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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维兰,父亲用我的头发委托熟悉的魔具工学师为我制作了一颗特殊的紫色宝石,用父亲的话讲,这颗宝石相当于一枚图钉,将我的灵魂固定在统一时间流,这样我就不会出现时间偏位的情况了。随后我们前往布莱尔家的别墅,也就是父亲的本家。
当我踏进布莱尔家的家门,迎接我的不是热情友好,而是冷漠与猜忌。
布莱尔家族身为斯威兹公国的名门之一,有着牢固的家族传统,很注重血脉的正统性,我这个在外面被父亲收养的孩子,在家中的实际地位并不高。父亲虽为现任家主,对于世代延续下来的这过于死板的传统理念也只能摇头苦笑。
即使有家族规矩的束缚,父亲对我的爱也一点没变,如同亲生女儿一样呵护我。我也力争回应他的期待,即使面对其他人的冷眼,我也只会陪在父亲身边,他就是我唯一的依靠。
父亲说为了独立生活总要有一技之长才行,因此我不仅在学校认真上课,还开始学习关于钟表的知识与技术,从每个零件的名字与作用,到详细的组装维护,父亲都亲自教我。我花了四年时间与桌上的书籍和一堆零件对视,最终学会了制表与修表的技术,当我把自己独立制作的第一块手表作为生日礼物交给父亲,他很高兴,戴上手表并说着“我要永远戴着它”之类的话。记忆中父亲只是经常喝啤酒,其他酒从来都是只喝一杯为止,但那一晚他喝了整整一瓶烈酒。
所以父亲理所当然的喝醉了,他紧紧握着我的手突然问道:“夏琳啊,你以后想要做什么?”
我没有丝毫地犹豫:“想一直陪在您身边。”
“哈哈!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啦。”父亲笑道,“但你我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抛开这个家族对你的待遇不谈,我可是个快到中年的人,一定会先你一步迎接死亡。”
“请不要这样说!父亲。”我连忙打断他,“您这么健康,一定能活很久的。”
“活得再久,也终将逝去。”父亲摇头,“我们是钟表技师,是总在和时间打交道的人,对于生老病死的理解再清楚不过。无论早晚,无论自然还是意外,任何生物一定会有其生命终结的那一刻,这是神明定下的法则,是世界的意志,就算我们能控制时间,也绝不能违背这个自然规律。”
看我低头不语,父亲搂着我的肩膀继续说道:“我不认为这个家以后能给你更好的对待,因此你必须做好摆脱这个家族的束缚,独立生活的思想准备。你从我这里学会了钟表技师具备的所有知识,但我不希望你沿着我这条道路前进,你有你自己的选择,不要只注视着我的背影,要越过我的肩膀向前看。虽然你现在才十四岁,要考虑这样的事情还太早了,但我认为还是应该让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才行,不用着急给我答案,慢慢想也是没问题的。”
说完,父亲站起身收拾酒杯,我轻轻拉住他的衣袖。
“如果是这样,我想成为父亲那样的人,不是钟表技师,而是魔法师。”“呵呵,都说过我不是魔法师了。”
“在我心里,您就是我在童话中看到的魔法师,用魔法帮助有困难的人。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那拯救了我的金色光芒。”我抬起头看着父亲的眼睛,“我想学习时间魔法,成为像您这样的魔法师,请教我吧。”
父亲似乎有点困扰地摸着头发:“会很辛苦哟,可能比你一直盯着零件的这四年还要累哟。”
“只要在您的身边,我就不会感到辛苦。”
“哈哈,该说不愧是我这钟表技师的女儿吗,不能小看这份坚毅啊。”看着我的眼睛,父亲突然笑出了声,轻轻拍打我的头,“时候不早了,早点睡觉吧,明天会有很多课程等着你。”
就这样,父亲开始请家庭教师教给我魔法的基础知识,之后我便正式从父亲那儿学习他的时间魔法。
***
十七岁的冬天,我从高中正式毕业。
当时的我心里很高兴,因为毕业的第二天是我的生日,就是我被父亲收养的那一天,我们约好要一起庆祝。
但是当我回到别墅,我察觉气氛有点奇怪。如果说以往我对这个家的感觉是蓝色的冰冷,那么现在这座冰山染上了灰色的阴霾。
“夏琳·布莱尔。”管家叫着我的名字,这是我进入家族这八年第一次听见他主动叫我,虽然还是那副对外人一样的语气。
“家主大人在卧室等你,让你立刻就去。”
“父亲找我?为什么?”要知道平时父亲不会经由他们传话,都是直接在我的房间等着我,让人传话给我这可是头一回。
管家没有回答,直接走过我的身边,这才是他一直以来对我的态度。
不过这不重要,在他经过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眼角有擦干的痕迹,结合这蓝灰色的压抑感,不知为何我的心隐隐作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裂开一样。
父亲的主卧室并不远,但我总感觉平时几分钟就能到达的距离变得很遥远,我甚至想利用时间魔法加速移动。然而我没有时之计,那是父亲的魔具,除了在练习魔法时会借给我使用,他从不离身。
一路小跑来到父亲的卧室,门口站着不少人,他们看了我一眼并未说话,而是默默闪开一条道路。我也没心情向他们搭话,除了父亲,我心里没有这些人的位置。
几乎是大力推开房门,父亲的床边站着一男一女,还有一位医生。他们听到声响都转过头看着我,而我看不到他们,或者说同样无视他们的存在,眼中只有安静躺在床上的父亲。
“父亲……”我一步一步走过去叫着他的名字,心中的裂痕越来越明显。
“你来了,夏琳……太好了,我一直在等着你。”仅仅一日不见,父亲的容貌依旧,但神色弱了许多,他指了指床边的空椅,“坐下吧。”
我连忙坐下,拉住他的手。
“你们都出去,我想单独对夏琳说几句。”
那名医生轻轻点头离开房间,男子似乎想要说什么,被旁边的女性轻轻拉住。
安缇·布莱尔,也就是父亲的妻子最后看了我一眼,拉着独子塔斯特·布莱尔走出房间,带上房门。
“对不起,夏琳,今天应该是让你感到高兴的日子。”
“别这么说,父亲。到底是怎么了?您身体不舒服吗?”
这时我发现床头柜上有一张纸,拿起来看了一眼,几乎停住了呼吸,手一抖,险些让它掉在地上。
那是父亲的病危通知单,“病因”一栏写着:突发性心脏病。
“怎么会这样……”我的泪水立刻打湿了白色的纸面。
“哈哈……”父亲还是和往常一样笑着,不过完全没有平时的硬朗,“看来柯诺泽找我有事,所以今天就来召唤我了。”
“开什么玩笑啊!父亲。”我扔掉病危通知单,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庆祝我的生日吗!不是约定过要看到我成为魔法师那一天吗!我还有那么多地方要和您学习,钟表技艺也好,时间魔法也好……”
说到这里,我一下子抬起头,“对了,时间魔法!把时间倒流,让您的身体回到健康的状态,用时之计一定能做到,就算以我的魔力与生命为代价也可以!”
父亲摇摇头,拿出从不离身的时之计,我接过去打开表盖,愣在原地。
指针的运动十分缓慢,要不是能透过表盘看见内部齿轮还在转动,我甚至以为时之计停摆了。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夏琳。”父亲的声音传来,“任何生物一定会有生命终结的那一刻,绝不能违背。不过我突然想到无论如何我也要见你最后一面,我不希望你留下此生最大的遗憾,所以我利用时之计将我最后的时间延缓到极限,祈求在我的魔力烧尽之前,能看你最后一眼。”
我说不出话,跪在床边一直呜咽着。
“现在我的愿望实现了,可以接受柯诺泽的邀请了。”父亲伸出左手拍打着我的头,腕上还戴着我送给他的生日礼物,“这是我的女儿送给我最珍贵的生日礼物,我说过‘要永远戴着它’,即便死后也是一样。你的生日礼物我早已准备好,本想在明天亲自送到你手中,不过看来我撑不到那个时候了。仔细听着,夏琳。”
“是。”我抬起头,认真听着父亲的遗言,“我在听。”
“除了你自己持有的金融账户,我还以你的名义在国立银行租用了一个保险箱,明天你就去办理开箱,里面是我留给你最后的生日礼物。”父亲提起最后的笑容,“生日快乐,夏琳,我最爱的女儿。”
第二天,维兰下起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