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鸣】你是我的文艺复兴 11
十二月，南方的冬天还没来得及施展它的淫威，城济大学的校园里就已迎来了火热的期末备考季。年轻的学子们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在灯火通明的教学楼里轮番上演起头悬梁、锥刺股的好戏，恨不得将一天掰成二三四五六天来用。
比起那些令人头疼的专业课，一般不设置笔试的选修课显然就要轻松许多，往往只要在课程结束前上交一篇类似于学习心得的文章，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学分妥妥收入囊中。
不过，这当中自然也有例外。
在经历了整整一个学期的提心吊胆之后，周教授终于提前一个月向大家宣布了今年西方艺术简史这门课的考核方案。所有人需要以小组为单位，完成一份与本学期教学内容相关的调研报告，并在最后一堂课上逐一上台进行分享。
既然是团队作战，那么陈一鸣当然选择在第一时间死死抱住井然这条又粗又壮的大腿不放。而井然经过了这几个月来与陈一鸣的相处以后，也慢慢地接受了他这个有点自来熟的朋友，因此便没有拒绝。
他想，反正这些对于身为建筑系高材生的自己来说本来就是小菜一碟，到时候只要在落款处把陈一鸣的名字一加，对他而言并不会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远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周末，当井然还窝在被子里为前一天晚上通宵画稿而拼命补眠的时候，忽然感觉自己头顶上方莫名地飘来了一阵凉意。
紧接着，一双大而有力的手掌就像是上紧了发条似的，在他身上接连拍打了十几下，与此同时，一个声音不断地在他耳边碎碎念道：“快起床！太阳都晒屁股啦！”
要不是井然天生的好教养，估计早就从床上跳起来，将眼前这个扰人清梦的家伙给骂得狗血淋头了。
只见他伸手捂了一会儿自己的眼睛，直到完全适应了寝室内的光线后，这才转头看向自己面前之人，冷冷问道：“陈一鸣，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睡醒的井然不仅头发凌乱，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有些迷迷糊糊的，与平日里那个一丝不苟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这样的反差叫陈一鸣看了忍不住咧嘴一笑，随后立马举起藏在背后的相机，朝他用力地晃了两下，道：“来找你做作业呗。”
与其说是为了完成周教授布置的期末作业，倒不如说他这是故意找借口拖自己出来玩更加贴切一些。
当井然猛地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已经陪着陈一鸣在富有老上海风情的弄堂里转悠了大半天了。
好在这番闲逛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的，居然还真的让他们在一条不起眼小巷里发现了一栋由民国时期的小洋楼改造而成的咖啡馆，其建筑风格罕见地融合了十七世纪的英式古典美学，叫井然一看就惊喜地挪不开眼睛。
人啊，一旦遇上了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难免就会格外地专注与忘我，仿佛这世上的一切都暂时不在他眼中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井然终于依依不舍地放下了手里的相机，刚想开口唤出那个熟悉的名字，却不想自己身边原来早已空无一人了。
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手指开始不自觉地揉搓在一起，甚至连呼吸都肉眼可见地变得急促起来。
从小到大，类似的场景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中。
梦里，小小的井然牵着父亲的手，欢欢喜喜地走进游乐园，坐他最喜欢的旋转木马，看他最喜欢的木偶表演，吃他最喜欢的草莓冰淇淋......可每每当他笑得最开心的时候，一回头，却怎么也找不到父亲的身影，只留下两道冰冷、无助的泪痕，陪着他一路从虚幻回到现实。
“井然，这里！”
就在井然深陷在自己的情绪当中无法自拔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高声喊出了他的名字。他立即条件反射般地转过头，就见那个凭空消失的人正笑意盈盈地朝他这边卖力地挥舞着双手。
原来，刚才陈一鸣见井然这么痴迷地在那儿研究这里的建筑结构，就没好意思打扰他，一个人默默地去前台买好了饮料和点心，然后找了一处无人的角落，乖乖地坐在一旁等他。
见陈一鸣什么事都没有，井然心中不免为自己先前的小题大做而感到尴尬，于是缓缓走到他的对面，指着那一桌子花里胡哨的甜点，没好气地问道：“你没事跑去买这么多蛋糕做什么？”
害得我差点以为……把你给弄丢了。
即便不清楚井然心里的那一堆弯弯绕绕，但是对于他的反应，陈一鸣似乎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在他眼里，井然根本就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小鬼，做事一板一眼不说，还总是一根筋，殊不知在这种地方，要是不花一分钱，人家哪里肯让他这样随便乱看、乱拍的，一早就把他们俩扫地出门了。
当然，这些话，陈一鸣是万万不敢当着井然的面讲的。
只见他将桌子上的榴莲千层轻轻推到井然面前，讨好似的同他眨了眨眼，接着笑眯眯地说道：“刚前台的小姐姐跟我说，这些都是他们家的爆款，很好吃的，你快来尝尝。”
一口一个小姐姐，叫得倒是挺甜的。
井然转头朝门口的方向瞟了一眼，恰好与那个女孩的视线对个正着，惹得她慌慌张张地别开脸去，摆明了是一副少女怀春的景象。
其实这并不奇怪。
陈一鸣本身就长得讨喜，在待人接物方面又是那样的周到和贴心，像他这样温柔的人，任谁见了都会控制不住地对他心生好感的吧。
想到这儿，井然心中突然没来由地生出一丝烦闷，伸手拿起桌上的叉子往面前的小蛋糕上使劲地戳了几下，随后才勉为其难地舀起一小块，慢慢送入自己口中。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蛋糕的口味居然出人意料的好，清甜的果肉混合着细腻的奶油在嘴巴里化开的一瞬间，让人仿佛看到了幸福的模样。
“怎么样？”
陈一鸣两眼亮晶晶地盯着井然，生怕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就好像是幼儿园里求表扬的小孩一样，眼中写满了难以掩饰的期待和兴奋。
或许是受到了他的感染，井然也不知怎么地，脑中倏地冒出了一个极其幼稚的念头，于是故意对着他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地说道：“非常得……一般。”
“哦。”
听到这个回答，陈一鸣略显失望地撇了撇嘴，一颗毛茸茸的脑袋越来越低，悻悻地将自己盘子里剩下的蛋糕一口气全部塞进了嘴里，大有一种化悲愤为食量的架势。
看着他这副别别扭扭的样子，井然忽然感受到了一种恶作剧得逞的快感，嘴角止不住地微微上扬，方才那一口蛋糕的甜味一直从口腔蔓延到了他的心里。
果然，这世上只有甜食才能让人身心愉悦啊。
一场冬雨一场凉。
日子在不知不觉间，从燥热的夏末来到了瑟瑟的隆冬，伴随着新年的第一记钟声蓦地敲响，大家盼望已久的寒假终于近在眼前了。
在周教授的最后一节汇报课上，陈一鸣作为他和井然这个小组的代表，第一个自告奋勇地举手上台，为众人带来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演讲。
说起来，这好像还是井然头一回看到如此正经的陈一鸣。
此刻站在讲台上的他，身姿挺拔，仪态大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自信的光芒，低沉且充满磁性的嗓音将那些拗口的专有名词娓娓道来，竟没有半点违和之感，一时连他这个全程参与的人都差点儿听得有些入迷了。
好不容易让自己回过神来，井然深吸了一口气，从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信封，然后转手塞进了陈一鸣的笔记本里。末了，还不忘低下头反复检查了好几次，生怕留下什么显而易见的破绽。
一番操作下来，让从未做过什么“坏事”的他顿时紧张到满手是汗。
信封里放着一张陈一鸣的照片，那是他们之前去外滩采风时，无意间被井然抓怕下来的。
高楼林立的黄浦江，巨大的东方明珠塔，还有冲镜头比划着大力水手同款pose的呆萌青年，怎么看都只是一张平平无奇的游客照而已。
可井然却不这么认为。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陈一鸣半开玩笑地指着江对岸最高的一幢楼，说他将来一定要成为整个陆家嘴最年轻的精英少帅，赚很多很多的钱，然后聘请自己来当他的设计师，造一座比这个还要高、还要漂亮的摩天大楼。
这话里，存着三分假，七分真。
若不是井然一早就捕捉到了陈一鸣眼底那抹难得的坚定，估计也会像往常一样，被他这副人畜无害的表情给糊弄过去了。
于是他轻声笑了笑，道：“好啊，要是真有那一天的话，设计费我可是不会给你打折的。”
梦想不会发光，发光的，是那个追求梦想的你。
回去之后，井然想了许久，最终决定将这一行小字认认真真地誊抄在了那张照片的背后，当做一份礼物送给陈一鸣。
是鼓励，亦是对他满满的祝福。
下课铃一响，教室里的人都火速整理好了自己的东西，从四面八方纷纷作鸟兽散。
井然因为接下来还有事，没等陈一鸣收拾完，便起身先走一步。
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陈一鸣脸上难掩失落，毕竟过了今天之后，想要再像现在这般明目张胆地与他“亲密接触”，也不知要费尽心思地去寻多少个理由了。
“对了，忘了跟你说了。”
走着走着，井然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逆着光转过身来。
金灿灿的阳光在他身侧形成了一道如梦似幻的屏障，看得陈一鸣心神一荡，喃喃问道：“什......什么？”
谁料，井然却只是语气轻快地对他喊了一句：“新年快乐！”
是啊。
周而复始，万象更新。
一段旅程的终点，或许正是另一段旅程的起点。
想明白了这些，陈一鸣随即释怀地一笑，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灿若星辰，用力地点了点头，道：“嗯，新年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