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度
赦生童子靠在雷狼兽身上打盹,看到这一幕的螣邪郎忍不住过去激怒了他。
那天的阳光原本有一点灿烂,顷刻风云突变天地激荡。九祸不管琐事,阎魔旱魃想去立点规矩,结局是和两个小将打成一团。
那天原本肃穆惯了的魔界热闹得有些异样,年轻的魔将们彼此目光交汇,掩不住内心将出未出的兴奋之情。
明天要上战场,对面是玄宗与和尚。他们并不知道战前的告别应该带一点愁肠,毕竟那时涉世未深。
别见狂华举着神无练习她的第一千六百四十三次挺刺,这个动作她早已记不清练过多少次。元祸天荒坐在心爱的樱花树下默默记数,藏在樱花雨中的身影其实有些落寞。但元祸天荒自己不觉得,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数下第一千六百四十四次时,面具下的嘴角竟微微一动。他几乎可以想见,明日别见狂华将如何挟神无的冷冽之气拒敌于千里之外,如此飒爽,如此孤傲。很多年后他才知道,这样的别见狂华只要一个混小子几句混帐话就可以骗走。知道这一事实的他有些失落,但早知道又如何,反正他也不会照样做。
麝姬和风流子以明天永别为由你侬我侬,黄泉吊命嫌恶地转过了脸。
其实大战对他们根本毫无影响,因为这俩每天都能找到各种理由干柴烈火。
银煌朱武和伏婴师互相比赛阴阳怪气,补剑缺饶有兴趣地围观了整个过程,思考为什么两只成年雄魔会在大战之前为这么无聊的事情争吵。等他想明白这是他们独特的放松方式之后,顿时觉得自己也无聊了起来。华颜无道恰到好处地踩着高跟鞋路过,于是补剑缺的注意力全部被带走了。
银煌朱武吵到高潮处心虚地回了一下头,九祸斜倚在王座上,好似闭目养神。任沉浮的扇子送来轻柔的风,使得这个闹哄哄的午后竟显得有些惬意。九祸倒没有听见他们吵些什么,只是隐隐有些不安。她思索良久,最终还是召来自己的爱将吞佛童子,决定告诉他明日把守第一殿的要点,以及——赦道的秘密。如果万一的万一,吞佛知道该怎么做。
没有人注意到一个从来没有人注意过的魔准备离家出走。通常他们连这个魔的名字也念不对,有叫“九般神子”的,有叫“鸟盘神子”的,还有干脆叫“斑鸠神子”的。神子用半生时间发现了他的问题在魔界找不到答案,终于决定去苦境看看。分外扰攘的魔界中没人在意他的心理斗争,也没什么再令他留恋。九祸只看到一个绿色的身影掠过,有一瞬不解。
吞佛童子领下任务离开,九祸的不安却并未有一丝减轻,细细追索,也不知这分惶惑所谓何来。吞佛沿着早走过千百次的道路离开,如果运气好,倒可以和那个离家出走的魔物同行一阵的,只是一个向北, 一个向西,所以相会时已非今生。
鸠槃神子踏出魔界前,向一个隐在阴影里的人微微致了意。那人却没有反应,或者假装没有看他。
袭灭天来把自己隐藏在角落,在弥漫着兴奋之情的魔界中多少显得有些沮丧。这并不是因为明天除了他人人都能上战场,而是近来玄宗与万圣岩的名字频频出现,唤起了许多惨痛的记忆。三个时辰前玉蟾宫顶着跟善法天子一模一样的脸来约他一度春宵,导致一身鸡皮疙瘩现在还没落地。他摇摇头驱走那些过去,专心思考起鸠槃神子问过一个问题。神子原本指望他这唯一懂佛理的能够指点一二,其实他知道标准答案,但他不答。
以何因缘得知宿命,会其至道?
九祸倚回王座,外表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心绪纷乱,朱武在试探是不是换回朱闻苍日的造型更讨她喜欢。
阎魔旱魃陶醉在赤裸裸的武力炫耀中,没注意赦生和螣邪郎早就离开了战圈,只有银煌黥武还默默跟随其后,力图将他的每一个动作模仿至标准。
元祸天荒任樱花半掩埋了自己,别见狂华拄着神无发愣,到底是不同一般的大战,她却觉不出兴奋或是紧张,心里只是一片空空荡荡。
风流子和麝姬片刻之间换了一百零八种姿势。伏婴师暗戳戳地不知道在诅咒谁。
赦生童子躺回雷狼兽长长软软的毛里,阳光将灿烂到螣邪郎下一次将他激怒为止。
更多年轻魔将眼巴巴地等待天晚,越是迫不及待要开战,时间越是一秒一秒捱过,仿佛明天永远不会到来。
其实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如今他们之中有一半还活着,历尽人间的春江明月与秋水长天。在异度的日子,明明都是些杀头的任务与无聊的试练,回忆中却渐渐成了温柔缱绻与岁月静好,点染着同袍们暗红发黑的血渍,连阎尸缸也在记忆里绚烂起来。活着的发现自己已学会了刻骨铭心的仇恨与刻骨铭心的爱恋,午夜梦回,会恍惚自觉是否已成了人类。
再后来他们也死于非命,带走了那些永不为人知的爱与思念。
净心守志,可会至道;断欲无求,当得宿命。
可惜魔是不信佛陀的,也就不信宿命。
无缘至道。
不得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