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红色的影子

       细碎的海水划过指缝，海风卷起暖阳的香味窜进鼻腔，乐符调皮地在耳边蹦来蹦去……汐斯塔的夏天，如此悠扬。博士这样想着，感受着。

       碧绿的海岸边，远离人群的石堆上，博士双眸轻闭，思绪却自由飞翔。这一切都是他在舰船上、战场上、这片大地纷争不断的区域上感受不到的，借艾雅法拉邀请的机会放松放松，也是不错的决定——劳逸结合才能行稳致远。想到这里，他不禁偷瞄向身边的少女：艾雅法拉身穿泳装光脚踩入沙中，一层层海浪拥上并轻拍她的踝，待到退去时更显足趾之红润。少女抱住双腿、趴着微憩，似乎是因为趾缝间沙粒的摩擦弄得痒，她的呼吸略显急促，红扑扑的脸颊之上，柳眉为难地纠在一起。

       这样的女孩子，也只应待在纯洁的海滩边，体会世上的美好了吧。意识到有些怅然的情绪浮现，博士连忙甩了甩头，把所有杂念丢了去，闭上眼醉在迷人的海风中。

       待到夕阳的余晖刚为天空渡上一层纱，艾雅法拉才逐渐醒转。她揉了揉睡眼，冲博士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呀前辈，这里太舒服了，就不小心睡着了……”恍惚间抬起头，却发现天空呈现出从未见过的粉红色。浮云像伸懒腰的绵羊，慵懒地躺在粉红草原上。“前辈你快看，这天空！哎哎，小黑羊……！”正在艾雅法拉为天空惊叹时，一头小黑羊飞速跑过，带起的风掀开了她的短裙。艾雅法拉怕它乱跑，忙牵起博士的手，兴高采烈地追去。

       羊儿一路跑到火山博物馆门口，乖坐在博物馆牌匾的前面打量，似乎在考虑如何下口。“这……这个不能吃哦。”赶到的艾雅法拉边喘气边摇头，“你是找不到路了吗？瞧瞧，彩虹都跑歪啦，我来给你带正，来。”艾雅法拉弯腰蹲下，给小黑羊扶正了彩虹眼镜，并转头示意博士和她一起。她一手抚摸着小黑羊的绒毛，一手握住博士的手腕拉到羊身上。“怎么样，暖和吧？这样的可爱小黑羊在汐斯塔遍地都是哦。”虽然艾雅法拉不想承认，但她还是有意无意将能否看到小羊作为一种考核，检验一个人是否能得到羊群的认可。然而，她对于博士能看到小黑羊这一点，有着充足的信心。

       艾雅法拉娇嫩的肌肤撩动着博士的心弦。少女鹅卵石般丰润的手略带些海水的清凉，实在难以跟他那因奔走于各地工作而粗糙的手相提并论。博士想，脸上浮现出温和的笑容。

       既然赶了个正好，艾雅法拉索性带博士参观火山博物馆，完全可以当个金牌讲解员的她介绍起来自然毫不费力。“……火山上同样有千奇百怪的石头，比如这块石头满身是孔，风吹过时恰好能奏出美妙的乐曲，人们就叫它响石。纯天然的响石极为罕见……”

       博士用余光观察少女的侧脸，常被她那认真、兴奋乃至自豪的炯炯目光刺到。这样的目光几时未曾见到了？至少不再会在镜子里看到。博士想，认真听讲的面容始终未变。

       离开博物馆，两人并肩游于热闹喧哗的街上。令人浮想联翩的美食香味，或躁动或柔和的音乐声，还有水上乐园里孩童永不疲惫的嬉闹声，无不令他们驻足。夕阳一点点沉没海中，天空的粉红色愈加浓郁，马上要凝成甘蜜，沁在每个人的心头。博士和艾雅法拉都好像迷了路，互相依偎着，走着，走着，醉着，化了。

       不知不觉，他们回到了海边，游客们小心地，悄悄地，燃放耀眼的烟花。随着“嘭”一声鼓舞似的轰鸣，红的、绿的和白的闪耀掷向半空，迷失在目光的尽头，又“啪”地迸出温柔而坚强的澄黄流萤，光芒至于极盛便转瞬即逝。人们殷切所视之处，只几缕轻烟弥散悠悠。五彩的焰色打在艾雅法拉的脸庞上，涂抹进她勾起的嘴角。

       天色越发暗了，太阳即将被层层的海潮吞没，只有数缕流光溢在大地上。艾雅法拉坐在石上欣赏落日，倏地睁大了眼睛。

       “多利先生！”

       一只大大粉羊突然出现在眼前，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它说：“小家伙，接下来我们对各自所说的话，那边那个‘前辈’并不会听到。”大粉羊瞥向披着黑袍的身影，博士虽一副观赏景色的样子，实际早就微微侧脸瞄向这边了。并且，在多利本身没有干预的前提下，博士完完全全看不到任何小羊。

       “小家伙，你对这个博士的态度是怎样的？”大粉羊神色如常，开口问道。

       “我……”

       待到只一线残光顽强停留时，艾雅法拉转身冲向博士，歉意地道：“前辈，这只大羊叫多利，是我很好的朋友，他刚刚说让我先回去，你们要聊一聊……抱歉。”尽管博士一直表现得和她印象中的“前辈”无两样，但少女隐隐察觉到，这一路上她似乎索取了太多，却没有相应的回赠。

       博士摇摇头，脸上浮出温暖的微笑。他给了少女一个最标准的礼仪用的拥抱，像长辈爱护晚辈那样在她的额头亲吻了一下。“干嘛跟我道歉？你没有任何错误啊。去吧，听大羊的话，记得晚上盖好被，再热也要搭上肚子。”

       少女总算松了口气，随即释怀地笑了。她向图书馆的跑去，像颗流星。博士看到，她的影子在残阳下被无限拉长，染上了粉红色的光晕。昏暗的粉红灯光下，破碎的影子如少年的梦，不甚真实亦不甚清晰。伸手捞去，只余碎末，其上哪怕镌刻再美好的回忆，所余价值也只有藏在枕底，在疲累脆弱到极点时聊以慰藉。

       “阿黛尔……艾雅法拉她说，她一直把你当做前辈，甚至是父亲。这是很高的评价。”多利开口，音调平淡如水。

       博士点了点头，等待着后续的语句，迎接他的却只有沉默。他歪了歪头，似是疑惑这般神秘的存在怎么只说了这句话，接着向身后的空气笑了笑，慢慢地走向休息的旅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一群小黑羊渐渐聚集起来。多利正气得来回摇晃，它难得向周围的小黑羊倾诉，有些气急败坏：“可恶啊，我早该想到的，我根本说不出什么，因为他是人！尤其是个看得相当通透的人！太没意思了，我简直在自找苦吃。嗯，在考虑要不要将今天的事情列入我‘几大最不喜欢的事’之中。”

       小黑羊们不理，他们盯着黑袍人的背影。

       一个好奇的声音说：“他的影子是粉红色的！这很少见！”

       一个没精打采的声音回道：“那又如何，依我看来，这影子吃起来就和啤酒瓶盖一样苦涩。”

       一个稚嫩的声音不服：“不对！粉红色的都是甜蜜的东西。你没吃过棉花糖吗？”

       一个智慧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当然是又甜又苦啦，有什么别的味道也说不定。走，不服的去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