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科幻春晚|《即便我们不能时刻相伴》短篇|寻秘奶奶留下的信件，开启疗愈之旅

“不像别的孩子，你生下来的时候一点也没有哭，而是嘤嘤呀呀止不住地笑，所以呀，你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奶奶一边说着，一边止不住嘴角的笑意。

笑笑又点开了奶奶录给她的视频，这一个星期以来，幻感对笑笑的影响越来越严重了，她必须听着奶奶的声音才能入睡。奶奶是笑笑的守护神，奶奶在，幻感便不敢伤害笑笑，可现在笑笑的守护神离开了。

笑笑窝在被子里，触摸着屏幕上的奶奶，眼泪不自觉地顺着眼角浸湿了枕头，床上生满了刺藤，将笑笑渐渐缠绕，可笑笑一动不动，奶奶的去世比幻感更痛。

“奶奶其实一点也不怕去天上，那里有你爷爷，还有你爸爸妈妈，但我总想着多陪你一阵子。可是，我们终究不能时刻相伴，孩子，你一定要好好生活啊。”奶奶温柔地看着镜头，眼神里透着疼爱、担忧和期望。

笑笑皱着眉头，喃喃道，“奶奶，你不在，幻象变得更加强烈了”。幻感神出鬼没，她也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触发这东西跑出来折磨自己，不确定的恐惧使她不敢与外界接触。

在3岁以前，笑笑并非是这样的，比起恐惧，对外界更多的是好奇。

一切都源于那场事故。3岁那年，一场车祸彻底改变了笑笑的生活。在等待救援的过程中，笑笑亲眼见证了父母的生命从自己眼前流逝。

在那之后，笑笑便不敢独自与外界相处，不敢上学，没有朋友，不论在哪里做什么，她的世界都离不开唯一的亲人——奶奶。

有奶奶陪伴的时刻，幻感从未出现。

 

初夏的阳光透过缝隙强烈得似乎要将那窗帘掀开，“咚咚，咚咚，咚咚”，一阵规律的敲门声传来，强行张开的眼睛禁不住困意再次闭上。

“笑笑，醒了吗？”门外传来温柔的女人声音。那是奶奶的助手，小杨姐姐。这几日，多亏有她帮忙处理着奶奶的后事。

“嗯。”笑笑并不害怕接触她，但却总有种距离感。那些大人们总是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待自己，认为自己有什么问题，他们谈论这些问题时，总是带上“精神、心理”这些词语，笑笑知道，这些词语总是会让奶奶难受。

奶奶是有名的脑科学家，从就职半生的医院离开后，她便作为高级专家一直为实验室工作。得知笑笑情况的人总是为奶奶感到唏嘘，最顶尖的脑科学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唯一的孙女还是个“疯子”。

奶奶却从未觉得笑笑是麻烦，也从未觉得笑笑疯。她曾告诉笑笑，“人类的大脑中有1000亿个神经元，每一个神经元都在向你大脑中其他的神经元发送着电脉冲，而这些活动都会形成现实感。”

笑笑还记得，奶奶轻轻摸着笑笑的小脑瓜，告诉笑笑，“不管是鸟儿的声音、青草的味道、还是绣球花的颜色，在那里，其实都是同样的东西。”

笑笑从自己房里出来，她发现家里似乎来了客人。小杨姐姐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继续和那个陌生人谈论着自己。

“笑笑妈的家人带她去看过很多次心理医生，可对笑笑并没有帮助，她还是无法融入人群。后来，他们甚至还提出送笑笑去特殊学校。所以，钟老师拒绝他们再与笑笑来往，说她会负责笑笑的一切，那些把这孩子当累赘的人立即欣然同意了。”

小杨姐姐说着这些，露出可怜的表情，从笑笑的角度看不见另外那人的正脸，她希望那人不要和小杨姐姐一样。

“同一事物，不同的人接收到的实像不一定相同，不是没有这样的案例。”另外那人给出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哦？”小杨姐姐饶有兴趣地看着对方。

“电磁辐射照到某个物体时，一部分会被反射，这部分会被人类的眼睛捕捉到，人类可以分辨数百万种波长的组合，但那些也只是所有存在波长的一小部分。对普通人类而言，可见光波长范围在红色到紫色之间，只占电磁波谱的一小部分，准确地说，还不到它的一万亿分之一。”

“你和钟老师的想法倒是一样”，小杨姐姐若有所思地说道。

笑笑想看看这位客人究竟是谁，她从墙后面走了出来，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笑笑，你来了。”小杨姐姐重新换上适合与孩童交流的表情。笑笑礼貌地点了点头，视线便转移到了那位陌生人的身上。

“你好，笑笑。”那人长相清秀，看起来大概20出头的样子，说话声音令人十分舒服，“从今天起我会照顾你的生活起居，很高兴认识你。”

说话间杨姐姐眉毛不自觉上扬，她满意地看向这一令她骄傲作品，“和人类看起来一模一样吧，我们最先进的陪护机器人，“转头对着笑笑继续补充道，“也是你奶奶身前努力的成果。”

笑笑一时间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实验室的工作一直以来都是高度保密的，她并不知道奶奶的研究与机器人有关。

”我想你知道我的名字吧？”机器人蹲下身子，直视着笑笑的眼睛。

“你好，睿一。”

 

曾经奶奶问过自己，如果拥有一个专属机器人要叫她什么名字。

笑笑觉得如果是机器人，便能够永远陪在自己身边，她回答要叫奶奶的名字。

睿一来到笑笑身边的第3天，笑笑已经非常适应她的存在。她总是知道笑笑需要什么，如同心有灵犀一般。

这真是最先进的机器人了——每次出现那种心灵感应时，笑笑便会这么想。

因为有睿一的协助，笑笑终于准备好清理奶奶的房间。睿一能够给奶奶房里的每一件物品建立电子档案，记录下她们原本的位置和收纳的位置，以确保奶奶的物件都不会在挪走后被遗忘，这让笑笑心里好受一些。

两人忙碌了许久，大部分东西都已经整理好搬去地下仓库了，只剩下奶奶那个大衣柜还未清理，如今那里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还保留着奶奶身上独有气味的地方。

奶奶的衣服款式都十分简约，很难在这里面看到张扬的花色。这些衣物被一件件取出叠好，然后再一件件整齐地收进纸箱，如同进行着最后的告别仪式。

很快，大部分衣物都被挪走，衣柜中间的隔层显现出来。隔层看上去比普通衣柜的要厚很多，侧方是面板。这并不是单纯的隔板，而是的一个隐形抽屉。用手指轻轻触摸面板，屏幕闪现出淡淡的光，提示输入密码。

睿一仔细看了看，“6位，或许和银行账户密码一样。”

奶奶走前将重要账户的信息都交代给了笑笑，但并没有提及眼前的这个抽屉。

笑笑按照睿一说的试着解锁，隔层的面板自动打开，密码果然和睿一推测的一样。

抽屉里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多捆信件。奶奶怎么会有这么多信？

如今人们早已不会选择这种低效的交流方式了，据说一些重要机构为了防止电子间谍盗取机密，必要时会采用书信传递信息，笑笑从没在现实生活中看见过这种早已成为历史记忆的物件。

信件按照时间先后顺序码放，最后一叠信件的日期停留在3年前。

笑笑有些诧异，自己竟然没有留意到这些信件是怎么进到家中的。

对此，睿一也感到十分奇怪，仅凭眼前所见，她无法分析出这些信件的由来和意图。

所有信封上都没有标明寄信人和收信人的地址，似乎除了寄信人的住处和笑笑家，这些信件便没有其他的去处了。

笑笑心想，为什么奶奶不告诉自己呢？这是奶奶的秘密吗？

“先看看能不能从信中找到线索吧。”睿一拿出信件，递了一沓到笑笑手中。

根据字里行间的信息，第一个线索出现了，这位神秘的寄信人来自琅琅村。

“琅琅村...那是哪里？”笑笑暂停看信，抬头问睿一。

“基于我所使用的地图显示，一共存在8个琅琅村。”

笑笑继续看信，她想弄清楚奶奶的这些信件藏着什么秘密，她需要找到更多的线索。

不知道已经打开第几封信了，笑笑看到这样一段文字——

“天气一转暖，保护区的花会爬满漫山遍野，别人都赞美那靓丽的色彩或是那娇俏的外观，但我十分留意那芬芳的气味，或许是因为我的名字阿芬吧！”

第二个关键线索：寄信人的名字，“阿芬”。

与此同时，睿一敏锐地捕捉到了另一个关键词——“保护区”。

她再次在地图程序里筛选了一遍。幸运的是，这些琅琅村中仅有一个坐落在国际自然保护区内。而不幸的是，保护区目前已经不对外开放。那里生活着300多种濒临灭绝的动植物，地球上还存在着极少数这样的地区，这些地区合计面积已不到地球2%的土地资源。这些狭小的版图就是野生动植物最后的家园，为了保护地球生物的多样性，全球范围内建立了多处国际自然保护区。

琅琅村是一个古老的原始部落村庄，紧邻着一片原始森林。这片森林像是屏障一般，将它与外界隔离。在当年设立自然保护区时，琅琅村的村民可以选择迁出这片原始而落后的地区，但大部分村民都选择坚持留在那里。为此，他们主动放弃了现代化的生活方式，在保护区过着与祖先们相似的生活。网络上，对村子的记载少之又少，琅琅村变成了现代文明的遗忘之地。

睿一也找不到更多关于琅琅村的信息，其他保护区也面临着同样被边缘化的处境。进入智能时代之后，许多选择保持原始文明传统的地区与现代城市逐渐产生了越来越深的差异。随着技术的不断发展，遵循不同生活模式的人类之间也产生越来越大的隔离。

两人再次回到信件本身。信里的内容没有什么鲜明的主题，大多数时候是阿芬用略带正经的文字在向奶奶讲述自己平凡的日常生活。信中语句的严肃反而显得这位话痨阿芬十分可爱。

此外，这位阿芬还询问奶奶什么时候能够亲自见面，看来阿芬和奶奶只是笔友，那为什么她们会开启这段关系呢？

眼前的信件像是不完整的拼图，笑笑越看下去，越是好奇那些缺失的部分。

一夜过后，笑笑做出了一个决定。要去这个知之甚少的村庄，她要去寻找那个神秘的阿芬。

她迫不及待地将这个决定告诉睿一。作为笑笑的专属机器人，睿一认为对笑笑而言，这将是一次很好的尝试，对笑笑开展正常社交有益。

睿一将这件事汇报给了小杨姐姐，同时主动附上了详细的出行计划。对于接下来的旅程，笑笑觉得睿一似乎比自己要激动，可她也只是一个机器人，这样的表现只是为了消除自己对出行的犹豫吧。

小杨姐姐也未曾听琅琅村，更不知道笑笑奶奶与琅琅村的阿芬有什么纠葛。但比起对琅琅村的疑惑，此刻她更开心笑笑愿意出行这件事。小杨姐姐联系到了一位正在保护区进行科研考察的植物学家，笑笑她们可以通过他们团队的关系进入保护区。

 

去往琅琅村的路程十分不便，两人决定提前出发，以免路上遇事耽搁，无法临时通知保护区里的人。

她们需要先到达邻近自然保护区的县城，等待保护区的接驳车载她们到山脚下。

到那里之后，即便是号称零碳排放的氢燃料车，也不能进入保护区，那里没有现代化的基建，没有公路，更没有加氢站。

在保护区，再高级的交通工具都比不上最原始的方式——马。

从县城去往保护区的路程还未过半，车窗外的风景却已不见人烟。

接驳车大概继续行驶了1小时，窗外的风景逐渐由黄转绿，冷峻的岩壁背后藏着的茂密森林逐渐显露真容。

从密闭的车子里出来，笑笑深长地呼吸了几口干净的空气，五脏六腑瞬间被洗刷得更加清澈。

此刻开始，她们便要骑马入山。这里的马儿身形矮壮，在上山下坡时重心更稳，这也使得它们看上去十分可爱，倒不像是“交通工具”了。

前来带路的人是负责陪同考察团队的人员，算是保护区的官方向导。

这位向导让笑笑和睿一叫他阿图，他看起来年龄不大，在山外的世界应该还是读中学的年纪。

阿图告诉她们，考察团队的驻地在保护区更深处的另一座村，并不是她们要去的风光秀丽的琅琅村。通往那座村的道路十分险峻，甚至不能称其为“路”，进出一次至少会耗费一周时间，因此考察团队的人员不便来迎接她们。

阿图非常热情，保护区不能轻易地联系外界，每个村落都只有一个固定外联处，通过这些外来人他总能知道很多新鲜事。

阿图并不知道笑笑和睿一来此的目的，只知道将两人安全送到便完成任务。实验室的人通过保护区管理委员会的关系调用户籍册帮他们找到了阿芬的住址。

进入森林，眼前的树木高耸入云，不知在此处隐居多少年了。这里丝毫看不出人类生活的痕迹，让人难辨方向，就算是睿一也无法在这里使用导航系统。

不过马儿似乎早已熟悉去往琅琅村的道路，它们自在地穿梭于树木，跳跃过浅溪，偶尔看见可口的青草还会顺便吃上一口，这可比城里的车子有趣多了。

笑笑认为唯一的缺点就是少了一个现代化的马鞍，这样就不会让屁股那么难受了。不过她很快又改变了想法，那样做的话，马儿或许又会难受了。

橙红的霞光从茂密树木的缝隙里渗透进看上去无边无际的森林，终于，村庄的入口呈现在三人眼前。笑笑心脏紧张地跳动起来，她终于要见到那个神秘的寄信人。

笑笑想起小时候偷偷溜进花园的小木屋的心情，那是奶奶存放工作资料的地方，总是不让笑笑靠近。从打开衣柜里那个盒子开始，她突然觉得奶奶好像无形中又回到了身边，奶奶的故事还没讲完，一切还在延续。

 

村庄比笑笑想象的还要原始。也许是因为地广人稀，这里的每一间房屋都相隔很远。不过即便如此，路过的人也可以知晓附近最近的人家在哪里。

这要归功于旗子。几乎路过的每一栋屋子的正前方都竖起了高高的旗子，旗子的形状大小都是单一样式，但是颜色却是各式各样，哪怕是同一类颜色，也有深浅的区分。

睿一猜测色彩是一种村民的身份识别方式，每一户人家都拥有专属的代表色。不过随着路过的房子越来越多，旗子的颜色却出现了重复，这又代表什么呢？

笑笑率先问出了这个疑问，“这些旗子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简单地说，这呀，就是房子主人在向能看到旗子的人分享今天他们的生活。”

阿图的话听得笑笑云里雾里，“我还是不懂。”

“这些旗子使我们不再感到孤独。“阿图看着远方的旗子，”虽然不能时时刻刻碰上面，但我能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心情怎样，知道了这些，就像时时刻刻都陪伴在一起一样。”

“像是发布动态吗？”笑笑满脸疑惑，“旗子怎么分享？上面有什么吗？我怎么看不出来。”

“是颜色啊”，阿图觉得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情了。

睿一早已发现了颜色是关键，可问题是颜色如何分享日常呢？

以阿图的经验来看，举例说明是最容易让这些外来人理解旗语的方式。

“比如，你们看那家人，红色代表了“食”，这种很深的朱红就代表“快乐”，他们现在分享的是——今天吃一顿大餐，很开心。”

阿图又回过头，指着后方的旗子，“他们挂出的蓝色旗子，代表着“渔”，不过这个蓝色很浅，他们感到“失望”，看来今天去捕鱼收获不多啊。”

睿一明白了，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的活动，而颜色的浅深是心情的好坏，由浅至深可以对应的情绪体验由消极到积极。

“这样就行吗？“笑笑觉得这种模式十分奇怪，”可是别人看不到他们到底吃了什么？”

“这有什么重要的吗？”阿图也觉得笑笑的提问十分奇怪。

“我们就是分享自己有什么样的感受呀。”

笑笑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不自觉露出了浅浅的微笑。正如阿图所说，分享的初衷不就是抒发自己的感受吗？那才应该是发自内心希望与他人交流的动机啊。

这和网络社交模式很不一样，所以笑笑这个外来人会感到诧异。这里没有精美的图片，不需要去修饰活动本身，这里分享的目的是跨越空间限制单纯地与他人分享心情感受。

不过，此时笑笑还有一个疑问，既然大家在积极地与其他人分享着自己的生活，为什么每家每户要隔得那么远呢？为什么不像城市里的那些人一样住得近一些呢？

这样的疑问，若是直截了当的提出来，或许不太礼貌，笑笑暂时压制住了这个有些唐突的疑问，在这样一个世外之地，若是说有文化令现代人感到疑惑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阿图继续不断地给笑笑讲解着旗语，笑笑像是在玩猜谜游戏一般，对此十分感兴趣。

“那么这家人是今天做了什么感到很开心？”

阿图皱着眉头，像个小老师，“怎么说了这么久了还是记不住呀！”

村庄旗语的确没有想象的简单，入门容易，掌握应用却十分复杂，有非常多的细枝末节需要注意，外人很难快速掌握这种社交方式。

笑笑希望自己能够尽快了解村子里的习俗，不过为什么阿芬在信里不提这些有趣的事呢？她难道不知道吗？

 

“快要到村中心了”，阿图一边说着一边加快了速度。笑笑不自觉地拽紧马儿的缰绳。

三人现在身处的地方像是个广场，不过广场的中心不是宏伟的雕像，也没有精致的喷泉，而是矗立着一棵树。围绕着中心树木，四周分布着一些建筑，但和方才路过的村民家有所不同。

“你们先在这里等一下，我去找婆婆。”将三人的马拴好后，阿图走进了那些建筑中的一间屋子。

终于要见面了，笑笑心里预演着准备好的自我介绍。

阿图从屋子里出来，手上拿着两个布条子，“你们把这个拿好，遇到村民，这个可以证明你们不是非法闯入者。”

笑笑接过布条，迟迟不见婆婆出来，“婆婆呢？”

阿图的表情透露着迷惑，“婆婆？婆婆当然是在这里负责管理旗子啊，每家每户的旗子都得来这里领取。”

笑笑有些恼火阿图不把话说清楚，但又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先入为主认为婆婆就是阿芬。

仿佛有一团火苗撩着笑笑的耐心，她极力抑制着幻感的出现。

睿一拍拍笑笑的肩膀，“别急孩子，都等了这么久了，马上就会见到了。”

 

“前面就是了，村长安排你们住的地方。”这一次，阿图把话说清楚了。

笑笑试想过无数次见面的场景，认为任何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已经囊括其中了，但还是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阿芬家门口，站着一个5岁左右的小女孩，在院子里玩着马儿造型的木雕玩具。她眼睛扑闪扑着望着面前的三人。

村里提前通知了她们家，但因为很少见到外来人，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们，小女孩的目光久久停留在笑笑和睿一身上。

“姐姐”，小女孩叫喊着朝着屋内跑去。不一会儿，一个和笑笑差不多的女孩子走了出来，玩木马的小女孩则躲在她姐姐的身后，露出个脑袋。

“阿兰，你好啊！”阿图热情地打着招呼，“这两位就是之前说要来你们家的客人。”

“怎么比通知的早了几天？”阿兰有些着急地问阿图。

没等阿图说话，“不好意思，是我们提前出发了，路上比预想的顺利很多，我们只有先联系科考队的人，没能通知到你们。”

“你们别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是因为没有准备好接待你们，我爸爸妈妈去了北里湖，现在这个时间是捕鱼的最好时机。”

阿兰已经知道将会有一名机器人来自己家中，她还从未见过机器人。阿兰看向一旁没说话的睿一点头致意，睿一也回应了她一个微笑。

“阿芬，快向客人问好啊。”

一切始料未及，此时此刻的场景并不在笑笑预想过无数次可能的见面场景中。

“阿芬？”笑笑十分震惊，那表情反而使得小阿芬更加害怕了。

“这是我的小妹，阿芬。”阿兰又重复了一次阿芬的名字。

“这怎么可能？”笑笑自言自语。

“什么？”阿兰察觉到笑笑的异样。

“我们有个朋友也叫阿芬”，睿一赶忙先将尴尬的局面打破，她走到笑笑身边轻轻抚向她的肩膀。

睿一确信笑笑奶奶的秘密一定就藏在这个村庄，只是现在看来，想要了解真相，还需要他们慢慢去发掘，现在要做的是先安心在这里住下。

 

阿兰带大家进到屋子里，阿图需要赶路，临走前她给阿图添了些在路上吃的食物。

“村长说你们是来探亲，顺便看风景的？”

“是的“，睿一回答道，她们是以考察队家属的身份来此的，”这里的风景真美啊，能看见远处的雪山。”

这不是客套话，睿一从未见过这般令人震撼的风景。

“那是我们的神山，北里湖就在神山背后。”阿兰说着做了个手势，将手放在胸口，像是祈祷的姿势，看起来十分虔诚。

不知是因为精力已被耗尽还是因为睿一陪在身边，笑笑并未对与这对陌生姐妹的接触而感到不适。

女孩们一起将笑笑和睿一住的房间收拾了出来，这样的合作很快便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小阿芬已不再害怕两人，她还拿了一束漂亮的干花，系在笑笑和睿一的房间窗沿，原本空荡荡的房间被几人布置得十分温馨。

终于，此刻只剩下睿一和笑笑。

“怎么会这样？”笑笑坐在床脚，声音有些无力。

“笑笑，那些信的确是奶奶收的，对吗？信件指向这琅琅村，这一点也没有错”，睿一用她理性的声音梳理起来。

“可是现在线索断了...”笑笑皱着眉头眯着眼，一整天赶山路的疲惫最容易在这样温柔的夜晚钻出来。

“那我们就在这里找，“睿一坐到笑笑身旁，将她的小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阿兰阿芬的爸爸妈妈回来，再看看是什么情况。”

笑笑不断揉着眼睛，就要抵抗不住那凶猛的困意。

“好”，笑笑呼吸均匀地起伏，沉入了另一个世界。

笑笑再醒来时，屋子里已经不见阿兰和阿芬的身影。

睿一站在那扇看得见雪山的窗边守着笑笑醒来，她总是会陪在笑笑身边，这一点给了笑笑极大的安全感。

听见房里的动静，睿一转身来到笑笑身边，“阿兰和阿芬去了树林里采菌子，说晚上要煮汤锅。”

睿一把呼叫定位器递给笑笑，“我也给了阿兰一个，这几天，它可以代替手机保持联络。”

遵循保护区生活模式的阿兰，为了照顾远道而来的客人，勉强答应了睿一使用这个智能工具。

“太好了”，笑笑十分想要在保护区看看，但是又担心迷路给人添麻烦。

“我们去找她们吧！”

 

笑笑刚走出屋子，便看到门口的旗杆换上了和自己昨天拿到的布条同样颜色的旗子。

她心想，也许自己的到来对阿兰来说是值得分享的事情。想到这里，她转身想要将布条从背包拿出来系好，才发现睿一已经将布条牢牢地拴在背包拉绳上。

两人寻着定位，很快就找到了阿兰和阿芬采菌子的地方。

这里的坡度很大，她们需要依附着密集的树根站稳身子。阳光从林间树叶的缝隙透下来，金色的光芒仿佛在山坡上流动，笑笑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感又出现了，眼前的一切仿佛都不是自己所知的那个世界。

“真美啊！”进入保护区之后，睿一已经记不得自己发出过多少次相同的感叹了。这是观看数字图像无法相提并论的绝妙体验，她很庆幸自己拥有感受的能力。

“神山在护佑我们，为我们照亮了这里，”阿兰又一次做出了虔诚的祈祷姿势。

“今天大丰收啦！”阿芬挎着的袋子里已经鼓鼓囊囊。

阿兰见离太阳落山还有一段时间，便提议大家一起去不远处的山洞。“那里的杜鹃总是开得晚一些，现在应该正是爬满山坡的时候，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看到雪兔子。”

洞口的风景果然如阿兰所说，粉红的杜鹃花海在风中荡起层层波浪。

睿一发现山洞入口平台十分宽阔平坦，很明显是人工修建的。山洞很浅，应该是废弃后被封住了入口，原本的使用痕迹几乎已被完全抹去了，看样子应该已经荒废很久了。

“这个山洞是用来干什么的呢？”

“山洞以前是外面的人在使用，整个保护区里分布着好几个这样的山洞，是最近两年才被村民陆续发现的。”

“没人知道是干嘛的吗？”

“是的，可神秘了，大人们都不知道那些人来村子里干什么，除了突然多出好些山洞，好像对我们保护区没有造成其他任何影响。”

阿兰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山洞神秘传说，“听说没有人看见过实验室里的人，他们似乎只在洞里生活，你说这些洞会不会都是连通的呢？大山的里面是不是又建立了一个村子？”

笑笑产生了一个强烈的直觉，她要找的那个阿芬和这个神秘山洞有关。

小阿芬牵起姐姐的手，想要拉她们进入那粉红花海，“去找雪兔子吧！去找雪兔子吧！”

杜鹃花田中，女孩们的嬉笑声回荡在其中，睿一看着她们，脸上不禁挂起了微笑，多美啊，就像窗外的神山和方才的阳光一样令她感慨。

“睿一！快来！我们找到雪兔子啦！”笑笑呼唤着睿一，迫不及待地分享她们的发现。

城市里来的客人从未见过这样奇异的花朵，它高耸的花冠和毛茸茸的茎秆的确像一只立在雪地里张望的小兔子。风一吹来，雪兔子绒毛颤抖着，身躯更显得娇小可爱。

“小兔小兔别害怕，”小阿芬伸出手轻轻触摸着花冠，“阿妈说过，雪兔子不能摘，要保护你们。”

“雪兔子是山神的精灵，一朵雪兔子只能开一次花，那是它最美的时候，花瓣会从白色变为红色。”阿兰给两位客人解释道，“可是绽放过后，就像耗尽鲜血一样，雪兔子便也凋亡了。”

笑笑为雪兔子的命运感到悲伤，“居然会这样，可怜的小兔子。”

阿兰并不这样认为，“绽放是雪兔子一生中最重大的事，即便能感受到死亡的来临，它还是会耗尽能量去绽放，这是雪兔子区别于其他花儿的所在，是山神精灵的神性证明。”

那么死亡前的美丽才是雪兔子诞生的目的，睿一这样想着，目光落到了笑笑身上。

陪伴这个纯真、聪慧又古怪、敏感的小女孩，是她诞生的目的。

 

从山洞回来后，几人便开始加工采摘的成果。

不一会儿，新鲜野生菌的独特香气弥漫在屋里的每一寸空间。

阿兰还留存了一些，放在院子里晾晒，准备等下个月去探望姨妈一家时送给她们。

笑笑觉得这是个好的机会提出之前困扰她的疑问。“阿兰，既然大家期待着与伙伴相聚，那为什么还要相隔那么远呢？”

阿兰暂停手中的活，抬头看着笑笑，露出严肃的表情，“因为我们要守护村庄...这也是我们祖祖辈辈选择留在这里的重要原因...”

听完阿兰的讲述，笑笑才知道，原来多年以来保护区的村民一直与非法闯入者进行着对抗。

那些人之中，有的来这里盗采地球上仅存不多的珍稀高等植物，他们称其为绿色黄金；还有一些更为庞大的盗猎组织，还会携枪来此偷猎野生动物。

这些留下的人们，不仅仅要守护这片土地的文明，也要守护这片土地上的生灵。

村民们均匀地分布在所在村庄的土地上，在各自所负责的森林区域上建立网格，设置保护机关，更重要的是布局起这张大网。

一旦在某处发现闯入者，所在区域的负责人便放出随身携带的信号弹。那些人在保护区将寸步难行，一旦进入便难以全身而退。

村民们选择与亲人朋友的分隔，选择原始生活的单调，从而守住了这片神圣土地原本的样貌。

所以，他们会竖起旗子，也会在见面时交换好多礼物，每当看到旗子就知道远方有人与他们同在，每当看到那些礼物就会感受到他人的牵挂。

“看，这个手串是姨妈送给我的，还有那个杯子，是大伯给我捏的...”小阿芬开始盘点起自己收到的宝贝。

笑笑不再用从前的眼光去看待保护区里人们的生活，他们是令人羡慕的。

在智能化的城市里，即使人们能够轻易地接触他人，可是为什么人们还是感到寂寞孤单？

笑笑突然被窗外的神山吸引，怔怔地看着窗户，阿兰好奇她在看什么。

“雪兔子”。

“哪里有雪兔子？”

“神山上好多的雪兔子。”

是幻感又出现了，睿一紧张起来。

“不会是吃到毒菌子了吧？”阿兰伸出手指在笑笑面前晃动着，“认得出这是几吗？”

笑笑这才意识到，是幻感又出现了，有一丝惊讶，却随即感到无比轻松。车祸之后，这是第一次，幻感不再可怕。

笑笑转头便看见睿一担忧地注视着自己，她笑了，那一瞬间，她感受到奶奶的气息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三天后，阿兰阿芬的父母如期返回。

还没到家看到旗子时，他们就知道客人提前到来了。

笑笑原本还担心作为原住民的阿兰父母会不会对睿一这样的机器人感到排斥，事实证明笑笑多虑了。阿兰父母是两位十分和蔼友好的大人，他们热情招呼了笑笑和睿一。

在城市里总是被当作病人对待，笑笑很少被第一次见面的大人这样自然亲切地对待。

晚饭时大家围坐在一起聊天，讲述着这几日见到的风景、经历的冒险以及丰富的收获。

笑笑记不得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场景，她想，原来树立描述阖家团聚时的快乐真是这样。

饭后父亲带着两个女儿清点此次出行的收获，母亲则留下了两位客人，准备带他们正式向山神祈福。这是个打探神秘“阿芬”的好时机。

阿兰阿芬的母亲带她们来到院子侧边的一间小屋，这间屋子格外重要，村里每家每户都有这样一间独立的屋子，这是专门用作祈祷的。

屋子正中间摆放着供台。阿姨将供台后的窗户推开，神山正正好好呈现在长方形的窗户中间，比起主楼窗户里所见更加神圣庄重。

她们向着神山而跪，阿姨嘴里念着什么祷告词，睿一的语言系统无法识别是什么意思。

祈福持续了很久，仿佛她想将所有的祝福都送给两人。

祷告结束，两人却还没想好如何开口。

“你们是为了阿芬而来的吧？”

“是神山告诉您的吗？”笑笑无比震惊，也无比激动。

关于那个神秘“阿芬”的答案果然就藏在这里。

“请告诉我们吧！”她太想知道关于奶奶的最后的故事了。

“从见到你开始，我就猜到了，你和她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都闪着墨绿色的光，就像山上的玉石一样。”阿姨看着睿一。

“这是什么意思？”笑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睿一内心瞬间被什么东西触动，她明白了，那个给奶奶写信的阿芬，并不是人类，和她一样是机器人。

“当年也是这样的季节，我和孩子爸爸也是去北里湖捕鱼，在那里遇到了那位阿芬。”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湖边的草甸上，阿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们身后。她的打扮一看就不是村里的人，但也不像闯入者。她主动介绍了自己，说她从山洞出来。她对一切都很好奇，不断地问着我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我们很快就收拾好，准备出发。得知我们将在湖上待3天时，她表示很遗憾，虽然她很想和我们一起，但她说自己必须在两天内返回山洞，于是我们便告别了。这便是我们的第一次相遇。”

“后来呢？”笑笑追问着。

“那天的收获很少，于是孩子爸爸决定去飞龙峡试试运气，那里的鱼更多也更肥美，但是水也更深更湍急。起初，天空飘着小雨，当我们行至河流中央时，雨势已经不知不觉变大。这个时候，孩子爸爸才意识到危险正在逼近，顺着河道一直往前就是飞龙峡的死亡瀑布。但一切为时已晚，河水从四面八方涌向瀑布，我们根本无法对抗。我们拼命调整船头的方向，试图改变一点点角度，借着冲击力在逼近瀑布之前靠着岸边的树干逃过一劫。”阿姨回忆到那个千钧一发的时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我们拼尽全力，可是还差一点点，船身始终无法接近树枝，于是我们只能选择跳入河中赌一把。孩子爸爸先抓住了树枝，我们伸出手，使劲去抓住对方，可是一次又一次被水流击散，直至我丧失挣扎的力气了。我被水流冲向前去，就在这时我们和阿芬第二次相遇了，她就像山神为我们送来了生的希望。”

说到这里，阿姨也做出祈祷的手势。

“阿芬似乎拥有与水流抗衡的能力，她在水中的力量格外地大，她纤细的手臂紧紧地扣住我的身子。但是水流开始与我们较劲，冲击力也越来越大。阿芬的身体发出了一些奇怪的声音，虽然不懂是什么意思，但是我能感受到阿芬的力量在逐渐消散。”

她脸上露出了一丝悲伤的表情，“阿芬突然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量，向着快要流经的树枝冲去，我几乎可以触碰到树枝了，就在这个时候我耳边全是水声和阿芬那里传出的“危险、危险”的警告声。刚刚燃起的希望似乎就要熄灭了。”阿姨哽咽了，她整理了下呼吸，继续把故事的结局讲完。

“阿芬对我说她数到3时，要用尽全力扑上树枝。”阿姨再也忍不住眼泪。

“这就是我们的第二次相遇，也是最后一次。她用尽最后的能量将我抛上树枝。”

 

听完阿芬的故事，原本想要弄清楚的问题还没有问出，可是笑笑没有继续追问了，她似乎已经得到了解答。

随着岁月的流逝，奶奶越来越担忧一件事情。总有一天她会离开笑笑，而笑笑需要面对的路却还很长很长。这是阿芬、睿一这些机器人存在的意义，笑笑是特别的孩子，她想要留给笑笑的陪护机器人不仅仅是生活上的照顾，还有作为家人的爱和把对方视作最重要的事的情感。

奶奶秘密的真相，在踏上这趟旅程时便一点一点浮现出来。

离开琅琅村的时候，还是阿图来领路，他告诉她们，路过神山那片草甸时，看到了满山的雪兔子盛开了，那场景美极了。

回家那天，杨姐姐来接笑笑和睿一。她告诉她们，两人离开的这几天，她才从实验室的前辈那里听说，大约也是在三年前，实验室因为某项突破性的成果获得了资本市场的巨额投资，搬离了保护区，她自己是那之后才加入实验室的。而睿一便是三年后实验室在旧成果上研发的新一批更加成熟的机器人。

也许，奶奶的同事还会继续研发出比睿一更加先进的机器人，不过对笑笑而言睿一是最好的陪护机器人，因为她是自己的家人。

第二年秋天，笑笑决定要去学校上课。正式开学前，她来到奶奶的墓前，这一次，只有她一个人。

“奶奶我来看你了，”笑笑擦着墓碑上的灰尘，“今天睿一去学习摄影了，她就像你一样，很喜欢用相机记录一切，可惜以前你的空闲时间都花在我的身上了。您放心，学习独自面对外界的过程还算顺利，因为我明白...”说着又擦了一遍奶奶照片的位置，“即便我们不能时刻相伴，我也可以感知你就在我的周围，永远不会消失。”

临走时，笑笑找到管理人员，她将一直空缺着的墓志铭告知他们。

——“生命的衰亡无法逆转，但爱将永伴彼此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