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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鸾】《溯流光》(三十八)情归何处

2023-05-25 16:49 作者:_kitty233  | 我要投稿


“冕下止步。”轻柔声响起。

女侍端庄一拜,碧色羽裙柔柔拂地,然而手上动作却完全不同于脸上的娴静和恭顺,右臂伸出来,钢铸门闩似的牢牢挡住面前的男人。

“怎么,自家兄弟拜访,连门也进不得吗?”

“青鸾大人正在闭关修行,如今正到紧要时刻,不好受到扰动,还请冕下体谅,不要为难我等。”

女侍手臂未收,又是一拜。

她生得秀美,个子比降魔矮上许多,男人堪称魁梧的阴影打下来,整个儿的将她罩得严严实实。不过,即便压迫感如此浓烈,她仍没有丝毫退步的意思。

降魔僵着一张脸,盘算着如何让她让开。

六大供奉各有各的近身随从,负责掌管一殿事务,平日只听大供奉与自家大人调遣,对其他供奉虽有恭敬,却不必听命。眼前这女侍正是三供奉殿掌事女官,一则背靠着三供奉脸面,二则女侍也不同于其余供奉身边那些糙皮男儿,莫说伸手对她动粗,即便张嘴叱骂,他一个大男人也总觉得丢脸。

不能打,不能骂,对方还不听话,但好在难事自有赖人磨,这世上还没人能奈他降魔何。

“既如此,”降魔哼笑,后撤了一大步,往门前石柱上一靠,“我就在此等着,等到三哥闭关结束出来见我。”

女侍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他这招数,忙道:“冕下,大人至今已闭关三年有余,突破也不知是何年何月,请您先回,待到大人出关,卑职自会……”

降魔摆手:“无需多言。”

远远有点声音,前方有人影路过,分不清是哪位供奉手下的侍者。女侍快瞥一眼,难免尴尬:“这里人来人往,着实不好看,若您非要等候,也请随我到别处落座。”

降魔看也不看她了,声音掉在耳里权当小鸟叫,只把眼睛盯着殿门,一言不发。

“冕下……”

“别说话。”突然,降魔道。

女侍一怔,噤了声。

两人都感受到了。

——地面,开始震颤。

不是地震的摇晃,太阳峰地处最稳固平和的地脉,终年不受地质灾害,震动也并非从地下传来,而像是被地表之上某种强悍的能量波引动,就像空气炸弹在水面上爆炸,狂波怒涛层层叠叠直达脚下,震得人通体发麻。

“叮铃铃,叮铃铃。”

飞檐上的铜铃也在震颤。

降魔霍然起身。

仿佛被他的动作惊醒,又仿佛存在着某种天生的感应,女侍一改迷茫,眼中迸发出惊喜的亮光,她再也顾不得别的,猛地转头,向着殿内方向踉跄了几步。

铜铃的颤鸣愈发响亮,大殿两侧栽了蔽日梧桐,栖鸟也被这震动惊得展翅高飞,哗啦啦升空而起,漩涡一般成群结队在天空盘旋。一时间,鸟鸣和着铜铃之声,在寂静的太阳峰顶奏起了盛大乐曲。

蓦地,青光冲天而起。

那是极致宏大的光芒,流水般喷溅而出,又狂风似的席卷向上,却在触及天空之时融成了与其如出一辙的蔚蓝色,细雨般柔柔披洒。万物都浸没在这光芒里了,鸟雀们无一不在欢呼激跃,盘旋飞翔,尽情享受着这向来寂静如死的供奉殿里为数不多的快活时光。

天上,地下,云与树,鸟与花,降魔久久发怔地看着,最终将目光转向那扇紧闭着的厚重殿门。

殿门上灼刻着耀金色的鸟兽图案,久久的注视中,那片辉煌壮丽的图案渐渐动了,由内而外裂开了中缝,又缓缓推向了两边。

门开了。

如同洪水放闸,磅礴青光乍泄。

浑厚光晕之后,一高挑人影渐显。

光芒如此强烈,亦不能掩盖那男人的挺拔身形,强光使他的面目模糊难辨,凝目望去,勉强能够看清的,只有他线条利落的、英俊而又坚毅的轮廓。

片刻后,降魔收起了惊愕。

他歪唇一笑,左手抚住胸口,深深躬身:

“三哥。”



……

“咣!”

“可算回来了!”

少年的声音伴随着门被一脚踹开的巨响。

光翎大踏步走进屋内,将积火草往桌上一扔,整个人扑到床上,蜘蛛似的展开手脚:“累死我了。”

门板吱吱呀呀地可怜摇晃,乌鸦随后踏入了,伸手扶住。“下手这么莽做什么。”

那边,光翎懒洋洋趴着,一根手指从床上竖起来,摇晃:“不是下手,是下脚。”

“有工夫顶嘴,过来看积火草。”

对面却没有应答,定睛一看,光翎已拿枕头蒙住了脑袋,整个人作鸵鸟状:“让我歇会儿。”

乌鸦也不强迫,自行坐在桌旁,手上解两个袋子的绑绳,顺口道:“床很干净,但你的衣服还没洗。”

“……”

这招对有洁癖的人来说屡试不爽。

果然,光翎蔫蔫地揭开了枕头,仰面长叹:“真服了你了。”



之所以催着他来,是因为一路路途遥远,而积火草囿于药物特性不能久离炽热,必须尽早处置炼药。二人将包裹打开,里面的灵草果然已经不如先前那样鲜亮好看了,胖娃娃似的根茎皱巴起来,全身软趴趴的,像一篮子从地里摘了好久又没有妥善保存的蔬菜。

“这还能用么。”光翎拎起一棵。

身体已经干瘪了,叶脉中本来有火光流转,但现在已经踪迹全无,只剩下了暗绿色的叶片。

那棵积火草在他手中动了动,白色的根部像是婴儿的小腿,悬在空中吧嗒了两下。

它的“腿”上还带着伤,是光翎的箭造成的。

“需要预先处理一下。”乌鸦道。


火焰升了起来,橙色的光在白日之中并不明显,似有若无地闪动着,打在火堆旁的二人身上。

光翎叉腿坐着,百无聊赖地揪地上的小草。

全部的积火草都被摆放在火堆近前接受炙烤,它们待在阴暗的布袋里太久了,恢复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火已经燃烧了半个时辰,部分灵草起了点反应,颤巍巍地动弹几下,萝卜似的白根往下窝着,想要钻到土里去,但接着就会被扔到一旁的扁篮里。

“这些够做多少药?”光翎丢过去一只,问。

“七两左右。”

“七两?就这么点儿?”他有些意外。

“十分灵草出一分灵药,此次所获六七斤,出得七两算是不错了,”乌鸦道,“况且一次用量并不多,这些够得上用个三五载。”

“那三五载之后呢?再去抓吗?”

“若是病情可以痊愈,自然不用再辛苦一趟。”

“哦,”光翎收回手,下巴抵在膝盖上,眼睛望着剩下的还没有动静的积火草,“反正我是不想再去那个鬼地方了,要命。下回你自己去抓。”

“嗯。”

——乌鸦应该这么说。

但不是。反而完全是意料之外的……

“我无法替你去了。”

他回答。

“啊?”光翎一怔。

这是……被拒绝了?

事实上乌鸦很少很少拒绝他的要求,除去不允许打折扣的训练之外,他面对自己几乎称得上是有求必应,“说什么都会被答应,要什么都能够实现”——在这样的思维惯性中遭到回绝,光翎首先感到的竟不是惊诧,而是茫然。

“为什么?”

乌鸦没有回答。

光翎撇撇嘴:“那我就自己去,少你个拖油瓶还能更利索呢。不过抓回来了我不会制药,这个总能交给你吧?”

“炼药也要自己学会。”

“……好吧,”光翎卡壳,“那你能做什么?这也不干,那也不干,难道就等我回来帮我看着积火草?还是说就给我抹药?”

“也不必,”乌鸦淡道,”这些事都很简单,不需要我。”

“……什么?”

光翎终于觉出不对劲了。

这样的乌鸦太少见了,这样接二连三地否决,还有他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就好像……

就好像,将来他不会再为自己去做任何事了。

心脏猛地一坠,光翎下意识揪紧了身下光秃秃的草根:“那,你的意思是……”

“光翎。”

乌鸦突然转向他,叫他的名字。

他的口吻很正式,也很严肃。

心底突然生出了一些荒谬的预感,直觉让他不想再听下去了。

乌鸦没看出来他的心思,又或许看出来了但不在乎。他又一次叫了他,说:“你已经八十九级了。”

“嗯。”

八十九级,那又怎样?

“待到你跨入九十级,封号斗罗境界,”乌鸦道,“我的使命就算彻底完成。”

“……”

多余的话被掐灭在喉咙里。

使命完成?

光翎迟钝地咀嚼着这四个字,声音渐渐凝固:“什么意思?”

“不记得了吗,”乌鸦望着他,“我曾经告诉过你,待到你封号加冕之时,我……”

“待到你封号加冕,我自然会消失在你身边。”

想起来了。

他想起来了,就在他们刚刚开始相处不久的时候,在自己肆无忌惮对他表示厌恶的时候,这个人曾经这么说过。

可这难道不是为了稳住自己,难道不是一时的缓兵之计?

“少吓唬人了。”光翎笑起来,摆摆手。

他笑得有些勉强,看得出很尽力,可对面的人无动于衷。阳光与火焰都很旺盛,夺目的亮色打在黑袍的男人身上,竟被那片墨黑统统吞没了,一丝光彩都没有留下。

笑容消逝了。光翎站起来,两眼刀子似的狠狠剜着他,转头大步走开,没几步又顿住了,折返回来,在他近处停下,又走开,循环往复。

他的脚步焦躁而凌乱,胸口起伏着,什么都说不出。

乌鸦没有什么反应,任由他仓皇着,甚至不去看他。


心脏在胸腔里失控地狂跳。

开什么玩笑?

这个人,一开始就是这个人,用恶劣的手段困住他,控制他,又时冷时热地对他,欲擒故纵地戏耍他,摆弄得他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一留就是五年。五年了,就在自己习惯了有他在身边,就在自己以为他们会永远这样下去的时候,这人却又跑来这里说这种混账话。

五年啊,他才二十三岁,他的人生才有几个五年?

“开什么玩笑……开什么玩笑……”光翎神经质地喃喃着,反复地徘徊着,最终在乌鸦身边定住,恶狠狠地盯住他,“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乌鸦并不答话,只是沉默地仰起脸来,不闪不避地面对他。

他是认真的。

光翎明白了。

强烈的僵硬和寒冷侵袭了脏腑。眼前有些晕眩,光翎用力地吸着气,拼命缓解着,克制着,扶着膝盖,慢慢在他面前蹲下。

“没关系,没关系,”他勉强咽了咽,轻声重复了好几遍,像是自我安慰,眼睛再抬起时,瞳孔深处已经燃起了一点星光,“我想起来了,就算你要走,可你那组织还要我加入呢,那么作为同僚,今后也会再见面的啊,”他点着头,肯定着自己的想法,又笑了,絮絮道,“真是的,芝麻大点的事说得像生离死别,吓唬人好玩吗,有够无聊。”

“我的组织,你不必加入,”乌鸦说,“这个决定取消了。”

光翎的笑容僵在脸上。

“……你说取消就取消?”他不可思议道,“你的上级同意吗?还有这么些年,”他的嗓音微微哽住了,“这么些年,你为了什么?图什么?我不懂。你告诉我。”

乌鸦很静地将他望着,不说话。

希望如同火光,在沉默的黑暗中消减得愈发渺茫。

“不走不行吗,”光翎小声说,“就像现在这样,我们一直这样,不行吗。”

发顶一重,是乌鸦的手掌触了上来。他很久没有做过这个动作了。

“你已经足够成熟了,光翎,”乌鸦轻轻收回手,“你有能力靠自己的力量面对这个世界。不要把自己变成菟丝花,不要依赖任何人,无论是因为什么。”

光翎没再说话。

他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到火堆旁边,弯腰,开始收拢那些积火草。

“你做什么?”乌鸦拧起眉头,“它们还没受够热量。”

灵草很快就被装进袋子里,扎好了口,光翎一甩手,布袋往火堆里飞去。

“干什么!”乌鸦喝道。袋子已然直直下坠,黑衣的男人终于动了,他急闪过去,一把拎住那袋子,回头怒道,“光翎!”

白袍少年已经自顾自地走开了。

“我不要了。”他说。

黑影一闪,乌鸦截到他面前,手掌抓住他胳膊:“站住。”

“你走开,”光翎没听到似的,一把甩开他,继续往前走。

身体又被扯住了。乌鸦这次抓得紧,声音也严厉:“你耍什么脾气?”

光翎狠狠挣动,他力气很大,几下便挣开了桎梏,但没有再向前动弹。

他低着头,乌鸦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的所有东西,我都不要了,就当你没来过,”光翎垂着脸,手伸到脑后用力扯拽,直到头发散落下来,“还你。”

叮的一声,手里的物件被他丢到脚下,亮晶晶的,是那枚小弓状的发饰。

乌鸦僵住了。

这是他当初送给他的,亲手雕琢了许久的礼物。

它就这样被丢在地上。当初少年收下它时的惊喜和爱惜,当初二人之间温柔和感动的话语,仿佛都成了幻梦般的泡影,被这下丢掷刺破得干干净净。

原来曾经被视若珍宝的东西,也可以这样轻易地弃如敝履。

他不明白。他不理解对方出格的行为,更不懂得为何他的情绪如此激烈。

但他切实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情。

惊愕,沉痛,失望。但其实都不确切。或许是愤怒吧,沉寂太久的躯壳已经无法正确地辨识感情,唯一记得的就是愤怒曾也为他带来过同样激越的心境。

陷在愤怒之中,他忽略了少年尾音中一闪而过的颤抖。

他只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冷静又无情:

“经历积火草一事,我以为你长大了,结果还是这么任性,真让我失望。”

乌鸦直直地站着,冷淡疏远的模样和五年前初遇时如出一辙。

“我任性?”光翎终于笑了,后退两步,猛然抬起脸,尖锐道,“我任性?!比起你这种肆意妄为,随心所欲,自私自利的人,我任性?!”

仰起的面颊上肌肉扭曲着,他的眼眶竟然一片通红。

那双眼中没有一丝泪水,潮意却是铺天盖地。

乌鸦怔住。

“对,我就是任性,我就是没长大,”光翎狠道,“但是你在乎吗,反正只要我到了九十级就可以了吧,你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就算我没长大,即使我没长大,你会因为这个留下来吗?”

他问得激烈,对面没有回答。

光翎突然觉得好笑。

“如果我一直到不了九十级,让你完成不了任务,你会恨我吗。”

如此幼稚危险的念头,他轻飘飘地说出了口。

眼睛疼得厉害,连带着头颅都麻了半边,光翎捂紧它,不再看对面,转身离开。

“光翎。”

身后叫道。

他没有回头。

“光翎。”

那个声音再次呼唤。

“……你已经忘记了你的父母吗。”

乌鸦的语气低沉,凝重,惊雷般在耳边炸响。



【et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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