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暴过后

第二章 潜入

三

第二节

        在确认蔓德拉已经失去意识后，星雁回到号角身旁，将她抱到一边，迅速对几处可能致命的伤口进行紧急处理。在已经腐烂的组织上，是一道道新划开的伤口。鲜红的血液缓缓渗出，粘在旁边的腐肉上，绽放出一朵朵血红的鲜花。号角的身体不停地抽搐，体温在渐渐下降。星雁一边争分夺秒进行止血，一边紧紧握着号角的手。

        「坚持……坚持住……」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他想起数年前似曾相识的一幕。下班的路上，开车逃亡的绑匪撞向赶来增援的交通警员，连人带车拖行了数十米。星雁驾驶铁骑将重伤昏迷的警员送往陆军医院。身后，是从各个街区赶来护送的铁骑；身前，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袍的鲜血不断流出，在公路上洒下一条长长的血痕。在过去的日子里，他已经亲历过太多的生死别离，他十分清楚，只要继续履行使命，这种悲剧还会一次又一次地卷土重来。但是，在早已离开近卫局的现在，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独自承受离别的苦痛。

        初步处理完成之后，星雁背起熟睡中的号角——她刚刚被注射了一针抑制剂，以减缓人体的代谢活动。一方面可以延缓可能从伤口中进入的源石颗粒在体内扩散，另一方面也有助于维持患者的生命体征，尤其是对于身体承受能力已经超过极限的号角。

        与来的时候类似，星雁离开时也没有遇见人影。也许是前几天的战斗让深池损兵折将，又或许是他们对这座封闭设施的自信。无论是什么原因，星雁目前要解决的问题只剩下一个——如何离开。

        他再次来到入口的车库，与他躲在车顶上刚进来的时候一样，车库一片漆黑，除了角落的那间控制室——幽暗的灯光透过控制室的窗户吃力地照亮了车库的一角。

        就着微弱的灯光，星雁轻轻地把号角放在身旁吉普的座位上。他先是检查了一下车辆的状况，确定车辆正常之后，他取出背包里的源石爆炸物，安放在其余载具的源石引擎附近。

        因为无法携带太多爆炸物，每个爆破装置的威力都非常有限。不过作为缓兵之计倒也足够，他只需要破坏车辆的动力装置，拖延深池的追击。

        「都别急，每个都有份。」星雁这会儿正往最后一辆载具上安装炸弹。完成后便径直来到控制室的窗边，值班的士兵正瘫坐在椅子上打瞌睡。星雁小心翼翼地拉了一下门把，门锁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腰间拿出一把特制的铳。

        「老朋友，想不到最后还是要你出场。」

        这片大地上的斗争，何时才有尽头？

        火光。巨响。深池士兵在睡梦中倒下。星雁从玻璃上留下的弹孔处将玻璃敲碎，翻入控制室。他的目光快速地在控制面板的各处扫过，最后停留在一个标示着「Gate」的拉杆上。他拉下拉杆。

        紧接着是刺耳的摩擦声，隐藏在各处的机械装置一齐运作起来，合力将数十吨重的大门连带地面结构缓缓抬起。

        星雁心中一阵狂喜，他把剩下的源石爆炸物全丢在控制室的各个仪器上，然后飞速跑向号角所在的吉普。荒野的风裹挟着沙石不断从缓缓打开的入口涌入，打在他的脸上。此时此刻不会有谁比他更钟意这无情荒野的滚滚黄沙。

        通道中出现一阵骚动，想必是铳发出的巨响和玻璃碎裂的声音将深池的人引了过来。星雁发动汽车，将油门一踩到底，源石引擎发出一阵悲鸣，不情愿地工作起来。在离开设施的一瞬间，作为临别的赠礼，星雁按下了手中的起爆器。闻讯而来的深池人员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炸了个措手不及，只能对着损毁的载具望洋兴叹。

        星雁把车开到白天藏身的地方，将号角抱到自己租来的吉普上。她继续昏昏沉沉地睡着，并且出现了炎症的症状，体温开始上升。星雁摸黑注射了一针免疫抑制剂，帮她裹上毛毯，固定在座位上。

        东边的地平线露出了一丝白光，不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羽兽的低鸣。星雁如法炮制炸毁了深池的吉普，驱车向着黎明的方向进发。现在的当务之急便是尽早离开深池的势力范围。

        滚滚黄沙，无垠大漠，骄阳用最热情的方式欢迎不速之客。人类文明在此绝迹，当然这也是因为星雁在规划路线时刻意避开了分布在荒野边缘或绿洲附近的聚落。根据希尔伯特的情报，这些聚落中指不定就隐藏了深池的部队。他们占领小丘郡之后在一夜之间消失地无影无踪，总该不会一起到汐斯塔度假去了吧。

        临近正午，星雁把车停在了一个山丘上。号角的情况还算稳定，他稍稍松了口气，到车后搬出几台设备，搭起一个临时电台。发送完讯息之后，他来到山丘的制高点，用望远镜观察着荒野的每一个角落。他还是看见了令他担心的一幕——一个车队正浩浩荡荡地从西面驶来。虽然距离不算近，但稍加辨认之后星雁确定这十有八九是深池的部队。数个小队正沿着车辆留下的踪迹紧追不舍。

        「鬼魂部队吗……明明把车都炸了……还真是阴云不散啊……」在确定没有新收到的讯息后，星雁迅速回收了简易电台，继续一路向东。

        夜幕降临。星雁已经连续驾驶了一整天，不仅如此，他也有两天没合过眼了。他也清楚，深池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一个不明身份的人，闯入秘密据点，打伤领袖、劫走人质，放任这个人逃走将是巨大的隐患。尤其是在目前的情况下，深池的耳目遍布小丘郡周边的地区。星雁在离开时已经将他们的载具全数炸毁，一时半会不可能修复。那么早前看见的深池追兵必定是从其他据点调集而来。

        此时的星雁早已疲惫不堪，但他丝毫不敢懈怠。一步走错，便会前功尽弃，甚至把自己都搭进去。他们已经来到荒地的边缘，远处摇曳的火光预示着这是一个座落于荒野边陲的聚落。他不确定聚落里是否也有深池的眼线。

        「只能相信手中的情报了。」星雁没有别的办法，趁着夜幕的掩护来到聚落边缘。这正是他两天前租车的地方，他之前开来的载具也原封不动地停在一边。出乎他意料的是，车刚停稳，车房老板就迎了上来。

        「*维多利亚俚语*，你可算是回来了。不是说好了天黑之前还回来嘛……还有你抵押的这辆车，钥匙也没有，我连车门都打不开。你是不是存心……」

        「抱歉。」星雁打断了老裁缝的抱怨，语气里却没有一丝歉意。他跳下车，抱起身边的号角就往车房里冲。

        「这是……」老裁缝见状呆呆地站在原地，原本指责的话语通通卡在了喉咙里。

        虽然之前已经做了一切可行的急救措施，奈何在荒野颠簸了一日，号角身上几处最严重的伤口都开始恶化，甚至出现了矿石病感染的先兆。星雁把号角放在一处空地，垫高她的头部，帮她清理口腔中的血液，以免呼吸被咳出的血液阻碍。确保呼吸道畅通后，便取来药箱处理外伤。

        号角的呼吸愈发急促，双唇渐渐发白。星雁握住她的手，心里一沉——冰凉的双手将一股无法抗拒的寒意刺入他内心深处。这是失血过多的症状，如果得不到适当的处理便会危及生命。星雁从药箱中拿出一个注射器，装上针头，挽起袖子扎进左臂的静脉血管中，被缓缓抽出的暗红色血液慢慢填满了注射器。在拔出针管的一瞬间，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前两天几乎完全没有休息，也几乎没有进食，在血糖含量已经如此之低的情况下又抽出如此多的血液，倒不如说是依赖身体素质强撑着才没有晕倒。星雁自己当然也清楚，他翻出压在药箱底部的糖块，撕开包装，一口就咬掉了大半。他一边嚼着能量棒一边把血液缓慢注射入号角手腕的静脉血管之中，然后趁着刚刚补充了一点可怜的糖分，又在自己的右手抽了一管血液。

        老裁缝站在一旁，无言地看着这一幕。

        远处传来的轰鸣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追着你们来的吗？」老裁缝低声问，「快把她带进去，这里我来应付。」

        「有多少人？」星雁问，他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

        老裁缝转身拿来一副老旧的望远镜，沧桑的眼神艰难地穿过黑暗的笼罩，仔细观察逐渐靠近的光点。

        「只有一辆车。」

        见星雁没有表示，老裁缝试探性地问道：「你们……是风暴突击队？可为什么……你们的部队呢？维多利亚的驻军在哪？」

        「风暴突击队吗……她是，我不是。这么说，你认识她？」

        「不……算不上认识。只是，那一年近卫学院的毕业典礼，我见过她。斯卡曼德罗斯家族的继承人、以全优成绩毕业、在毕业考核的演习中活捉教官团上校指挥官、士官毕业马上就被委任为风暴突击队的队长……只要是那几年在近卫学院待过的人，没人不认识她。」

        大门外，源石引擎的声音越来越近，星雁用綳带包扎好最后一处伤口，转身走出大门。

        「罗德岛干员，煌，前来支援。」高大的菲林从刚停稳的车上跳下，递给星雁一箱医疗物资，「这是你要的药品和设备。」

        「谢谢。」星雁接过物资，把煌领进车房，「请稍等一下，我先处理病人的伤势。之后会解释合约的内容。」

        「好的。」煌点点头。跟着星雁来到号角身边。星雁打开刚刚拿到的医疗物资，取出一针早期矿石病感染抑制剂，注射到号角体内。

        煌看见号角的伤势，心中一阵绞痛。 「抱歉，我应该再早一点到的。」

        「不，我们也是刚到。反倒是你，从康纳郡出发竟然能赶在午夜之前到达，已经很出乎我的预料了。总之，非常感谢你能把药物送来。」

        「我只是作为罗德岛雇员履行合约而已，而且你在之前通讯里也说了人命关天嘛。不过……容我说一句，这样的伤势和感染程度，我建议立刻送她去罗德岛治疗。就算现在注射了阻断剂，恐怕……」

        「感谢你的好意。但请你理解，她现在是我的病人。」星雁回绝了煌的建议。 「而且，你不会想知道，如果她出现在罗德岛的治疗设施，会给你们带来多大的麻烦。」

        注射了抑制剂的号角情况再次稳定了下来。星雁把煌带到另一边，在场的老裁缝见状，转身准备离开。

        「无需回避。」星雁示意他留下。「他是这里的老板。这位煌小姐是来支援的罗德岛干员。」简短的介绍后，星雁开始讲解目前的状况和之后的计划。

        「现在在我身后至少有3个深池的作战小队，预计天亮时就会追到附近的区域。他们的目标是我和丽塔。目前的计划，同时也是合约的内容，就是请煌小姐驾车前往东南方向的绿洲，吸引深池的追兵，然后在绿洲与他们交火，假装走投无路引爆车上的炸药。所有的信息和可供利用的设施都标注在了刚才给你的地图上，而我会带着丽塔会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那万一我真的走投无路怎么办？」煌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得了吧，再多三倍的深池士兵想必也不是你的对手。我在龙门见识过你的源石技艺，怪不得罗德岛会让你来执行合约。」

        「其实不是因为这个才派我来的。普通的罗德岛办事处是没有你要的医疗物资的，要在安置点的医疗设施才有储备。离这里最近的就是康纳郡安置点，而恰好一个你需要的擅长爆破的精英干员就在康纳郡。然后凯尔希就让我过来啦。」

        「原来如此。那等深池找上来的时候，就告诉他们我换了辆车往绿洲的方向离开了。」星雁叮嘱老裁缝。

        老裁缝摆了摆手，说：「不必了，让煌小姐直接开原本那辆车去就行。做戏做全套，免得他们起疑。」

        「这……那算我买下这辆车好了……」

        星雁的发言被老裁缝打断，「不必。还有你之前付的龙门币，你留着吧。在这里也用不了。」说着便把一沓龙门币塞到星雁手里。 「本来是打算搬去龙门过退休生活的，现在想想还是算了。我只希望你能照顾好她，算是我唯一的请求吧。」老裁缝看向躺在不远处的号角，他见过在训练场上苦练的她，见过理论课上与讲师争论的她，也见过毕业典礼上代表学员发言的她。但唯独没有见过在战场拼杀、或是像现在这样伤痕累累的号角。 「我看见你从车上搬出来的东西了。军队的遗物保管箱，一共六个。是她队员的吧……」

        老裁缝低下头，他回想起在风暴突击队与队友并肩作战的时光，回想起在近卫学院任职的日子。数年前，他亲眼看着自己年轻的学生们因为军队高层的一己私利而战死沙场，因此离开军队。谁又能想到，因为同样的原因，此刻他再次踏上这条沾满鲜血的不归路。

        「年轻人为国家献出了生命，我再也没有理由躲在他们身后了。」说罢，就像是了却了一个心结。他决定不再逃避，他要靠双手改变自己的国家。风暴将至，唯保守者屹立不倒。

        「……希尔伯特也是这么说的。」

        「你见到他了？」老裁缝稍微有些惊讶，「所以是他让你过来的？」

        「不，只是信使告诉我可以来这里租车而已。」

        临近清晨，煌叫醒了在号角身边熟睡的星雁。

        「老板说他看见西边的荒野有几辆车在接近，像是深池的人。」

        星雁闻讯猛地坐起，看了看时间，问道：「你那边准备得怎样了？」

        「一个小时前就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星雁把号角抱到自己的载具上。表面上看这是一辆重型货车，但内部却大有名堂。原本的货舱被改装成一个简易工作间，搭载了各式各样的设备，并且附有基本的生活设施。正因如此，他才能在中途没有补给的情况下长途奔袭，从龙门一路来到维多利亚。

        「要行动了吗？」老裁缝来到两人身边，「我在望远镜里看到至少四个小队的人在向东搜索前进。以他们目前的速度再有一个小时就可以到达这个聚落。考虑到他们可能会派先头部队过来，实际的时间会更短。」

        「明白。衷心感谢您提供的帮助。」星雁向裁缝道谢。 「我们出发。」

        「等等！」老裁缝叫住了准备离开的两人，「他们人数不少，就算你们分开行动，他们也很有可能根据载具的痕迹兵分两路。你要不要考虑在我的车房先躲两天？」

        「不必了。如果深池在这个聚落留下眼线的话就真的插翅难逃了，尤其是我还有一个这么惹眼的家伙。」星雁指了指自己的大型载具。 「煌会在他们的人接近聚落的时候驾车离开。我会先行一步，借聚落的掩护向东行驶。」

        「的确是这样呢。能透露你们的目的地吗？」老裁缝轻声问，他又补充道，「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我能理解。」

        「无妨。我会先前往黑森林，之后就交给她作决定了。」

        像是突然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老裁缝瞪圆了双眼，差点喊了出来。

        「黑森林？！怎么……」惊讶溢于言表。

        「等等，我好像听办事处的干员提过，黑森林是……」旁边的煌也若有所思。

        老裁缝接过话茬，「荒野中黑色的森林，那是一片遍布黑色活性源石的区域。之所以叫做森林，是因为那里的源石似乎在不断生长。遍布的高浓度活性源石粉尘会让所有胆敢靠近的生物瞬间感染矿石病，源石通过血液循环迅速在体内扩散，正常人通常会在数分钟到两小时内死于急性矿石病发作，身体成为活性源石持续增生的温床。几年前一个佣兵队伍在夜晚溃逃时走进了那片区域，此后音信全无。唯有几天之后，有人发现黑森林的面积比之前扩大了五分之一。」

        「没错，我听到的传闻也大都如此。」星雁笑了笑，「深池的追兵怎么都想不到我们会躲在这种地方。那么留给他们的目标就只剩下顶替我的煌小姐。等她到了目标地点之后再上演一出金蚕脱壳，就可以摆脱这些阴魂不散的『鬼魂』啦。」

        老裁缝突然无法理解眼前的这个人。他深入敌营救出了号角，现在却要前往那无人生还的诅咒之地？他甚至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这个疯狂的想法，只能从牙缝间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词来。

        「那……可是……」

        星雁也清楚老裁缝所说可不是耸人听闻。不过，他对黑森林的了解可不止于这些维多利亚人口口相传的传说。

        「从北边的极北冰原，到南面的焚风热土，再到深不可测的大海……有太多我们无从知晓的秘密。我们的所知所见，只不过是整个泰拉大陆的沧海一粟。」星雁感叹。 「放心吧，我不会随便挥霍自己的性命。更不会拿别人的生命开玩笑。」

        「时间差不多了，我先去聚落南边待命，等深池的人一靠近就行动。」煌看了看时间，登上吉普。车上装有大量源石爆炸物，那是他们精心为「鬼魂」准备的临别赠礼。 「有紧急情况记得联络！」她又补充了一句。

        「一路小心。以后有机会来龙门的话，请你喝酒。」

        「一言为定！」吉普车渐渐远去。星雁转向老裁缝，做最后的道别，「后会有期。」

        「原胜利女神常伴左右。」两人握了握手，老裁缝像是送别即将远行的游子一样，苍老的脸上写满了忧愁，「请一定……一定要照顾好她。」

        重型载具缓缓离去。阴暗的天空下，一位老兵肃立在扬起的黄沙中，保持军礼目送战士远去。这是他离开军队之后时隔多年再次敬礼，或许他由始至终都是维多利亚的军人。

        骄阳再次从远方的地平线升起，向无边的荒漠洒下第一缕阳光。星雁看着眼前似曾相识的景色，回想起一天之前刚刚救出号角逃离深池的基地的时候，虽然只过了短短一天，但感觉又像已经过了很久一样。那时映入眼帘的也是同样的景象。不同的是，昨天灼热无比的日光，今天却显得格外温暖。的确，昨日的紧张、焦虑与不安，现在早已烟消云散。对于亘古不变的太阳而言，泰拉大地的一天就如泡影般转瞬即逝，能让祂发生改变的，也就只有人的心境吧。毕竟现在星雁正开足马力在荒地上疾驰，车载雷达和传感系统也一直处在警戒状态，任何异样都逃不过它敏锐的双眼。只要能维持这个速度的话……

        「滴滴——滴滴——」一阵急促的警报声在驾驶室响起，星雁立刻打开显示终端查看情况。在地图的一角，探测到疑似交战的痕迹。他迅速打开区域地图作对比，发现那里并不是煌会经过的路线范围，从响起警报的一刻就开始紧綳的神经也稍微放松了一点。都走到最后一步了，他生怕计划出现什么差池。谨慎起见，星雁决定派车载无人机前往侦察。一架小型无人机从车顶的机库飞出，随即按设定好的航线飞向东南方的目标地点。

        很快，现场的图像就传回了疾驶的载具——因为冲突的地点并不在行驶的路径上，星雁没有停下等待，而是继续赶路。虽然已经有了些许心理准备，冲突地点的情况还是令他吃惊不小。在无人机传回的图像中，冲突的一方正是深池的部队。他下意识地减慢了行驶的速度，边思考边在地图上物色一条替代线路。

        照理说深池的追兵还在后面，而且大部分都应该被煌吸引去了另一个方向。星雁开始怀疑这是深池从另一个方向赶来增援的部队，可是跟他们起冲突的另一方又是谁？

        随着无人机传回更多图像，星雁在战场遗留的残骸中辨认出冲突另一方的身份，却更加出乎他的意料。星雁切换成自动驾驶模式，拿出通讯器紧急呼叫正在诱敌深入的煌。对方很快传来回覆。

        「这里是煌，有什么情况？我身后现在至少有五个深池作战小队，你到底怎么招惹他们了，搞得这么大阵仗。」煌上来就是一阵埋怨。

        星雁并未理会她的抱怨，「请仔细听好我接下来说的——我在撤离路线附近发现交战的痕迹，规模不明的深池作战部队，袭击了一辆印有罗德岛标识的运输车。根据无人机传回的图像，罗德岛方面有不少伤员，现场有人正在进行救援。袭击他们的深池部队已经离开现场，正在赶往你的方向。坐标刚刚已经发送给你了。罗德岛那边是否需要我去支援一下？」

        「……知道了。他们应该是从小丘郡撤离的罗德岛办事处雇员。既然袭击者已经离开，那就不必麻烦你再冒险支援了，毕竟你们才是深池的首要目标。撤离人员中应该还有一位精英干员，他们能够处理好目前的状况。总之非常感谢你的情报，我这边完成之后会去跟他们会合……不过，为什么还会有增援，五个小队还不够吗？你到底对深池做了些什么啊！」

        「……抱歉。」

        「唉，算了。这也是合约的内容。事先说好，下次去龙门，一定要请我到腾芳街喝酒！」

        「没问题。万事小心。」

        煌刚挂断通讯，另一边的终端机马上又接收了一条紧急讯息。

        「这是……凯尔希医生的紧急通讯！」煌看了看车后在远处紧咬不放的追兵，刹停了车。跟相距不远的星雁不同，想在荒野上接收从远隔重洋的罗德岛本舰发出的讯息，必须架设接收电台。她迅速搭起天线，接收的加密电文经过解密，显示在终端上。

驻小丘郡办事处的干员在撤离时与本舰失去联络，我们在两分钟前收到了他们发出的紧急信号，虽然你正在履行合作方的合约，但还是希望能尽快前往支援。根据早前的通讯，有一位特殊的病人与他们同行，目前的事态很可能与此有关，请务必谨慎处理。鉴于我们对事态的了解十分有限，接下来的行动由你根据现场情况自行判断。另外，在发生冲突之后，小丘郡似乎流传了一些关于Outcast的传闻，如果可能的话尽量留意相关的消息。注意安全，以及，发出紧急信号的坐标已经一并发送至终端。

——凯尔希

        「我已经知道了呀。」阅毕，煌立刻收起电台，发动汽车继续向绿洲的方向行驶。身后深池的车辆已经相距不到六百米，煌甚至已经能够用肉眼看见搭载在车辆上的重型武器。

        「明明已经进入射程却没有开火……看来是想抓活口。」不过比起这个，煌更加在意刚刚收到的紧急通讯。办事处干员的情况星雁已经通报过了，两边发来的坐标也是同一个地方。只不过……根据凯尔希医生的说法，Outcast似乎没跟他们在一起。

        「可恶，明明几天前才……Outcast，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Misery还等着你回去呢……」

        远方，一抹绿意突兀地在地平线上升起，数缕炊烟映着耀眼的阳光缓缓升起。这是一个依水源而建的聚落，得益于水源滋养的一小片树林，这里也被人称作「绿洲」，滚滚黄沙之中难得的生命之地。

        这里也是煌的目的地。她将汽车开进附近的一个丘陵地带，借着地形的掩护开始布设留给深池的饯别礼。她发现不光是之前的五个小队，在北面，也出现了数辆深池的载具，逐渐形成两面包夹之势。

        「呵，还真是热闹啊。」煌这会儿正匍匐在高处，用望远镜仔细观察已经将丘陵区围得水泄不通的敌人。 「已经被包围了吗……不过很遗憾，说的是你们。」

        最顶尖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态出现。

        被仇恨和对立煽动的火苗，终究要迷失在熊熊烈火之中。

        漆黑的浓雾笼罩着荒野的另一个角落，雾气阻隔了外人的视线，徒留可怖的传说与怪谈。这里就像是荒野之外的另一个世界，肆虐的狂风似乎被无形的结界阻拦在外，无法越雷池半步。雾气中无数漆黑的尖塔若隐若现，向外飘散的粉尘散布着死亡的气息。任何途径这片诅咒之地的人都将因沾染粉尘而感染，源石在肉体上生长，开出易碎的花朵。并且这个不幸的人将成为新的宿主，在大地上传播更多苦痛与死亡。

        即便如此，仍然有人试图闯入这片禁忌之地。一辆重型载具缓缓驶向它的边缘，而这也不是它的第一次到访了。

        驾驶室内，星雁正马不停蹄地调整各个仪器、检查各项参数。源石颗粒过滤系统上调至应对最高感染风险的等级，车辆的内部也藉由分布各处的密封装置而同外部隔绝，内部的正压水平也上调至最高。在确认已实施所有最高等级的感染防控措施、监测到的参数都处于正常水平之后，星雁给号角和自己佩戴上过滤面罩，作为最后一道保险措施，然后驾驶汽车径直驶入黑深林。

        黑色的雾气越来越浓厚，通过后视镜已经无法再看到布满黄沙的荒地。取而代之的是分布在灰黑色地表的漆黑尖刺。越往深处，出现在视野内的黑色尖刺便更加粗壮、高大，仿佛是生长在漆黑土地上的一棵棵参天大树。拜逐渐增强的浓雾所赐，能见度已经下降到十米之内。星雁驾驶着载具缓慢向前挪动，小心翼翼地避开突然出现在视野中的黑色障碍。

        不久，茂密的黑色丛林中出现了一条恰好能让载具通行的通道。漆黑的浓雾令星雁完全无法看清前方的道路，但他却依然不慌不忙地驶入这个无法探清前路的通道中。其实，这是他在从龙门前往小丘郡的路上特意过来开辟的。他倾听大地的呼吸、他窥见源石的本质、他将无人生还之地用作临时的避风港。

        汽车缓缓行驶着，挡风玻璃外是一片无法穿透的黑暗，漆黑的树干在两旁缓慢掠过，那其实完全由活性源石构成。周围一片寂静，星雁戴着过滤面罩，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面罩里不断回响，轰击着自己的耳膜。他擦了擦前额的汗滴，然后深呼吸。他听见持续的细微噪声——那是车辆上各种设备运作时发出的声响，以及，一阵突然传来的「噗噗」声。他循着声音的来源向外望去，只见旁边的树干上，一个黑色的肿块不断将活性源石颗粒向外喷洒。喷出的气流夹杂了大量源石颗粒击打在挡风玻璃上，发出一阵令人不安的声响。这便是黑森林常年被黑雾笼罩的原因——这些「源石树」不断将黑色的活性源石粉尘播撒在大气中。而越是靠近中心，「源石树」更加粗壮，释放的粉尘也越多。这也恰恰是黑色的雾气在越靠近中心的区域越发浓重的原因。

        通道的尽头是一片空地，雾气稍有消散，但依然无法看清远一点的地方。星雁将车精准地停在了一个搭建在地面的方形脚手架旁，这正是他数天前亲自搭建的。一个漆黑的空洞被围在框架内，深不见底。

        星雁转而开始操控搭载于车顶的吊运装置，这是为了执行本次任务而在出发前临时加装的系统。先前安装在地面的框架其实也是系统的一部分，在与车载吊运装置对接成功后，缆绳自动抛出，连接事先安放在空洞下方的运输轿厢。一部简易的升降机完成组装。星雁带着号角，一起前往源石森林下的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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