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之旅第三卷(五)
第三卷 第十二章 旅人铭刻之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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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国家的左侧与右侧似乎因彼此交恶,决定在国内筑起一道围墙,再也不相往来。
我造访那个国家左侧时国内果然有墙壁存在,漂亮整齐的灰色墙壁宛如拒绝这一侧的另一侧般,冰冷而堂而皇之地存在。
把手放上墙面,传来冰凉舒适的触感。
「哎呀,真是杀风景啊。这太难看、太差劲了。」
我用脸蹭了蹭墙消磨时间,这个国家左侧的公务员便嘟哝著这句话从后方靠近。
我脸颊贴著墙壁问:
「到底什么难看?」
接著把头倒向一旁。
「你在做什么啊……」那位公务员露出傻眼的表情说:「不是,其实呢,我国的左侧跟右侧是真的水火不容,甚至想诅咒对面的人全部下地狱。不过啊,小姐你看。你不觉得这面墙作为阻挡这一侧与那一侧的墙壁稍嫌难看吗?」
「?难看是指什么?」
我听他解释后,才终于释怀。原来打从一开始,势不两立的右侧与左侧就无法忍受自己输给墙壁另一头的对方。
不论是哪一边,墙面都是一片杀风景的灰色。而正是因为两面皆是难看的灰色,才使公务员叹气。
这一侧绝对比另一侧优秀,然而却没有自己这边比较优秀的证据。
也就是说,公务员想说的是:
「你看看这面墙。我们想跟全世界炫耀——这面墙就是这边比隔壁优秀的最佳证据。」
好像就是这样。简单明瞭,相当好懂的烦恼。
甚至可说是像极了会为了一较高下而筑起灰色墙壁的国民会有的烦恼。
「听说,你是正在旅行的魔女是吗?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公务员再次这么问。
「……」我又用脸磨蹭了一阵子墙壁,发出咕哝声沉思。
一面咕哝——
「这么说来,倒也不是没有。」
我一面做出某个提议。
是说这个国家既然具有凡事都想一较高下的国民性,就代表隔壁也和这一侧大同小异。
「嗨,听说你是正在旅行的魔女。你看看这面墙,不觉得很丑吗?哎呀,其实我们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我造访墙壁另一侧——也就是国家右侧,和在左侧时一样用脸磨蹭墙壁时。
国家右侧的公务员果不其然和左侧的公务员做出相同的请求。
我和上次一样发出沉思的声音,假装思考了一阵子后,也向这一侧做出某个提议。
「这么说来,倒也不是没有。」
我说。
公务员兴高采烈地喊著:「你说真的吗?」双眼闪闪发光。
「是的,倒也不是没有。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公务员先生,你身上有小刀吗?」
「唔?啊啊,有是有……」公务员一脸狐疑地将系在腰间的小刀递给我。「你想拿这个做什么?」
「做这件事。」
边说,我边将小刀刺进墙里。
刀锋喀叽喀叽、啪叽啪叽地在墙上刻下伤痕。
这女孩究竟在做什么?公务员皱起眉头,我手中的小刀则是在他身旁的墙上刻下一行文字。
「这个国家的这一侧十分美好——旅行的魔女留。」
「……这究竟是什么?」
公务员的眉头依然紧皱,看样子他不太机灵。
「这面墙简而言之是阻挡这一侧与另一侧的象徵,同时也象徵这一侧有多么美好对不对?所以就像这样,请来访的旅人在墙上刻下感想。数量越多,墙面这一侧的美好就会更加显著。」
「唔……可是我不太喜欢这种做法……」
国家右侧的公务员不只皱眉,连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我难得告诉他这个好方法,他却是这种反应。
我忍住想无奈耸肩的冲动,先说了声:「啊啊,这么说来……」假装露出突然回想起来的反应。
接著对他说出一句魔法咒语。
「墙面的另一侧已经有很多旅人造访的痕迹啰。」
后来,听说在我离去之后那个国家发展出给造访的旅人小刀,请他们在墙面上刻字的习惯。
话虽如此,水火不容的国民们又为何只有在互相比较这一点上意见一致到令人莫名畅快呢?
节录自《妮可冒险记》第五集。
●
和师父一同造访那个国家时,她才刚当上魔女见习生不久。
师父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出「啊啊,这么说来那个国家有非常好吃的料理。啊~好想吃好吃的料理喔……我们现在就出发去那个国家吧!」这句话,成为一切的开端。
听到突如其来的提案,她想著「这个人怎么突然说这种话?」百思不解,但是她自己倒也没有特别想去什么别的地方。
于是她点头同意师父突然出的主意,决定两人一同造访那里。不过由于提议的人是师父,因此她也充分利用被迫四处奔波的立场,回了「啊,您请客我就去。」这句话,师父对她摆了张臭脸。
如此这般,两人乘著扫帚在草原上飞行了几天,终于抵达那个国家。
诚如师父所说,那个国家的料理美味无比。
师父虽然没有特别提及,但那个国家中央有座将国土一分为二的高大围墙。
「……」
「……」
师徒两人抬头仰望那面墙。
其中一人是有著一头灰色发丝的年轻魔女,年龄约在二十五岁左右。
另一人则是那位魔女的徒弟,是个有著一头暗夜般乌黑美丽长发的魔女见习生。
好了,这里才是重点。
她——魔女见习生。
被师父玩弄于股掌间,一天比一天向往成为魔女的她究竟是谁?
请以两个字以上两个字以内作答。
……好,时间到。那么来对答案吧。
她到底是谁。
正确答案是——
「芙兰。」
就是我。
听到师父的呼唤,我回过头。
「怎么了吗,老师?」
「你看这面墙壁,很了不起吧?」
师父有些兴奋。
「您之前不是来过吗?」
我这么一问,师父便像是在说「啊~讨厌这家伙怎么不懂呢~」般摇了摇头耸耸肩。
「我是在说这面墙比我上次来的时候更了不起。」
墙壁上刻有不少——数不尽的痕迹。「这个国家超赞!」和「出生第一次来到这么棒的国家!」以及「我们要结婚了!」与「我等旅伴永久不灭」等等。夹杂了各种完全互不相关的文字,墙上刻满形形色色人们造访的痕迹。
据说师父上次拜访时,这面墙还一尘不染。
「嘿……这样喔。」我这么回答,她便更骄傲地说出:「你知道发起在这面墙上刻字的人是谁吗?没错,就是我。」这句兜了一大圈的炫耀。
我听不太懂她想表达什么,就假装没听到吧。
「可是这又怎样?在墙上刻字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什么意义。这个国家的人们想跟墙隔壁的人竞争,证明自己比隔壁优秀。所以墙的这一面上刻著觉得这一侧好的人的字,然后另一面也刻著觉得另一侧好的字。」
「嗯嗯嗯……」
简单来说就跟人气投票一样吗?
原来如此。
不过既然是人气投票,有件事令我好奇。
我拉拉师父的袖子。
「那么,现在是哪边领先?」
接著这么问。
「哎呀,你想知道哪边比较受欢迎吗?」
「那当然呀。因为比较受欢迎的那边,料理一定比较好吃。」
隔了短暂的沉默——
「……咦?你还要吃喔……?」
师父又摆了张臭脸。
尽管超出我的立场,还是说说从国家右侧与左侧两边看过这面灰色墙壁的结论吧。
结果——
「两边都一样呢。」
正是如此。
大同小异的文字以大同小异的数量罗列墙上。「我们要结婚了!」变成「搞啥啊离婚啦离婚!」而「我等旅伴永久不灭」变成「搞啥啊解散啦解散!」虽然有些差异,但大致相同。
换言之光以这面墙难以一分优劣。
「不,说不定能以料理分出高下。」
心里这么想的我拖著心不甘情不愿的师父前往另一侧国内的餐厅,但是另一侧的料理也令我回味无穷,结果还是难分胜负。
吃饱喝足后,我们再度造访另一侧的墙壁前。
「吃太多……走不动了……」
顺带一提吃饱喝足的只有我一个,师父则是累倒在地。
「不过老师,为什么另一侧看起来也完全一模一样呢?」
「……」师父摸著肚子,呼地叹了口气后看著我说:「因为不少觉得另一侧国家好的人,也认为这一侧的国家不错呀。」
也就是说答案只有一个,彼此竞争的两者间丝毫没有差异。
然而,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分成左与右的这个国家原本就是一个国家,抱著一心不想输给对面的想法直至今日。
这个国家的两侧一定就如同镜中倒影般各自发展吧。
「……为什么右侧和左侧都没发现隔壁和自己做出相同的发展呢?」
师父听到我不经意的嘀咕露出微笑。
接著她说:
「那是当然的呀?因为他们不肯看向墙的另一头——彼此都是。」
●
「那里好像是国家中央耸立著一面灰色围墙,不可思议的国家。」
听到这则传闻,一位魔女来到那个国家。
她是个正在旅行的魔女。身穿黑长袍与黑色三角帽,胸口别著象徵魔女的星辰胸针。
她的年龄约在十来岁后半,却有著格外稚嫩的脸庞。
「哇,这好厉害。」
少女站在耸立的墙前自言自语。墙上刻著所有造访这个国家的人们的讯息。
话说回来。
那位旅行的魔女——
因兴趣使然而踏上旅途的魔女究竟是谁?
没错,就是——太可惜了!是人家!沙耶!
「嗨,你就是『魔法统合协会』的魔女小姐吗?你觉得这面墙如何?」
那个国家的公务员来到人家身边。今天人家接受公务员的委托,来到这里出差。
「真厉害,看得出来有很多人来过这个国家。」
旅行是人家的兴趣,工作则是解决世界各地的烦恼。
基本上「魔法统合协会」以解决因魔法引起的事件与事故为主,但也会接受能以魔法解决的委托。
比如说,像是这种委托。
「魔女大人。委托书上也有明记——能请你想办法处理这面墙吗?自从旅行的魔女大人提案于墙面上刻下留言以来已经过了十几年。可是啊,随著时间经过,这个流行也渐渐消退。最近访客数量减少,想在这面墙上留下新留言的旅人数量也大不如前,使这面墙越来越荒废。」
他们是想请魔女发展这个因魔女而起的事情吗?
换句话说,这个国家似乎沉浸在只要借助旅行魔女的智慧,就一定有解决办法的天真幻想中。就像是这个国家各自的现况。
他们一定舍不得让这面墙荒废,才会大费周章做出委托。不过就我个人看来,不做任何改变,这面墙也足以令人叹为观止。
「怎样呢,魔女大人。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嗯……」
我看著墙,思考了一阵子。
那面墙留有众多旅人的足迹。上面的留言五花八门,各种感想应有尽有——嗯?哎呀?这句「这个国家的这一侧十分美好——旅行的魔女留」是谁写的?看起来比其他文字还早刻下,一旁还镶有金色的边框,给人一股比其他留言还重要的气息。
「啊啊,那个啊。那是建议我们让旅人在这面墙上刻下留言的魔女写的。多亏有她,我国才能发展至今。」
是喔……那还真了不起,居然有这么厉害的魔女——嗯嗯?
哎呀?
「这个字迹,好像在哪……」
虽说有些细微的差异,但人家曾经看过这个笔迹。具体来说是几年前在某个国家的某间旅馆。不仅如此,那个字迹还不停涌现无限的温柔与楚楚可怜的气质。刻下这行文字的旅人一定是有灰色头发与琉璃色双眼的魔女恐怕还是人家亲爱的伊蕾娜小姐的亲人之类的更仔细观察这行文字传来一半伊蕾娜小姐般的气质所以恐怕是伊蕾娜小姐的母亲一定没错但不会是她女儿吧?当然不可能所以一定是母亲伊蕾娜小姐的母亲一定是在造访这个国家时第一个在墙上刻下文字的旅人太棒了居然会在这么美妙的地方与伊蕾娜小姐的妈妈相遇简直就是命运的指引太好了啊这样就只能结婚了呢人家的可爱天使伊蕾娜小姐好棒婆婆初次见面人家是沙耶平时承蒙令嫒照顾话说伊蕾娜小姐的妈妈也又年轻又美丽跟伊蕾娜小姐长得一模一样美丽无比可是还是伊蕾娜小姐比较漂亮可爱真不愧是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嘿嘿。」
「……魔女大人你还好吗?眼神看起来各种疯狂啊?」
「啊,不要紧。人家只不过是有点恍神而已。」
「啊,嗯……是、是吗……」
好像吓到人家了。
可是我不要紧,不如说状况超好。
看到伊蕾娜小姐母亲的身影,让人家的头脑开始以超高速运转。
也就是我瞬间想到解决这面墙壁问题的办法。
「大叔,小刀借人家一下。」
「借你小刀感觉会出事……」
「好了好了,可以啦。」
「唔……」
公务员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刀递给了我。
我立刻用小刀在墙上刻字。
「听好啰?要这么做。这么做准没错。」
我边说——
「伊蕾娜小姐我爱你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小姐伊蕾娜」边刻下这句。
最后连小姐都省了是因为被公务员全力阻止的缘故。
「你搞什么啊!这面墙可是贵重的历史财产啊!才不是给你宣泄欲望的玩具!」
他怒气冲天地破口大骂。
不过人家若无其事地把他的怒吼当作耳边风。
「你在说什么,这非常非常重要喔。」
「哪里重要!这面墙是给造访的旅客留下在这个国家美好回忆的墙啊!」
「啊,关于那条规定,要不要从今天开始改变呢?」
「……你说什么?」
他好像听不懂我的意思。
我只好解释给他听。
「从今天开始,这面墙就让这个国家的国民写爱写的东西。对爱人示爱也好、对未来的希望也罢,像这样让他们爱写什么就写什么。」
「为什么?这么做有什么理由?」
我想我说得非常简单明瞭,但看来他还是不懂,又或者是怒气还没平息也说不定。
真是个严肃的人。
既然如此,我只能更浅显易懂,以劝戒的语气对他说:
「因为,建这面墙的人不是你们自己吗?那么这面墙就应该为了你们自己存在才对呀。」
不是为了旅人的墙。
只要变成能让自己看见自己的墙就好,我这么说。
○
一位魔女造访那个国家。
灰色头发与琉璃色双眼、身穿黑长袍头戴三角帽、胸口骄傲地别著星辰胸针的她是魔女,也是旅人。
年龄约在十来岁后半。
顺带一提,美丽的她甚至楚楚可怜到被人称为可爱天使。
那个人是谁?
没错,就是我。
「……」
影响我最深的著作之一《妮可冒险记》,书中的魔女拜访、并刻下文字的墙壁在粉丝间被誉为圣地。世界各国留有几处这种地方。
其中之一,便在这个国家。
据说这里是作者实际造访、在墙上留下感言的国家,因此无论是哪个书迷都一定会来朝圣,甚至让在看到那行文字时拜倒在地成为巡礼的例行公事之一。
这次,我也循著旅途拜访那里。
我抱著满心的期待而来,但——
「……拆掉了。」
墙被拆掉了。
那个国家已经没有围墙存在,变成平凡无奇的国家。
哎呀呀?难道是我跑错地方了吗?我歪著脑袋烦恼,不过这里毫无疑问是作者拜访过的国家。
「这个国家的这一侧十分美好——旅行的魔女留。」
「这个国家的这一侧十分美好——旅行的魔女留。」
两行相同的文字留在纪念碑上。老旧的文字嵌在金色的边框里,放置于墙壁曾经存在的国家中央。
「欢迎!墙壁很便宜喔!」「要不要当作旅行的纪念呀!」「不只是残骸哟,是那面围墙的残骸哟!稀有超稀有哟!」
推倒围墙,变得平凡无奇的国家中心处,有国民将过去曾是围墙的瓦砾敲成手掌大小四处兜售。
旅人们在那群小贩旁聚集,可见出乎意料地广获好评。
不是,不过是堆残骸而已吧?只因为曾是墙壁才有价值……
我对瓦砾没有兴趣,立刻当场转身离开。
现在国家的右侧及左侧没有各自的领袖,而是聚集于一处。
走在大街上,我找到一栋正在兴建的建筑。
『新公所建设中』
毕竟上面都这么写了,看来就是这样。
「唔,这栋房子怎么这么奇怪?入口靠右边。」「你胡说什么。窗户都靠左边了,入口当然靠右比较好。」「你说什么!」「你想怎样!」
「……」
看似公务员的两位老人家看著建设中的工地进行无谓的争执。
「请问……两位是这个国家的高官吗?」
由于两人散发出知道围墙毁灭经过的气息,因此我以有点娇滴滴的嗲声向两人撒娇似地问。这么做比较容易从男人身上获取情报,即便是老人家也是。
「哎呀?你不是正在旅行的魔女吗?」「哎呀哎呀真怀念,十几年不见啰。」
「?你们认识我吗?」
「你很久以前不是来过一次吗?」「……?嗯嗯,不过你怎么都没老呢?」「跟以前一模一样啊。」「嗯?仔细一看长相还比那时年轻呢。」「的确。」「还有仔细一看胸部也不一样。」「那倒是。」「什么嘛认错人了啊。」「可惜。」
「……」
不知怎地我觉得他们的眼神十分失礼。
我静静压抑胸中燃起的怒火问:
「所以,两位是这个国家的公务员吗?还是只不过是满脸皱纹的老不羞?」
「我们正是公务员。」「也是满脸皱纹的老不羞呢。」
「那么正好,其实我有问题想问你们——」
接著我说出在镇上见到的景色,以及造访这个国家的理由。
「嗯嗯嗯,原来如此。这个问题很好。」「其实,现在说这里是那本书的什么圣地来这个国家的人也不少,不过每个都很失望就是了。」
「那你们为什么要拆毁墙壁呢?」
接著两人告诉我缘由。
他们说:
至今十几年前某位旅行的魔女提议,使这面墙成为让旅人留下感想的墙壁。但就在最近,这面墙开放给这个国家的人们自己书写。
喜欢之人的名字、对将来的希望、愚蠢荒唐的愿望、绝口不提的秘密、国王耳朵的形状、或是纯粹的幻想。
不仅如此,这个国家的人们毫无顾虑地写下各式各样的文字,人人削下墙面恣意书写。
由于至今为止已经有许多旅人在墙上刻字,因此不过多久,墙面就不剩任何空间了。
这个国家的人们一定很想在墙上留下自己的痕迹吧。
然而问题却在此时发生。
国人们一连看了几天、几周自己趁势随兴写下的文字,终于忍无可忍。
「讨厌这什么啦好丢脸。」「开什么玩笑是谁在墙上骂我!」「我才刚在这面墙上画一只爱的小雨伞,隔天就跟男友分手了!人家不想再看到这面墙了!」「唔……我喝醉的时候写了莫名其妙的东西……」
诸如此类,居民们的陈情不绝于耳。
这是当然的。和旅人不同,他们和这面墙壁住在同一个国家里,得天天面对这堵墙生活。旅途中的耻辱能够割舍。
可是这个国家的人们一旦刻下文字,就只会成为无法抹灭的丢脸过去。
结果,陈情日以继夜地膨胀,最后这面墙终于在最近决定拆毁。
不知不觉间,在这个国家的人们心中,对墙壁另一头的厌恶再也无关紧要。
他们一定是在高耸的墙面上看到至今为止的自己。
自己在墙上写下的丢脸字句,绝对稍微否定了过去认为自己比隔壁人们优秀的想法。
我们没有比较优秀。
我们也这么愚蠢。
得跟墙隔壁的人道歉才行。
那个国家的人们在漫长的历史中,首次跨越墙壁彼此交谈。令人讶异的是,右侧与左侧几乎在同一时期想到相同的事情,从彼此商量到拆毁墙壁之间的过程进行得十分顺利。
「结果,这个国家根本不需要墙壁。我们打从一开始就一模一样。」
「也罢,接下来就平凡地作为同一个国家继续生活吧。」
他们最后如此做下结论。
总而言之。
历经这种原因,那个国家破坏了旅人造访的理由。
「嗨可爱的魔女小姐欢迎!要不要买块回忆啊?」
「也好,那么请给我一块回忆。」
「谢谢惠顾!」
回到城镇中央的我买了一块墙壁残骸(手掌大小)后开始朝大门迈步。
刚买的残骸上写著「伊蕾」两个字。
……该不会有人写我的名字吧?应该不会吧?
「……」
我抱著难以言喻的心情,把残骸塞进背包里。
结果,我没看到想看的东西。现在这个国家依赖贩卖墙壁残骸勉为其难地维持观光发展,但等到残骸卖完时,这个国家一定会变成平淡无奇的普通国家。
成为不认为自己比较优秀、平平凡凡国家,默默地在世界边缘继续存在。
不过,做为国家这样也许比较好。
国家并非为了旅人或观光客存在。没有必要为了取悦他们,勉强自己配合旅人们的价值观。比起为了讨好观光客做出努力,或许更应该让自己的生活更加便利才对。
毕竟国家这种东西,本来就该为了住在国内的国民们存在。
第三卷 第十三章 刽子手
我拜访那个国家时,国内大街小巷、每一间店里只要有两个以上的人彼此碰面,就会像是在讨论天气一般谈论起刽子手的传闻。
「你看过那个刽子手吗?」「我没看过,可是我知道他夺走了五个女人的生命。」
「是的,我用这双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是个满月的夜晚,有个模样恐怖的男人——」「不对!犯人是女人才对,我有看到。」「你说什么?人家也看到了。可是刽子手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是男大姊才对呀?」「哎呀哎呀,难道不是洋娃娃吗?」
「太可怕了!啊啊,怎么这么恐怖!这不就代表镇上有人夺走了五个女人的生命吗?这样要怎么安心地走在街上?人家要把自己锁在家里!」
就像这样。
街上骚然不已,走在砖红色巷弄里的居民无不害怕地颤抖。在红色街道上侧耳聆听,看来今天早上又有一位女性遇害,为此居民又再度人心惶惶。
然而不是居民的人却格外冷静。
「哎呀~真是太糟糕了呢。」
这么说著一面悠闲地啃著面包,一面走在路上的魔女是谁?
没错,就是我。
完全事不关己。
看来那个刽子手引起的事件非同小可,甚至有「魔法统合协会」的魔女在街上四处调查。
那位魔女是个成年的女性,摇曳的金色长发散发出星尘般柔和的光芒。她身穿白色长袍与三角帽,配戴著繁星造型与明月造型的两个胸针。
「……可恶,每个家伙都只会给我胡说八道。」
顺带一提,如各位所见,调查进行得相当不顺利。
看似非常烦躁的她握住手中的菸管,粗鲁地吐出白烟。东洋风的细长菸管与她的口中飘出难闻的气味。
不过,我做梦都没想过这里会是随机杀人狂出没的危险国家,还是在这里滞留一天就尽快离开吧。附近还飘来难闻的菸臭味,顺便尽快离开这里好了。
「……嗯?喂,能借个时间吗?」
就在我立刻迈开步伐的下一刻。
一只手从背后搭上我的肩膀,菸管特有臭死人的味道包围我全身。我讨厌这种味道,忍不住皱起眉头。
满心厌恶、用手挥开白烟回过头,我看到「魔法统合协会」的魔女瞪著我瞧。
「你是这个国家的人吗?」
「我是旅人。」
「哼嗯——话说你听过这个国家最近发生的事件吗?」
「有刽子手出没的事吗?看到你在四处询问,所以还算略有耳闻。不过很可惜,我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我这么回答,魔女小姐便露出不感兴趣的表情。
「……可惜。算了,你如果有什么情报就麻烦告诉我。我会在这个国家的集会场等人提供刽子手的情报,麻烦了。」
「我想应该不会有。不过好吧。」
「……你捏鼻子干嘛?」
「请别在意。」
我用很重的鼻音说。
魔女对我微微侧了侧脑袋,从胸口口袋里拿出一张小纸片。
塞到我面前的纸片上写著她刚才报上的名字与所属,以及「暗夜魔女」的称号。
「我是伊蕾娜。灰之魔女伊蕾娜——不过我想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如此回答的我姑且收下了纸片。
○
在盛传有刽子手出没的国家随处乱晃与自杀行为无异,因此我在那之后立刻开始寻找旅馆下榻。
这个城镇不论哪间房子和巷弄都染成一片砖红,所以寻找旅馆相当费劲。再加上大概是因为「暗夜魔女」席拉在镇上游走探案的缘故,光是穿著魔女的装扮走在路上便容易引来周围的异样眼光——为此,仅仅身为魔女就令我备感别扭。
「……」
嫌麻烦的我拿下胸针,单纯以魔法师的身分走在街上。
只不过街景到处一成不变。这也有这的优点,但寻找特定目标时反而只会让人精疲力尽。
走著走著,我在街上看到书店、咖啡厅还有人偶店等形形色色的店铺。尤其洋娃娃似乎是这个国家的特产,大街上店面林立。
喔喔,既然是特产,就买一个当做纪念吧。我在心里这么想,走进其中一间店。
「呵呵呵……欢迎光临。我们店里的娃娃很厉害喔,非常那个。很久很久以前其他国家还会特地前来订购,十分稀有呢。这真的是非常精典的款。你看看这只,这只特别了不起……你看,发质这么逼真超棒的吧?味道也很香喔,你闻闻看?」
「啊,对不起我好像走错了。」
我立刻闪人离开。
感觉有股浓厚的诡异气氛。
结果,在那之后我在街上又闲晃了一阵子,这才终于抵达旅馆。
宛如受到指引般走进其中一栋不起眼的红砖建筑,付了一晚的住宿费后把自己关进房里。
我或多或少也会害怕传说中的刽子手,因此我好好把门锁上,又关上窗户。
「……这里也有。」
真不愧是特产,我所借宿的房间床头柜上也坐著一尊洋娃娃。
那是个身穿华美洋装、以金发女孩为造型的娃娃。她的嘴角浮现微妙的笑容,视线前方却只有平凡无奇的老旧房间,感觉有点诡异。
「……」
感到不自在的我只好抱起娃娃,把它扔进衣柜里。
「总之,今天就早点睡吧。」
在那之后我洗了澡,随便把几个面包塞进嘴里当作晚餐,躺在床上看了一下书,消磨时间直到夜深人静。
「……」
一无所事事,睡意便立刻袭来。
不知不觉,我陷入熟睡之中。
早上到了。
「……一不小心睡著了吗。」
我把摊在身上的书放到床头柜上,坐起身来。
窗外一片晴朗,柔和的阳光照亮了染成一片砖红的街道,和煦的微风摇摆著窗帘,吹拂我的身体。
吹进房里的风舒适到让我闭起双眼——
「……嗯?」
哎呀呀?
奇怪?我有开窗吗?
……唔嗯嗯嗯?
我有开吗?
不幸的是,我昨晚睡前的记忆模棱两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后睡著的,也想不起来书看到哪。
我难道是在自己没发现的时候开窗的吗?
太不小心了。
…………
「算了吧。」
既然我还活著,就代表至少我没有成为刽子手的刀下亡魂之一才对。
实际上即使是魔女,在睡觉时遭到偷袭也毫无胜算。窗户虽然开著,但什么事也没发生令我松了口气。
然而——
「……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
该说是身体莫名轻盈、还是缺少了某种东西,我总有种细微的丧失感。不过我不清楚这个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算了吧。」
结果,睡眼惺忪的我直接忽视那份异样感,从背包里拿出牙刷走向洗脸台。
好了,今天该做什么呢——边走我边这么想。
「……」
但是——
在我看向镜中的自己时,半梦半醒的我一口气清醒过来。
难以置信的景象出现在眼前。
我找到异样感的由来。
「咦——怎么会。」
牙刷掉到洗脸台上,我以颤抖的指尖触碰我的头发。
灰色、艳丽、本应长及腰部的头发,乾净俐落地被剪了下来。
丝毫不见踪影。
我的长头发,没了。
我的发型一觉醒来从长发变成了短发。
「……你谁啊。」
这时我突然想起某件事。
我想起昨天街头巷尾流传的传闻。
创子手。
夺走了五个女人的生命。
女人的生命。
「……」
这么说来,头发也被称为女人的第二生命呢。
○
「你想得没错,这毫无疑问就是刽子手干的好事。有人是购物回家时突然遇害,也有人是在咖啡厅消磨时间时遇袭——看来你是在睡梦中受害的呢。」
来说说我的头发被剪短之后的事吧。
首先,我穿著睡衣踩著踉跄的脚步走到旅馆柜台,跟老板娘解释情况后,将「暗夜魔女席拉」的名片交给她,请老板娘带她来这里。失去宝贝长发让我大受打击,甚至使我不想出门。顺带一提老板娘一脸不情愿,我只好丢了枚金币给她。
接著在席拉小姐到来之前,我趴在床上生起闷气。
然后,我被赶来的席拉小姐取笑了一番。
「没想到堂堂魔女居然会被区区刽子手袭击……呵。」
「……」我连回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趴在床上瞪著她。
她被我一瞪不痛不痒似地耸肩,说著:「总之,先让我看看案发现场吧。」并戴上手套。
「我要做什么?」
「在那边别动就好。」
「……」
既然什么都不用做我就什么也不做。
我在床上观察席拉小姐。
她开始以熟练的动作翻箱倒柜。从柜子、书桌、衣柜甚至到花瓶,所有的东西全被她翻了过来。当然,床也不例外,如字面上的意思般被她翻成了背面,扮演家具的我当然也直接滚下床。
「嗯嗯……找不到可疑的东西呢。」
「我想这个房间里最可疑的应该是席拉小姐才对。」滚到地上的我说。
「可疑个头。这是搜索啊搜索。」席拉小姐俯视我说:「话说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东西?或是昨天跟今天房间不一样的地方?」
「全都不一样。」毕竟全被翻了过来。
「少开这种玩笑了。」
「你就算要我说……」不过躺在地上是真的能将整个房间一览无遗,我这时突然想起某件事。「……啊,洋娃娃不见了。」
「洋娃娃?」
我点头指向衣柜说:
「昨天我把放在床头柜上的娃娃移到衣柜里,可是今天不见了。」
「嗯嗯嗯……原来如此。」
看似理解地点头后,席拉小姐嘀咕:「果然是这样吗。」
「果然是怎么样?」
「这一连串事件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不管是哪个女人都只被剪了头发,没有危及生命——我昨天访问了每一个受害者,每个人都说下手攻击自己的是同一个家伙。」
「是谁?」
席拉小姐对把头歪向一旁的我直接了当地回答。
「洋娃娃。」
她说。
「……」
「犯人恐怕是以魔法或是什么别的办法操纵娃娃剪人头发。昨天我东奔西走想找到真凶的线索……可是那边没有进展。」
毕竟街上的人们说,犯人是长相恐怖的男人又是女人又是男大姊。
的确,想在各种臆测夹杂的街上找出真相势必困难重重。
「那么,你现在有什么线索?」
「我询问过每个被害者——我想刚才就说过了,不过也因为这样,我姑且算是找到了他们取得娃娃的途径。」
「喔?」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么我们现在就去击溃他们买洋娃娃的地方吧。我要让他们在地狱忏悔剪我头发的罪行。」
我站起身。
突然涌现一股干劲的我心中充满动力与杀气。
「喂等等你先冷静,先让我把话说完。」
「什么事?难道说你已经砍下犯人的头了吗?」
「跳太快了吧……」席拉小姐叹了口气。「不是这样。我虽然厘清了娃娃的取得途径,可是这里有点小麻烦。」
「什么麻烦?」
我换下睡衣穿上平常的长袍,席拉小姐偷偷瞄了一眼我的胸口说:
「在这个国家,稀有人偶之类的好像会在秘密拍卖会上贩售。拍卖会里交易的要不是非正规品,就是有点问题的东西,所以买方跟卖方都会匿名。」
她为什么要边说边看我的胸部?
「……」
但是我大致理解她想说什么。我像是要逃离席拉小姐的视线般迅速换上衬衫与短裙说:
「也就是说被害人的娃娃也是在那里买的吗?」
席拉小姐点头,视线没离开我的胸部附近。
「话说回来,这间旅馆的老太婆好像也是收藏家。刚才我威胁她要她从实招来,不出所料,娃娃和其他受害者出自同一个地方。」
席拉小姐说完开始翻找自己的包包。
接著她随著一声「喔,就是这个。」从里头拉出一个洋娃娃。
那是个金发洋娃娃,跟昨天坐在床头柜上的十分相似。
「我又威胁老板娘,跟她抢了这个娃娃来。看样子跟被害人持有的娃娃出自同一人之手。」
「外表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呢。只不过有种随时都会动起来的诡异气氛。」
席拉小姐一脸洋洋得意地抓住洋娃娃的衣领左右摇晃。
「看起来没什么特别吗?你看仔细,这可是个相当变态的家伙做的啊。」
「……唔嗯?」
我照她所说把脸凑近洋娃娃,不停摇摆对我露出诡异微笑的娃娃望了回来。
我跟那个娃娃四目交接片刻——
「啊。」
这才发现。「是头发吗?」
席拉小姐点头同意。
「没错,这家伙的头发是用人类的头发做的,所以质感才会莫名地好。」
「……」
「然后,这恐怕还是那些被害者的头发。」
「原来如此。」
的确很变态。
「总之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在秘密拍卖会上贩售。」席拉小姐摇晃著娃娃说:「顺带一提,今天好像也会举行那个拍卖会。」
「是喔。」
「你要去吗?」
我穿上长袍、拉下三角帽的帽檐并整理好行李作为回答。
我习惯在穿上长袍后把头发往后拨出衣领,但短短的头发早已在长袍之外。
…………
人偶师,不可原谅。
「好了我们走吧。」
我跟点头的席拉小姐一起离开房间。
「话说你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著我的胸部?」
「嗯?呃……没什么,只是觉得有点平而已。」
「……」
「……」
「还有你如果要去秘密拍卖会场,记得先把长袍跟三角帽给脱了喔。穿得太显眼可能会暴露身分。」
「……」
「暗夜魔女」,不可原谅。
○
在镇上的秘密暗巷深处某间店的秘密后门能通往秘密拍卖会场。全都是秘密。
进入秘密拍卖会的条件有三个。
首先第一,是不公开自己的身分。
也就是在会场中参加者是纯粹的客人,堕落为不在那之上也不在那之下的存在。
因此只穿著榇衫和短裙的我实在非常不显眼,席拉小姐则是不知为何穿著礼服。说穿著太显眼会暴露身分又是怎样?
第二,参加者必须佩戴面具。
毕竟是秘密,参加者得戴上盖住眼睛的面具隐藏身分。
「……可是只藏住眼睛还是谁都认得出来嘛。」
「别说,这种事情气氛比较重要。戴面具感觉不是有种在做不该做的事吗?」
「不是,拍卖会是秘密的时候就已经摆明不应该了吧?」
你在说什么呀?
「总之,快点进去吧。」
以服装与面具隐藏身分,我们踏进秘密拍卖会的会场。
顺带一提,第三个条件是支付入场费。
秘密拍卖会场尽管位于地下室,场内仍旧十分漂亮,甚至豪华到足以用绚丽形容。
象徵奢华的水晶灯从画了神秘绘画的天花板上洒落金色的灯光。水晶灯下方一排又一排的红丝绒座椅比起拍卖会场更像是歌剧厅。
「这里以前好像是歌剧厅。」
「是喔。」
更正,就是歌剧厅。
这里过去曾聚集了各种达官显贵,沉浸在高尚的兴趣中——
「嘿嘿嘿……今天一定要标到那个人偶……嘿嘿……」「绝对要得标绝对要得标绝对要得标绝对要得标。」「老子存钱就只为了今天……不标到绝不回去!」
「……」
不过该怎么说,会场内看来全都是走错地方眼睛充血的家伙。
环顾周围异样的氛围,我们在座位上就座。身旁的席拉小姐用手玩弄拿到的号码牌说:
「每个家伙都很拚命啊。」
说完她叹了口气。
「不过只是人偶,为什么能这么兴奋呢?」
「我也不懂,难道不是因为不能在表面贩售的非正规品才特别有魅力吗?」
「是喔。」
这份热情令人难以理解。
在吵杂喧嚣的会场内发呆等了几分钟,一个男人终于出现在舞台上。
「嗨,各位久等了。今天也为各位带来知名工匠们所做的优秀商品!各位想要吗?想要对吧,一定超想要的对不对!」
低俗的煽动使群情激昂的会场一口气逼近沸腾。
话说不想要的话就不会特地来到会场了吧。这是废话。
接著台上的男人稍微解释了一下参加拍卖会的注意事项以及简单的规则。
举起号码牌、说出价格,由出价最高的人得标。付不出钱请老实放弃,请勿超出预算自掘坟墓。
诸如此类。
这些当然也是废话。
「那么就马上开始吧!第一个商品是这个!」
接著千呼万唤,娃娃终于在台上登场。
那是个少女人偶。
等身大小的。
「啊,非正规品原来是这种。」
「原来如此啊。」
看来这种娃娃十分受到欢迎,会场中号码牌此起彼落,竞争极为激烈。一番酣战之后,由看似很有钱的大叔以一大笔钱得标。
「这里卖的都是那样的人偶吗?」
「不,我想应该不是。我所掌握的情报如果正确,与这一连串事件相关的洋娃娃一定也能在这里买到。」
不过望向台上,第二个也是等身大的少女人偶,第三个也是。
这什么拍卖会?
「……」
对四周交错的声音逐渐感到厌烦时,放在台上的人偶才终于引起我的兴趣。
「好了,各位久等了!这就是!这次的!主打商品!」
那是个大小普通的洋娃娃。仔细一看,尺寸和我住宿房间里放置的娃娃约莫相同。
再看仔细一点,洋娃娃身上华丽的洋装和我住宿房间里的娃娃大同小异,外表也似曾相识。
简而言之——
「就是那个吧?」
正是如此。
「的确。」因为言之有理,所以我也点头说:「……话说那是怎样,是在挑衅我吗?」
「忍住忍住。」
「……」
那个洋娃娃果然非常变态。
「各位请看!这尊洋娃娃的头发为了讲求逼真,使用的是真人的头发!」台上的男人兴奋地大喊:「而且还是灰色!这个发色多么罕见、发质多么艳丽!」
那么,那个罕见头发的主人到底是谁?
…………就是我。应该。不,几乎无庸置疑。
观众们则是对稀有的发色一涌而上,四处发出狂乱的叫喊声,甚至让人无法区别究竟是欢声还是吼叫。
到底怎么了?那是我的头发耶!
「真是瞧不起人。这些人罪该万死。」
「好了,你先冷静。那些客人们不知道头发的来源,他们是无辜的。」
席拉小姐不停安慰我。
然而——
「而且这还是出自让大街小巷人心惶惶的刽子手之手!如何?了不起吧!」
会场的观众在男人的煽动下更加沸腾。
「可恶,救不了。」
或许是越来越难帮众人解围,席拉小姐也无奈地耸肩。
「我问一下席拉小姐,既然知道洋娃娃是出自于刽子手之手,你打算怎么做?」
「那当然是标下来,然后逮到出售娃娃的人。」
「是喔。」
我点头的同时,台上的男人敲响木槌。拍卖开始了。「那么从一枚金币开始!」
咚,以这一声清脆的声响为起始,会场四处竖起号码牌,声音此起彼落。
两枚、三枚、五、七、九、十、十二、十四、十五……
投注在夺走我头发所制成的洋娃娃上的金额荒唐地不断攀升。价格不停膨胀、毫无止境。
「看来想下标难上加难呢。」
「……看样子是。」
就在金币的数量超过二十枚,即将升上三十枚的时候,我心中累积的压力终于濒临溃堤。
啪叽一声,我心中的某样东西应声断裂。全都怪被剪下的头发。
接著我站起身。
「席拉小姐,有个比参与竞标更简单迅速的方法。」
○
「二十九枚!还有人要下标吗?没有吗?那么就由出价二十九枚的客人得——」
不行不行。
我不可能让你得逞。
男人高喊得标金额,敲下木槌的那一刻。
「嘿。」
我的魔杖射出闪光把木槌打飞。木槌自男子手中弹开,一圈一圈在空中旋转,最后掉落在舞台上。
「蛤?到底发生——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顺手将男子打飞。因为他很碍事。
在因突发状况而陷入骚动的会场内,我的脚步声格外响亮。随著我一步一步走近舞台,我感觉得到人们的视线开始朝我身上集中。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喂你看她的头发。颜色跟洋娃娃一样。难道会是那个吗?这下糟了吧?
如此这般。
就像这样——
「各位,你们知道出售那个洋娃娃的人是谁吗?你们知道那个娃娃的头发是从哪里来的吗?」
我一面朝舞台走去,一面高声肃穆地对所有人说。「不,大家应该都心里有数才对。那是刽子手做的洋娃娃,娃娃的头发则是被害者的头发。」
也是我的头发。
「听好了。你们或许觉得自己只有购买所以无罪,但从出钱的那一刻开始你们就是他的共犯。不,从踏入这个会场的那一瞬间开始就跟他一样罪该万死。」
我喀一声踏上舞台。
「犯人恐怕就在人群之中吧。不但煞费苦心做出这么漂亮的洋娃娃,还特地拿来拍卖会贩售。自尊心这么高的犯人,一定会想知道自己的娃娃具有多少价值。」
接著我抓起洋娃娃的头。
「可是这里人数这么多,少说也超过数百人吧?大海捞针太辛苦了——所以说,我暂且思考了一下。」
思考该如何找到犯人的方法。
然而我无论怎么想就是想不出来。不,这么说并不正确。老实说,我想到一半就放弃了。
「犯人的确只有一个,但是在场所有人全都是共犯对不对?夺走别人的头发做成洋娃娃,还敢明目张胆地拿来拍卖,人偶师的确罪不可赦。不过知道这点,却仍旧出钱购买的你们也一样罪孽深重。」
因此——
「我非常生气。为了平息内心的怒火,我决定送在场所有人下地狱。比如说——就像这样。」
喀嘎!
我扭断洋娃娃的头。
「还有——像是这样。」
啪叽!
我把洋娃娃的头发拔个精光。
「然后——像这样吧。」
喀啦!
洋娃娃的四肢散落一地。
「好了,那么该从哪位开始抹杀呢?谁要先来吗?谁想先来呢?嗯呵呵!」
我的声音传遍四周在场内回响时,我发现会场比我想像得还要宽敞、还要静谧。
等了一下,等了很久一下,都没有任何人说出半句话。
你们以为闭嘴就没事了吗?少瞧不起人了。
「嘿!」
我一脚踩扁支离破碎的洋娃娃,使劲践踏娃娃的残骸。
「犯人闷不吭声吗?太可惜了。那就从右边开始一个一个照这依样处理吧——」
就在我这么说的时候。
「你怎么这么过分呢!」
会场某处响起一个声音。
是女性的声音。
「我说你,那是我的洋娃娃耶,你懂吗?是经典耶,怎么能让你这么粗鲁地对待!」
那位女性怒气冲天,大步从观众席爬上舞台。
「奇怪?我们在哪见过吗?」
那是张似曾相识的脸。
「自从昨天你来到我店里,我就一直对你的头发念念不忘。」
「……」想起来了。
这个人是那间充满诡异气氛人偶店的老板娘。
「你的头发又漂亮又少见,美丽到无可比拟,我忍不住就想要了。惹你生气了吗?」
「……」
我扭了扭踩在洋娃娃上的脚。
「哎呀,生气的样子也好美!」她宛如恋爱中的少女般扭动身躯。
「你为什么要用人的头发做洋娃娃?」
「那还用说,因为我想推广漂亮美丽的东西呀!只要把人的头发植入在娃娃上,娃娃就会变得栩栩如生。我起初是剪自己的头发用在洋娃娃身上,可是这样还不够,不知不觉间我就开始想用别人的头发了。所以我从远处操纵洋娃娃,命令它们剪下女孩子的头发。失去长发的女孩子们绝望又愤怒的神情真的好美,然后我才发现剪头发愉悦到让人受不了!啊啊怎么会这么棒呢!」
「啊,好。」
我往后退。
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
我的头发就因为这种自私自利的理由被剪下来,实在是太不幸了。
「好了,魔导士小姐你想怎么办?难道想一气之下挑战我吗?我先告诉你,我可是魔女耶,你懂吗?魔法师中最高级的存在耶,才不是你能挑战的对手。你还是想任凭怒气跟我打吗?」
「……」啊,人家也是魔女的说。
在拜访她的店里时我应该没有配戴胸针,才会被她误认为一般的魔导士。
「来呀,来呀来呀来呀!你想怎么办?再让我看看你生气的脸呀!」
她独自一人兴奋起来。
我只是对她投以怜悯的眼光,跟她说:
「——很可惜,你到此为止了。」
这句话。
下一秒。
一个碰巧能容纳一人的铁笼从头上罩住那个女性,并以枷锁及铁炼绑住她的手及手指,使她无法握住魔杖。
事情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
在台上自顾自地大吵大闹的她眨眼间变成示众的囚犯。
「哎呀,感谢你的协助,伊蕾娜。」
会场某处传来席拉小姐的声音。与此同时飘起了一阵烟,却在「馆内禁止吸菸」的广播下被迫熄灭。
铁笼是席拉小姐为了逮捕犯人所使出的魔法。
「……蛤?」愣在原地的女性瞪大双眼,用被撑开的手拍打铁笼。「你想做什么?你在做什么?你不是在生气吗?就这样结束你甘心吗?再继续生气呀!」
「……」
我完全不懂她在生什么气。
使用人的头发做洋娃娃早已令我不解,但想看女孩因愤怒与绝望而扭曲的表情,这种性癖好更是让我完全无法理解。
只不过,真受不了。
这种人真的什么都不懂。
我尽我所能勉强露出笑容,告诉她最后一件事:
「就是因为我气到不能再气了,才会全力做你最讨厌的事情呀。」
○
简单说说在那之后发生的事吧。
事件平安解决。
因此我也顺利取回自己的头发。立刻用魔法修复后,我变回一如往常柔顺光滑的长发。我的头发,欢迎回来。
然后,我们顺利逮捕嫌犯。应该说早就逮到了嫌犯才对。
她的犯案手法非常简单,纯粹是利用魔法远距遥控洋娃娃。只要她愿意,舞台上的娃娃也能随时行动。只可惜娃娃立刻被我拆烂,为此她只好亲自出马。
遭到逮捕的她预计将在席拉小姐的安排下送往国外——送往「魔法统合协会」的分部。
她应该会在那里受到应有的惩罚。
「我求处死刑。」
正在护送犯人的席拉小姐听了我的话皱起眉头。
「很可惜,这家伙只有剪头发而已,我想罪状应该不至于太严重。至少不会被判死刑。」
「不可以,请判她死刑。」
「少强人所难了笨蛋。」
「我要求她对剪我头发之罪负起责任,所以死刑相当妥当。」
「你的头发不是变回来了。」
「那我现在剪掉。」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执著……」
简单来说是对犯人的愤怒吧?
我跟席拉小姐交谈的同时,那个犯人依旧口水直流,说著「呵呵呵……」还有「真美……」之类的话,这家伙丝毫没在反省。
我想乾脆全力打爆她算了,可是做这种事一定会让她更开心,害我伤透脑筋。
唔唔唔……
「你的表情很复杂呢。」席拉小姐耸耸肩。「总之你放心吧。送她去的地方应该会判比死刑更狠的刑罚才对。」
「……?那是什么意思?」
「天晓得?」
露出暧昧笑容打发我的席拉小姐随后以魔法抬起铁笼,接著骑上扫帚。
「那么我先走啦,我还得赶路。」
「是吗。」
「有缘再会吧,灰之魔女小姐。」
她是「魔法统合协会」的魔女,我是正在旅行的魔女。
我想应该不会再见面了,不过也罢。
「再见了,『暗夜魔女』小姐。」
说完我又露出了勉为其难的微笑。
●
在那之后发生的事。
——的之后发生的事。
「暗夜魔女」席拉将巨大的铁笼挂在扫帚上缓缓飞行于草原上,前往最近「魔法统合协会」分部所在的国家。
世界各地都有「魔法统合协会」的分部,所以在刽子手事件解决的隔天,她便立刻动身前往其中一处。
走进分部,报告事件始末、交出犯人的她从分部领取一定程度的金钱。
这就是一面旅行、一面解决事件的魔法师们的谋生之道。
「啊啊!还以为是谁,这不是师父吗!」
顺带一提,走遍世界解决各种事件的魔法师数量非常非常之多。
席拉的徒弟也是其中之一。
「什么啊,原来你在啊。」
「人家刚刚才到。刚好有点缺钱,所以想来接份工作。」席拉的徒弟轻轻摇摆黑色的发丝,望向席拉身旁巨大的铁笼。「……我能帮您处理这份工作喔?」
「白痴吗你,这份工作才刚结束。」
「所以我才想接的喔。」
「……」席拉叹了口气。
「这个人做了什么?眼睛莫名闪闪发光的说。」
笼中的女性看到新角色登场满心雀跃,说著「啊啊……真可爱!生气的脸一定更可爱!」
之类的话,但幸好她的声音并没有传进徒弟耳中。
「这家伙吗?啊啊,那个啊……」席拉犹豫了一会儿该不该说后,开口说道:「其实啊,这家伙是到处乱剪人家头发的刽子手。」
「喔喔。」
「不只行径非常凶狠,还大胆到敢剪旅行魔女的头发,我才把她抓起来送来分部。」
「嘿……旅行魔女的头发吗。」
「是啊——」席拉咧嘴微笑。「还是个有著一头漂亮灰发的魔女。」
「有一头漂亮灰发,正在旅行的魔女是吗。是喔~……」
「还戴著跟你一样的三角帽。」
「跟我一样的三角帽吗~是喔~」
「还有一样的项炼。」
「嘿~原来是这样呀~是喔……原来如此~」
席拉感觉自己每说一句,徒弟的笑容就越来越诡异恶心。
终于连笼子里也传来「虽然搞不清楚状况可是我知道你在生气!」这充满期待的声音。
徒弟脸上浮现满面的笑容说:
「能请您详细告诉我吗?」
顺带一提,徒弟的名字叫做沙耶。
之后刽子手才知道。
头发被剪断的女性们的悲愤,究竟有多么不痛不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