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歌常青 Part.A（嘉晚饭）
“您好，欢迎光临～”嘉然微笑着冲面前的客人抬起头，略显生硬的微笑此刻又拧出一个奇怪的幅度。
眼前客人疑惑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迟疑地抬起自己的手臂，回应道：“嗨？”清晨微明的光线打在她的发顶上，亮堂堂好像蕴含着彼世的智慧似的。嘉然因这莫名的光线而晃了神，直至眉心传来一阵发紧的酥麻感时，才幽幽地转醒过来。
“想什么呢？”向晚的手指很用力地抵在她的额头上，压得人怪难受。嘉然向后退了退，皱着眉朝她翻了个白眼。向晚见状便怯生生地收回手，然后一言不发地死盯着她，像只受惊的小兽。
“我说向晚啊。”
“嗯？”
“你知道请个假有多不容易吗？你请假期间想看到自己的老板吗？”嘉然压着声音无奈地数落着她，同时回头心虚地看了一眼吧台后忙碌的身影。“你约我早上出来喝咖啡就算了，居然直接就在我打工的咖啡厅里吗？”
窘迫的神情一点点爬上了向晚的脸颊，然而她仍旧倔强地盯住嘉然的双眼，带着挣扎委屈地低声道：“可这里是我们重逢的的地方。”
“你……”嘉然歪头看着无精打采的向晚，只能撑住下巴无奈地笑。
算了，反正她请了一天的假呢。虽然大清早又像平时工作日一样跑到咖啡屋，但之后还可以去其他地方玩嘛，不过是有个不完美的开始而已。
嘉然今天穿了一条青色的糖果图案连衣裙，马尾在后边用粉色丝带高高扎起，走路的时候微翘的发尖会随着主人一蹦一跳的。
好像那会儿大学时候，向晚愣愣地想道，她转而瞥见嘉然在阳光下慵懒地眯着眼睛看她，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将遮阳伞撑在她的头顶。
“好漂亮的水母。”嘉然看到伞底的图案后笑了，“还缺三个字母，改天给你在角落里写个Ava。”
Ava是向晚在大学时玩乐队起的艺名，由她担任主唱兼吉他手的“水母之歌”乐队在枝江大学里一度颇受欢迎，向晚也是在演出的时候认识的嘉然。这个冒失的小个子举着应援棒火急火燎地从人群中挤到她面前，也不顾身后的人群推搡得她几乎要整个贴在向晚身上，只抬头激动地注视着向晚的眼睛，大声说道：“水母小姐，请你做我的模特吧！”身前的温度带着好闻的化妆品气味压上来，向晚的思绪一瞬间被淹没在人群的吵嚷声中，她应该是点头答应了吧，否则也不会得到那个似是有些过于热情的拥抱。
一场措不及防但却令人欣喜的相遇。向晚想到这，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嘉然见状，狡黠地弯了弯眉眼，接着故作轻松地问道：“晚，你有多久没弹吉他了？”
重逢后一个月，她终于不合时宜地问出了这句有些伤人的话。然而向晚却出乎意料地平静，她只是低头温柔地朝她笑了笑，轻声道：“三年。你呢？多久没画画了。”
话题自然地被抛过来，嘉然却做不到向晚那样若无其事，她假装清了清嗓子，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才颤着声音答道：“五年吧。”
简短的三个字，多说就再掩饰不住声音中的哽咽。向晚见她不愿意多说，伸手轻轻地搂住她的肩膀。
七月流火，即使身在遮阳伞底下，向晚身上蒸腾的热气还是闷得嘉然有些难受，皮肤上已薄薄地结了一层黏液。可她并不想告诉向晚，只是任凭这个家伙自顾自地倾倒善意，自言自语般地讲述她这几年的生活。
“你也知道的，社会学不好找工作。我么，碰了几年，实在没法，只好把音乐放下了，不然吊着个不切实际的念想，总没法好好找工作……哎，先别走，红灯。”嘉然赶忙缩回已经踏到柏油马路上的脚，外卖小哥紧接着从她面前呼啸而过。
“那后来怎么找到现在这份医院的工作的？”
“这不是……”向晚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爸妈帮忙托关系的嘛……”
嘉然诧异地挑了挑眉，抬头见向晚眼神游移，脸涨得通红，嘴里支支吾吾的不知在说什么。
“你真是……”嘉然轻轻晃了晃她的手臂，“绿灯了，快走啦。”
和大学时候完全不同了呢。黑白格子衬衫服服帖帖地罩在向晚身上，好像囚禁了以前那个自由的灵魂。
“中午吃完饭去买杯奶茶吧。”
“唔，好，那家旋转小火锅旁边就有一家奶茶店。”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什么，向晚在手机点单奶茶时一直错点别的小程序，弄了好一会儿才忐忑地靠过来问嘉然想喝什么。眼前笨拙的女孩和记忆里舞台上自信张扬的主唱简直判若两人，过于巨大的反差使得嘉然总忍不住想笑话她。
“和你喝一样的。”她伸直手臂，颇为理直气壮地刮了几下向晚的鼻子，“怎么感觉越来越笨了！”
“哎！别把我妆揩掉了啊！”向晚急忙捉住她的手，湿热的掌心将她的手整个包裹，一瞬间，由于体型差而带来的压迫感让嘉然仿佛回到了她来自己画室做模特的那天。
好像是春夏之际，天也不是很热，前段时间还下过雨，风吹过还有些许凉意。向晚却穿着复古花衬衫和大裤衩大老远地从宿舍跑来教学楼，竟也不怕冷，倒是嘉然心里先为她觉着凉起来。
“啊，向晚同学，你不冷吗？”嘉然试图关上画室的窗户，可窗户好像被什么卡住了，她用力得一只脚都腾空了，窗户也才移动了一点点。
“我来吧。”向晚走近窗台，抓住窗户边缘用力一拽，窗户便被硬生生地拖出好大一截。
“哼哼，你力气可没我大。”向晚高高瘦瘦地挡在嘉然身前，承受住所有背后射来的阳光。花衬衫在她身上热情地鲜艳着，像团炽热的火焰。那是嘉然为向晚画的第一幅画，名字就叫《Summer》。
“晚，你还记得《Summer》吗？”嘉然接过向晚递过来的生椰拿铁，随意地问道。
“嗯？你是说你给我画的第一幅画吗？记得，我不是还编了一首同名歌曲嘛。当时我朋友都说这是梦幻联动来着，嘿嘿，偷偷地跟你讲，那时候我前女友还有点点吃醋呢。”向晚讲得眉飞色舞的，眯成缝的眼里透出点点微光，灿灿地闪烁着。
接下来，这光便一直都没有消失，直至她在夜景中抬头，那微弱的光芒才淹没在五彩缤纷的霓虹灯光之中。
“那边有一家卖鸡蛋仔的，去买一份吗，然然？我记得你上次说蛮喜欢吃这个的。”向晚笑着向嘉然眨眨眼，“而且夜市上的比较便宜。”
“这当然用不着你说。走，还没完全开张，人不多呢。”
十元一份，向晚买了一份巧克力香草双拼的给嘉然，摊位上的老爷爷还在极力撺掇她再给自己买一份。
“你不吃吗？”嘉然把勺子插进饱满的冰淇淋球里，巴巴地对着向晚眨眼。
向晚连忙摆摆手：“没关系，我不吃的。”
“那，尝一小口？”嘉然把勺子递到她嘴边，她盯着那小小一块的巧克力冰淇淋，也不好意思拒绝，于是向前探了探头，在勺子前端浅浅地抿了一口。
冰冰凉凉的，口感不是很细腻，还夹杂着一些粗糙的冰沙，但是向晚喜欢这样的感觉。
“好吃。”她点点头，露出惯常的礼貌微笑。
当她们牵着手穿过人山人海的夜市一条街时，嘉然手中的鸡蛋仔便只剩了一个纸壳子。她们环顾到周围的垃圾桶，嘉然捏扁了纸壳子，将它准确地投进了可回收箱中。
“然然，嘴角还有点奶油。”向晚从口袋里抽出餐巾纸，还没等嘉然伸手接过去，竹纸特有的触感就已覆上了她的嘴角。
“向晚？”嘉然的脸有些红，耳朵也不自觉地发烫，而向晚只是认真地擦拭着，专注的神情竟让嘉然一时间头脑恍惚。
向晚团了团纸巾，把它扔进了不可回收箱。
“我们再去走走吧。”她自然地牵住嘉然的手腕，将她拉到了广场的水池边。此时正有不少小孩正在浅浅的池中嬉戏，他们用水枪从池中汲水，然后朝身边的小伙伴胡乱喷射，池水溅到嘉然和向晚的身上，两人对望一眼，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小孩子真开心呀。”嘉然紧紧抓住向晚的手臂，用脚尖轻轻地去点水面，激起一圈圈的涟漪。
“那个，然然，其实我今天有话对你说。”
“什么？”嘉然依旧低头玩着水，并不抬头看她。
“你看这个。”向晚摊开手掌，嘉然转身望去，鲜艳的红色玻璃爱心撞入她的眼中，惹得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弯出弧度。
“这是什么？”
“爱心手链。嘉然，我想和你交往，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嘉然接过手链，很是从容地戴上了。她靠在向晚手臂上，低头重新玩起了水。
“这算是答应了？”
“嗯哼～你难道不怕我拒绝？”
“都一个月了。我的心思谁看不出来，你要拒绝早拒绝了。”
“噗嗤。”嘉然低低地笑起来，“晚晚，我也想玩水。”
“那你下去和他们一起玩，问他们借个水枪呗。”
“才不要，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陪我一起下去。”嘉然撒娇似地嘟起嘴，抱着向晚的手臂蹭了蹭。
“行啊，那我……”
“诶别别别！”嘉然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向晚就一脚踏进了水里，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
“啊，运动鞋进水好难受啊。”
“难受还不快上来！”
向晚委屈巴巴地站在岸边，等着水从她的鞋子里汪出来。嘉然又好气又好笑，口中数落道：“真是的，交往第一天就这样，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明明是你说的让我先下去的……”
“那我也没想到你真会……算了，赶紧回去换鞋子吧，别捂出病来。我骑共享助力车带你。”嘉然拉着向晚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于是抬手解下自己的青色发带，在向晚的右手腕上绕了一圈，打了一个小巧的蝴蝶结。
“差点忘记了，给我女朋友的礼物。”
向晚摸了摸发带，咧着嘴很高兴地笑了。她“啪嗒啪嗒”地向前小跑了几步，回身朝嘉然挥挥手：“来抓我啊！”
地上的湿脚印洋洋洒洒地落了一路，每个脚印里都映着一幅小小的夜景，也都曾留下过一个女孩追逐的身影，它们带着记忆慢慢干涸，逐渐洇进这座城市的根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