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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城垣二题○中午○吕晓明

2020-03-27 02:25 作者:柏城大道西  | 我要投稿

     八角凉亭过了中午就是杂家的天下。

     杂家姓王,四十多岁的一条汉子,威猛得很,听说常有电视剧组拉他去客串出演那种不说话的镜头,保镖打手之类,形象倒也活脱。说是说,可谁也没在电视上见过他的尊容。问他,他就说那戏在港台或是国外很火,北京的官员不喜欢,所以你们看不到。别瞧他模样粗,却手巧心细,常拿出些自己做的小玩意来向大伙炫耀,花鸟虫鱼什么都爱,也懂,时事政治说起来也头头是道,所以人们称他为杂家。

     一般是在吃过午饭不久,杂家便骑着辆破旧的自行车到了。小24型的自行车上,水桶抄子一大堆,叮叮当当老远就能听到。杂家一进凉亭,先到的闲人们便凑过来帮他卸车,因为都是熟人,杂家也不客气。从车筐里取出个特大号罐头瓶来,靠在西边的那根柱子坐下,喝一气茶水。接下来就是一通神侃,国内国外,天上地下,什么都可能涉及到,什么也不太认真。主讲人自然是杂家,他很快便进入角色,在一片玩命叫唤的蝉声中,说得眉飞色舞......

     一大瓶茶水呷完三分之二的时候,杂家便开始换装,脱下那身还算整齐的行头,换上那种齐胸高的水跨,再把换下的衣服仔细叠好,放入一个塑料袋中。人们便簇拥着古代甲士般的他去那臭烘烘的河边,开始工作——

     杂家并不是每次都要下到水里才能捞到鱼虫,时常离岸不远就能看到滚动在黑黢黢水面上的那铁锈红色的一团一片,杂家甘愿冒着高温换上那条水跨的目的,其实是为了突出醒目。杂家捞鱼虫很在行,干起来也潇洒,抄子的铁丝圈一入水便很精确地控制在15度角左右,这角度能使得缝在铁丝圈上的那只女人的旧丝袜很轻盈地漂曳在水面,像一条快乐的肉色水蛇;连接抄子的竹竿杂家则把它放置在后腰眼处,利用他那硕大的臀部承担起它,双手再横握住它,远看既像背手也像叉腰;他逆着水流向西走,闲人们踩着树阴凉跟在他的身后,继续着刚才凉亭里没有尽兴的话题;连在水跨上的高腰胶皮靴踏在地上发出曩曩的声音,使他很像个身先士卒的将军;走出十几步后,杂家便转身,这时他要把抄子的铁丝圈与水面的角度调整为平行90度,借助着水的浮力把那些落网鱼虫们毫不费力地带回到刚才起步的地方,那里放着他的水桶。闲人们跟着杂家在臭烘烘的小河边往复,说着笑,笑着说,一点也不觉艰辛。

     太阳偏西时,大伙拥着杂家热热闹闹再回凉亭。他换好衣服,又呷着剩在大玻璃瓶中的那三分之一的茶水,再天南地北地聊上一阵,会有一个外地小伙赶来,留下一个空桶,带走那捅鱼虫,价钱是早就说好了的,每月结一次账。于是,八角凉亭在紫色的傍晚到来之前,便有了一段时间的空白。附近自由市场中那些做小生意的借此机会,忙中偷闲来这里睡上一觉;搞对象的男女一般不来这个凉亭,四壁大,八面来风,搂搂抱抱不方便。

     ......

     连着几场大雨,小河里的水暴涨,不但那股臭气没了,还呈现出一种汹涌澎湃的样子,这让那些看惯了以往那条小阴沟里的闲人们吃惊不小,更让他们感到吃惊的是大雨过后再没有见到杂家的影子。于是就议论纷纷,有人说杂家可能是找到新工作了,也有人说杂家在城里某条胡同口上了摆了一个水果摊......

     原来杂家并不住在附近的楼区,原来杂家是个下岗待业的工人。

     后来听说杂家的母亲就住在那边的某号楼里,他是个孝子,怕自己下岗的事情母亲知道了着急,一直瞒着老人家。每天在这里捞完鱼虫后,换上干净的衣服装成是刚刚下班顺路的模样,过去探望老母,不但按月的生活费一分不少,时令果品也依例供应。大伙都感慨这个故事,谁也不忍心说破,老太太也就一直沉浸在孝顺儿子所制造的虚假的幸福之中......

     大水退后,有人在桥洞下的拦污网前见到了一竿被缠在水草中的抄子,并发誓说那抄子特像是杂家的,大伙都去看过,结论其说不一。一只缝在铁丝圈上的女人丝袜,至今还漂浮在肮脏滞重的水面,像一段干瘪的肠子......

(文字以及图片均选自《北京文学》1998年第5期,《小小说选刊》1998年1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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