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道历险记》 第四章(二)

假设每秒钟咀嚼一次,把一口葱头按弗莱彻的方式充分细嚼粉碎需要超过十分钟,在餐桌上谈话变得异常困难。1906年,金融家威廉·福布斯在日记中写道:“霍勒斯·弗莱彻来吃了好一顿晚饭,大家充分咀嚼。”对于不认同弗莱彻主张的人,这种经历简直是折磨。历史学家玛格丽特·巴内特将其形容为“紧张而可怕的沉默……伴随着近乎酷刑的咀嚼”。营养界的时尚主义者约翰·哈维·凯洛格(John Harvey Kellogg,注1)的疗养院曾短暂地采用过弗莱彻咀嚼法,为了活跃气氛,他雇佣四重唱组合演唱自己创作的《咀嚼之歌》(注2),但用餐时间依然令人痛苦。我曾努力寻找当时的影像记录,但终究是徒劳。不过巴内特认为“在饭桌上如此细嚼食物可不是什么美好的画面”,她应该是对的。她还写道:“弗兰兹·卡夫卡的父亲在餐桌上总把自己的脸埋在报纸后面,这样他就不用看到儿子在用弗莱彻的方法吃饭了。”
这种又不体面、又过于极端的方法是怎么得到这么多名人重视的?弗莱彻勤于交际,圈子甚广,逐步把科学家们拉到了自己这一边。他自己没有医学或生理学学位,所以他广交有医学背景的朋友。1900年,弗莱彻在威尼斯的一家旅馆里认识了旅馆医生欧内斯特·范·萨默伦。范·萨默伦最开始对弗莱彻继女的兴趣比对咀嚼理论强,但最终被折服了(或者说烦透了,因为弗莱彻的文章尽管措辞生动(注3),但冗长繁复)。范·萨默伦编造如“吞咽第二反射”这样的术语来为弗莱彻的理论背书。
范·萨默伦作为一个旅馆医生,有时间进行研究工作获得支持弗莱彻理论的数据。之前弗莱彻在自己身上做过试验,但结果恐怕并不能说服学术界。弗莱彻只是简单地记录在一场穿越法国的自行车旅行中,自己和“我的伙计卡尔”每天吃下去的和拉出来的东西的重量。弗莱彻在1900年给自己赞助者的一封信中描述了这段旅程,他说卡尔“是个年轻的提洛尔人……穿着民族服装”,是被雇来背天平的,也在“上坡时帮我推车,总体上很有用”。
范·萨默伦于1901年在英国医学会的一次会议上发表了一篇论文,在国际生理学研讨会上又发表了一篇。英国皇家学会和剑桥大学的学者们尽管怀疑,但也很感兴趣。耶鲁大学的罗素•奇滕登还进行了后续的研究(注4),但得到的结果并不完全一致。1904年,美国陆军医院军团支队的13名年轻人被带离护理岗位六个月,作为小白鼠试验弗莱彻和奇滕登的低热量、低蛋白、极致咀嚼进食法。这次没有穿短衬裤、戴羽毛毡帽的小伙子帮他们称量和清洁了,每天早上六点四十五开始他们得做一个半小时的“勤务,比如……协助测量尿液和粪便并将其送至实验室,清洗粪尿罐子,等等。”
奇滕登声称试验证明,弗莱彻的方法确实有效,能使一个人在仅获得当时营养指南推荐的三分之二的卡路里和一半的蛋白质的情况下活下去。尽管这个结果遭到了其他科学家的批评和抵制,但还是在后勤官员中引起了共鸣,比如后勤军官和其他工作内容是以有限预算喂饱大群人员的人。在美国和欧洲,济贫院、监狱和学校的管理者都开始试用弗莱彻的咀嚼法。美国陆军医疗部发布了一项正式指令,要求采用“营养物的经济同化方法”,也就是弗莱彻的方法(用熟悉的语气表述为“咀嚼固体食物直至其彻底液化”)。1917年,奇滕登成为赫伯特·胡佛的科学顾问,随后成了美国食品管理局局长。弗莱彻在一战期间住在比利时,早就与美国驻比利时大使成为好友,他在胡佛战时委员会“名誉营养专家”的任上充分利用了这些关系。他还与奇滕登一道尽力游说胡佛把自己的咀嚼方法作为美国经济政策的一部分,并试图证明“把运到海外的民用口粮削减三分之二”是合理的政策,胡佛很明智的拒绝了。
你偶尔能透过弗莱彻雅致的米色西装的接缝处看到他的本色。在1910年的一封信中,弗莱彻先是吹嘘用他的咀嚼方法,一个五口之家在十五个月内就能省下足够的钱装修一套五居室的公寓,随后他又补充说;“当然,家具必须是最简朴的那种。”想想吧,这话是常年住奢华的华尔道夫酒店的人说的。他在信的结尾又总结了一下自己的政策:“以专业的经济学知识帮助那些有野心没脑子的人。”真是与“何不食肉糜”如出一辙。
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的这段时间里,有一大堆研究试图以微薄的预算养活穷人,我不能排除真的有人本心是好的,但很多人可能只是出于贪婪。以老达赛特和小达赛特为例,真皮鞋带都比这俩货做出来的东西有营养。1817年,药剂师小达赛特发明了从骨头中提取明胶的方法(以及从巴黎福利基金中榨取金钱的方法)。公立医院和救济院接受了两盎司达赛特明胶营养相当于三磅多肉的说法,开始供应明胶汤。
投诉简直是铺天盖地,到了1831年,巴黎声名狼藉的H tel-Dieu穷人医院进行了一项研究,对传统肉汤和明胶肉汤进行了比较。结论是明胶肉汤“更难喝,更易腐烂,更难消化,没啥营养,以及……经常引起腹泻。”法国科学院突然就变得无所作为了,仅指派了一个委员会进行调查。这个委员会磨蹭了十年才最终否决了明胶营养餐,他们报告说,动物吃了明胶后“对明胶无比厌恶,宁愿饿死也再不碰一下”。
注1 这两位在有关粪便的问题上分歧甚重,凯洛格的理想是一天撇四次条,而弗莱彻希望一周才拉几个干粪球。争端已经上升到了人身攻击的程度,凯洛格曾说弗莱彻“舌苔增厚,口气恶臭。”
注2 我只找到了一小节的歌词,但我认为已经足够了。“我选择咀嚼/仅仅是因为我想/在坏厨师学会炖菜前/自然已经帮我们把这项本领深藏/混沌初始时,我们的本领只有嚼、嚼、嚼”(原文为“I choose to chew / because I wish to do / the sort of thing that Nature had in view / Before bad cooks invented sav’ry stew / When the only way to eat was to chew, chew, chew.”)
注3 “维苏威火山以惊人的速度呕出岩浆。”
注4 奇滕登的研究摘要发表在1903年六月的《大众科学月刊》上,同一页还介绍了阿弗尔的两脚马,这是个生下来就没有前腿的马驹,形似袋鼠,“但比袋鼠还差一些,毕竟袋鼠还是有两条短小的前腿的,总好过没有。”不过乐观来看,小马驹“非常健康,能吃山羊奶妈的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