《沧嵐纪》序章 暮去朝来
卡罗纪元595年孟春时节
卡尔亚罗斯大陆中北部地区，魔族魔王国首都，魔王宫宫内。
光阴如梭，岁月轮转，时间如白驹过隙，世界已沧海桑田。从卡罗纪元444年第六代魔王乔尼达尔·伊斯德维尔六世继位，到卡罗纪元594年第八代魔王路易斯·伊斯德维尔八世登基，魔王宫的王位已经易主三次，而在这一百五十年的时间里，以魔族为主体的魔王国兴盛崛起，成为了这座大陆上综合实力最强的王国。
及至第七代魔王，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吞弱邻而平内忧外患，威震四海，而魔王国内部机构体系的改革成功，标志着魔王国抵达了其国史以来的极盛时刻。魔族的盛世持续了几十年的时间，到了卡罗纪元593年的年末，第七代魔王退位，第八代魔王继位，这般由魔族打造的盛世之景是会迈入一个崭新的高度，还是就此由盛转衰，都是未知前路。
俗语言之“富不过三代”，作为迈入盛世“第三代”的第八代魔王究竟能否让魔族的佳话流芳千古，如此之类的话题便成为了酒客们畅饮吹牛之时的谈资，无论何时何地，酒客之间的聊天话题始终就这四大类：王国、金钱、女人和人生。
当然，这些看似不正经的聊天，有时也能套出有用的情报，好比如村头大妈之间的八卦聊天，虽然绝大部分都是道听途说的传闻，但其中偶尔也混杂着极少部分的真实信息，对常年奔走四分的情报人员而言，这也是获取有效信息的途径之一。
······
“唉，你听说了吗，第八代魔王登基之后，有些拱卫魔王城的贵族要起兵造反新王咯。”
“真的假的？！那我们是不是要逃命了？！”
“哎呀，没那么夸张啦，上头的斗争和我们这些平头小老百姓有啥关系，我们烂命一条，该喝酒就喝酒，该吃肉就吃肉，人生得意须尽欢，才不枉此生来一回。”
“呸，你懂个屁，都说兴亡百姓皆苦，到时候真打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我们这些平民。”
“唉，说的是啊，但我真不想这么早就死呀，我还没有老婆和孩子呢。”
“你都打了多少年的光棍儿了，还指望着要老婆孩子呢，我看，你要是实在忍不住，干脆去一趟撒卡贝斯大公国或者纳兰王国，随便找个姑娘算了吧！”
“噫，才不要，那地方实在太坑钱了。”
“嘁！没钱还指望找女人啊！你做白日梦去吧！”
“······”
一家普通的小酒馆里，几名上了年纪的魔族男人聚在一起，畅饮着美酒，聊着看似不着实际的话题。在他们聊得正欢的时候，一名穿着黑色斗篷的新客闻声走来，对他们开口说道：
“这家酒馆的酒可真好喝，我独自一人喝着实在寂寞无聊，不知各位可否让我加入你们的聊天呢？”
说罢，这名打扮得神神秘秘的客人摘下了黑色兜帽，露出了一张美得令人窒息的俏脸。在座的几名中年男子都被少女的美貌吸引得目不转睛，都像是被她勾走了魂魄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少女姣好的容颜。
“嗯？”少女眨了眨眼睛，“那个，我的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啊，”有一名酒客马上反应了过来，“没有没有，是我们失礼了，姑娘，您随便坐。”
“多谢。”少女点了点头，坐在了刚刚说出第一句话的男人身旁。
男人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不知是出于害羞，还是因为醉酒，他的脸上泛起明显的红晕，整个人都变得窘迫起来，不敢去直面身旁开朗活泼的少女。
其他几名酒客都一脸坏笑地打量着他们的同伴，一名年纪最大的酒客率先开口说道：“哎呀呀，你害羞个啥劲儿啊！都多大的人了，还会因为这种年纪的小丫头害羞吗？！”
“哈哈哈！”其他人跟着笑了起来。
“别乱说！”男人敲了敲桌子，“这、这是绅士的礼仪！”
“噗哈哈——！”又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少女跟着欢笑起来，众人欢笑了一阵儿之后，年纪最大的酒客对少女说道：“唉，姑娘，我看你年纪不大，是来魔王城闯荡吗？”
“嗯，我姑且算是一名冒险者，最近接了个委托，要来魔王城办事。”少女笑着说道。
“嚯，居然是冒险家，年少有为啊！”酒客兴奋地说道。
“过奖过奖。”少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说起来，你为什么想和我们这群上了年纪的老男人一起喝酒呢？”
“我刚刚说了嘛，一个人喝酒实在无聊，而且我方才听到了比较感兴趣的话题，所以就来和你们凑近乎。”
“感兴趣的话题？”
“嗯，我刚刚听你们说，最近好像有贵族想要造反？”
“呃，”几名酒客面面相觑起来，“这、这个，这是碰都不能碰的话题。”
“唉？”少女愣了一下，“啊，你们误会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再说这里本来就适合聊敏感的话题。主要吧，我要在这里待几天，如果发生叛乱之类的事情，我就不好办事了。”
见状，几名酒客略加思考了一会儿，随后他们一致点了点头，决定就此话题展开聊天。
少女从他们的口中得知，由于新王的人选出乎意料，同时也得罪了一部分贵族的利益，一些贵族便打算趁新王根基不稳之际发动叛乱，逼迫先王回归或者更换新王的人选。虽然不知他们是从哪里得知的情报，但从他们的语气判断，这恐怕不是在吹牛。当然，喝醉的人说的话不能全信。
不过，对少女而言，酒客们的聊天已经能让她最终确定接下来的计划了。
“嗯，多谢各位，今晚的聊天甚是开心，各位的酒钱就由我来付吧！”少女笑着说道。
然而，当她刚打算起身的时候，身旁的男人便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拽回座位上，醉醺醺地说道：“嗯，我、我的女神啊，再、再陪我喝一会儿吧！”
完全没有醉意的少女显得有些为难，就在她苦恼于怎么摆脱男人之际，方才那名年长的酒客一把拉开了男人，对少女笑着说道：“抱歉，姑娘，这家伙醉了，你别和他一般见识。”
“啊哈哈，没事没事，不如说，这位先生也陪我聊了很久呢。”少女说道。
“酒钱不用你付，你一姑娘家，又是冒险者，手头肯定不宽裕，今晚我们萍水相逢，聊得很开心，这顿酒权当我们请你喝的。”年长酒客笑着，朝少女挥了挥手，示意让她离开。
“那就麻烦您了。”少女接下了他的好意，向在座的所有人微微俯身行礼，便转身离开了。
“唉——”年长的酒客长叹了一声。
“那姑娘长得可真美，”一名酒客感慨道，“不用说他，连我都快要把持不住自己了。”众人瞟了一眼已经醉倒在椅子上的男人，不禁发出了一声嗤笑。
“她能不美么，”年长的酒客苦笑了一声，“毕竟，她可是流芳四海的沧嵐公主殿下啊！”
“······唉——？！”众人都惊呼出声。
“呵呵，”年长的酒客冷静地微笑着，“不如说，现在该叫她胜利女神大人了。”
“唉——？！”
众人又是一声惊呼。
······
“喝酒真是一件麻烦事儿。”
走出酒馆之后，我不禁仰头长叹了一声，使劲儿把残留在嘴里的酒味儿吐出去。
“你没醉吧？”一个声音在我的脑海中响起。
“怎么可能会醉，”我掏出挂在脖颈上的龙神律令护符，“这东西一直保佑着我，有它在，醉酒什么的根本不可能。”
“你大伯真有先见之明。”那声音笑着说道。
“毕竟是我大伯嘛，比起他，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我回忆着曾经和萨克瑞斯的时光，微笑着说道。
“先不说他了，”脑海中的声音突然正经了起来，“菲尔娜，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我的笑容渐渐收敛了，“那还用说么，当然是按计划执行咯。”
“也就是说······”
“今晚，要大开杀戒了。”
我仰望着在我眼中变得鲜红的满月，朝它伸出已经布满了红色纹路的左臂，冷笑说道。
······
这几天，魔王城附近贵族的异动始终让新王路易斯不能安眠。他本想趁势打压这帮一丘之貉，但实在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出兵，他知道，再这样拖下去，叛乱迟早会发生。
然而，这天傍晚，负责保卫魔王城的将军突然觐见，向他上报了一则令所有人都震惊的消息：
魔王城附近企图叛乱的贵族，无一例外都被暗杀了。
“什么？！”路易斯惊讶地从王位上站了起来。
“陛下，我们不知道是谁暗杀了那些贵族，但现场留下了一个印记，可能是那名暗杀者的身份信息。”将军一边说着，一边向路易斯递上一张染血的信纸。
信纸上的血已经变成红褐色了，血污之间有一枚样式复杂的图案，看着还比较清晰。
“这、这是······”路易斯瞪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那枚复杂的图案，重新坐回到王位上。
“陛下，是否要追查这名暗杀者？”将军认真地问道。
路易斯长呼了一口气，苦笑道：“不用了，没那个必要。将军，朕派你带领一部分王城的禁卫军去近郊地区，把那里的残敌清剿了。他们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头领，他们更不是我们的对手。”
“遵命！”将军向路易斯行了个礼，而后转身快步离开了魔王宫的议事大堂。
“陛下，”路易斯身旁的一名谋士说道，“那位暗杀者真的不用追查吗？”
路易斯把信纸递给了谋士，说道：“你好好看看，上面这个图案是不是很眼熟？”
“嗯，这是伊斯德维尔家族的族徽。”谋士点头说道。
“不，你仔细看看，看图案的上面，是不是有像海浪一样的记号？”
“上面？”谋士抬眼看了一下，“哦，真的有，不止是海浪，好像还有······这是风的符号？”
“对吧。”路易斯轻松地笑道。
谋士点了点头，莞尔道：“那位大人还是老样子啊，明明可以和我们一起行动，为什么要独自做事呢？”
“这才是她的作风嘛，”路易斯微微扬起了嘴角，“呼，这下朕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嗯，我也不用再跟着你操劳了。”谋士笑道。
“喂，这是谋士对国王的语气吗？”
“这里又没外人，当然是妹妹对兄长的语气咯。”
“你啊，有你奶奶的智慧，怎么性格却跟我奶奶那么像？”
“呵呵，谁知道呢。”
这位外表像精灵族的谋士咯咯一笑，向外表像魅魔族的路易斯笑着说道。
······
“呼——终于可以休息了。”
日落时分，我独自一人来到了魔王城北侧的山岗，迎着落日的余晖，俯瞰整个魔王城。
“暗杀行动非常顺利呢。”
我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随后一团红黑色的雾弥漫在我的周围，从雾中传来了这样一个声音。我闻声望去，看见一名黑发红瞳的长发少女漂浮在半空，像是幽灵一般。
“那还不是因为有你帮我，多谢啦，莎华。”我莞尔道。
“我可没帮你哦，”这名看上去像少女的人说道，“你连魔力都没用，纯靠剑技杀了他们，我除了提醒你哪里有人之外，就没帮什么忙了。”
我微微一笑，起身走到莎华的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莎华俏脸一红，轻轻拍开我的手，忸怩地说道：“别、别动不动就摸我的头。”
“嗯？你不喜欢吗？”我坏笑着问道。
“不、不喜欢。”
“嘿唉？”我微微眯了眯眼睛，“你怎么还是放不开呀，明明在床上······”
“菲尔娜，”莎华盯着我说道，“就算这里没其他人，我也不许你乱说话。”
“啊，我懂我懂，毕竟每次都被我压在下面，肯定自尊心会受损。”
“菲尔娜·伊斯德维尔七世！”
“哇啊！突然就直呼全名了？！”
“你大可不必把话说得那么清楚！”
“哎呀，知道啦知道啦。”
“哼！”
“······”
说起来，我已经有多久没有和别人这样聊天了呢？
当初和我一起长大，一起生活，一起共度岁月的人，现在又有几个还活着呢？
望着逐渐沉入地平线之下的斜阳，我不禁这样想着。
我一直保持着少女的模样，从我十七岁的时候开始，也就是从卡罗纪元446年直到现在，将近一百五十年的时间，我的模样从没有变过，就和我的师傅以及莎华一样。
永生的代价，是永远的孤寂。
“又在想别人的事吗？”
忽然间，莎华这样对我说道。
“嗯，”我轻轻点了点头，“一旦想起了过去的事情，那些记忆就会涌进我的脑海。”
“······”莎华沉默不语。
半晌，在我还在发呆的时候，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份量之重以至于让我不禁痛呼了一声：“哇啊！”
只见莎华拿着一本外表老旧但保养良好的紫皮书，对我微笑着说道：
“他们不都在这本书里么？”
我拿过了那本书，翻开看了几页，笑着说道：“这不是我写的纪行么？”
“嗯，这可是大名鼎鼎的沧嵐公主写的《沧嵐纪》哦。”莎华微笑着说道。
“真厚啊。”我自吹自擂地说道。
“某些时候你真是厚脸皮啊。”莎华吐槽道。
“嘿嘿，我从小脸皮就厚。”
“嗯，厚得我恨不得给你拆几层。”
“那、那倒不必。”
“······”
我借着日暮的余晖看了几页，在完全日落的时候合上了书，感慨道：“夜晚又到了。”
“但黎明紧随其后。”莎华补充了一句。
“嗯，”我点了点头笑道，“暮去朝来，颜色不故，说的就是我吧。”
“也有我和你的师傅，”莎华晃了晃飘渺的身躯，“我们可比你还年长了几百岁哦。”
我瞥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总而言之，你的故事还在继续，这份纪实也继续写下去吧，我会一直陪你，直到永远。”莎华笑道。
我轻轻点了点头，收拾好原本杂乱的心情，说道：“呼，机会难得，去看看师傅吧！”
“她老人家现在说不定就在念叨你呢。”莎华笑道。
我遥望着西边天际线的红光，重新穿上了黑色的斗篷，戴上了黑色的兜帽。莎华随雾气一同消失不见，整个山岗变得寂静，只闻虫鸣鸟语。
跨越巨浪奔涌的沧溟，直面骇人惊悚的嵐霆。
这本《沧嵐纪》的故事还没有结束，未至此生之尽头，舞台永不落幕。
此刻，从《沧嵐纪》的第一页开始，回望我的曾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