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琳线
又是枝江的夏天。
嘉然单手撑着脑袋，弓着背，倦意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没有理会讲台上老师的碎碎念，絮絮叨叨的讲课声混合着石榴花的香气吹过她耳边。
她已经睁不开眼了。
直到一支粉笔头砸到嘉然脑袋上。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她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猛地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却不是老师，而是右手边发呆的女孩。
阳光透过翠绿的树叶，有些刺眼，风从窗户的缝隙里悄悄的摸进来，卷起课桌上的书本，连同少女耳边的碎发，这一刻时间好像过的很慢，云朵宛如定格的画面嵌在窗里。
“喂！”
直到老师的呵斥声响起，嘉然才缓缓地清醒过来，她咬了咬下嘴唇，准备认错受罚。
不成想她刚要起身，同桌的少女便抢先一步站了起来，接着猛地鞠了个躬，迷迷糊糊道：“对不起。”
少女眼神迷离，仿佛刚从一场做了十年二十年的大梦中醒来，她甩了甩脑袋，长长的马尾扫到嘉然脸上，痒痒的触觉让嘉然不禁打了个喷嚏。
讲台上老师一脸黑线，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好挥了挥手，示意少女坐下。
依旧是午后两点，嘉然眨了眨眼睛，忽然觉得窗外的阳光也没那么刺眼了。
……
（选项四 放学后去图书馆）
寂静的大厅，沉默的空气。
在这个网络阅读盛行的年代，很少有人会选择过时的纸质书。
嘉然手里拿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围着书架来回转悠着。
她不是来看书的。
有时候，人比书好看。
喜欢一个人，是日久生情，还是一个瞬间呢?
嘉然以前思考过这个问题，虽然没有在乎过什么人，但她觉得应该是一个瞬间，要快，要迅猛，要来不及惊愕，来不及震动。
也的确是一个瞬间。
“我只愿意凭着这一点灵感的相通，时时带给彼此以慰藉，像流星的光辉，照耀我疲惫的梦寐……”
对面的女孩轻声念着一首小诗，夕阳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她的头发上，显出耀眼的金色。
落日正一点一点收走最后的余晖，图书馆的灯光适时地亮起，女孩合上手中的书本，抬起头，白色的裙摆拖到地面上，和长长的影子融在一起，在嘉然的视角里，这一幕像是定格的油画。
嘉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生长，随着雨露的到来，嫩芽顶破种子的外壁……、
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声音在凝固的空间中弥漫，扩散，回荡，消融，最终被沉闷的氛围吸收，什么都不剩。
女孩转身，去柜台结账。
嘉然拿起自己那本五三，紧紧地跟上，她眨了眨眼睛，嘴唇微张，试图搭话，最终却还是叹了口气。
只是一场随处可见的相遇罢了，也许明天她们就会在楼梯的拐角重逢，又或许今生再也不见。
……
“那个，可以给我么？”
学校的失物招领处，嘉然踮着脚发问。
她的学生证丢了，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来了寻物启事栏，正巧看到自己的照片挂在上面，随着风吹左右摇晃。
“失主会自己来拿的。”
白裙女孩背对着她，试图用别针把照片固定住。
“我拿不到……”嘉然犹豫半晌，吞吞吐吐道。
照片在启示栏的最高处，估摸有两米多高，嘉然就算举起胳膊跳起来，也是够不到的。
白裙女孩这才转身。
这一对视，嘉然剩下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嫩黄的银杏叶子被风吹落，慢悠悠的落在脑袋上。
重逢也不一定要在楼梯拐角。
“嘉然？”白裙女孩神色如常，伸手取下别针，看了眼照片，又低头比较了一下眼前的女孩，接着递出学生证。
“昨天你也在书店吧？”女孩善意地笑了一下，补充道：“挺有缘分的。”
“我叫乃琳。”
“乃琳……”嘉然低声呢喃着，随即微风卷絮般“嗯”了一声。
这就算认识了。
……
乃琳是个很会聊天的人，她是校园广播站的播音员，两个人在一起总会有说不完的话题。
嘉然总想为她做些什么，想要靠的更近，又怕喋喋不休惹人厌烦。
患得患失的少女心思。
下午放学后，趁着最后一抹余晖，篮球场上总会聚起一波男生，这个年龄段，灌篮高手在学生群里传的正欢，四个篮球架，周边呼啦啦围着一片女生，场下有了女孩子，场上就会群情激奋，架势好比湘北vs海南。
嘉然绕着篮球场一圈一圈的漫步，游离于人群外，她看着远处依旧亮着灯的办公楼，身边的篮球架一点一点变得模糊，校园里响起莫文蔚的《忽然之间》。
“分不开，想你算是安慰还是悲哀……”
三分球进，于是场下又是一阵欢呼，舒缓的校园广播和球场气氛格格不入。
可能这些女孩对篮球根本没兴趣，又或许只是想看某个人，才装模作样的为所有人加油。
中场休息，领头的女孩挨个给男生发放矿泉水，最终停留在一个高高的男孩子面前，耐心的用手帕帮他擦掉额头上的汗水。
嘉然忽然和这些女孩有了共情，把喜欢藏在眼睛里，然后为整个世界加上滤镜。
……
晚自习后，乃琳约她散步。
林间小道上，旁边一对对男男女女拉着手走过。
“夏天的风，正暖暖吹过，穿过头发穿过耳朵，你和我的夏天，风轻轻说着……”
乃琳轻声哼唱着，凉亭的护栏爬满了葡萄藤，池塘边飘满了点点萤火，抬起头，星光在树叶间隐现。
“温柔懒懒的海风，吹到高高的山峰，温的风，山的风，吹成我山风……”
嘉然晃着脑袋，和上一句。
晚风拂过侧脸，乃琳一点一点，挽住了嘉然的胳膊。
青春是什么呢？
在烂俗煽情电影里，青春是辍学，是打架，是多角恋，是剪不断理还乱。
可在嘉然这，青春只是好好好多的梦想，好多好多女孩子的侧影，他们最终会一起化为泡沫，无拘无束，去而不返。
想到这，她忽然产生一种难言的情绪，是难过，还是迷惘？
于是嘉然停止了歌唱，她觉得自己在歌唱一些注定失去的东西。
四下寂静无声，只剩对方的呼吸。
“我认识的人很多，朋友却很少，能对我好的人就更少了。”
乃琳忽然开口，黑夜间看不清她的脸。
“所以……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呢？”她幽幽说道，
（选项一 因为我们是朋友嘛 BE 不能说的秘密）
嘉然很想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嘴上却说出了言不由衷的话。
朋友是个很微妙的位置，借着这个身份，你对她好也无可厚非，大可尽情享受在一起的每分每秒，等某天两人各自分开，也不至于要死要活。
这不是很好么。
都是注定失去的东西。
“这样啊……”乃琳呢喃一句，接着有点不好意思，慢慢松开了嘉然的肩膀。
又走了几步，受不了沉默的氛围，嘉然讲了两句从同桌那听来的冷笑话，乃琳却罕见的兴致不高，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着。
于是一路无话。
……
很多年之后，嘉然再回到当初的图书馆，装修已经焕然一新，柜台处的营业员也变成了不认识的人，只有落地窗保持了原先的风格，每每到黄昏，夕阳都会透过玻璃洒满所有的书架。
她和乃琳已经许久不见了。
回到最初的地方，她敲了敲自己的胸口，自己到底喜欢她什么呢？
是那条仿佛蓄满阳光的白裙子？还是柔柔的嗓音？
模糊的记忆好像随时都会裂开，嘉然慢慢地不去回想。
喜欢真的有理由么？
按照常理，人应该向前看，错过了总会遇到更好的，总不能一直困在自己的囹圄里。
“又何必去改变，已错过的时间，你用你的指尖阻止我说再见……”
耳机里恰好切到《不能说的秘密》，在电影里，钢琴弹的快，是可以穿越时间的。
如果，自己也能回到过去，回给出怎样的回答呢？
（选项二 今晚月色真美 HE 夏天的风）
“这样啊……”乃琳显得很开心的样子，牵住嘉然的手，仰头看明晃晃的月亮，星星映在她的眼睛里，睫毛一闪一闪。
喜欢可以藏着，嘴角的笑意却遮掩不住。
“你觉得我们以后会变成怎样的人？”乃琳一边走一边发问。
“我的话，应该会成为一名画家？”嘉然很不确定，她喜欢素描，但现在仅仅处于学习阶段，未来那么长，谁又说得清呢？
“乃琳……”嘉然犹豫一会，联系到乃琳在做播音员，猜测道：“会成为电台主持人吧？”
如果可以的话，想每天听着乃琳的声音入睡。
“不对哦。”乃琳忽然摇了摇头，眼神狡黠的像只逃跑的狐狸：“我想成为一名律师。”
“没猜到吧？很多人都猜不到，因为我从来没对其他人说过。”
说说笑笑，两个人渐行渐远，如果放在电影里，现在应该给一个慢慢拉远的长镜头，直到背影缩成小小的一个黑点，最后镜头上移，满天星华中，制作名单浮现，给出一个完美的happy end。
……
嘉然并没有成为画家，乃琳虽然是法学生，但也没能如愿成为律师。
两人选择了一条毫不相干的道路，不知名偶像练习生。
训练很累，出头很难，疲惫了一天，夜晚两个人相互依靠，感受着彼此的温度，生活就有了盼头。
出不出名都无所谓，此时此刻，能和身边人有相同的目标，还有什么不满呢？
“那天晚上，你说的那个问题，其实是告白吧？”嘉然蹭了蹭乃琳的胸口，说出了积压已久的话。
“是试探哦。”乃琳摸着嘉然的头发，笑道：“所以后来我向你坦诚一切。”
“如果答错了呢？”
“答错了……”乃琳认真地想了一会：“就当我从未说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