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

林子里的,传到了小溪旁,于是顺着河流流过城镇,便成了镇中的传闻;镇中的人都慌张忐忑,成群结队,就要去山里讨伐;林子不大,但扰乱镇子中的秩序,总是无需多少时间的。那传闻时刻揣摩着镇内的心,也为一群群一队队担心,不为别的,只为两点:一点就是希望他们能够早日回来,二点,是希望能够讨伐成功;这希望正如早上的云,飘散而不拢聚。
我有个朋友,是猹,猹是个爱冒险的动物,但年岁增长,生活所迫,或许早已被生活带来的压力挤走了最后的冒险精神了罢?是多年不见了,我们即使是小时也早已是好友了,那时我还用我那长而柔软的尾巴卷起木棍与它搏斗,说是搏斗,不如是欢耍;今天是得到同学会的“请柬”了,实话道来,我还算不错的,父亲遗留的家产使我的生活过得还算滋润,便是最困难的时候,也到不了存款不足十个绿叶的情况;而猹,学堂中他的成绩也是数一数二的了,不必说精通算学,善言外语,文笔入神;也不必说速度飞快,肌肉矫健,本是在草丛中,一下子便能跳到那十里外了;单是些所作所为、道德言行,也净是好的。我于是非常嫉妒他,羡慕他,可却发现自己的嫉妒羡慕是莫名其妙、没有资格的,当我在丛林散步归家时,我能听见同路径的猹传来的背诵声;当我躺在沙滩上仰望天空优哉优哉时,我才记得出家门前对门的猹还在奋笔疾书;我是不免惭愧的了,可正因如此,猹的身份地位,也应该高而威才是,怎么却落得欠债还钱个下场?
这该是那次学术大考时的事了,猹因为父亲病即将逝,便决定了要陪父亲知道父亲去了下面,于是就与那大考挥手告别了,这断了他的生路,也硬生生斩断了那原本强盛的希望之光;其实我当时倒是得意的,我知道猹不会再来大考了,但即使如此,大考时我还是有些慌张,慌张猹会中途冲入,得拿个榜一。这不是假话,却是个事实,以猹的速度与知识而言,纵使时间不剩半截灯草了,也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拿到榜一,所以便咒他一定有事,即使来了也不可考好。我成绩不算糟,因而如若猹不在,或多或少在这百余名中可得到个前十以内罢?正是因为我对猹实力的害怕,以至于我那一整天都专注于猹是否回来了,对大考完全不放在心上————终于只考了个四五十名,只能是在这镇子里开家小饭馆来谋生了,而父亲死后,我又得到了一大笔钱,这使我原本狭窄的钱包峡谷中多了几枚闪闪发亮的钻石,虽然这么说是比喻不得的,金钱乃是腐败贪污之物,但即便我深知如此,也还是陷入其中,像一块石头落下悬崖,是无底深渊,我再也上不来了。猹的命运确实有些悲哀了,倘若他真是来考了,众多人的命运也得改变,他的命运将会是改变最大的那一个。
猹属实可惜了,不过天命乃是不容许改变的,他还是从容地面对了现实,成了一名商人,但也应亏损太多,借了钱也换不上了,落个欠债。我曾见他如此,试图将这些年来赚到的钱给他几笔,他却不收,他说:“失败总是会有的,希望总是会有的;纵使我既失败了,也无法在这黑暗之中寻得希望,我也得告诉自己,脚下的路还是踏实的,路还在,脚还有,鞋还没有磨破,那就该坚强的走下去。”我知道这是他在自我安慰,可瞧见他这副模样,与之前的形象,虽然我想笑,但也笑不得欢,哭不得泪了。
猹是守着老房子的,即使是欠着债,也没有把房子脱出去。他仅有几块田时,欠债后也没了;我的家则就在猹的对面,本来也不比猹家好多少,但毕竟是他们家落魄了,房屋没钱修改,早已被岁月的痕迹爬满,用稻草和石头堆做的墙壁也逐渐有了一条条裂缝,稻枝们伸出头去嘲笑猹,颜色也不如从前了,有些类似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的面貌了,院子里也似乎确凿只有些野草了;而我家又不曾落魄,况且我也为这个大屋子修改了许多,后院是变得更大了,前院变得窄但长了,大门的木头被我换成了红色的,围墙也加上去,俨然一个小城堡;我对此非常满意,每次看到猹低着头叹气,心中竟也舒畅许多,但不会长久,因为我打内心里是反对这种舒畅的,这是小人才该有的。
同学会当然是给了猹的请柬,我知道他们的用意,想反对,但又无法;我与猹同路,我并没有呼唤我的木车,却是与猹一同步行的,这一路上,他都是看着远处的,似乎在思考?不像。似乎只是在单纯地远眺?倒也不是。莫不是失了神,看事物没了新鲜?怕不该。难道是想开了?呃,倒非完全错,却也有几分对。我与他谈话甚少,我每次想出一个话题,试图结束这无聊,但无果,因为他每次都掐断了我即将要说的话,精简地说完了全部,使我无话可说了。我察觉到他的手上有几道伤痕,估计是讨债的没能得逞,于是暴力相加;终于到了饭店,这路也并非远,但也一定不算近。饭店也无非是些服务员,还用一样的眼神看猹,我对此感到有些不适了;来到包间,我看到了这华丽的模样:水晶般的灯照亮了这包间中每一个黑暗的角落,使那桌子上本就丰富的饭菜,香气飘飘,迎面如浪潮般涌来。但我也瞬间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我才明白这是他们为了用来衬托猹的落魄的,我于是赶忙跑出去,包间内的“老同学”们也似乎有些惊讶。
我找到猹:“你还是别去了罢!他们定是要来为难你的!”猹正在洗手,我这么说,也正是因为猹的衣着正如个农民般破旧,我怕他们集众笑话猹,但猹却不以为然:“来都来了,就不该轻易舍弃诚信离去;我既然不如他们,那就应该被他们嘲讽,这也无妨;倘若我就这么走了,那他们就该一起批判我、谩骂我了;我不能如此,也不该就此让他们骂;我生活的不好,是我对自己的罪过,我不应该自己看不起自己,而也正因如此,除非我自己瞧不起我自己,那么来自他人的嘲笑,我也就无权为他们所说的负责了。”说罢,整了整衣领,走进包间去了。我有些茫然,但也无法与他作过多的争执,我就只得与他一起进去了。
果然,都是明嘲暗讽:有的人假意要去向猹敬酒,随后假装一个不小心,倒在猹的碗中了;有的人总是有意无意的拉拉身上的领带,意在与猹的破烂衣着形成对比;有的人谈论着生活,眼睛却斜斜地看着猹;有的人……猹都面带笑容地接受了,我哪受得了这场面?虽说我也曾对猹心生羡慕嫉妒,甚至诅咒他,但可能是出于惭愧之心,我不敢像这些人一样,我走出去,说是要抽根烟透口气;其实我是从来都不抽烟的,我也根本没有带烟,就准备在外面等待猹了;我原本是以为猹会很快出来了,没成想会在里面呆那么久;那些人的唇枪舌剑、明枪暗炮一定都被猹吃了个透,我真为他感到悲哀。足有一个小时,猹才出来,我见他面无表情,上去迎合,但他却拒绝了:“走罢!已经结束了。”
“你真不该待在里面!我说过了!他们一定会对你不恭不敬!”
“如何呢?我任他们如此,我又不再是比他们厉害的人物了,我能有理由反对不成?”
“那你就应该不进去。”
“我必须进去。”
“就为了你说的那些?”
“失败是总有的,希望总是有的;路还在脚下,鞋子还未磨破,我应当走下去。”
“可……”
“不必再说了,走罢。”
我也说不了了,于是回去了;路上,他倒是问我:“林子里有怪物,听说有很多人去讨伐都失败了,你对那东西感兴趣吗?”“没兴趣,我只想着好好生活,自然不会多去想那些东西了。”我答道。“倘若有一天它攻进来,就是因为我们的坐视不管呢?”猹继续追问。“那也是镇子的命运了,我们的命本就掌握在苍天手中。”我说道。“镇子上面已经下了赏金,说是杀了怪物,取其首级至县长那儿,能拿到那笔赏金。我需要那笔赏金,但我也希望寻得一个帮手。”猹说道。我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我才记起来猹有个儿子,也同我一样是猫,是捡来的,正是在镇子旁的小河边,而他惜子如命,即使那并不是他亲生的;苦了他自己,也不能苦了那条小生灵;我知道猹要找我与他一起去讨伐怪物,我不知道他哪来的勇气这样试探我,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自信觉得我会与他一同去;“这样罢!我与你一同去!”我言道。“你?那赏金……”猹有些质疑我,说到“赏金”二字时,他有些将声音放低下去。“我不缺这些钱,给你罢!”我豪爽、畅快地说道,我觉得这是我这一辈子说的最漂亮的一通话。“那真是太感谢你了,我得去安排我的儿子,我们选个日子启程……”猹有些激动。“不必!我有佣人,让你的儿子到我的房子去住罢!我一定吩咐佣人好吃好喝地照顾他。至于启程的日子,明天也行,后天也可,你定。”我竟觉得冒险有些有趣了!“那就明天罢!走,我们去准备些装备!”猹大喊道,我能听出其中的激昂。
我买了许多装备,最后经过猹的挑拣,终于不过四五件了。我们背上背包,启程了。林子离镇子的距离并不算远,我们于是徒步过去了,镇子里的全是用水泥造出来的路,到了大门口,一跨出门槛,便是泥土了————倒是有些滑,也有些肥沃。我觉得在这儿开发农业是极为不错的。我们走出大门后,其实还是一片广袤的土地,直到一直走了十多分钟后,才见了林子。林子很大,倘若镇子在其中,不过像是一棵大树上的一片叶子所占的地方了。树木繁茂,一个个又很高大,叶子也绿得逼人眼;风吹过了树丛,细细碎碎的沙沙声传来了,吹过草坪,芬芳从空气里溢出来了;这倒是个风景,就因为里头有个怪物,变得不那么美好、可爱了。我们走进去。一路上,除去刚刚的,花香也是常有的,这儿的鸟问我们为什么来这儿:“你们为什么来这儿?”我们回答:“来讨伐怪物。”鸟继续说:“得了罢,你们战不过它的,它还是太厉害,你们镇子里的一队队勇士进了林子根本就没出来过,更何况你们只有两个人呢?”是啊!我们就只有两个人,为什么不多叫点人呢?我刚想和猹商量,他就对鸟说出了这样的话:“我是相信我们会赢的,我们不同以往,大概如此。”我有些震惊,但又有些害怕,害怕自己是否能够回去。但是!既与朋友交,何不信乎?我于是怂恿自己:一定可以的,我们是一定会赢的。纵使我知道这是没有什么办法的。
终于是好奇心战胜了恐惧,越是靠近传闻中怪物的地盘,我就越激动,有些疯狂,我想看清楚,看清楚那怪物到底如何。我们就这么走了一天,到了怪物领地的附近,把帐篷安定下来,取了个自热的便当吃起来,吃完之后我们统一放在一个袋子里,这是我们回来的时候也要带的东西————我们深知当环境被破坏的利与弊,但即使利益再大,丁点大的弊也会使我们对此反对。我们不会破坏环境。第二天,我们已经进入怪物的领地了,但这块区域还是足够大,而怪物只是在中心罢了。我们还没有勇气去完全地看到怪物,于是就在这个范围内的边缘徘徊着,路上看到了许多的木车、白骨,我心生恐惧,但我知道,那与我无关,我的心中已经有了一股莫名其妙的必胜心态。我才见到这场景,但居然立马习惯了,铁剑什么的,盔甲什么的,都弃在地上或与白骨烂在土里了,我有些担心,可又为这次的讨伐有了兴趣。猹见此况,于是叫我去寻些硬的粗的木棒和石头,他则在原地,做些事情。我知道了,就在附近搜寻了许多,这里满是荒草,能没过膝盖,但几乎都被踩遍了,已经不如从前那般挺拔了。阳光照不进来,都被这大树的树叶挡住了,于是阴暗,阴暗到有些伸手不见五指。我寻来了,随后我看到猹已经挖了一个洞,这个地方算是林子里的一小段空旷地带,我无法知道猹哪来的自信在这里安居,于是问他:“你不怕被那怪物偷袭吗?这里可都是白骨。”他听了,笑着回答:“这些白骨大多是身负重伤然后累死的,尸体也一定是经过长时间的腐化消失了,以至于只剩白骨了,这是能从他们的剑和盔甲上知道的————因为他们的剑和盔甲,上面的出产年代都是上上个世纪的。”我有些佩服猹的观察力,同时又有些惭愧,我知道,即使猹现在的生活过得不尽人意,但他的行为举止、想法思考也都是比我好的。
猹在那地方挖了个坑,不如说是地洞,帐篷太显眼,地洞保险。来时已是黄昏了,猹告诉了我他让我搜集那些木棒和石头的原因:“搜集木棒,是我得要做个实验,看看这个怪物怕不怕火,如果怕,那就威吓它;而石头则是用来代替远程投掷物的,以防那怪物与我们拉开距离后我们没有枪时无法作战。放心罢!这些石头,我会使它们比上子弹的!”我是无法理解猹的做法的,或许他并不喜欢枪罢。但我也无话可说了,于是与他一同躲进了地洞。其实木棍并不只是单一地用来着火的,而是有支撑作用的。于是,这本就狭隘的空间被木棍挤得不剩多少了。猹是在洞口拉了一面从里往外看透明、从外往里看看不到的纱,这是很贵的,不过仅仅是对于他而言,于我并不算多少。这层纱其实是有细孔的,从而使我们即使睡在洞中也还能舒服的呼吸。我的眼皮闭下去了……不知过去多久,我睁开了眼,只见猹在洞口,望着天空,我有些奇怪,奇怪他为何如此,于是上前去询问:“你在干什么呢?”猹似乎是没有察觉到我起来了,这是我从他那惊异的眼神中挑拣出来的。但显然,更多的还是坦然。“啊,我在看月亮。”猹又把心思放在那天空中了,这片黑色的天空,连云都是灰的,灰到非同一般,以至于让人与黑布混为一谈。星星很少,总是只有那么几颗,且并不发亮,黯淡下去,如同个孤老独终的老者,又像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一个突发事件而夭折的婴儿。总之,并不给我乐观。“月亮?”我诧异了,随后望向天。
“没错,月亮。”猹回复了,冷冷清清的。我这才发现这竟是个满月,可今天却已然十一月了,怎样也不该有个满月。不过也并非惊悲,反而有些惊喜,想着能在这个随时都有可能有危险的地方,居然还能在天空中望见着轮明月。黄黄的,似乎是发着光,我依稀地看见那上面的坑坑洼洼,是像纹路一般的。不过更像是湖面上的叠叠波纹停住了,定在了那月亮上。我原本是知道月亮是个在无穷宇宙中灰白的球体的,这时,竟也想着是个会发光的黄球了。于是像玉盘一样,散发了月光。古人诗说的不错的,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不过并非是窗前,但也十分与我们的境地相似了。这是因为月光就在我们地洞的前方。我开始有些不解了,猹为什么要看那月亮呢?我想了又想————仍是想不通,于是问猹:“你又为何看这月亮呢?”“我也不知道,总就是起来了,瞧见了,便想独自起来看上一番,或许是我想父亲了罢……”他的声音低下去了,“不过也就是个一时起兴,你也无故管我,先自己睡罢!”我听了,于是又躺下去。梦中,我只听见些个声音,不知是谁的,是梦里的?应该不是,不怎么浑浑噩噩。那是现实的?也不该,听起来凄凄凉凉的:“君道不归早,早归不道君。”也无暇多顾及了,也不与我有何干系,也不愁想不起来,多半是第二天,想要想起来但却忘了。
我的梦倒是很奇异的,仍像个孩童————我已经不算了,但我依然向往着,憧憬着,谁都想在中年时回到童年,回到那个既该死又美好的童年。然而连梦都是不给人消停的。一开始,我梦见自己的尾巴不见了,又身处一条大路上,于是便找,找着找着,路上形形色色的狗啊、狐狸啊说的那些个话便已经耳熟能详了:“今早如何?”“晚上吃什么?”“走,去带孩子罢!”……该有很长时间罢,不过我也不知道具体,也捉摸不透,更无法确定,好像似乎是找到了,在路的尽头,又似乎没有,但的确的,我在路上,在那路的尽头,一瞬间被一辆木车撞了,但却并没有就此倒下,却忽然之间换了个地方;我知道这地方,这是沙漠,不过我至今也没有去过任何沙漠,但却在小时的学堂里的院子里,有个沙坑,倒是垒过沙堡,也更希望能做出更多来,无望。这儿一望无际,我还记得那儿的远方有沙尘暴,这次换做我的一条腿没了,走起路来都费劲。于是踉踉跄跄地到了一个随机的地方,因为这是我乱走而走来的结果沙尘暴却离我更近了,我倒有些害怕,不过下一刻就被脚底莫名其妙的流沙给转进了一个奇异的地方。我总是很奇怪为什么如此杂乱无章的:这地方不像城市,也不像村落,是一个无厘头的东西,因为一个巨大的村落位于空中倒置过来,渺小的城市就在阴影之中,显得如同沙子。我来到这儿又没几秒钟便开始剧烈晃动,不是我————是这个大地。晃着晃着,我开始有些站立不稳了,于是努力地稳当站住,但却没有任何用;在有几分钟后,我被最后的余波所牵涉,以至于头脑砸地,顿时神志不清昏过去了。醒来便是地洞之中了。
虽然梦让我焦虑不安,但我也无法就这么如此往里头去了;我该清醒了才是,但我是没有看见猹的。这让我有些不安————不会被那怪物叼去了罢?我慌张了,于是拿起一把枪摇摇晃晃地出去了。我不知道猹在那儿,但也得时刻提防————那怪物我也不知怎副模样。我小心翼翼地踩在草丛之中,我连呼吸都得控制,因为我并不知晓那怪物的本领。我有些恐惧,但又有股力量促使我前进,我想找回猹。可就在这时,我竟发现我绕来绕去总回到一个地方,我知道了,我迷路了;我可害怕了,同时又时刻告诉自己能找到路。现在并非是路在脚下了,我是连路也无从知晓了。我放慢脚步,我知道一旦心急起来,可能真就走不出去、永远留身在此了。我于是在一个地方徘徊。终于是找到了,我看到前面的光照在了地上,沙土也享受着这阳光的沐浴;风吹进来,宛若香气飘飘。我呼吸着这一切,随后正当我想要走出去时,一个身影一闪而过。我想也没想————这一定是怪物没错了。它跑得很快,似乎是在逃避某样东西,但也似乎就是没看到我,然后一掠而过。我瞄准了那个前进的身体,扣动了扳机……枪声震动了整个林子,刹那间我感觉到,鸟也被吓跑了————他们向来胆小。树叶子也随之一怔,仿佛是动后定住。我看见那个身影倒下去了,不算大了,与我体型差不多罢。我喜出望外,竟终结了怪物,这是我万没有想到也不敢想的事情。我凑上前去,竟发现!————是猹!这时他已经鲜血满地了,我心中一惊,但猹奄奄一息的样子,我知道他还活着,还有救。
他转身过来,用手指着我,脸上带着可怕的神情,仿佛是在指责我:“你!……”我这时心中居然来了个念头————杀了猹。我知道这样下去猹是活着的,到镇中去我也无法保证他不会说些什么。他话还没说完,我的大脑就被这样的念想淹没了,再一次扣动了扳机。
太阳也震惊了,云也震惊了。我看着猹的尸体,已然冷下去了,大脑的脑浆喷射而出,沾到了我的手上,我并没有为此感到愧疚!我竟有些害怕,而仅仅只是这种杀害生命的畏惧。我站住,就这么待着,也非欣赏————我也无那样的癖好。只是有些诧异自己会这么做。也算是为他哀悼。但就在刚刚,我似乎听到了一个东西踩草的声音,很嘈杂,混在一起。我立刻背身过去,瞄准着任何地方,这时,一个庞然大物从我身后来到,向我冲来,我也没发现!我转身就跑,跑到了最近的一棵树下,眼看那黄皮怪物就要来了,我往上一跳,双手一抓,后脚猛蹬,爬上去了。我看到那是一只老虎,虎皮精致,露出犹有鲜血的牙齿狠狠地看着我,不过它似乎并不会爬树,我想要射击,这才发现手上的枪早已落在了地上。不过旁边有一条奇怪的线搭在树枝上。老虎没看我多少,到了猹的尸体旁,啃食起来。我这时一不小心拨动了那根线,只见瞬间,石头从四面八方而来,正中老虎。老虎忍住疼痛,拖着猹的尸体,而并没有躲避。它拾起尸体后动作灵敏,有时来不及躲闪便用猹的尸体来挡住。我这才知道了那些石头的用法。恍然大悟的我又看了看树下的枪,我决心要下去拿了,可正当我准备跳下去时,猹的尸体被抛了过来,强大的冲击历史我不仅听到了某处骨头的断裂声和大树摇摆时树叶的沙沙声,然后盖住了枪,老虎倒是聪明,不过它自己倒又被石头打中一次,已经有些半残了。现在,如若我的动作机敏一点,那么我就可以夺会枪了。我再次望向下方,猹的尸体已经从背部向后扭曲到了一个十分奇怪的程度,是十分可怕的。
枪被盖住了,老虎也正走来,我知道不该再犹豫了,可这时偏偏是想起了梦中那些个杂乱无章的场景,这使得我的大脑开始有些发热,不过我还是强作镇定,在老虎来之前,我跳下去,老虎似乎很吃惊,想要一下子逃跑,然而并无用处,我掀开尸体,拿出枪,对准老虎,扣动扳机。于是第三发子弹打出了,老虎应声落地,这时我倒有些轻松了,想要前去查看情况。但却不料远方又传来一阵声音。我害怕极了,因为那声音————比老虎还要可怕。那是一团黑色,我看不到它的脸,因为我躲在草丛之中,所以它发现不了我;它过去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挡住了我的视线,我也无从知晓老虎的情况;在一阵奇怪的声音后,身躯挪开了,我看到的,竟只有一滩鲜血!我知道,这一定是被眼前的庞然大物吞入口中了。我无法冷静了,大叫起来,然而那巨物也发现了我转过来,用血红的眼睛瞪着我,嘴巴还未闭上,露出了沾满鲜血的眼睛,朝我过来。
现在我手中的枪里还有五发子弹,我索性将这些子弹全都打在了怪物的头上,结果却一一被它的手挡下来了,虽说不死,但手也一定受了伤。我开始逃窜,以最快的速度逃跑。跑啊,跑啊,我竟来到了地洞旁,怪物还在后面追着我,我看了看地面,有一把银色的宝剑和盔甲,拾起来装备上了。我知道这怪物应该不会爬树,但至少不会发现,于是找到了一颗附近最高的树,并爬了上去。怪物果然赶来了,四处张望,随后用它那白色的鼻子闻气味,我肯定是藏不住了,于是一跃而下,从上面刺穿它的大脑,此时它也发现我在上面了,吃惊地抬头望向我,“去死罢!”我大喊道,手握宝剑,刺穿了,血液喷涌而出,沾满了我的手和脸,身子也变成了红色。它倒下了。我跳到一边,这时已是精疲力尽。我急切地呼吸着,爬到了地洞,本来是就想这么呼吸几口气了,随后竟昏睡过去。等我起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了,阳光照进了地洞,我这才恍惚过来,仿佛是出生入死了。然而地洞已经被染成了红色,我的毛发也是。我跑出去回看,只发现一滩血水,却没有那怪物的尸体。我慌了,绝望了,但此时,我只想着立马离开。于是赶紧跑开了。我跑回了小溪,也顺便洗了洗身上的血液,小溪都被染红了。我走啊,走啊,也总算走到了头,回到了起初的丛林外。我特地避开了鸟他们,我知道他们的言论是令人讨厌的,就如同一个总会告状的人,总会八卦的人。
我细想了想,觉得很可怕:尸体去哪儿了?于是不敢再想。我手上已经沾满鲜血了,我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否则这将会对我今后的人生十分不利。我或许应该从那怪物身上取下些什么的,但后面想想,也真是可笑,因为能捡来一条命便已经很不错了,居然还想着从那怪物身上拿点什么下来,这无疑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即使是不可能的事情我也还是做到了,我讨伐了那怪物,成功地杀死了它。谁都不会知道我是那个战胜恶龙的勇士,永远不会。我将它们写在我的日记里:
动物纪元1338年11月2日 星期一 阴晴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曾经成功过,但从我看来,我应该是历史第一人。我杀死了那畜生,尽管我不知道它的尸体在那儿。哦,我的朋友,猹,永远安息罢!在这片黑暗的森林里,我走了出来,你却永远留在了那里面;不是因为你的问题,却是因为我;我虽然心有愧疚,但也必须请你去死了,如若不此,也无法在这镇中生存。安息罢!安息罢!我手下的亡魂!猹!
我来到了镇中,小溪居然也被染红了,镇子里的居民都开始琢磨起为何了,这是一直以来都没有过的。我知道,那是我身上怪物、老虎、猹的鲜血。我走过去,他们并不知道我与猹去过那片森林,只有鸟知道,这时,一只老鼠说道:“估计是过去的勇士又惨遭杀害了罢。”我心中一惊,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后走掉了。第二天,报纸上写着这些东西:
镇外森林死鸟遍布!镇内居民一只老鼠奇异死亡!……
我来到了前往家宅的道路上,我看见了猹房子的前院,里面遍布是些野草,杂乱无章。来到宅子里了,猹的儿子拥上来问我:“叔叔,我父亲呢?”我一听,实在有些不好回答了,便应付道:“你的父亲过几天该来了。”随后我去了自己的房间,没再搭理这个小孩子。虽然我知道这么做总是有些不太妥当的,但我也实在说不出什么大实话,只能如此凑合了。我打算明天再仔细和他说说糊弄过去。晚上睡觉时,我望着月亮,这时却已经不是圆的了,已经变成缺的了,也不再泛着黄光了。我知道,我手上确乎没了那份高尚的节操了,我已经不比石灰。然而我心中却依然放不下那个怪物。我并没有为猹的死感到伤心,这也是令我奇怪的;而我死死地盯着记忆中的那个地方————只有一滩血水,那怪物的尸体却没了方向。我不知道它究竟去了哪儿:或许是蒸发了?不可能!或许是被其他的动物叼去或啃食了?也无骨架。难道是被其他同伴带走了?倒有道理。或者,它其实,还活着?!我不敢再想下去了,我要尽快忘记这件事情。这该死的事情!
我起来了,猹的儿子就在前院里,我有些不忍心,但还是走过去了。
“咦?叔叔?”他有些疑惑地看向我。
“小星啊,你父亲……”我有些哽咽。
“我父亲?我父亲他怎么了?”他顿时来了兴趣,是要问到底了。
“你父亲其实吧……”我吞吞吐吐,终决定不予实话。
“其实怎么了?”他很好奇。
“你父亲是个英雄,只不过……”我总是没办法顺利编出下一句话。
“只不过如何?”他的眼神让我怜悯。
“他不会再来了。”终于说出这样的话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脸上充满了担心。
“你父亲啊,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们都不能见到他,或许有一日,我们都能相见,但现在绝对不可能,这一定得是几十年后的事情了。”我用手抚摸着他的头。
“是这样吗?……那我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我的父亲了吗?”他很忧愁,一个小孩子,会因此事成为这样,我也万没有想到。
“从今以后,我就来当你的父亲罢!”我说道。
“真的吗!叔叔……啊不!父亲!”他激动地、兴奋地看着我。
“当然是真的,小星啊,我给你讲一个终身都受用的道理罢。”我忽然想起一句话。
“您说。”他说道。
“路还在脚下,鞋子还未磨破,既然都还尚如此,就应该沿路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