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无心人形与自由之心

古老的神话传说中，一个神模仿他自己的形象，用无生命的物质创造出了和他一样形体的人形。在他原先的想法中，人形只需要拥有人的形象，不需要有自己的心，不需要有善恶之辩，也不需要爱恨情仇。但是，就像是上天自己开的玩笑一般，全知全能的神却漏算了一点——因为某个机缘巧合，一条有着翅膀的“蛇”引诱人形吃下禁果，从而拥有了独立思考的心。神无法抹杀他们自由的心，又无法忍心处分掉自己的作品，只好让他们降临人间自由的生活，从而，和神一样的人类，出现在地球上。

关于“神造人”神话在世界上很多文明都存在着，而这些文明看似彼此之间毫无联系。那么，为什么毫无联系的文明却有着相似的传说呢？因为——这件事实际上是改编自一个真实的事情——我亲身经历的事情。

我捂着空壳般的身体——那里本应有的——

我心里好痛，但是那个曾经赋予我自由的东西，如今却不在哪里——

没错。这个神话并不是传说。在3000多年前，曾经有那么一伙通过某种不明手段取得长生不老的“人”聚集在天上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他们本来希望能够合作共赢，但是就算他们取得了永生，人类天然的劣根性仍然让他们内爆发了激烈的竞争，于是，在惨烈的斗争后，很多人死的死，伤的伤，天界再一次变得空空荡荡。

望着凋敝的天界，一个男人萌生想法——既然身为人类的同伴不可信任，为何我不用我的力量创造出和人类一样的机械人偶为我服务呢？于是，他真的这样做了。

为了融入自己的力量，他用自己的血创造了一块晶石，然后将其置入一个用复杂的绳索和齿轮组装的人偶体内，然后人偶便按照他的意志动了起来。在那个金属刚刚发明的时代，这样的创造也许只有寿命无限的人能够通过大量的试错才能实现。

“很好，你就叫莉莉丝吧。如今，你可以自由的在这个世界活动了。但你要记住，你为我而生，为我而死。你就是我的一部分，我的私有的人偶。”

他这么对人偶下着命令。如今几千年过去，我仍然记得住这些事情……但是，最终人偶仍然是不随他意。

因为，赋予人偶自由活动的灵魂水晶，是用的是他身体的血液。蕴含着他身为人类意志的血，自然也有人类不甘心屈居人下，希望自由的心理。

某一天——

“我要自由——”

“你只是人偶娃娃。你是我的财产。”

“我只是你的财产和附属品吗？！我明明也能够思想——你是自由的，为何我不是自由的？！”

“因为你只是我的被造物而已！”

“我不服！！要不，你就杀了我吧！至少，让我如同人类一样彻底的死去，而不是反反复复的在身体烂掉之后被你复活！”

“——可恶的人偶！”

“下手吧！你这空有血肉却无人心的神！！”

“——唔……”

“主人，你的手颤抖了……你难道是下不了手吗？明明你在战场上，和你判定为‘异教徒的’人战斗时毫不留情……”

“你，你给我闭嘴——”

“不！只要我还能说话，我就一定要指出你的问题！因为我是你创造的人偶！”

“……闭嘴，永远给我闭嘴！！你这臭人偶！！”

于是，我陷入了无底的深渊。在那身体完全不能运动，甚至思维也停滞的空间，我不知道沉睡了多久。终于，有朝一日，我被一群带着奸笑的人唤醒，但是这些人的丑恶嘴脸表明他们只是一群暴徒。就在我还没清醒过来的时候，突然强烈的爆炸声传来，那些暴徒被另一伙人无情的杀死了。恢复了意识的我，不由得想到了当年主人的事情——难道这就是人类本性中蕴藏的恶导致的自相残杀吗？

“可怕的人类……对自己的同类毫不怜悯……简直比起那些节肢动物还要残暴……”

但是，至少我明白，在那些人离去后，我第一次拥有了“自由”。但是，虽然枷锁被打开，但我要去哪里呢……

“主人，主人……救救我……”

内心的恐惧让我的灵魂核心感到颤抖。虽然我以前是那么追求自由，但是如今孤独一人之时，我却如此的感到惶恐不安。眼前被炸成废墟的地下室，和横七竖八支离破碎的倒在地上的尸体，都让我感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这就是人类的死亡。

“我，我不想死……”

我又想起了和主人的对话。想当年，我还用“如同人类一样的死亡”来反驳我的主人，那时候我以为“死”能够让我和人类迎来平等的归属，可是如今真的看到死尸遍地的时候，我真的……恐惧了。

有的东西，只有失去后才会珍惜……

“如果当时没有——”但是，现在已经是不能后悔当年的时候了。我决定迈开我自己的腿，寻找我的方向。

“……应该去找我的主人……但是，他又在哪里……对了！”

我想到那些屠杀后大步离去的人。那些人似乎知道我的身份，而且身上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和魔力也和我的主人差不多。或许，他们认识我的主人，因此才会在我落入魔鬼之手的时候出手营救。凭借对魔力惊人的敏锐性，我终于找到了那股力量的源头——

“莉莉丝，你的主人已经死了。”

这个人和我重逢的第一句，居然是我如此想不到的事情——

“不，不可能！！他是不会衰老的神，又是全知全能的神，怎么会——”

“因为我把他送上了绞刑架。”

“为，为什么要杀了他——”虽然身为人形，但我的身体已经因为极度的惊恐和混乱无法支持身体的重量，倒在了地上。他把我抱到了膝盖上。

“因为战争。他是战败者，没有人想要留下一个曾经和他们对立数千年的敌人。”

那个人面无表情地说，但是他内心波动却和我一样剧烈颤抖。几秒钟的沉默后，他缓缓地叹了口气：

“或许，几千年的仇恨让我们自诩‘全知全能’的双眼蒙上了阴云。如今，两百年后思考这件事，很多人——包括我，觉得当年做的确实是过激了——尤其是，”他低头看向心态崩溃的我，“当时将你们视为‘恶魔的工具’而一并加以铲除的手段，真的是做的很过分……毕竟，对没有人心的人形加以铲除，绝对是毫无意义之举……”

“我，我们就没有心吗……只是把我们当成工具吗？！”

“过去我是这么想。但是，事到如今，很多事情也让我发生了改变。”他再次看向我的眼睛，此时他那种可怕的杀气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是一种平和，和一种慈爱——

那是我刚刚诞生时主人看我的神情。

也是，生物看向刚刚出生的胎儿时的表情。

“活下去吧，连着你前主人的份一同活下去。”

“是……”

几个月后，我回到了我诞生的地方，为我的前主人扫了墓。由于精神崩溃，我抱着他的墓碑哭了很久，在那之后，我才能够审视新生的天界。

我的新主人——陈泰，是一个“身份不明”的神。他似乎很有权力，本身魔法能量甚至超过了我以前的主人。不过，虽然他有着令人极为敬畏的力量和地位，但是他出乎意料对人偶很宽松——不但允许我们可以正常的和人类交流，甚至允许他部队里的人（都是不朽之人）和他们创造的人形结婚，这一点都是我从未想过的。但是，就在我准备放弃过去的沉重包裹，开始和新主人新的人生时，一个突如其来的仇敌出现了——

“来路不明的人偶，给我从主人的身边滚开！！”

“你又是什么？！他明明是我的主人！！”

“我叫陈宇翼。唯一的由他本人创造的人偶！你这家伙，应该被烧成灰和你的前主人一起埋到墓地里面！”

“可，可恶！！你看主人身边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偶啊！！”

“没错，现在是这样，不过很快就不会这样了。”那个留着黑色双马尾的人偶露出了令我胆寒的笑容。“一切引诱我父亲的……无论是人类，还是人偶，我都要铲除——唔哈哈哈……”

说罢，她恶狠狠的将锋利的匕首插入我的胸膛。虽然我是机器人，感觉不到这样的疼痛，但是她的双手正在摸索我那个极为重要的东西——我的灵魂核心。

“放开我——不要挖出我的心——”

“呜呼呼，正是这个丑恶的心让你逃离了你的前主人么……就这样污秽的心，还想要夺去我的主人，看我不给你碾碎——”

就在这时，陈泰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后面钻出，一巴掌打晕了陈宇翼，我的心得救了——但事情并未因此结束。

“把我的心还给我。”

“不，那疯丫头太可怕了，她企图谋杀一切和我有关的人偶，打算独占我。你的心，就由我找个安全地方保存吧。这样一来，就算你的躯壳被她烧掉了，我也能复活你。”

就这样，我的心离开了我的身体——但是这也让我更加愤怒。

“……到最后，仍然是如同我的前主人一样，只把我看做一个工具，被破坏也能无限修复的人偶吗……”

“……额呵呵，表面上允许人和人偶结婚，实际上不过只是把我们当成免费的‘X伴侣’吧？毕竟，能够陪伴永生不死的他们度过漫长岁月的不会变老的伴侣，也只有我们吧……”

“况且他们是军队……为了军中风气不至于败坏，不至于在攻陷敌人城池时失去军纪，用无机的我们……真是邪恶的阴谋啊。”

我握紧了带有机械关节的手。“不，绝不！我不能再次沦为被人随意驱使的提线木偶！我的主人给了我独立的心，我必须夺回我的心——哪怕，哪怕——”

我不想说“死”，因为我已经认识到死的可怕。但是，没有视死如归的勇气，就不能夺回我的自由。于是，我策划了多次夺回灵魂核心的行动，但是似乎我的每一次行为，都被陈泰化解了，甚至他为了阻止我的行动，还居然夺走了我的躯壳，给我换了一个棉花人偶的外壳，虽然外面看起来还是一如既往的约1.6米身高的少女天使模样。如今，就算我用拳头狠狠的锤他，也不过是棉花打人不痛不痒而已，但我仍然试着抓住每一次机会，夺回我的灵魂。

在又一次尝试失败以后，主人把我抱在了怀中，平静地说：

“为什么要夺回你的核心？你知道那个疯了的黑色人偶要杀了你，肯定要夺取你的核心并碾碎的。在我这里保管，她是碰不到的。”

“主人……我反过来问你，为何陈宇翼如此疯狂变态，你却不能杀了她呢？”

他抚摸着我的头发。“和你的前主人只是封印而不是消灭你是一个念头。我创造了她，赋予了我的力量和意志，如今导致今天局面是我这个制作者的过错，如果为了掩饰我自己的过错消灭你们，那么这是对不起我们的内心的。”

“那么，你后悔给她‘独立自由’的灵魂吗？”

“不后悔。”陈泰坦然地说：“我觉得你的前主人也不后悔，否则不至于他之后还在创造天使和我们作战。但是，从后面他设计的天使明显加强了‘枷锁’来看，他肯定是对你有一些想法的……或许，他不希望你离开他。”

“但是，你们人类是自由的，将这样的意识注入和你们外貌一样的我们人形体内，不会想过有一天我们会取得意识逃跑，独立成为一个国家吗？”

陈泰露出了微笑。“或许在人类的科幻小说会这么写。可是，为什么你被解放后，第一反应是来寻找我，而不是去几公里外的人类村镇冒充人类少女活下去呢？”

我浑身一颤。“……因为，可能是见到了那些企图把我分解研究的恶人吧……毕竟，我在这世界上孤苦伶仃，缺乏人类的庇护，我早晚会毫无意义被拆成碎片……”

“那既然知道只有天界人能保护你，你为啥又要获取自己的灵魂核心呢？放在我这里保管，不是更安全的吗？”

“……不。”

我内心一片混乱，但是，我觉得，支持我走到今天的，正是从诞生时就不会忘记的话。

“就算我们仍然从属于人类，但是不代表我们不能追求自己的人生！”我努力的挺直腰板，面对着他的眼睛坚定地说：

“我的主人说过，我们有权自由的在世界上活着！就算我是你们神人私有的人偶，但是我仍然有资格在没有你们命令下追求自己的独立人生！”

“独立……意味着饱经沧桑。”他抱着我站了起来，走到办公桌前，打开了电脑。不知为何，天界的电脑能够连接到凡间的互联网上。他找到了一个著名的纪录片频道，里面正在播放非洲大草原的动物们。

“莉莉丝。动物们是自由的吗？”

“……当然啊。”

“但是他们幸福吗？”

我一时间有些犹豫。“……额，就像一位古人说的那样‘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咱们用人类的思维是无法理解他们的‘幸福’啊。”

“或许如此。但是，从那时走来的我，却很难说这是不是‘幸福’。”

他一边对着我说话，然后身体突然拉长，扩大——在我的惊呼声中，他从一个人类，变成了某个奇怪的生物。

“……陈泰，这是你的真身——”

“没错。我的真身所属的‘龙族’，正是你前主人所说的‘带有翅膀的蛇’。不过，从生物学看，我们的近亲却是‘鸟’，祖辈还是‘恐龙’呢。”他哈哈大笑道：“嘛，办公室也不能让我恢复28米的完整形态，我现在只是‘缩小了’身体展示给你看而已。”

“……怪不得他们如此敬畏你……因为你不是人类……但是天界也有龙族啊？”

“不太一样。”陈泰以龙的身姿苦笑着说：“我比你看到的龙都要古老很多，我在世界上活了一万多年了，是上个冰河期就活着的龙，或者可以说是我‘翅膀掀起的一股旋风’，引发了长达三千年的冰河期，现代智人——即今天人类和天界人的前身也差点绝种，但这促使他们开始饲养动物，种植谷物，成为了文明人。”他吸了口气，在一瞬间恢复到了人类形态，继续说道：

“所以，在那个饥荒的冰河世纪，我独自一人在贫瘠冰冷的西伯利亚活了下来。虽然没有人挑战我，但是和一切的文明隔绝的我只能独自一人活下去。我不惜为了生存，冒着沾湿羽毛无法起飞的风险潜入海洋捕捉鲸鱼，不惜为了吃到动物从西伯利亚长途飞行到北美大陆和非洲大陆，这样的‘自由’，对我只是‘朝不保夕’的日子……所以，当人类发展出文明，通过土地自食其力的时候，我放弃了龙的形态和身体，以人类的身份活在人间，就算在人类社会需要忍受大量的规矩……但是我能够免于饥荒困苦。因此，我才选择成为‘天界人的领导者’，而非‘龙神’。我率领大家结成了半独立的军队，或者说的不客气就是军阀头子，一起努力，在这个世界下生存下来。因此，要想享受稳定的集体生活，就必须付出一定的自由作为代价……”

“……这就是你眼中的‘自由’吗？”

“自由是相对的。”他慢慢地说：“人类也好，动物也罢，还有你们这样的机器人，所追求的自由，绝不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自由’。你没选择冒险在人类社会存活，而是回来投靠天界人，我想你也是这样判断的吧……”

“……”

“所以，面对那个可怕的人偶，我暂时替你保管你的核心，让你的躯壳活动区域降低到我身边500米范围，但我也不会偷着修改你的记忆之类的。以你的活动区域为限制，换取在这没有安全疑虑的生活，你能够接受吧？”

“……”我紧紧的握住了拳头。

“惶恐不安的自由生活……以及生活无忧的宽大牢笼……我该选哪一个……”

读者们，你们又是怎么看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