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破仑首战告捷太过漂亮，无奈之下竟要夸大己方损失！

拿破仑作为军队统帅指挥的第一仗是什么？ 

许多人会下意识回答“土伦”，可惜，土伦攻城战里的拿破仑并非统帅，只是代理过炮兵指挥。后来在葡月动用霰弹弹压王党暴乱就更不算正经交战了…… 

 拿破仑真正意义上以军团统帅身份指挥的第一仗，其实是1796年4月11-12日的蒙特诺特会战。

当年4月10日，意大利西北战场上的法兰西、奥地利军队同时准备发动攻势，双方相向而行，接下来的战况，我这里姑且引用罗斯《拿破仑一世传》和罗伯茨《拿破仑大帝》里的概述。 

《拿破仑一世传》： 

[4月11日]在萨沃纳以北，兵力单薄的奥军中路部队，在蒙特诺特村上方占领了一个山脊或高地，有一条大路经过这里通往亚历山大里亚、进而通往米兰。阿尔让托组织部队向法军进攻，取得了局部的胜利；但是，据守堡垒的一支法军部队打得英勇顽强，阻止了奥军的进攻；这个堡垒居高临下，控制住蒙特内吉诺高地向南延伸的斜坡。波拿巴率军赶到萨沃纳附近时，战场上的情况就是这样的。

第二天[4月12日]晓，波拿巴在晨雾的掩护下迅速集结他的进攻部队，把队伍都调进各个阵地。这样，太阳初升的光芒给大为吃惊的奥军展示了这样一种情景：法军已经准备就绪，要打垮奥军的正面，并且还要迁回包抄奥军的两翼。在一个短暂的时间内，奥军对正面压来的法军优势兵力，进行了勇敢的抵抗；但是，当马塞纳的部队绕过奥军的右翼压下来时，奥军的部队立即停止了抵抗，并迅速撤退，以免全军被俘。波拿巴没有直接指挥这里的战斗；这时他很正确地致力于解决更大的问题一一-把奥军与其盟军的联系切断。首先是命令马塞纳的部队迁回前进；然后把其它部队一举调入马塞纳部所打开的缺口。他的这一着棋完走成功了。他这时向奥军施加了暴雨般的打击；奥军由于兵力部署上的严重缺陷，完全经受不住这种打击。

 《拿破仑大帝》： 

拿破仑计划于4月15日发动进攻，但奥撒联军比他提前五天行动，4月10日，他们沿他准备下山的路上山。 尽管他不曾料到这招，但他只用四十八小时就翻了盘。拿破仑把军队从萨沃纳调回，而且他们基本没受损失，现在他马上就能组织反攻了。4月11日晚，拿破仑察觉奥军战线拉得太长，他把敌军钉在埃罗河谷的蒙特诺特山村，该地位于萨沃纳西北方12英里处。凌晨1点，拿破仑派马塞纳冒着倾盆大雨包围敌军右翼。当地战斗环境艰苦：一条山脊从上蒙特诺特向下延伸至海拔2000～3000英尺的群峰，到处都覆盖厚厚的植被（今亦然），山坡爬起来让人气喘吁吁。行动迅捷的法军步兵纵队夺下了不少奥军建的多面堡。 战斗结束后，奥军损失了2500人，其中大部分人被俘。拿破仑的损失为800人。蒙特诺特之战相对而言只是小战，但这是总司令拿破仑第一次赢得野战，它既振奋军心，同样也鼓舞他自己的信心。拿破仑未来诸多战斗中的特征都在这一战中初露端倪：敌将老迈无力；敌军民族杂融、语言多样，而法军则成分单一；有一个能让他紧咬住不放的薄弱之处。法军行军速度远超敌军，而且他能在刚好足以制胜的时间内集中兵力逆转强弱。

把这两人的叙事综合起来，就大概能够在脑海里重建起蒙特诺特会战的状况。简而言之，4月11日，少数法军坚守蒙特内吉诺山（Monte Negino或Monte Legino，意为“黑夜之山”）上的多面堡防御工事，挡住了来势汹汹的奥军。4月12日拂晓，法军两个师（准确说是“师级战斗群”，因其编制时常变化）冒雨行军，日出后夹击原本处于攻势的奥军，随即将其打到崩溃。 

不过，罗伯茨虽然是拿粉，在《拿破仑大帝》里列出的双方损失状况倒是跟拿破仑本人的说法存在一定出入，拿破仑在4月14日的战报里如此描述：

敌军损失三四千人，其中俘虏有2500人，抓获1名上校、8-10名校官、多面军旗，我军的损失不超过400人。 [1]

[1] Napoléon Bonaparte, . Paris: Éditions Fayard, 2004-2018, t. 1, p. 339. 

众所周知，拿破仑的战报经常是“公报般的弥天大谎”，按照帝国时期的经验法则，法军实际损失大约是公报里数字的2-3倍，敌军的损失可能和公报所述相差不大。罗伯茨想必是习惯性地采用这一法则，才得出法军损失800人、奥军损失2500人的结论。 

然而，经验法则这一回没有派上用场。 

我们不妨先说说奥军的损失，拿破仑大概率是随口根据俘虏数量估了个奥军损失三四千的粗略数据，但绝对是在误差范围之内。倒是奥地利官方有些信口雌黄，《奥地利军事杂志》主编舍尔斯在1822年撰写的《亚平宁之战：1796年4月沃尔特里、蒙特诺特、米莱西莫、科塞里亚、代戈战斗》里给了一组看似有零有整的“准确数据” ，宣称奥军在4月11-12日共计损失696人而已。[2]

[2] Schels, J. B., «Die Gefechte in den Apeninen, bei Voltri, Montenotte, Milessimo, Cossaria und Dego, im April 1796» // , 1822, Bd. 2, S. 183.

这组数据看似有零有整颇为精确，细看起来则离奇到必有隐情，比如说，奥军阵亡居然远多于负伤，这只能表明奥军还有大量未能归队的伤员依然属于“失踪”，舍尔斯主编先生大概是抄了一个临时统计数据，而且还很可能出于爱国心故意遗漏了一列数字极大的“确认被俘”人数。

1902年，日后的步兵上将库尔（Kuhl）出版了根据奥军档案写成的《波拿巴在1796年的第一次战役》，详述了双方在当年4月的战况。按照库尔的简略统计，奥军有据可查的损失就至少有1050人，此外还有若干个营被打得太惨，直到那时都没有数据可看。1908年出版于维也纳的《军事史战争百科辞典》则干脆坦率表态，宣称奥军损失2500人，其中多数系被俘。[3]

[3] Kuhl, H. J. von, . Berlin, 1902, S. 231; Bodart, G., . Wien und Leipzig, 1908, S. 306. 

不过，这里倒是可以用一个极其粗略的算法估算奥军付出的代价，综合舍尔斯和库尔的统计，阿尔让托麾下先后投入蒙特诺特战场的奥军约有6个步兵营和若干步兵连，折算下来约合6.5个步兵营，总计4000人左右。而在舍尔斯引述的阿尔让托4月12日当天撰写的战后报告里，他已经声称手头只能聚拢大约700名官兵。[4]

[4] Kuhl, , S. 222; Schels, , S. 177, 186. 

当然，这当中的差距不全是死、伤、被俘、失踪，也必定存在若干因疾病、逃亡和掉队造成的损失，但考虑到时间跨度太小，奥军又不以强行军闻名，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多数损失是在战场上造成。更重要的是，假使阿尔让托能够再有几天时间收拢人员，重整被打散的掉队人员，其手头兵力必定远不止七百人，但考虑到接下来奥军还会连续遭遇失利，阿尔让托残部又在4月14-15日的代戈再遭重创，那就自然没有继续收拢部队的充裕时间，于是，这样的损失就不可不谓伤筋动骨。他麾下这么一支原本还具备一定战斗力，能够翻山仰攻法军堡垒的部队就在短短几天内灰飞烟灭。 

另一方面，不光是罗伯茨给出的法军损失800人属于高估，就连拿破仑给出的损失“不到400人”都是在蓄意抬高己方损失。拿破仑的“监军”萨利切蒂在4月12日当天发出的私信里说得反倒更接近事实：

我军的损失还不到200人。 [5] 

[5] Défossé, G., . Cagnes-sur-Mer: EDICA, 1986, p. 120. 

法军此战具体损失如下： 

4月11日，法军朗蓬部约1500人坚守蒙特内吉诺高地上的多面堡，当天法军第1轻步兵半旅3人战死、30人负伤、12人被俘，第21战列步兵半旅2人战死、10人负伤。法军依靠山势和堡垒死守，奥军实际投入交火的兵力也不多，因此奥军损失也只有百人数量级。 [6]

[6] Fabry, G., . Paris, 1905, p. 125, 367. 

 4月12日，拉阿尔普师、马塞纳师抵达战场，夹击奥军，彻底将其打垮，奥军指挥官阿尔让托战后只能收拢约700人。按照这两个师下属各半旅存放在档案馆里的报告，除第8轻步兵半旅外总计战死16人、伤40人、被俘10人。 

考虑到第8轻步兵半旅当天并没有太过激烈的战斗，参战状况和第21战列步兵半旅大体相同，姑且将第21战列步兵半旅数据代入，则两个师当天总损失也仅有76人。[7]

[7] Bouvier, F., . Paris, 1899, p. 255; Défossé, , p. 120. 

 两天累积下来，法军总损失合计133人，即便考虑到可能存在的遗漏，萨利切蒂“监军”那个“不到200人”的数据也总归是比较靠谱的。 

这么低的损失是否合理？其实还算合理。因为双方在交火中的损失都不大，奥军的绝大部分损失出现在被法军以优势兵力夹击后的崩溃阶段，也就是说，大部分人都成了“失踪”或“被俘”数字。以记载相对完备、损失也相对较小的奥军第19步兵团为例，该团有1个营约500人参与蒙特诺特会战，结果据团史记载，仅有11人战死、27人负伤，被俘和失踪却高达148人！其他部队的被俘、失踪比例很可能更高。再看看法军屈指可数的被俘数字，就知道双方损失为何如此相差悬殊了。[8]

[8] Weissenbacher, V., . Wien, 1896, S. 232. 

问题来了，素来喜欢压缩己方损失的拿破仑这一回为什么居然要抬高己方伤亡呢？ 

原因倒不复杂，你说你一个初出茅庐的非主力军团司令，带着一帮天天哭穷喊饿的士兵把来势汹汹的奥军打了个一比十五乃至二十的战损比，谁会相信啊？ 

要知道这一年晚些时候，德意志战场上法军莫罗、茹尔当两大主力军团，每一个都比拿破仑的意大利军团更强大，结果最后还被奥军的卡尔大公打回了莱茵河西岸呢！ 

 拿破仑深知得把数字搞得看上去可信一些，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双方训练装备差别不大的状况下，除非一方大面积崩溃，不然战损比顶天也就一比四、一比五，一比十绝对是奇迹，闹出一比二十往上那就成了好莱坞个人英雄电影乃至宝莱坞魔幻大作和横店神剧了。 

比如说1812年战争中的博罗季诺会战，法军损失3万左右，俄军损失4万多，拿破仑在大军团公报里写个法军损失1万，俄军损失4万多，这样既压缩了己方损失，又看起来至少不是太假。

同理，面对蒙特诺特之战太过悬殊的损失比例，拿破仑把己方损失乘了个二，让它变得看起来更可信一点，倒也没什么奇怪。 

只是苦了一群后来的研究者，他们直接踩进陷阱，甚至是自己把陷阱往深了挖，最后还觉得已经成功避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