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京往事
“你太弱了~”她叉着腰得意地对我说。
“啧,我都没玩过这东西,不会不是很正常吗……要不你教教我呗?”我捏起那颗写着“车”字的棋,心里很不服气。
“好吧,看你这样子,就勉为其难地可怜可怜你。”她嘴角微微扬起,开始教我怎么下棋。
两个小时后……
“呜呜呜,我怎么又要输了,你欺负我。” 她眼眶里泛着泪花,一脸委屈。
我完全无视掉她的话语和表情,照样吃了她的帅。
“我不玩了!”她突然推倒那堆被我吃掉的棋,“我要去告诉阿姨,你欺负我!”
“啊?你在说什么啊你,你别……”我顿时觉得很无辜,明明一开始被嘲讽的是我,难道还不让我赢了吗?
现在想想,她确实无理取闹,不过大多数人小时候都差不多吧?毕竟那会儿哪有复杂的想法。
“我不管!”她一边哭一边跑到旁边唠嗑的两个家长旁边,诉说我的“罪状”。
于是我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顿骂。
晚饭后,家长带我去河边散步时,又碰到了她。乡村就是这样,哪里都是熟人,即便这里是百京的村儿也一样 。
当既是家长又是邻居的两个人相遇后,往往都是要聊上半小时的。于是两位家长找了个长椅开始说家长里短,由于坐不下,所以她和我找了另一个长椅坐着休息。
当时是夏天,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夕阳烧红一片片云,又被河水一点点吞掉,消逝在河畔间;晚风吹过,带来一缕淡淡的花香,我到现在都记得那时的感觉。
“你说,为什么太阳和月亮总是来回交替,不能同时出现呢?”她突然问道。
“啊……这谁知道。”我敷衍掉了她这个奇怪的问题。
“你能不能好好听我说话啊?!”她有点生气。
“啊啊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跟我没关系……”我为我不会说富有想象力的话来满足她而感到心累和惭愧。
“你真无聊。”她吐了下舌头,然后又说:“下次玩游戏我会赢的。”
“你说得对。” 我实在懒得说话了。

枯燥的夏天一眨眼就过去,没留下什么小秘密。伴随着秋天到来的,是开学。
我成绩不好,在小学里并不招同学和老师待见,因此也没什么朋友,很少有人搭理我。但我当时没觉得这有什么,甚至正合我意。对于不擅长和人交流的我来说,自得其乐就够了。
期中考试结束,老师又像往常一样,一边和好学生们开玩笑一边发卷子,我拿到后随意地看了一眼——
嗯,虽然很低,但没我想象中的低。
我对鲜红的叉和刺眼的分数熟视无睹,把卷子塞书包里就准备回家,刚把书包拿起来,老师却突然叫住了我。
“你过来一下,把卷子给我看看。”她语气平淡,但脸色严厉,我知道这是前兆,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我把刚放进书包里的卷子拿出来,不耐烦地拿过去递给她看,她象征性地翻了两下,然后抬起拿着卷子的手——
“啪!”
眼前变成了一片空白,我知道,那是因为她把卷子摔到了我的脸上。
“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这么说。我当时心里很难受,但为了不跌面子,还是把卷子踢到一边,头也没回地走了,甚至自以为很酷。回忆到这个羞耻画面时我想死的心都有了,那个时候,我还是太幼稚了。
虽然做了这么过分的事,但也掩盖不了我忐忑的心情。脸被卷子拍红的感觉,确实不太好受。
为了下次不这么惨,我认认真真地学了两个月。
毕竟是小学知识,稍微一学就能会,于是期末时在班里排到了前五。
老师显然很惊讶,还让我说说感受。至于当时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应该是嗯嗯啊啊吭哧吭哧地说了些没什么用的话吧。

暑假,我又回到乡下,碰到了坐在家门前台阶上的她。
“明年这个时候就毕业了,你打算上什么初中?”我问她。
“应该还是这附近的初中吧。” 她一边摆弄着一块魔方一边说。
“啊,真可惜,那看来咱俩初中也没法在一块上。”我叹了口气,坐在她旁边。
“怎么着,舍不得我啊?” 她笑了笑。
“确实舍不得你,我在学校都没什么朋友……” 我袒露心扉。
“没办法啊,谁叫你非要去市里的学校上学。也没关系,反正以后寒暑假还能见面。”她把半面都没拼好的魔方放到一边,低着头说。
“那是家长让我去的……”我把魔方拿过来,扭来扭去也凑不出一面。
于是我终于明白她为什么把魔方放到一边了,我把魔方放下,说:
“那你为什么就一定要在这土疙瘩附近上学呢?”
“当然也是因为家长咯。” 她又把魔方拿起来。
“你会拼吗?”我瞥了一眼她手里的魔方。
“当然会啊,嗯……当然,就是觉得有点玩腻了,现在不想拼。” 她脸有点红,倔强地把魔方揣进了兜里。
我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不会,我笑了笑,没揭穿她。
直到现在,我依然不会拼魔方,不知道她是否也跟我一样。

上了初中,我成绩出乎意料地好,虽然说没有能谈得上是朋友的人,但也和同学们相处得也还算融洽。
期末考完后,就是寒假。而寒假一到,便意味着过年。
我收到了很多压岁钱,并且放在家长那里保管,当时天真地以为他们会把这些钱放进家里的保险柜,后来我问他们保管在哪里了,才知道原来是都“花在我身上了”。
年夜饭上,大人又进入了他们的世界开始谈天说地。火锅里头,年糕啊、豆腐啊,还有肉片,在白沫中翻腾滚动,闹哄哄乱糟糟,呜呜囔囔的,像极了正要吃他们的人。
一系列仪式结束,我鬼使神差地想要出门散散步,刚走出家门没两步路,又看到坐在台阶上的她。
走近一瞧,才发现她在看一本书,书名是什么,我早就忘记了。她看到我,说:“你出来干什么,这么晚。”
“你不也是一样。” 我回应。
她没说话。
“这里的初中怎么样?” 看她不吱声,我主动问她。
“还行吧,我在班里成绩也还可以,但肯定是没你那市里的初中好。” 她淡淡地回答。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她这句话是阴阳怪气还是字面意思,以我对她的了解来看,大概率是前者,但考虑到年龄这块,后者也不是没有可能。
“有机会上同一所高中吗?”我又问。
“看不出来,这么想跟我一块啊?” 她突然笑了下,然后又说:“应该有机会吧,高中毕竟得看成绩才能决定考到哪了。”
“不是想跟你一块……我只是没什么朋友……”我脸一红,摆摆手。
但是听到有机会上同一所高中,我还是很高兴,顿时有了兴致,开始侃侃而谈,和她聊起学校的事。
说到有趣的地方,她就会捂着嘴笑,弯弯的眼睛散着比月牙还亮的光。
于是她也跟我讲她的学校,我们就这样聊了一晚上。树上仅剩的一两片叶子终于也落下,飘摇翻飞,像在夜色中跳舞。

到了初二,我才懵懂地明白爱情,身边同学也有人谈起了所谓的恋爱。我当时对他们嗤之以鼻,执拗地认为小孩不懂爱情,早恋是件幼稚的事。长大后才发觉到那时只是装成熟罢了,幼稚的是我才对。
我不知道她打算考什么高中,她应该也没想法,毕竟才在初中待过一年,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但我知道只要分够高,想上什么高中都行,于是又努力了一下 。
总之我在班里始终保持前三的位置,通常是第一,偶尔发挥失常。我并没觉得自己有多聪明,其实在百京,大多数人都是很怠惰的,所以只要努力一点点,就能超过很多人。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反正于我而言,学校里的生活是很无趣的。班里没几个人和我有共同话题,他们喜欢玩的东西也都跟我不太一样。
只有一个人令我印象深刻,但他跟我不同班,我后来才知道他和我还是小学同学(也是不同班),只是我小学不太合群,谁也不认识。
他是一个标新立异的人。学校违规补课,要求必须来,他投诉。于是学校发了一个所谓的“意愿书”,所有人都“自愿”同意,只有他不同意,因此只有他没来。虽然我不觉得学校冒风险帮我们补习是一件多么坏的事,但我还是很钦佩他,因为我相信没有哪个学生是喜欢补习的,他做了大部分人不敢做的事情。
可惜由于不同班,我一直和他不太熟,直到上了同一所高中后才有很多交集,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从小到大,我一直是一个单纯的人,对于局势的判断总比别人要延迟一段时间。因此,每当我天真地以为事情可以按照计划进行的时候,都会被环境中的不可抗力打败。这也是为什么我现在已经放弃了工于心计的原因。
我直到初三才意识到我上的这所“市里的学校”的水平虽说比“土疙瘩”附近的要高,但它的水准在百京里,却也是极拉胯的。同时呢,在我的初中三年间,我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一直被分配到“普通班”。相比起什么“重点班”,“普通班”的水准又是极拉胯的。
直观一点地说吧,我在所有普通班的学生中的成绩是第一位,但放到重点班也只能是中等水平。
其实知道这些,对我来说并不算什么,因为我从没指望过考上多么好的高中,我对成绩有一点小追求,也只是为了能在每个人都要度过的学生时代中,有一个能陪着我走的朋友罢了。
但是后来我又知道了一件事,政策不知道什么时候改的,具体内容我也没详细了解过,总之就是外地人不能在百京上高中,而她是外地人。
本来在成绩这块呢,虽然她比我差一点,但也没到我不能接受的程度。我原本幻想着和她上同一所高中,然后发生些高校青梅竹马的动漫情节,结果我这点小心愿还是破灭了。
破灭就破灭吧,虽然很不甘心……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初三那年,我只觉得一天比一天无聊,似乎做什么事都没有意义,很难有事情能让我提起兴趣。做过几件事,也只是受外力所迫而已,并不是我发自内心想去做的。
也许是青春期到了,也许是别的原因,不知为何一整个初三我心情都很烦闷,人一心情烦就喜欢吃东西,所以这一年里我胖了很多,虽然原先也不是特别瘦,但至少没像后来那样胖。
中考就那么稀里糊涂地考完了,我整个初三压根就没认真复习过,最后考得不能说差,但也就一般般吧,算是我的正常水平。

毕业后的那个暑假,我跟她见了最后一次面。
当时问她去的哪个学校,她说了个名字很长的,具体是什么我已经忘了。到现在,我也仅记得她对我初三这一年间增长的体重感到十分惊讶这件事了。
我和她有qq联络,但因为那个QQ号上的群太多人太杂,我看着觉得厌烦,所以又注册了个新号用于高中,现在想一想,似乎已经两年没登陆过原先那个号了。
新号并没有加她,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加。似乎在高中之后,我就只想完全抛弃掉过去,割断以前和其他人的联系——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想,也许是鬼使神差吧——也许是某种命运吧。
虽然没再联系过了,但我也会常常想起她,有时我夜不能寐,眼前就会慢慢浮现出她的样子 ,我似乎总能看到,在她的眼睛里,装着我和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