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连载《呼吸》第一章

感谢 珞璃Official

 

 

 

一

 

 

 

        已经三天了，对此我并没有什么实在感，毫不刻意甚至是随便就那样发生了，一如我不知道门禁何日会不让我回家，我也不清楚为何此刻她会坐在我的屋子里，当然，我也并不想探寻。这是认识她的第三天。

 

        那天我点了外卖，像往常一样等待着，计算机发着嗡嗡的噪声，不知谁家装修的冲击钻时不时顺着墙壁从远方传来澎湃之声，这都不影响角落里的尘埃安详地和废手纸一起躺在那里。敲门声是此刻唯一的外来者，在开门的那一刻，寻常的世界便已在我身后消散。眼前的女人一头红发，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染发已不被允许很多年了。及膝套裙下的双腿修长笔直，细高跟鞋的黑色漆皮上不染尘埃，我确信这应该不是我的晚餐。除了这一切，那天的傍晚将会和现在一样，稀松平常。

 

 

        “你不喝一点吗？”她今天从便利店带了一瓶不知名的酒，酒是奇货想必价格不菲，她拎着杯子歪头看着我，那双看起来没睡醒的眼睛似乎和冰块撞击的叮当声很是般配。

        “也好”我没有觉得为难“不过我觉得我应该先吃点东西”

        “你会做饭？”她玩弄着杯里的冰块，那声音确实和她很般配，晶莹、光滑、略带寒意。

        “能吃的水平。”

        “我来做吗？”

        “不用”我指了指冰箱，便起身去寻觅。

        “你天天吃这个？”她靠在门边，身材很好，标准到我不想说多余的话来形容。

        “挺好吃的你不尝尝？”

 

 

        阴雨下了三天，时断时续，清冷而粘腻。空气里的味道总会随着季节变化而在某一天忽然令人无法回避，它会随每一次的呼吸，让人不可抗拒地陷入许许多多的回忆。与其说是回忆，不如说是某种触景生情式的惆怅，只不过它来得更加真切，而现在，我的腰椎则更加疼痛了。

 

        我能记得许多许多年前，我们在暮色中的校园里欢笑着，那时我还不曾与疼痛终日为伴。我还记得那个头很方的矮子，走起路来像京剧台步，虽然有种食古不化的气质，但却因此显得很是搞笑。我想这应该非他本人能够预见的事情，而且我也对他自己是否有此自知之明感到疑问，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管他叫“三哥”并持续拿他开玩笑，至于这个名字的由来，我则完全想不起来。三哥最有名的场面，是朗诵《沁园春雪》，最标致的形象是在校园里迈着京剧台步检查卫生。

 

        或许我的人生已经度过了将近一半，每当我想起以前的事，那些或愧疚或尴尬或后怕的事总会不请自来，我并不愿想起这些，甚至不想去承认，我但愿生活中竟是“三哥”这样的开心事，然而它们却确实发生过，容不得自欺欺人。但我依然庆幸我现在能如此这般活着。

 

 

        十几年前，究竟是十几年前呢，大概就是我的腰还不疼的时候吧，各地开始陆续出现许多二三十层楼高的铁塔，人们管它叫“风车”，因为它长得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风车即便那风扇小得极不协调。没人知道风车确切是干什么用的，坊间流行的结论是新一代的通信基站。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人们被要求不许染头发。

 

        而眼前这个和我杂乱的房间极不协调的精美女子，蓬松而微卷的长发在暮色中散发着明媚的酒红色，沁人心脾。虽然我仍搞不清她是谁，但对于我这样一个除了钱以外没什么牵挂的人来说，并不太能拒绝美貌。况且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察觉她做过一些未让我察觉的事情，以至于失窃什么。

 

        “你确定这东西能吃？”她保持着靠门的姿势，为门框增添了美妙的曲线。

        “你是在怀疑我的厨艺还是在怀疑食物”我端着碗看看里面的饭又看看她，做出一副令人倒胃口的天真表情。

 

        她笑了，在我看来笑得有些妩媚，双臂环抱，头靠着门歪向一侧，随着邪魅的笑容而微微仰起的那一刻，头发铺洒在脸上，我看得出那是某种默契带来的快意；未解的是，她那晚没吃晚饭究竟是因为我的厨艺还是因为我的表情，亦或只是正在减肥罢了。

 

        “你快吃吧”她的温柔语气里夹杂着些许暧昧的无可奈何。

        “妳想吃点什么？”

        她摇摇头。

        “不过我这也确实没什么可做的，要不妳点个外卖？”我说

        “难道你想再送一个我过来么？”

        “也不是不可以。”

        “你在想桃子。”

 

 

 

        我住在一个老旧小区，砖混楼房没有电梯，外墙满是岁月的痕迹，房东是一个看起来不太聪明也不甚友好的五十岁大叔。出门第一眼看见的是一捆拧在一起的各种电线晃晃悠悠地穿行在距离头顶不过一尺的半空，小区里还有包裹着塑料布的巨大管道，应该是将近五六十年前的遗留产物，小猫们喜欢在上面爬来爬去。与我最为交好的应该是三条流浪狗中的一只，它是那三条狗中的头头，黑白相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也毫不关心这个问题，它只是跟我很好，总能在我出门或者回家的时候，在一堆电线下面找到我。我喜欢给它买火腿肠吃，它喜欢当我坐在单元门口的破椅子上发呆的时候趴在我前面。下雨天里的它们，应该也能比平时少被人打扰一些吧。

 

        雨水顺着房檐沥沥而下，喧嚣的世界似乎放慢了些许。巨大的风车矗立在烟云中，远远看去那隐隐约约的庞大身躯仿佛与这尘世毫无瓜葛，却又目空一切地存在着，除了它脚下的杂草、和被雨滴从枝叶上打落的小昆虫对它不生畏惧。

 

 

 

 

 

        电话响了。

 

 

        是M君，也是个睡眼惺忪的家伙，但有一个优点是有正事的时候不会迷糊，此刻他听起来就很有精神：

        “卧槽你电视开着呢吗？！”

        “没有怎么了？”

        “快开。”

 

 

        我抓着我的晚餐，从她身边挤过去；她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在门廊给我让了一条缝隙后便随我走进了屋里。我打开电视的电源，熟悉的程序播报着“您今日电视收看时间不足，请于今日24时前累计收看53分钟，并使用交互页面82分钟。”

 

        接下来是滚动新闻播报：

 

 

             股票市场将于下一交易日结束后关停。

 

 

 

 

        寻常的世界，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