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远霜——思想的叛变,虚幻与现实之间。
在梅扎尔特伯爵府里,她伸出手,接住了今年第一场雪的其中的一片。
“卡洛小姐,请您进去吧,外边冷。”
“我知道了。”
她是伯爵的第三个女儿,也是最小的那个。在她之上有两位姐姐和一个哥哥,很和睦的一家人,家境也很殷实,并无所谓衰落的迹象。
她该是最受宠爱的那一个,可惜并不是。
因为她的母亲,唯一的伯爵夫人,是难产死的。
两位姐姐去了学校,请家庭教师在她们眼里是愚昧的表现,她们从来不屑于这样做,只会把自己关在府邸的人要么是懦夫要么就是疯子。而最年长的哥哥已经在政府工作了,下午茶的时候,她通过姐姐们交流的零散片段了解到一切都很顺利。
除了她。
她没办法去学校。
除了先天不足,她极度怕生,或者说,完全无法和伯爵府外的人正常交流。
“英明的梅扎尔特伯爵的第三个女儿是个哑巴。”外面的人这样说着。
雪停了,窗外树梢上的积雪反射着薄暮的光,从窗格闯进长得像要通向彼岸的走廊,亮堂得不像是黄昏时段。这景象,就如同是某个人的回光返照。
“父亲。”
她盯着父亲手中的红酒杯,看着那猩红的液体滑入他的口腔,然后随喉结的滚动陷入更深的地方。
“那是我的血。”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毫无根据,像一个异想天开又薄情寡义的坏孩子。
她就是坏孩子,没什么争辩的余地,因为她从来没有让家人省心过。
“待会儿你的新老师诺德先生会搬过来,今天你先和他熟悉一下。”
“是。”
她躬身走开去,没有去看父亲的表情。但她知道父亲并不喜欢她在这个时候待在他跟前,晚餐前在书房窗前静坐一个小时是父亲多年来的习惯,她留心过仆从们的谈话,知晓那是在悼念他的亡妻。
父亲并不会在这种时候传唤她,说到底是她自己把时间拖到了这个时候。她永远不会忽略仆从把湿淋淋的她从水池里拖起来时眼中的那一丝怜悯。
“是我自己跳进去的。”
但是她并没有说出来,无论是不是她的主观意愿,人们总愿意去相信英明的梅扎尔特伯爵的第三个女儿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现在她所有的心思都在即将到来的新老师身上。
前一位老师是个看上去快70岁的老头子,顶着一头灰白的头发,戴着一副厚厚的老花镜。每当课本上的字迹太小时,他总会一手执着书一手扶着眼镜斜着身子努力靠近光源,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轻微的怪叫,像熟睡的猫,好像在念着什么咒语似的,借此引动藏在他那副干瘪躯壳下的某种力量,加持在他眯成一条细线的眼睛上。
这并不算是个好习惯,因为他的腰就是这样扭到的。
但他的确是一位好老师。
他因伤请辞的那一天,马车前他摘下老花镜颤着一双手擦拭镜片,泪水从他那双小眼睛里漫出来,嵌进脸上深深的皱纹中。
“卡洛小姐,您可一定不要落下了学业。”
老头子极度动情,而她却只能回以僵硬的微笑,除此之外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老头子脸上干裂的荒地终于迎来了甘霖。”
她没良心地想着,直到马车消失在道路尽头她才从这片震撼中回过神来。
晚餐时她终于见到了新老师。
出乎意料的年轻。
仆从提着他的行李替他放进安排好的房间,他挽着他方才解下的格子围巾进来,首先向伯爵行礼问好,然后在伯爵的示意下落座,挨着她的哥哥,她的斜对面。
看得出来他的风尘仆仆,对于自己的迟到他也向伯爵表示了歉意。
“一路上辛苦了,您不必介怀。”
她埋头只顾着盘子里的食物,并不想参与到这惯例的礼貌中去——当然,也没有她的份。
她对他已经没有了兴趣。除了他胸前那只湛蓝色的宝石胸针。
伯爵夫人是梅扎尔特领地内有名的美人,高挑匀称的身材仿佛是阿弗洛狄忒的赐予,金色的大波浪长发总让人想起和风拂过的麦田,湛蓝色的大眼睛深邃温和,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卡洛没有哪一样继承于她,除了血肉。
她对母亲的全部幻想,都出自父亲书房墙上的那副画像。
诺德先生比她所想的要温和许多,当然也可能是出于维护他本身良好的形象的目的。
相比上一位老师,诺德先生只是授课习惯有所不同,学识的渊博丝毫不受年龄影响,伯爵对这位年轻有为的老师也是发自内心地欣赏。
但她并不喜欢他,不过也算不上讨厌。她尤其不喜欢和他有眼神上的接触,那黑色的瞳孔深不见底,就如他的气质,沉静克制。
两个人相处了一段时间之后,两人闲聊的时候,诺德先生很喜欢揉她蓬蓬的栗色头发。说是两人闲聊,更多的时候是诺德单方面的倾诉。而对于他的行为,她并没有要反抗的意思,这无疑给了诺德鼓励。
“……老师曾经也想有一个像你一样的孩子……”
“可千万不要像我,我是坏孩子。”她在心里默默地道,视线凝在他胸前的宝石胸针上。
“……如果她还在的话,这个愿望说不定就已经实现了。不过那样的话,老师也不会在这里了,也不会遇到你……”
“不,不要把我和你的事牵扯到一起,那是你的意志,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她仿佛能看到诺德先生拥着他美丽的妻子,幸福洋溢在他们的脸上。
“但是是你把匕首刺进了她的后背。”她把视线凝在他胸前的宝石胸针上,想着没根据的话,就像她时常想象父亲殴打母亲的样子一样。
“英明的梅扎尔特伯爵的第三个女儿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人们这样说着。
她知道,诺德先生的妻子是年纪轻轻患肺痨死的,伯爵夫人是难产死的。
“……她是很好的人,也很漂亮。卡洛小姐长大后也一定一样。”
“请您不要说让人误解的话。”
新老师还在低声倾诉,全程她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反驳也好,赞同也好,他都不知道。
或许是真的觉得她是一个好的倾诉对象吧。因为她是英明的梅扎尔特伯爵的第三个女儿,人们公认的白痴。
视线凝在他胸前的宝石胸针上,她在思考如何让它获得自由。
当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诺德先生领着一个女人来到了伯爵府,她靠在窗户边上偷看,看见父亲冲出去抱住了那个女人,她听见他们在愉快地交谈,伯爵许诺一定要报答诺德先生的恩情,给他找一份稳定的工作。
窗户把她和他们隔开了。
“这是他们的快乐。”
她想着,对上了女人湛蓝色的眼眸,很漂亮,就像她胸前的宝石胸针。
“卡洛?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眼前是诺德先生放大的一张脸。她走神了。
她下定决心了,真的。
她拽下他胸前湛蓝色的宝石胸针,在他惊惶的的目光中扬起了钝器。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小女孩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等他醒转之后,也不会再遇到这样奇怪的小女孩。
她将那只胸针拥在胸前,按照她排练过的路径撒腿狂奔。
很幸运,一路上没有撞见任何一个仆从。
“很好,这下谁也追不上我了。”
她一头扎进水池,沉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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