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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片夜空 第二十二章 天翻地覆

2021-08-31 17:03 作者:大桢琛皮卡丘  | 我要投稿

       徐冬漪在我面前哭了。

       我从来没有想过,无论何时都成熟得像个大人的她,竟会将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现给我。

       更令我心疼的是,这一次,她也没有放任情绪蔓延。当我还呆立在原地、绞尽脑汁思索如何安慰她时,她就已擦干泪水,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

       “邀请我去做客的,就是何霜的父母。”短短几秒,她的声音已不带一丝哭腔,“叔叔阿姨一直都对我很好,可是我实在不敢和他们独处……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

       我连忙回答道:“我不敢说完全了解你的感受,但是我保证,一定会陪你到底的!”

       “你是在担心我吗?”徐冬漪略微回过头,淡然一笑,“放心好了,我可不是陷在过去的泥潭中无法自拔的那类人。只是刚才走这一趟,难免触景生情……让你见笑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她的神情分明告诉我,那并不是强颜欢笑,而是在这转瞬之间,真正摆脱了喜怒哀乐之困。我突然意识到,对于看似朝夕相处的她,自己实在是知之甚少。我所不知晓的过去造就了她强大的内心,也增加了我与她之间无形的距离。

       我们的目的地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小区。没有精致大方的正门,没有高耸入云的建筑,没有光彩夺目的灯饰,不用想也知道,是“现代房地产业”兴起前那个时代的产物——正如我家所在的小区。这样的地方,倒是很能博得我的好感。

       不过,一想到待会要见到两位素不相识的长辈,心中的忐忑便越来越强烈。若不是因为已经向徐冬漪许诺,我大概早已找个借口溜之大吉。

       “冬漪……你带着一个陌生的男生去见叔叔阿姨,会不会有些奇怪?”上楼前,我叫住了她,“或许,我应该给他们带些礼物?”

       “为了让你名正言顺地去蹭饭,我打算告诉他们,你是我的表弟——你不会介意吧?”徐冬漪捂着嘴偷笑了一声,“像你这样可爱的男生,他们最喜欢了。”

       “这,我……”

       “至于礼物就不必了。”没有给我回答的时间,她继续说道,“叔叔阿姨都是纯朴直率之人。前两天我才托枫哥给他们带了礼物,如果今天我们再送礼,反而会显得见外。你如果想感谢他们,下次再送也不迟。”

       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于是只能点了点头。徐冬漪盯着我的脸,沉默片刻,叹了一口气:“还有一件事得告诉你。叔叔阿姨不知道——或者说,不相信——何霜已经不在了。他们还一直在等她回家。”

       “什么意思?”我吃了一惊,“究竟发生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没有人知道何霜在哪里,她已经失踪六年多了。当年,安理局有一位拥有定位能力的老爷爷,事发不久我便去向他求助,可他却说,自己感知不到何霜的位置……他的探测范围非常广,出现这种结果,要么是因为何霜身处万里之外,要么……”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相信前一种可能性呢?别忘了,香州可是一个交通十分发达的城市!”我打断了她,上前一步说,“况且,那位爷爷的结论也不一定准确,不是吗?精密的机械尚且有失灵的时候,更别说一个老人的感官了!”

       徐冬漪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目光疲倦而又空洞。她攥紧了拳头,用发抖的声音回答道:“你以为,我不愿意相信吗?你以为,我宁愿选择悲观吗?我当然希望,此时此刻,她还在这世上的某处平安无事,就像每个普通女孩一样,每天谈论着明星和动漫,抱怨着作业和考试,憧憬着诗和远方,活得平常而自在!”

       见状,我赶忙向她道歉。她缓缓摇了摇头,闭上了双眼:“可是啊,自欺欺人从来都是没有意义的。”

       语毕,楼梯间的灯骤然熄灭。徐冬漪一连咳嗽好几声,才让它后知后觉般重新亮起。“何霜失踪后,安伯也立即参与了搜救——要知道,他不仅管控着安理局,还握有公安系统的资源。冷静地想想,你真的认为,有人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带着一个活生生的小孩逃往远方,又或是躲过天罗地网般严密的布控,将她藏匿这么多年吗?”

       我低下脑袋,挤出一句“我明白了”。跟着她一声不响地继续上楼,晚风丝丝飘进楼道的小窗,不远处的高楼华灯初上,整齐地闪烁着清冷的蓝光,耀眼却又落寞。

       “不过,还是把这份微弱的希望留给叔叔阿姨吧。”在敲门之前,她忽又垂下手臂,转头望向我,满眼悲凉,“强迫父母接受孩子的逝去,未免太过残忍。”



       何霜的家不大,餐厅与客厅融为一体,一条走廊连接着剩余的房间。家具、地板大多是沉稳的胡桃色,电视机旁的一面墙却突兀地涂成了粉色,再加上窗边那一截花花绿绿的帘子,视觉上并不协调,却让人莫名感到亲切。

       如徐冬漪所说,何霜的父母都是很好相处的人。他们待人的热情恰到好处,既不会让人觉得敷衍,也不至于用力过猛而叫人坐立不安。特别是对徐冬漪,我能明显感受到,他们的一言一行都表露出如家人一般的疼爱。

       在他们面前,徐冬漪似乎也与平常不大相同。稍微熟识她的人都知道,她脸上常带的微笑,多数时候只是一种习惯性动作;甚至,还带有某些无法言说的微妙涵义。只有此时,看着她毫无戒备的笑脸,我才重新想起来:神秘莫测的她,也只不过是个刚满十五岁的女孩。

       身处这和谐温馨的氛围,一向在生人面前木讷的我,似乎也很快适应了“表弟”的角色。聊着琐碎的日常,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自然得像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会面,自然得像他们不曾有过失去亲人、挚友之痛。

       直到坐在餐桌前,我注意到,身旁的一面墙壁贴满了奖状。“学习小标兵”“文艺之星”“优秀班干部”“三好学生”……各类荣誉称号应有尽有,涵盖了从幼儿园小班到小学三年级间的每个年度。

       “这些都是小霜的东西。有好长一段时间,它们都被我们藏了起来。”说到这里,原本含着微笑的阿姨突然掩面而泣,“重新挂出来,才不到半年时间……”

       所有人顿时陷入沉默。叔叔轻抚着她的后背,眼神黯淡无光。此刻本该是夜里最热闹的钟头,可窗外却好似已更深人静。阵阵抽泣回荡在耳边,像是针刺一般扎向胸口。

       原来,不痛,只不过是他们默契的伪装。

       “亲生骨肉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徐冬漪轻轻握住她的手,“我想,你们之所以会重新拿出小霜的东西,也许是因为,她马上就要回来了。”

       阿姨缓缓抬起头,呆望良久,终于走近前去,将徐冬漪拥入怀中。徐冬漪的睫毛柔顺地低垂,如同浸润着夏夜的露水。眉睫之下目光炯炯,似湖面般平静,却又似海浪般坚定。

       “说不定,我们正吃着饭,她就会突然推开门,像以前一样,大叫一声‘我回来了’,然后扑向沙发、打开电视机呢。所以啊,我们都要开开心心的,开开心心地迎接她回家……”


       走出房门,向叔叔阿姨道别后,徐冬漪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立在我面前,无比认真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不用谢,只是履行了承诺而已。”我朝她笑了笑,“我才更应该向你道谢呢。能吃到一顿这么丰盛的家常菜,对我来说实在太难得了!”

       “不是的。”她也咧嘴笑道,“我是感谢你提醒我,保有希望不是什么坏事。人还是得依靠希望来继续生活的。”

       下楼途中,徐冬漪主动说起了自己与何霜的回忆,讲她们如何在小区里疯玩,如何替对方向家长撒谎,如何对同学恶作剧,逗得我们两人都前仰后合,笑得她的眼角又渗出了泪珠。

       原来她真正的笑容是如此富有感染力。在忘我的谈笑中,下楼的路程似乎变得比上楼时更为漫长。楼梯在眼前不断回转、延伸,明明只有八层楼,却走出了十八层的感觉。终于走出楼道时,我已经满头大汗。

       此时是晚上八点,整个小区出乎意料地安静,安静得没有居民区该有的生气。林荫道下,路灯的光芒如鬼火般衰微,所有的门面统统大门紧闭。草坪上不见乘凉的人群,甚至,连一声蝈蝈的鸣叫也听不到。

       这不是安静,简直是死寂。一种诡异的死寂。

       正当我产生这种想法时,徐冬漪突然停下脚步,盯着前方幽深的黑暗,眉关紧锁。

       “怎么了?是不是……”

       “数到三,就跟我一起跑。千万不要犹豫!”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阵低沉的嗡鸣。回头望去,两侧的路灯仿佛被翻涌的声浪所吞噬,由远及近,一盏盏归于熄灭。被重物挤压般的疼痛从头顶扩散开来,片刻间传导至全身每个角落。徐冬漪此时再也顾不上数数,拉起我的手腕便飞奔起来。冷风呼啸着贯穿双耳,尖厉得像是巫婆的大笑。

       在惊恐的驱动下,我们头也不回地向前奔逃,直到怪声消退在遥远的身后。我已累得直不起腰,索性半蹲下来。徐冬漪松开我的手,叉着腰四处张望。

       “安全了吗?”我撑着酸痛的膝盖,大口喘着粗气,“这是……异能攻击?”

       “恐怕……是的。”她抬起手臂,颤抖着指向我身后,面色苍白如灰。

       一阵寒意爬上后背。扭头一看,两个相邻的杂货店,缺了一角的花坛,还有那棵奇形怪状的盆栽——

       这分明还是刚才的地方!我们跑得精疲力竭,原来只是在原地踏步。

       可怖的怪声再次袭来,如同虫群钻进耳朵,从四面八方将我淹没。这一次,不适感前所未有地强烈,我无法再支撑沉重的身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挣扎着仰起头,只见道路正像纸片一样层层往上折叠,楼宇从中央分裂后变成倒塌的方块。

       真正意义上的天翻地覆。我无助地抱住了脑袋。恍惚间,四周似乎有东西破土而出,轰然升作数面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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