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恨歌

朝闻飞讯眉未凝，暮伏卧榻心难矜。

尺素一笺寄新囍，绝吾十载纠肠情。

周公僭筑鹊桥骨，杜康枉配孟婆引。

绵绵柔思化蛛缚，踽踽寸步履绸冰。

 

强展笑颜泣堪噙，堕星削月割晦明。

银驹骋跃泽陂去，恻遗殒香绕踪行。

但恐相逢天地窄，不及痴念红豆宽。

惟愿江湖烟雨长，万钧恨火蚀为茔。

 

——2022.05.24

于金陵

注析：

早晨接到这条消息时，我还未觉感慨，眉头尚未紧蹙。

等到晚上躺在床上时，早晨的消息和如烟的往事才开始侵扰我的心，让它再也无法保持庄重了。

短短的白布上写着昔日恋人新婚的消息，作为一封信笺向我传达新婚的喜悦。（“尺素一笺”化用晏殊“欲寄彩笺兼尺素”一句。）

可就是这封短短的信，却根断了我十年以来剪不断理还乱的绵绵情思。

周公怜悯我的惨状，不惜超出自己工作的本分，为我在梦中和心上人搭起一座鹊桥。

杜康也为我的悲情感叹，从孟婆那里找来了孟婆汤的药引子，试图帮我忘却她，可还是徒劳、枉然。

（以上两句均是隐喻，说的是主人公借酒消愁，企图忘记爱人，但却在酒酣睡眠后的梦中和爱人相遇了。周公，代指梦；杜康代指酒。鹊桥，“牛郎织女”神话中二人相遇之所，此处代指这个梦境本身；孟婆汤，功效是忘记前世记忆，此处代指忘情。）

（以下是梦中场景：）

我看着眼前的爱人，正欲走上前去倾诉衷肠，可往日的绵绵情丝此刻却化作蛛丝，紧缚着我的身躯。

我强忍着身体的不便一步步地向前走，可每走一步脚下就好像踩着如同丝绸的薄冰一样，我寸步难行。

（以上两句既指梦中场景，也说明了主人公这段悲情的成因和现状——他之所以失败，是因为自己总是把情意埋藏在心中，自我折磨，久而久之这份情感反倒成为了束缚自己感情与生活的“蛛缚”；而残酷的现实就像他足下的“绸冰”一般，他在这段感情面前已经无路可走了，他自己的优柔寡断与孤芳自赏最终戕害、杀死了这份痴情。）

（既然无法走到爱人跟前）我只好对她勉强地展露笑容，强忍着泪水不夺眶而出，让它在眼角打转。

坠落的星光就像要把月亮斩断一般划过天际，分割了昏暗与明亮。

（    这句话比较隐晦，除了形容梦境的超自然场景之外还可以有多种隐喻，此处列举一种：

        此处暗指爱人对主人公答复后主人公心境的变化。“堕星”暗指现实情况走向的下坠趋势，寓意着主人公的感情宛如流星一般陨落。而“月”则是一个完美的形象，有别于转瞬即逝的“星”，它虽会阴晴圆缺，却始终会出现、高悬于夜空。因此这里的“月”象征着主人公对爱人虽然会时常变化实际感受却始终存在着的纯情。

       这里有第一层辩证法——星与月。

       星是变化的、易朽的、残缺的现实世界；而月是不变的、永恒的、完美的理念世界。现实世界的沧桑变幻却会影响乃至“污染”理念世界的纯粹性，将原本的“满”分割出“晦“与”明”来。理念世界也可以用自己永恒的光芒反衬出现实世界的不完美与转瞬即逝。

        而“晦明”则是第二层辩证法——晦暗与明亮。

        从现实世界的角度出发，即从“星”的角度出发，对于流星来说，只有晦暗的天幕作为背景才能让人清楚地看见它的运行轨迹，明亮的光线反而会遮蔽它的模样。

       因此“晦”对于星，也就是现实世界来说是正题，“明”则是反题。“晦”对应着主人公剪不断理还乱，在妒火的加持下甚至更为复杂难懂的爱情，从现实的角度出发，他深埋心底、难以割舍的复杂情愫是只能躲在暗处顾影自怜的幻想了；“明”则对应着现在已经不可置疑的现实，即主人公的爱人已经成婚，从现实的角度出发，他的失败已经是明亮昭彰的现实情况了。

       从理念世界的角度出发，即从“月”的角度出发，对于明月来说，由于它是夜空中最大最明亮的光源，所以主要是它驱散了世间的黑暗，而当它陷入晦暗时，人们会失去最原始的照明环境。

       因此“晦”对于月，也就是理念世界来说是反题，“明”则是正题。“晦”对应着主人公面对赤裸裸的现实时再也不能保全完美的理念世界的整全，他对爱人与恋情的完美幻想出现了黑暗、残缺的部分，从理念角度出发，他的幻想再也无法维持自己一阶的享乐了；“明”对应着主人公对爱人的幻想反而因为“晦”部分的出现更加凸显出来，开始有了“理想”与“现实”的明确二分，从理念的角度出发，他的幻想因为穿越了一阶享乐而裂解，其中保全的对爱人形象美好的幻想部分反而会因为现实的残酷创伤而被隐匿进更深层，具有更强的价值判断倾向，开始转化为二阶的享乐，即通过否定现实世界、肯定理念世界来享乐。

       原本整全的理念世界中的美好因为现实力量的撕裂反而愈加凸显，这种解读对主人公的感情变化作出了一种揣测：他对爱人的情愫并未以爱人的成婚而衰减，反而增加了。

       最后，值得一提的事，“堕”、“削”、“割”几个动词也可以加以分析，因为这里明显使用了夸张的描写方法，流星竟能明亮到从月亮上划过而被看见，甚至把月光所及之处分割为明暗两块区域，这种事情在现实中是不可能实际发生的，但它的背景是在梦中。这种描写也佐证了这种解读方式的合理性：现实世界用创伤性事件沉痛地打击了主人公的幻想，这道创口太长，以至于直接将理念世界撕成了两半。）

银驹驰骋着一跃而起，从池沼上方越过离去，（“银驹”意象有双重隐喻——1.喻指梦中的恋人；2.喻指时间（化用“白驹过隙”一成语）。所以该句既比喻性地描述了爱人从主人公的眼前骤然离去的场景，也暗喻了时间的流逝、机遇的流失让他再也不能前进，去追寻爱人的脚步了。（“跃泽陂去”隐含着这层意思——爱人已经与你之间隔了一片池沼了。）“池沼”意象则暗喻了所谓“现实的泥潭”，具有隐含的价值判断。）

银驹动了恻隐之心，却只能在自己离去时赠与我践碎的花瓣所剩的余香，使香味围绕着足迹飘荡。（恻，悲伤的样子；遗[wèi]，赠与；殒，死亡。这里对“银驹”的把握引出两种解读——1.虽然主人公的爱人一去不返了，但她出于旧日之情（或这只是主人公一厢情愿的期望）还是为主人公留下了一些美丽的记忆，哪怕是在梦中、哪怕它们脆弱得像破碎的花瓣。2.白驹过隙，时间虽然带走了主人公最好的年华，连带着他情感寄托的载体，但所幸往事仍能以美好记忆的形式留在他心里，也不失为时间最后的慈悲。）

（以下两句返回了现实）

（但愿我们能不再见面吧，）我只是害怕我们再度相逢之时，狭窄的天地容不下我，

这天地太小，远比不上像红豆那么宽阔的痴情思念。

（红豆，古有相思之喻。“天地”对应“窄”，象征着现实世界中的伦理纲常，公序良俗，身份、情感、回忆等带来的重重枷锁；“红豆”却对应“宽”，象征着理念世界的开阔，无限，不受拘束。两相对比之下，主人公按捺住了“宽”的“红豆”，而向“窄”的“天地”妥协。最后唯一的祈求就是“但恐相逢”——希望不要在天地之间和爱人重逢。此处也暗示了一种他想在痴念中与爱人相逢的可能性。）

我只希望这漫漫江湖落下的烟雨时间足够长久，（“江湖烟雨”化用黄庭坚“江湖夜雨十年灯”一句，象征着人生的经历与社会的阅历。“烟雨”带有迷朦、惘然之感，比喻时间与事件，“烟雨长”则象征着漫长的人生，结合后句可知主人公希望漫漫人生能像朦胧烟雨一般，让自己迷失、忘机。）

好把我郁积在胸膛中熊熊燃烧的遗憾业火侵蚀成我感情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