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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Houses of Healing 第八章 诊疗院

2023-02-05 14:05 作者:岁月翩跹知人否  | 我要投稿

当一行人接近米那斯提力斯毁损的城门口时,疲惫不堪又泪眼模糊的梅
里,感觉面前好像有一团迷雾。遍布城门四周的屠戮与残骸,他都没怎
么注意。空气中烟熏火燎,臭气弥漫,因为有许多攻城机械被焚毁或投
进冒火的壕沟里,许多尸体也是,还有南蛮子的巨兽的残躯四处横陈,
有被烧得半焦的,有被投石砸烂的,还有被墨松德的英勇弓箭手射穿眼
睛而死的。落雨已经停了一段时间,太阳在高空中闪耀,但低层环城都
仍裹在闷烧的浓烟中。
人们已经开始努力从一片狼藉的战场上清出一条路来,这时有一些人抬
着担架从城门出来。他们将伊奥温轻轻放在软垫上,又给国王的遗体盖
上一大块金色织布,他们举着火把簇拥着他前行,火焰迎风摇曳,火光
在阳光下显得惨淡苍白。
就这样,希奥顿和伊奥温来到了刚铎之城,见者无不脱帽鞠躬致敬。他
们穿过被烧毁的环城的灰烬与浓烟,沿着一条条石街一路往上。对梅里
而言,这段上行之路似乎长得没有尽头,恰似一个令人厌恶的梦境中一
段毫无意义的旅程,一直走啊走,走向一个记忆无法把握的昏暗终点。
慢慢地,前方的火把闪了闪,熄灭了,他在一团黑暗中行走。他
想:“这是一条通往坟墓的隧道,我们会永远待在那儿的。”然而突然
间,他的梦境里闯进了一个活泼的声音。
“啊哈,梅里!感谢老天爷,我可找到你了!”
他抬起头来,眼前的迷雾消散了些。那竟是皮平!他们面对面站在一条
窄巷里,除了他俩,周围空无一人。他揉了揉眼睛。
“国王在哪儿?”他说,“伊奥温呢?”接着他一个踉跄,坐倒在一道门阶
上,又开始哭起来。
“他们已经上到了王城。”皮平说,“我猜你一定是边走边睡,拐错弯
了。当我们发现你没跟他们在一块儿,甘道夫就派我出来找你。可怜的
老梅里!再见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可是你累坏了,我不会跟你啰嗦个
没完。告诉我,你受伤了吗?或哪里疼?”
“没有。”梅里说,“呃,不,我想我没受伤。但是,皮平,自从我刺了
他一剑后,我的右臂就动不了了,而我的剑就跟块木头似的全烧没
了。”
皮平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哦,那你最好尽快跟我一起走。”他说,“我
真希望我能抱得动你。你不适合再多走路了。他们根本就不该让你自己
走的,不过你得原谅他们。城里发生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梅里,一个从
战场上归来的可怜霍比特人很容易就会被忽略掉。”
“被忽略可不总是坏事。”梅里说,“我刚才就被忽略了,被—不,不,
我没办法说出口。帮帮我,皮平!我眼前又开始变得一片漆黑,我的胳
膊真冷啊。”
“靠在我身上,梅里伙计!”皮平说,“来吧!一步接一步。不远的。”
“你要去埋葬我吗?”梅里说。
“不,当然不!”皮平说,虽然心被恐惧和同情绞紧,他仍试着让自己的
声音听起来开心些,“不,我们要去诊疗院。”
他们转出那条位于幢幢高宅和第四环城外墙之间的巷子,重新回到爬上
王城的主大街。他们一步一步往上走,梅里像个睡着的人一样摇摇晃
晃,嘴里还在喃喃呓语。
“我根本没法把他弄到那儿去!”皮平想着,“难道都没人能帮我吗?我
不能把他留在这里。”就在这时,出乎他的意料,有个男孩从后面追了
上来。男孩经过时,他认出那是贝瑞刚德的儿子贝尔吉尔。
“哈罗,贝尔吉尔!”他喊道,“你要去哪里?你还活着!真高兴又看到
你。”
“我正给医者跑腿办事呢!”贝尔吉尔说,“我不能耽搁。”
“不用你耽搁!”皮平说,“但麻烦你上去告诉他们,我这儿有个病了的
霍比特人,就是佩瑞安人 [1] ,是从战场上回来的。我想他实在走不动
了。如果米斯兰迪尔在那儿,他听说这个消息会很高兴的。”贝尔吉尔
继续往前跑了。
“我最好在这儿等着。”皮平心想。于是,他轻轻扶着梅里躺在一处有阳
光的人行道上,然后在他身旁坐下,让梅里的头枕在自己膝上。他轻轻
摸着梅里的身体和四肢,将朋友的双手握在自己手里。梅里的右手摸起
来冰一样冷。
没多久,甘道夫就亲自来找他们了。他弯腰察看梅里,抚摸他的额头,
然后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来。“他本来应该被光荣地抬进这城里来。”他
说,“他一点也没辜负我对他的信任。因为,若不是埃尔隆德对我让了
步,你们谁也不会踏上这条路,而那样的话,今天我们遭受的不幸就要
惨重多了。”他叹了口气,“不过,这下我手边又多了一个要照顾的,而
战斗一直都还胜负未定。”
就这样,法拉米尔、伊奥温和梅里阿道克,终于全都安卧在诊疗院的床
上了。他们在那里得到了精心照顾。虽然古代全盛时期的一切学识到现
在都衰微了,但刚铎的医学依然高明,他们精于疗伤止痛之道,大海以
东所有凡人的病患都能医治,惟独衰老除外。他们找不到治愈衰老的办
法,事实上,他们的寿命如今已经缩减到只比其他人类稍长一点;除了
某些血统较为纯正的家族,他们当中能够精力充沛地活过百岁的人也越
来越少。然而他们的技能与知识此时遇到了挑战,他们对许多患上一种
病的人束手无策,这病被称为黑魔影症,因为它是那兹古尔引起的。那
些患上这病的人会慢慢陷入昏睡,睡得越来越沉,然后变得无声无息,
冰冷异常,最后死亡。在照顾病人的看护人员看来,半身人和洛汗公主
都罹患此病,且病情格外严重。整个上午的时间,他们还会偶尔开口说
话,在昏睡中喃喃呓语。看护人员聆听他们所说的一切,希望或许能借
此得知一些有助于了解病人伤情的事。但是病人很快就开始陷入昏迷,
随着太阳西下,他们的脸逐渐蒙上了一层灰影。而法拉米尔的高烧也降
不下来。
甘道夫满怀忧虑地从一个照顾到另一个,看护人员也把听见的全都告诉
了他。这天的时间就这么慢慢过去,外面的大战持续着,形势时好时
坏,各种奇怪的传言不胫而走,而甘道夫仍是等待和观望,并未前去参
战。直到最后,艳红的夕阳映得霞光满天,透过窗户照进来的霞光洒在
病人死灰的脸上,使那些站在病床旁的人觉得患者的脸泛起了淡淡的红
晕,仿佛慢慢恢复了健康,但这只是对希望的嘲弄。
院中看护人员里最年长的人是位老妇,名叫伊奥瑞丝,这时她看着法拉
米尔英俊的脸庞,忍不住哭泣,因为所有的百姓都爱他。然后她
说:“唉!他竟然就要死了。真希望刚铎能像很久以前一样,他们说,
那时候有国王在位。因为古谚里说‘王者之手乃医者之手’,于是众人就
能得知谁是真正合法的国王。”
站在一旁的甘道夫说:“伊奥瑞丝,你这话人们会永远记住的!因为这
话里包含了希望。或许国王真的回到刚铎来了。那些传进城里的奇怪消
息,你难道没听说吗?”
“我这里忙得团团转,没空理会那些大呼小叫。”她答道,“我只希望那
些杀人魔别到这院里来搅扰病人。”
随后,甘道夫匆匆离开了,此时天空中的晚霞已经消逝,山岗染上的暗
红也渐渐淡褪,暮色苍淡如同灰烬,悄然笼罩了整片平野。
随着太阳下山,阿拉贡、伊奥梅尔和伊姆拉希尔率领众位将领与骑兵接
近了石城。当他们来到城门前,阿拉贡说:
“看哪,夕阳西下,如同一团大火!它标志了诸多事物的终结与崩溃,
改变了这世界的潮流。但这座石城和这个王国长年累月都归于宰相的统
治之下,我若不请自入,恐怕难免引起猜疑和争论,现在大战未了,当
避免这类龃龉。在情势明朗、我们或魔多战胜之前,我不会进城,亦不
会宣告任何王权主张。人们当在这片平野上为我搭起帐篷,我会在此等
候白城城主的欢迎。”
但伊奥梅尔问:“您已经打出国王的旗号,展示了埃兰迪尔家族的标
志,难道您能忍受这些遭到质疑?”
“不能。”阿拉贡说,“但我认为时机尚未成熟。除了大敌和他的爪牙,
我无意与旁人争斗。”
伊姆拉希尔亲王说:“我身为德内梭尔城主的姻亲,若能就此事进言的
话,我要说:大人,您的话很明智。德内梭尔意志强悍、为人高傲,但
年纪已老,而且自从他儿子重伤倒下后,他的情绪也变得乖戾了。可
是,我不愿让您像个乞丐一样待在门外。”
“不是乞丐。”阿拉贡说,“就说是游民的统领吧,他不习惯城镇和石造
的房屋。”他命人收起王旗,然后解下额上的北方王国之星,将它交给
埃尔隆德的儿子们保管。
于是,伊姆拉希尔亲王和洛汗的伊奥梅尔与他辞别,进了石城,穿过喧
闹的人群,一路骑行前去王城。他们来到白塔大殿寻找宰相,却发现宰
相的座位是空的,而在王座的高台前,马克之王希奥顿躺在一张御床
上,周围立着十二支火把,以及十二名卫士,分别是洛汗和刚铎的骑
士。床的帷幔是绿白二色,但国王身上盖着一块金色大布,一直覆到胸
口,胸口放着出鞘的长剑,脚下放着他的盾牌。火把的光映着国王的银
发闪闪发亮,犹如阳光洒上喷泉的水花,然而他的面容显得英俊而年
轻,只是那种平和的神态远非年轻人可以企及。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他们在国王身旁默立片刻之后,伊姆拉希尔问:“宰相去哪里了?米斯
兰迪尔又在哪里?”
一名卫士答道:“刚铎的宰相在诊疗院。”
但伊奥梅尔问:“我的妹妹伊奥温公主呢?她肯定享有同样的光荣,应
当躺卧在国王身旁。他们把她安置到哪里去了?”
伊姆拉希尔说:“可是,当他们把伊奥温公主抬到此地时,她还活着。
你莫非不知道?”
伊奥梅尔闻言,心中霎时燃起了意想不到的希望,但强烈的担忧与恐惧
也随之而生,因此他未曾多说,只是转身迅速离开大殿,亲王跟在他身
后。他们出门时,夜幕已经降临,天空中繁星点点。这时只见甘道夫徒
步走来,与他同行的是个身披灰斗篷的人。双方在诊疗院门前照面,伊
奥梅尔和伊姆拉希尔向甘道夫问安,并说:“我们在找宰相,人们说他
在这院里。难道他也受了伤吗?还有,伊奥温公主在哪里?”
甘道夫答道:“她躺在里面,还活着,但快要不行了。而你们也听说
了,法拉米尔大人被毒箭所伤,但现在他成了宰相,因为德内梭尔已经
去世,他的墓室已被烧毁。”他讲述了事情经过,他们听了无不哀伤又
惊异。
但伊姆拉希尔说:“倘若刚铎和洛汗在一天之内同时失去了君主,胜利
的喜悦将大打折扣,因为代价实在太惨痛。如今伊奥梅尔统领着洛希尔
人,但与此同时石城该由谁统治?我们现在难道不该派人去请阿拉贡大
人吗?”
这时那个披着斗篷的人开了口:“他已经来了。”他走到门旁提灯的光辉
中,他们认出他果然是阿拉贡。他在铠甲外裹着罗瑞恩的灰斗篷,除了
加拉德瑞尔赠与的绿宝石,没有佩戴任何信物。“我之所以来,是因为
甘道夫请求我来。”他说,“但此刻我只是阿尔诺的杜内丹人的统领。多
阿姆洛斯亲王应当统治石城,直到法拉米尔苏醒。不过,我的建议是,
接下来一段时期,以及我们与大敌交锋时,该由甘道夫统领我们所有
人。”众人对此都表示赞同。
于是甘道夫说:“时间紧迫,我们别站在门口了,进去吧!因为只有阿
拉贡前来,那些仍在院中的重病之人才存有一线希望。刚铎的女智者伊
奥瑞丝这样说:‘王者之手乃医者之手,于是众人就能得知谁是真正合
法的国王。’”
于是,阿拉贡率先进门,其他人跟随在后。门口有两个穿着王城制服的
卫士,一个身量高大,另一个却只如孩童,而当他看见进来的一行人,
不禁惊喜万分地大叫出声。
“大步佬!太棒了!你知道吗?我就猜在黑舰队上的是你,但他们全都
大喊着‘海盗’,不肯听我说。你是怎么办到的?”
阿拉贡大笑,拉住了霍比特人的手。“这当真是幸会!”他说,“但现在
还不是讲旅人故事的时候。”
但伊姆拉希尔对伊奥梅尔说:“我们竟然可以这样叫我们的国王?还是
他登基时会用别的名字!”
阿拉贡听见他的话,转过身来说:“确实会。在古时的高等语言里,我
叫‘埃莱萨’,意思是‘精灵宝石’,又叫‘恩温雅塔’,意思是‘复兴者’。”他
拿起佩戴在胸前的绿宝石,“但是,倘若我的家族有朝一日得以建立,
就将以‘大步佬’为名。在高等语言里,它听起来不会这么俚俗。我将
叫‘泰尔康塔’,我所出的所有子孙亦然。”
语毕,他们进了诊疗院,朝病人所在的房间走去。路上,甘道夫讲述了
伊奥温和梅里立下的功绩。“我在他们身边待了很久,”他说,“一开始
他们在昏睡中说了许多梦话,随后便陷入了致命的昏迷。此外,我也被
赋予了洞悉诸多远方之事的能力。”
阿拉贡首先去看法拉米尔,其次是伊奥温公主,最后是梅里。等他看过
这些病人的脸,查验过他们的伤,他叹了口气。“我必须倾尽我被赋予
的全部力量和本领来救治他们。”他说,“要是埃尔隆德在这里就好了,
他是我们这一族中最年长的一位,力量也更强。”
伊奥梅尔见他悲伤又疲惫,说:“你肯定得先休息一下吧?至少先吃点
东西?”
但阿拉贡说:“不,这三个病人,尤其是法拉米尔,时间已经不多了,
得分秒必争才行。”
然后,他召来伊奥瑞丝,问:“诊疗院中储藏着治疗的草药吧?”
“是的,大人,”她答道,“不过我估计分量不够给所有需要的人用。但
这点我是有把握的,那就是我不知道我们还能去哪儿找更多草药来。在
这段可怕的日子里,什么事都出差错,到处失火燃烧,跑腿办事的孩子
那么少,所有的路都堵住了不通。您瞧,从洛斯阿尔那赫到这边市集来
做买卖的商贩,都不知多少日子没来过了!但在这座诊疗院里,我们竭
尽所有做到了最好,我深信大人您一定清楚明白。”
“等我看了之后,我会判断。”阿拉贡说,“还有一样东西也缺,就是说
话的时间。你们有阿塞拉斯吗?”
“我不知道,这点我是有把握的,大人,”她答道,“至少肯定没有叫这
名字的药草。我会去问问草药师,他知道所有古老的名字。”
“这种药草也叫‘王叶草’ [2] ,”阿拉贡说,“也许你知道的是这个名字,
近年来乡下的人都这么叫它。”
“噢,那个啊!”伊奥瑞丝说,“这么说吧,大人您要是一开始就说这个
名字,我早就会告诉您了。没有,我们没有这种药草,这点我是有把握
的。您瞧,我从来没听说它有什么了不起的疗效。其实啊,每当我跟姊
妹们在树林里看见这种草,我都经常说:‘王叶草,这个名字可真奇
怪!我很纳闷人们为什么这么叫它。因为假如我是国王,我就会在我的
花园里种上更鲜艳、更美丽的花草。’不过这草捣碎时仍然有股甜美的
香味,对不对?‘甜美’这词不知用得对不对,也许‘有益健康’更贴近正
确的描述。”
“确实是有益健康。”阿拉贡说,“现在,我说这位大妈,你若爱法拉米
尔大人,就请你拿出跟说话一样的速度,赶快去给我找些王叶草来,要
是这城里还有一片叶子的话。”
“而要是没有,我就要在背后载着伊奥瑞丝直奔洛斯阿尔那赫。”甘道夫
说,“她得带我去树林里,但可不是去找她的姊妹们。捷影会让她见识
一下什么叫做‘赶快’。”
伊奥瑞丝走了以后,阿拉贡吩咐另一位妇女烧水。然后他一手握住法拉
米尔的手,一手搭在病人那汗湿淋漓的额头上。但法拉米尔没有动,也
没有任何表示,似乎连气息都没了。
“他快要不行了,”阿拉贡转身对甘道夫说,“但这不是受伤造成的。
看,伤口正在愈合。假使如你所想,他是被那兹古尔的箭所伤,他一定
当晚就死了。我猜,这伤是南蛮子的箭造成的。箭是谁拔的?还保留着
吗?”
“箭是我拔的,”伊姆拉希尔说,“并给伤口止了血。但我没把箭保留下
来,因为我们要做的事太多了。就我所记得的,那箭确实就像南蛮子用
的箭。但我还是相信它是天上那些魔影射的,否则他的高烧与病势无法
解释,因为伤口既不深也不致命。您怎么看这件事?”
“疲惫,因他父亲的情绪而悲痛,受伤,但最主要是因为黑息。”阿拉贡
说,“他是个意志坚强的人,因为他早在骑马前往外墙作战之前,就已
经险些被笼罩在魔影底下,而就在他坚守前哨阵地,拼死作战的同时,
那种黑暗必定慢慢潜入了他体内。我要是早点赶到这里就好了!”
这时,草药师进来了。“大人,您要找乡下人说的王叶草,”他说,“也
就是高贵古语中的‘阿塞拉斯’,或者对那些懂点维林诺语的人来说……”
“我是需要,”阿拉贡说,“我也不在乎你们现在是叫它‘阿西亚·阿兰尼
安’ [3] 还是‘王叶草’,只要你们有就行了。”
“请见谅,大人!”草药师说,“我看得出来,您不单是位善战的将军,
还是位博学之士。但是,唉!大人,诊疗院只收治重伤或重病的人,故
不保存这种东西,因为就我们所知,它没有什么疗效,充其量能使污浊
的空气清新,或驱走一些暂时的滞闷。当然,除非您留心古代的歌谣—
我们的妇女,比如好心的伊奥瑞丝,尽管不理解歌谣的意思,却仍能背
诵。
时值黑息鼓动,
死亡阴影渐浓,
所有光明已逝,
乃有阿塞拉斯,阿塞拉斯!
为垂死者送来生命,
就在王者手中掌握!
“恐怕这只是一首被老妇的记忆篡改过的打油诗而已。它若真有任何意
义的话,就留待您判断了。不过城里的老人仍用这种草药泡水来治头
疼。”
“那就奉国王之名,快去找那些没什么学问却比较有智慧,家里还有一
些这种草药的老人拿药吧!”甘道夫吼道。
阿拉贡这时跪在法拉米尔床边,一只手按在他额头上。旁观者感觉有一
场激烈的争斗正在进行,因为阿拉贡的脸色渐渐泛灰,显得疲惫不堪。
他还不时唤着法拉米尔的名字,但在他们听来,呼唤声一次比一次轻,
仿佛阿拉贡本人离开了他们,走入远方某个黑暗的山谷,呼唤那迷失的
人。
终于,贝尔吉尔跑进来,手中一块布里包着六片叶子。“大人,王叶草
来了!”他说,“但这最晚也是两星期以前摘下来的,恐怕已经不新鲜
了。我希望它还能用吧,大人?”然后他看见了法拉米尔,不禁哭了出
来。
然而阿拉贡露出了笑容。“能用。”他说,“最糟糕的情况已经过去了。
你留下来吧,别难过!”然后,他拿了两片叶子摊在掌上,对它们吹了
口气,接着揉碎,屋里登时充满了一股清新的生机,仿佛空气本身苏醒
了,颤动起来,闪耀着喜乐的火花。他将揉碎的叶子扔到递过来的一碗
热水里,立刻,所有人的心情都豁然开朗。每个嗅到这香气的人,都似
乎回忆起某片土地上露珠晶莹、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早晨,在那里,
春日的美好世界本身只不过是一闪而逝的记忆。不过阿拉贡起身,仿佛
整个人都焕然一新,他眼中含着笑意,将碗拿到法拉米尔昏睡的脸前。
“哎呀,这可不得了!谁会相信啊?”伊奥瑞丝对站在她旁边的女人
说,“这野草可比我以为的管用!它让我想起了伊姆洛丝美路伊 [4] 的玫
瑰,我还是个小丫头的时候见过,不管哪位国王都不能奢求比那更美的
花了。”
突然,法拉米尔动了动,然后睁开了眼睛。他望着俯身看着他的阿拉
贡,眼中亮起了理解和爱戴的光彩。他开口轻声说:“陛下,您召唤了
我,我来了。国王有何命令?”
“醒来,不要再在阴影中行走!”阿拉贡说,“你很疲乏。休息一下,吃
点东西,等我回来时,你要准备就绪。”
“我会的,陛下。”法拉米尔说,“当国王归来时,谁还会躺着无所事事
呢?”
“那么就先暂别了!”阿拉贡说,“我得去照顾其他需要我的人。”他带着
甘道夫和伊姆拉希尔离开了房间,但贝瑞刚德和他儿子留了下来,抑制
不住满心的喜悦。皮平跟着甘道夫出去,关上门时,他听见伊奥瑞丝大
声惊呼:
“国王!你听到没有?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嘛,医者之手。”这话很快
就从诊疗院传了出去:国王确实回到他们当中来了,他在战乱之后带来
了医治。这个消息传遍了全城。
阿拉贡来到伊奥温床前,说:“这一位受了重伤,遭过重创。断了的手
臂已经得到妥当的治疗,如果她有力量活下去的话,手臂迟早会痊愈
的。虽然受伤的是执盾的手臂,但主要的伤害却是来自执剑的手臂,尽
管没断,现在却像是丧失了活力。
“唉!她与之搏斗的敌手,无论心智还是体魄,其力量都远超过她。面
对这样一个敌人,倘若没有被惊吓击垮,还能拿起武器对抗,那些人必
定比钢铁更坚强。是厄运安排她挡了他的路。她是个美丽的姑娘,是堪
为女王的家族中最美的一位。但我却不知道该如何评论她。当我第一次
见到她,看出她的不快乐,我感觉自己像见到一朵傲然挺立的白花,修
长窈窕如百合,然而我知道它是刚硬的,仿佛是由精灵工匠以钢铁打造
而出。抑或,也许是汁液遭遇严霜、封冻成冰的花朵,尽管挺立着,苦
中带甜,外表依然十分美丽,内里却已受过重击,很快就会凋谢死亡?
她的病根远在这日之前就种下了,是不是,伊奥梅尔?”
“大人,我很惊讶您会问我,因为我认为您于此事如同其余诸事一样无
可指责。”他答道,“但是,我可不知道我妹妹伊奥温在头一次遇见你之
前,曾经受过任何严霜的侵袭。在佞舌当道,国王遭受迷惑的年日里,
她既担忧又恐惧,这些感受她都不瞒我。她照顾国王时确实是忧惧日
深,但那不至于使她落到这等地步!”
“吾友,”甘道夫说,“你有骏马,有征战的功绩,还有自由奔驰的原
野;而她在精神与勇气上丝毫不比你逊色,却生为女儿身。此外,她还
命定要照顾一位她爱之如父的老人,眼睁睁地看着他沦落到耻辱可鄙的
昏庸境地。她觉得自己扮演的角色无足轻重,似乎还抵不上他所倚靠的
那根拐杖。
“你以为佞舌毒害的只有希奥顿的耳朵吗?‘老昏君!埃奥尔的宫殿算个
什么东西,不过是间茅草屋,里面一帮土匪强盗就着熏天臭气喝酒,让
自己的小崽子跟狗一起在地上打滚!’这些话难道你之前没听过?这是
佞舌的老师萨茹曼说的。不过我不怀疑,佞舌在家里一定用花言巧语粉
饰了同样的意思。我的大人,你妹妹爱你,且依然决心继续尽上自己的
责任,因而才克制着没有开口。若非如此,你可能早就从她口中听到这
类话了。但是,当她独自一人在夜阑时痛苦守望,只觉得自己的全部生
命都在枯萎,闺房的四壁都在向她迫近,化作一个束缚野兽的牢笼,那
时,有谁知道她对着黑暗说过什么?”
伊奥梅尔闻言缄默了。他望着妹妹,仿佛在重新思索过去他们一起度过
的所有时光。但阿拉贡说:“伊奥梅尔,你所看见的,我也看见了。目
睹一位如此美丽而勇敢的女子付出的爱无法得到共鸣,在这世间的种种
不幸中,鲜有哪种悲伤比这更让人心中感到苦涩惋惜。自从我骑马前往
亡者之路,把她满怀绝望地留在黑蛮祠,悲伤与遗憾就始终如影随形。
这一路上,我的恐惧没有哪种比担心她会出什么事更加真切。然而,伊
奥梅尔,我要对你说:她对你的爱比对我的更加真实。对你,她既爱又
了解,但对我,她爱的不过是一个幻影,一种念头:希望立下伟大的功
绩,赢得光荣,去到远离洛汗平原的地方。
“也许,我有力量医治她的身体,将她从黑暗的低谷中召唤回来。但她
被唤醒之后会怎样,是希望、遗忘还是绝望,我不知道。如果是绝望,
那么她将死去,除非还有其他我不具备的治疗之术。唉!她的功绩足以
使她跻身于威名显赫的女王之列了。”
说完,阿拉贡弯下腰端详着她的面容,那张脸确实洁白如百合,寒冷如
冰霜,坚硬如石雕。但他俯下身亲吻她的额头,轻声呼唤她,说:
“伊奥蒙德之女伊奥温,醒来!因为你的敌人已经死去!”
她没有动,但这时又开始深深呼吸起来,白色亚麻床单下的胸脯明显有
了起伏。阿拉贡又揉碎了两片阿塞拉斯的叶子扔进热气腾腾的水里,用
这水擦洗她的额头,以及她搁在床单上毫无知觉的冰冷右臂。
接着,不知是阿拉贡当真具有某种西方之地已遭遗忘的力量,还是仅仅
是他评价伊奥温公主的话给旁观者带来了影响,随着草药的甜香在室内
悄然弥漫开来,人们感到一股强风从窗户吹入,不含任何气息,但空气
却全然清新、洁净、充满活力,仿佛之前从未被任何生物吐纳过,是从
星辰穹顶下高高的雪山上,或从远方泛着泡沫的大海冲刷着的银色海岸
上新生成的。
“醒来,洛汗公主伊奥温!”阿拉贡又说了一次,并握住她的右手,感觉
生机重返,手又温暖起来,“醒来!阴影已经消逝,一切黑暗都已经涤
净!”接着,他将她的手交到伊奥梅尔手中,随即退开。“呼唤她!”他
说,然后悄然出了房间。
“伊奥温,伊奥温!”伊奥梅尔流着泪呼唤道。她睁开了眼睛,说:“伊
奥梅尔!这太让人高兴了!他们说你被杀害了。不,那只是我梦中的黑
暗声音。我到底做了多久的梦?”
“不久,妹妹。”伊奥梅尔说,“不过别再多想了!”
“我出奇地疲倦。”她说,“我必须睡一会儿。不过,告诉我,马克之王
怎样了?唉!别告诉我那是做梦,因为我知道不是。正如他预见的,他
过世了。”
“他是过世了。”伊奥梅尔说,“但他嘱咐我向比女儿更亲的伊奥温道
别。现在,他安卧在刚铎的王城内,享有极大的荣光。”
“这真令人哀痛。”她说,“但还是远远超出了我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最
大胆的企盼。那时,埃奥尔的宫殿似乎已经荣光没落,甚至还不如牧羊
人的小屋。还有,国王的侍从,就是那位半身人,他怎样了?伊奥梅
尔,他是英勇的,你当封他为里德马克的骑士!”
“他也躺在这诊疗院中,就在附近,我会去看他。”甘道夫说,“伊奥梅
尔应当留在这里陪你一阵。不过,在你完全康复之前,先别谈起战争和
悲伤的事。你这样一位英勇的公主,能看见你再次醒来,恢复健康和希
望,真是太令人高兴了!”
“恢复健康?”伊奥温说,“也许吧。至少,当我可以坐上某个阵亡骑兵
空出的马鞍,可以有所作为时是这样。但是希望?我不知道。”
甘道夫和皮平来到梅里的房间,他们看见阿拉贡站在床边。“可怜的老
梅里!”皮平叫着奔到床边,因为他觉得自己的朋友一脸死灰,身上仿
佛压着积年悲伤的重荷,看起来更糟了。突然间,“梅里可能会死”的恐
惧攫住了皮平。
“别怕,”阿拉贡说,“我来得及时,已经将他召唤回来。现在他很疲
乏,也很悲伤。他敢于刺向那致命之物,因此受了跟伊奥温公主一样的
伤。但他的精神那样坚强乐观,这些邪恶伤害都是可以治愈的。他不会
忘记自己的伤痛,但那不会使他心中阴郁沮丧,而是会教给他智慧。”
接着,阿拉贡将手放在梅里头上,轻轻抚过棕色的卷发,碰触他的眼
睑,呼唤他的名字。阿塞拉斯的香气悄悄弥漫在房中,如同果园的芳
香,如同阳光下蜜蜂飞舞的帚石楠丛。蓦地,梅里醒了,他说:
“我饿了。几点了?”
“现在过了晚饭时间啦,”皮平说,“不过,我敢说我能给你弄点东西
来,要是他们允许的话。”
“他们肯定允许。”甘道夫说,“这位洛汗的骑兵如果还想要别的任何东
西,他们也都会允许,只要米那斯提力斯城里找得到—他的名字在这城
里可是广受尊敬。”
“太好了!”梅里说,“那么,我想先吃晚饭,然后再抽一锅烟斗。”这话
一出口,他的神色便是一黯,“不,不抽烟斗了。我想我再也不会抽烟
了。”
“为什么?”皮平说。
“因为,”梅里慢慢地答道,“他死了。抽烟的事让我想起了过去的一
切。他说,他很遗憾再没机会和我聊聊烟斗草的知识了。这差不多是他
最后说的话。我抽烟时,再也不可能不怀念他了。还有那天,皮平,他
骑马来到艾森加德那天,他是那么彬彬有礼。”
“那么,你就在抽烟时怀念他吧!”阿拉贡说,“因为他是位心肠仁慈的
伟大国王,并且信守了他的誓言。他奋起摆脱阴影,迎来了最后一个美
好的黎明。虽然你为他效力的时间很短暂,但终你一生,那都将是值得
自豪的快乐回忆。”
梅里露出了笑容。“那好,”他说,“如果大步佬能提供我需要的东西,
我就一边抽烟一边怀念好啦。我的背包里还有一些萨茹曼的高档货,不
过我实在不知道打了这一仗后,它变成什么样子了。”
“梅里阿道克少爷,”阿拉贡说,“你要是以为我浴火仗剑,穿过崇山峻
岭和刚铎的国土,是为了给一个粗心丢掉自己装备的士兵送烟斗草,那
你可错了。如果你的背包找不到了,你就得派人去找这座诊疗院的草药
师。而他会告诉你,他不知道你渴望的那种药草有任何疗效,但平民百
姓叫它‘西人草’,王侯贵族叫它‘嘉兰那斯’,在其他更高深的语言里还
有些别的名字,他还会补吟几句半被遗忘、他自己也不甚了了的诗句,
然后他会很抱歉地告诉你诊疗院中没有这种药草,还会留下你去回想各
种语言的历史。不过我现在也必须这么做了,因为我自从骑马离开黑蛮
祠之后,还不曾在一张这样的床上睡过觉,并且从黎明前的黑暗时分到
现在都没吃过东西。”
梅里抓住他的手亲吻。“我真是太抱歉了!”他说,“快去吧!打从在布
理相遇那天晚上起,我们就一直都是你的大麻烦。但我们族人在这种时
候习惯说些轻松的俏皮话,并且说的也不如心里想的多。我们总怕说得
太多,结果到了开玩笑不合时宜的时候,我们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点我了解得很,否则我也不会以同样的方式和你们打交道。”阿拉贡
说,“愿夏尔繁荣永存!”他亲了亲梅里后便出了门,而甘道夫跟着他走
了。
皮平留了下来。“还有别的什么人像他那样吗?”他说,“当然啦,甘道
夫除外。我看他们一定是亲戚。我亲爱的笨驴,你的背包一直摆在你床
边,我碰到你的时候你就背着它。当然啦,他从头到尾都看见它了。不
管怎样,我自己还有一些。来吧!这是长谷叶。我这就赶去给你弄些吃
的,你就趁这会儿把烟斗填一填,然后咱们轻松快活一会儿。我的天
哪!咱图克家和白兰地鹿家,可没法爬到高处还活得长命百岁。”
“确实没法,”梅里说,“我是不行,总之现在还不行。但是皮平,至少
现在我们可以看见那些崇高的人物与事物,可以尊敬他们了。我想,最
好还是先爱适合你爱的,你必须有个起步的地方,扎下些根,而夏尔的
土壤是很深的。不过,仍有一些更深和更高的东西,要是没有这些,哪
个老头都没法在他所谓的‘太平’时候照顾自己的花园,无论他知不知道
它们的存在。我很高兴我知道了,知道了一点。不过我不知道自己为什
么这样说话。烟叶在哪儿?要是烟斗还没坏的话,帮我把它从包里拿出
来。”
这时阿拉贡和甘道夫一同会见诊疗院的院长,向他建议法拉米尔和伊奥
温应留在此地,继续被悉心照料一段时日。
“伊奥温公主不久就会想要起床离开这里,”阿拉贡说,“但你不能允许
她这么做,要想尽办法留住她,至少也要拖上十天。”
“至于法拉米尔,”甘道夫说,“他必定很快就会得知他父亲去世了。不
过,在他完全康复并履行职责之前,别把德内梭尔发疯的详情告诉他。
要关照当时在场的贝瑞刚德和那个佩瑞安人,暂时别把这些事说给他
听!”
“另一位也在我看护下的佩瑞安人,就是梅里阿道克,我要怎么处
理?”院长说。
“很可能他明天就可以下床了,不过时间不能长。”阿拉贡说,“如果他
想起来活动,就随他吧。他可以在朋友的照顾下散散步。”
“他们真是了不起的种族啊。”院长点着头说,“我认为,骨子里可坚韧
着哪。”

许多人已经在诊疗院的门口聚集起来,他们要见阿拉贡,并跟着他。当
他终于吃过饭,人们上前请求他去医治自己受伤垂危或被黑魔影笼罩的
亲朋好友。阿拉贡起身出去,派人请来埃尔隆德的两个儿子,他们一起
忙碌到了深夜。于是,这话传遍了整座白城:“国王真的回来了。”他们
因他佩戴的那块绿宝石而叫他“精灵宝石”,如此,借由他的百姓为他所
选的名字,他出生时应得之名的预言也应验了。
累得实在无法继续时,他披上斗篷裹住自己,溜出城去,就在天亮之前
回到自己的帐篷里,然后小睡了一会儿。到了早晨,白塔上飘扬着多阿
姆洛斯的旗帜—天鹅般的白船在蔚蓝的海上航行。人们抬头望见,都纳
闷国王的归来是否只是一场梦。
[1] 佩瑞安人(perian),辛达语,意思是“半身人”。这是“半身人”的个
体单数形式。—译者注
[2] 王叶草(kingsfoil)。托尔金指出,foil是“叶子”的意思。—译者注
[3] 阿西亚·阿兰尼安(asëa aranion),昆雅语,即阿塞拉斯。—译者注
[4] 伊姆洛丝美路伊(Imloth Melui),辛达语,意为“甜香花朵之谷”。
它是位于洛斯阿尔那赫的一处谷地,伊奥瑞丝小时候就生活在那里。—
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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