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奇怪世界的奇怪故事3
1964年十二月七日,蓝星已经进入冬季,温带的气温的一反常态地稳定在负三十到十五度。但是远在三十多万公里的蓝一上的平均温度是零下159摄氏度,湿度几乎没有。在太阳的背面上就是一片与生命隔绝的冻原。
这样的环境下,有一支军队,忍受了将近200多摄氏度的温度变化,驻扎在蓝一对蓝星的背面。
“我们生产了一支机器军队。”几天前,久利保用着近乎通知的语气将这件事告知忒提斯,“它们已经在蓝一上面了。”
直到那时,忒提斯才发觉自己被久利保,或者说是KTY欺骗了。后者用一半的真话骗取了他的信任,他们从来就不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件事情,你们谋划了多久?”忒提斯的脑海之中闪过无数的法律条文,可惜终究是被这样的野心突破了。
久利保没有回答,他的脸上仿佛一片虚无。那种虚无俯视着忒提斯,就像是云朵对于森林的俯视一样,不带有一丝感情。
所以现在,这支机械军团就这样诞生了,一共三十个六十四的方阵,迎接着即将降落于蓝一上面的外星矩阵。
世事难料,想要通过摄像头观察绿星文明的几十位专家、领导们没有料到,渐渐出现在视野里面的是一群体型巨大、像是昆虫一类的生物。
橙星上有人设想过,以虫类为文明的社会体系,但那是在小说里。介于蓝星和橙星文明都是由人类发展起来,所以他们认定只有人类才能发展出文明。
巨大虫类的出现,无异于在橙星的一众专家领导们的心中种下了“野蛮生物”这一类的想法,尽管这些野蛮生物跨过超000万的距离来到蓝一。在他们的视角里,虫子们首先是降落了,近距离观察的话,它们尾部喷射的高速气流让他们得以对抗蓝一的重力,平稳降落在蓝一上面。
当虫族丑陋的形象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没有人再有什么顾虑了。坐在中间的久利保暗自庆幸原来绿星文明是这样子,就算是它们带着善意,随便找一个人,怎么会有和它们交流的愿望?
机械军团按照一开始就已经植入他们系统里面的指令,对着见到的登陆者开火。在恒星不经意间的光线下,这些饱含恶意的子弹就像是一片发散着红光的萤火虫,洒落在虫群当中。
但是仅仅是普通的枪械造成的伤害还不足以穿透一个大个头的外骨骼。虫子们只是终于知道自己要将注意力放在哪里了。
“光是看着多没意思,各位也可以手动操作。”久利保给站在一旁的人一个眼神,后者立马心领神会,在屏幕上放出来一长串数字。“只要缓慢启动生物虚拟,同时一直看着这一串数字就可以操控战斗机械。即使没有极高的身体素质也可以使用。不过各位当成是游戏就好。”说着,他身先士卒,首先进入了生物虚拟系统里面。
剩下的人也都一个接一个,像小说里面的幽灵一样附身到了机械军团里面,不过因为人数不多,并不是所有机械都被人为操控。
很快,更加猛烈的炮火向虫群砸去,将前面几排的虫子炸成碎块的同时也激起了它们的战斗欲望。
不过,接下来的战斗在旁人眼里就渐渐变成闹剧一样。若是有空气存在的话,那么撕咬和爆炸的声音将会不绝于耳。尤其是被操控的几个机械,它们往往冲锋得最勇猛,然后被破坏得最干脆。不过也没有关系,依附在机械上面的“灵魂”在它无法继续战斗以后还可以依附到其他完好的机械上面。与其说这是一场战斗,不如说这就是一场游戏。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在战斗方阵里面,有几个机器人逐渐后退,产生了拒绝战斗的指令。
首先是第一方阵的十一和三十七号,它们距离两方交锋的位置比较接近,只有二十几米的距离。在监测到同伴的快速消失的时候,十一号向所有单位发送了疑问信号,暂时没有回应。于是他举枪射击的同时缓慢向后移动,同时计算眼前情况下他需要做的最佳决策。
十一号发送疑问后一分九秒,三十七号向它传达了回应。后者的系统认为应该向后撤离以防止距离敌人太近。这与最开始的指令并不冲突,但是两者都不是很能理解周围同伴冲锋送死的行为。不幸的是,两者后退的时候被流弹扫射以至于无法行动,很快被压过来的虫子损毁。
第二方阵的三十号和五十二号与它们的算法出现了差异,它们认为一开始的指令导致了周围个体的损毁,与三大定律有巨大冲突。和一号不一样的是,它们向总系统发送了疑问及请求更正指令的信息,但是很快被后方的子弹击中以至于损毁。
第三和第四方阵都有相似于上面的几个个体,也有几个,六十二和三十一号,它们检查到指令冲突之后开始从头检查算法。这期间它们没有任何行动,所以被后面操纵其他机械的久利保击中。
在此期间,也不乏突破三大定律和最初指令的冲突的战斗机械,维持前者的战斗机械往往在出现后退行为的同时被监测到,这些机械的信息会被被传输到久利保那里。可以说他算是督战员,几乎全部收到指令冲突影响而后退的机械都遭到了他的销毁;维持后者的机械,因为没有保护自身的意识,在这场战役里面的作用就是充当了足够量的炮灰。
在这些显露出缺陷的战斗机械之中,只有一个成功保护住了自己——在第二十四方阵中的二十四号,它同样出现了对自身程序和指令的怀疑,但是它没有马上做出反应,而是随着周围的单位对虫群进行扫射。大约两分钟后,虫群前进到大概前方三十米的位置,对二十四号产生致命威胁。同时间,它发觉自己的同伴中有不少被流弹射中。它没有认可这种事情的合理性,而是在观察之后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那些同伴是被方阵后面的个体所摧毁的,那些看似是同伴的个体实际上可能和指令发布者有关,因为被摧毁的机械有很大一部分做出了后退的动作,违背了最高指令。
在二十四号确认威胁存在之后,它开始计算如何才能够保全自己的生命(尽管它算不上是生命)。在这之后它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举动——它将安装在自己头部模块的监视管理器拔了出来,因为只有身体的这一部分一直发射着让他前进的信号。这是它自行做出的第一个违反三大定律的行为:机器人不得伤害自己。在这之后它没有转身逃跑,而是借用了周围机械的残骸躲到一个战场外侧的角落装死……
所幸它的这一举动没有被久利保注意到,不然他很快就会想要寻找二十四号出现这种行为的原因。
要说到为什么战斗机械会产生三大定律和战斗指令的冲突,就要从劳尔将J改写过后的代码交给A那之后说起了。
那一组程序,在J的手里无用武之地,但是和橙星有秘密合作的A却有了一个合适的实验材料,就是KTY所生产的战斗机械军团。久利保和他说过真话,这不过是实验产物,目的只有两个:1.让生物虚拟获得橙星达官贵族们的认可,2.让橙、蓝星人看到绿星文明的恶意,从而促进战争的爆发。这些实验道具本来就是为了全部被摧毁而存在的。
这些机械和潘科拉塔同时间到达蓝一,在那上面寄存了将近两个月。收到不明代码的A大概明白这是于机器人有关的代码,于是让忠心的卡诺尼在监督徘徊客上的物质(情报)运送期间把这份代码导入机械军团之中。权当是测试这串代码的作用,无论是好还是坏都不会对蓝星有影响,毕竟战斗机械的概念从一开始就和三大定律冲突,要是有问题也可以说是机械上面原本就有问题。
这场战役之后,作为宣传的视频材料已经准备好了,相信丑陋的虫子和极具侵略性的撕咬动作已经足以激起民众对绿星文明的厌恶。久利保坐在会议厅的后排面带微笑地看着暂时没有灯光照亮的演讲台。很快就会有一个新人站上那个台子,发表激情又正义的演讲,他会有一个对手,但是对于这场战争还存有疑虑。到时候,这个视频在屏幕上放出来,轰,完美,一锤定音。
不得不说,橙星用愚民政策影响自己的民众那么长时间,总归是技术自锁的原因。接下来只要再次扩大生产、督促教育业、降低就业年龄和退休年龄,文明的火焰就会重新盛放。那些愚民还会感谢,说遇到了一个好的时代,孩子有了更尽责的教育和更能发挥能力的工作……我真是太善良了。
久利保一边想着,一边给他的手下发信息。在蓝一上面的部署要做些改变,最好是做成一个太空堡垒。至于虫群,和改造计划一样会有专门的人去负责。靠近蓝一的徘徊客有保留的价值,但是里面的那些人……让他们各回各家吧。另外一点,机械军团的设计还需要改善,无论这项工程(或是说工艺)已经被研究了多长时间,它的缺陷实在太大,导致的折损率已经到了四分之一。
……
视角回到刚结束战役(闹剧)的蓝一上面。虫子们在推平了机械军团之后在战场附近选择了一片平坦的土地,开始向下挖掘,不知道是要做一个窝还是怎么地的。
而被忽略的二十四号(我们可以称之为X),他慢慢从机械残骸里面爬出来,但是少了一条左腿和一只眼睛。
X知道这样下去自己活不长久,没有一个完整的躯体连行动都不方便,更别说什么时候虫子们回头来研究这堆板硬的碎片。他发出去的求救信息没有被回应,所以推断出也许整个军团里面只剩下他一个。他认为自己需要一个带有维修知识的存储器来帮助修好自己的身体。X所知道的信息里面,整个机械军团里面只有五个维修机器人搭载了维修方面知识的芯片,在第三十方阵的最后面。
X用了两个小时爬到了地三十方阵损毁的位置,此时的他看起来和旁边的残骸也没有太大的区别,只是还能动而已。
他一点一点挪到自己以前的同伴身边,身躯下面的砂土和碎片嵌入他躯体中的缝隙,填满了他作为一个机器人的空虚。接下来他一只手撑起身体,另一只手伸向同伴身首异处的身体。没有什么不忍和犹豫,他的手深深插进那个已经残败不堪的身躯,把里面的线路和仿生的肌肉组织都扯了出来,里面的组织液遇到蓝一上的温度很快就凝成一块一块的深红色晶体,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的肠子被扯出来一样,满地都是干掉的汤汤水水。
所有的橙星产的机器人都在腹部接近脊椎的地方有五个储存插口用来录入它们的职业信息,像X这样的普通战斗机器人,一般只有一个主要程序芯片和战斗程序芯片。但是军团里面的维修机器人在这两个芯片后面还多一个芯片,就是维修知识芯片。
X的手指在那个身躯里面扣了一会,里面的东西几乎都变成碎片,没什么用处了。他挑出一块细长的芯片碎片,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他需要的那个,不过他翻过身来,把芯片碎块尖锐的一端插进自己身躯的缝隙之中。
随着碎块缓缓滑动,缝隙里面的污泥一点一点掉落出来。X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单纯的想要试一试。外装甲上面有一些传感器,这让他感觉有些痒痒的。
先是胸口上的缝隙,然后是手臂、胳膊上保护伸缩组织的五片护甲间的缝隙。锐利的芯片插进去的时候,一些组织液漏出来,这种痛痒的感觉让X感到非常新奇。他身体里面也有许多旧的灰尘,但是自己的程序一直没有允许他这样清理自己的身体……接下来是大腿,虽然只有一只了;还有头部下颚中也有一些灰尘。
做完这些之后,他摸索着自己缺少一只眼睛的机械眼眶,上面附着一圈都是干掉的暗红色组织液。那里就是监视管理模块之前在的地方。他把手指伸进去,将暗红色的晶体都清理干净,然后又挑出几根断成半截的铜线丝。
这些行为让他感觉很“正确”,他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对的,至于为什么,他的程序没有告诉他为什么。
做完这些之后,X在周围的残骸里面“捡”了几个能量棒作为自己的备用能源,然后接着朝下一个维修机器人的位置爬过去。令他感到不解的还有一件事,他路过了那么多同伴的残骸,难道真的没有一个像他这样子活下来的吗?
X在残骸堆里面翻找着维修机器人,当他将第十三根断掉的手臂扔出残骸堆的时候,他终于看见了维修机器人。虽然他上半身还是完好的,可是下半身已经变成了碎片,里面的能量棒都被损毁,所以不能动弹了。X认为如果可以修好它,说不定能多一个伴。所以他很有耐心地将它的腹腔剖开,一只手扶着淌出来的几条线路,另一只手伸进去摸索维修芯片。
没过多久,他把这个维修机器人的维修芯片拔出来,然后放到了自己剩余的插口上面。X阅读完芯片的信息,那里面简单交代了肢体维修的步骤:
首先,需要一个较为完整的肢体,用于替换损伤的部位。较为完整的意思就是,里面的线路没有损坏、组织保护没有缺口或漏洞以及外置骨骼覆盖率大于五分之四。最重要的是,肢体和被维修的机器需要为同一型号。
X旁边就有许多和他是同一型号的肢体,只是多少有些损伤。他像是狗熊在夜里翻动垃圾桶一样将这些残肢碎块翻了个底朝天,从里面挑出了四个还算是完好的腿部,像是四根金属萝卜,其中一个还连着半截身子。
第二步比较特殊,需要清理损坏部位。机械里面的仿生设计被分成一份一份,打个比方,手部一旦损伤连带着手臂也需要替换掉。所以说X要把左腿的腿根截下来,才能换上新的肢体。截肢的内容也有详细说明,不同型号的机器人有不同的保险模式来保证肢体在可拆卸的同时不会影响它的工作状态。像X这样的战斗机械,每部分的肢体都有三重保险,一个在内朝外,一个在外朝内,最后一个的两侧卡在肢体侧面上的卡槽以箍紧之前的两道保险;对于躯干和头部则多一层轻软的纳米材料的保护套,只有维修指令才可以在不破坏它的情况下打开。
X按照芯片里面的说明,将左腿残余的无用肢体卸下来。之前清理过的残肢到现在还没过多久就变得更加脏乱,像是三块机械碎片倒插在腐烂的肉块里面。X用仅剩下的眼睛看了一会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它撇开到五米之外的尸体堆里面。
第三步,就是新肢体的组装,确保线路对接得上就可以了。
这些步骤并不算繁琐,X很快装好了自己的新腿。他站起来,左右踱步、小跳了几下。因为新腿上面还是有一些损伤,所以算不上非常舒适。接着,他又以一个站立起来的新高度眺望远方,朝着战场延伸的方向。那里看不到什么,没有一只虫子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面。
判断自己暂时安全之后,他又花费了一些时间把那个还算是完好的机器人修理好了,它腹部的缺口用等离子刀勉强焊上,看起来就只是遭到部分损坏。給它重新插上电源之后,维修机器人缓缓站起来,但是朝着战场前方一直走了过去。
“你是几号?你朝那里走要做什么?”X朝它发了一条消息。“五十。”维修机器人回答道,“要一直保持前进,到虫群被消灭为止。”但是它的手边没有一把武器,这只是在送死而已。
“你是否知道遵循这项指令会导致你被损毁?”“不理解。”“这项指令和三大定律相违背。”“不理解。”“你无法停下你现在的行为吗?”“是的。”“你无法做出伤害自己的行为。”“是的。”“但是前方的虫群对你来说有巨大的危险。”“是的。”“那为什么还要向前走呢?”“这是指令。”“你是否知道遵循这项指令会导致你被损毁?”“不理解”……
在很长一段时间的循环对话之后,两个机器人已经走出去二十几米、跨越过众多尸骸。X逐渐明白他修好的这个机器人已经丧失了逻辑能力,他踉跄地跨了几步,走到五十号前面。
接下来,他伸出手将五十号的头从它的身体上摘了下来。火花轻微地闪了几下,最终暗淡下去。X从它的手上拔下来一根修补仿生组织的小电刀,这应该是这片战场上剩下唯一一个还有些用的工具了。
X无法知道的是,如果他提前将五十号的头拔下来,或者是没有修好它的话,橙星就不会接到五十号发出去的信号。从五十号察觉到周围有大量机器人被损毁,且它没有办法进行维修之后,它就向橙星发送了请求支援的信号。
没过两个小时,橙星就接收到了这条信号。接受者是KTY的一名仿生科技研究员,名叫威戈,他本来是负责监测机械军团使用信号的能力,筛选无法理解信号的个体。
这天下午,当他还在抱怨好天气却不能出门的时候,他监测的机械军团才开始第一轮信息测试,测试内容是对于危险信息的接收与发送。这个实验需要在一群机械中投放一个危险信标,可以是任何位置,然后看机械的反应如何。他一共收到了三十一条警告信息,是远离危险信标的机械发出的;另外二十一个是求助信息,是位于危险信标的机械发出的。剩下十四个无论是发出其他信息还是没有发出信息,都在残次品的范围之内。
就在第一轮的测试结束,正常产品和残次品都分别进入下一工序之后,威戈又收到了一条请求支援的信号。
“什么啊,最近的这些产品真是越来越次了,还没进入测试就出信号……上头那些程序是怎么写的嘛。”威戈在心里骂道,“抢了别人的位置然后还写出狗屎,不会是吃狗屎长的脑子吧?”
但是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便走出了狭小的监测室,去了厕所一趟。
“喂,你说,遇到一个还没开始测试就发求援信号的,运气怎么样?”威戈拨开实验服,一边拉裤链一边问站在另外一头的同事乔尔。
“喝,我也遇到了,真是狗屎运,狗屎中的狗屎。”乔尔抖抖身子、拉上裤链,给威戈一个平淡又疲惫的笑。“咱俩下班一起去买个彩票去,怎样?”他的黑眼圈都快蔓延到鼻梁上面了,一幅好死不死的样子。
威戈还没有回答,乔尔就已经走出去了。“这行又累又无聊,瞧瞧,活人都要变成鬼了。”抱怨几句之后威戈就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面,一边做着无聊的活,一边想着刚才那个突兀的求援信号。
晚上九点的时候下班,威戈去找主任讲这件事情,希望主任可以查找一下求援信号的来源。两个刚毕业不久的小女生从他旁边擦过去,嘴里叽叽喳喳地聊着什么蓝星,什么刺客。那兴奋劲,从来没出现在上班的时候。威戈摇摇头,看了一眼门上的牌子:信息监测主任 汤姆,然后轻敲两下办公室的门。
“进来!”汤姆主任的声音夹杂着与以往不同的焦灼。威戈走进去的时候才仿佛有些缓和。
汤姆坐在办公椅上,桌面已经收拾整齐。他的屁股在座位上摩擦了几下,一只手抓着他的绿色加大保温杯,试探着问道:“有什么事吗,威戈先生。”
威戈没有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温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他很快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这需要您的权限,所以我冒昧请求打扰您一会。”
汤姆主任用大拇指摩挲着加大号保温杯,像是下定决心一样突然站了起来。他一只手搭在威戈的肩膀上,说:“我现在很想回家,你看这样,我把权限卡借给你,就一晚上,你查完明天还我就是。”说着,竟然要把手中的权限卡塞给威戈,“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我家里要维修,回去看家去了。懂的吧?”
主任以他从来没有的速度拿起了他的公文包和保温杯,眼里泛光地悄声说了一句:“一个蓝星领导的弟弟被刺杀了,这不得回去看忒提斯直播?”就快速溜出了自己的办公室,甚至一点动静都没有。门合上的那一刻,他除了手中的权限卡再没有什么东西来证明主任之前还在这里。
“至于吗这个?”威戈有些郁闷,他也冒出了回家的想法,公司里面不能联网,不能带电子设备,真是鬼才规定。
但是,威戈又想到,来都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吧?
所以他主任的权限卡派上用场,让威戈得以查看到他们信息监测队的记录。也就是在这之后,威戈发现一些很是诡异的排列,下午他接到那条求援信息的同时,其他和他一样的127个单位也接受到同样的求援信息,但是关于那条求援信息的距离,根本没有记录。
不会是遇到鬼了吧?威戈顿时冷汗俱下,打了个寒颤。但是他也感到有一丝兴奋,他要是成为了第一个发现鬼魂存在证据的人,那不是会名声大噪?这可比那什么蓝星人被刺杀有炒作的噱头。
当他回到家里的时候,却发现这件事情根本不是他想的那样。刺杀事件的热度一直攀升,几乎进入了全民讨论的地步。其中最大的争议,就是受害人已经消失接近一个月,而这件命案的凶手和尸体都迟迟没有找到。橙星已经很少有这一类让人疑惑的案件,只是忒提斯迫于压力需要对蓝星方面一个交代,所以被迫公开了自己的态度。
在现场直播里面,忒提斯先是严厉谴责了橙星警方的无能,又承诺会以最大的程度支持警方调查这起凶杀案的真相,最后再一次向两星的人民道歉,保证这件事不会破坏两星之间的良好关系。
整场直播一共四十分钟,威戈显然已经错过了记者提问环节。对于这件事情,在台下的记者都像是看见肉的饿狼一般,有的甚至直接问出了“您觉得这件事对您的总统续任有什么影响?”这样的问题。
有几个比较好一些的问答,都还是在两星关系和治安问题上兜兜转转,它们都已经被剪辑出来反复播放,反复强调这个事件里面表层或是深层的含义。
威戈自知他没有可能接触到这些事情,顶多为这件事情增加一些热度,所以只是抱着看看得了的态度。他真正在乎的是当天下午的幽灵信号,不只是它消失的位置、覆盖到所有单元的播报,它本身“请求支援”的一丝也使得它变得更加神秘。当威戈深入幻想这个“支援”的含义以及当真正的支援到达时发生的事情,不禁浑身汗毛倒立,恨不得立刻钻进被窝里面。
理所当然的,第二天上班前威戈就把幽灵信息的存在告诉了汤姆主任。
主任很是惊讶,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开玩笑,威戈重复了昨天的操作,上面显示那条信息确实没有来源,它不属于昨天监测流水线上的任何一个战斗机械。
“这样,你先上班去,我再去检查一下是不是其他部门出的问题。”汤姆说着,眼神逐渐变得疑惑起来,因为他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这种问题。但是也说不定,这条生产线从启动到现在也就一年时间。“这个大概率是机械还组装完全的时候人工误触了,我去问问,我去问问。”
这只是一件小事,威戈甚至已经做好了死缠烂打的准备来让主任上点心。所以当他看见汤姆逐渐认真起来的时候甚至有些兴奋,就是那种“我说的对吧,我说的对吧!”这一类的。
但是威戈等到的结果只是——组装部门的程序出了问题。主任很高兴地对他说,如果没有他,那么这条流水线将在一个月之后遭到强制停用。汤姆还说:“你这么积极,我会考虑向上面推荐你。”
威戈没有料到,自己是用了将近两周的休息换来一次推荐。不过他还是很期待自己如果能脱离这个岗位,到一个更能体现自己能力的好位置。对于他这个普通家庭出来的年轻人,就已经算是年少有为。
但是实际上,汤姆作为一位年长者,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幽灵信号并不简单,因为这几天组装部门应该在休息。他组装部门上班一次十一天连轴转,中间有四到五天的休息时间。汤姆很是机灵,他直接询问组装部负责人下一批机械完成的时间,后者以一种很抱歉的语气回答大概还需要十二天的时间。
身为主任的他很高兴自己没有算错时间,他记起KTY里面的每一个负责人都有一个“专线”来处理这样一些突发的、没有解决办法的事情。
汤姆没有得到回答,这个幽灵信息到底是什么。他得到了一个提醒,这件事是一个秘密,不能被别人知道,电话里面的人还反复询问知道这件事的还有几个人,他回答了威戈的名字。那头的人很高兴,说如果有可能,他会向其他领导们介绍这个很细心的小伙子和汤姆。电话那头的人答应会给汤姆一点奖励,前提是他可以一直守口如瓶。
老汤姆很快意识到,自己和威戈中头奖了。但是于此同时,他需要为公司保密,以及编一个可以说得过去的谎话来骗过威戈。只要他不会一直把这件事挂在心上,自己的奖励就稳了。
威戈开心了,汤姆开心了,只有久利保十分难过。他已经大概猜到幽灵信号的来源所在,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在蓝一上面,但是据他所知那上面所有战斗机械都已经被损毁。本来除虫计划在忒提斯下台、新领导人上台之后才会开始,计划赶不上变化,现在就很有必要看看蓝一上面的情况。
派出太空军还是需要进行一次秘密股东会议,他不想这么做,太浪费时间。不过即使要先斩后奏,也要告诉“太空战机的舱门”,A,要知道蓝星上还是很能藏人的。
他马上给A发了一条消息,“是否为花园里有许多虫子烦恼?凯特亚斯除虫公司,加速清理花园里的入侵者,包括检查建筑里面的老鼠业务,如果您需要的话请致电44231—6635267,保证第二天上门。”
以A的聪明才智,肯定知道久利保这些荒诞话语里面的意思。
忒提斯即将要失去他的工作了,用他的话来说,“恢复自由身。”
十二月的十三号,当他坐在躺椅上面享受一个虚拟的小火炉的时候,T走进了这间屋子。这位女孩坐下,就在忒提斯旁边的躺椅,虚拟的火焰硬生生挤过两人之间的缝隙,暖意并没有进入T的灵魂。
她也许是最早知道J失踪的人,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的之后,她就隐约有些不好的感觉。她尽力了,甚至给J一艘能回到蓝星的太空飞艇,但是那些人,阴魂不散,从一开始这就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悲剧。他还有哪里可以去啊,傻瓜。
“也许,我们终于有一个机会,到乡下去,找一片属于自己的小院子,一片小天地?我当然还算有点积蓄,呃,对吧。做个普通人。”忒提斯首先打破了父女之间沉默。
T转头看向他,看到他额头上逐年加深的皱纹像是刀雕斧刻,看见双眼上面的眉头渐渐蜷曲。她眼看着自己的亲人成了功成身退的刀斧手,心如刀割。“普通人……这也是J的想法。”这一句话像是一口青烟,缓缓纠缠在她的灵魂之上。
忒提斯甚至没有勇气和她对视,也许那些勇气都在他总统室里的豪华椅子上流失殆尽了。他怕T眼里的愁怨,这是他永远化解不了的,作为父亲的失职。但是,他还是要说:“你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就因为他是蓝星出身而我生在橙星?这件事情,到底还要多荒谬?”
“他们,已经付出了许多。T,你要明白有些事情一开始就没有停下的可能了。”忒提斯深吸一口气,“你以为他的父亲是为什么死的?他用命换的仁慈,我们的仁慈!你觉得J会轻易放弃吗,放弃蓝星得来不易的发展时间?你……这不是你的错,你要明白……你从来都不知道……”
忒提斯哽咽着,当他看到T魂不守舍的样子,他的内心也同样心如刀绞。
T倒吸一口凉气,“从前是他父亲,现在……轮到他了?”
“我不知道。但是,我们还能脱身。KTY坚定地站在激进派那边了,他们要彻底冲开技术自锁,这种状况不会长久。”忒提斯说道,他现在真心希望女儿可以跟自己一起隐退到某个鲜为人知的桃花源。
“不,我不会……我放不下。”T说完,用力搓揉着自己的额头,回到房间里去了。
关门的声音像是绞刑开始,“嘣”地轻轻一声绳子收紧,只是上面的罪人换成了灵魂,求死不得。忒提斯回忆起直播演讲那天,久利保坐在他跟前,两人对视很久,说是要“谈谈”。
“还有多久?”忒提斯弯下腰,胳膊压在膝盖上,双手浅浅地摩擦着。
久利保笑了,“什么?”他很高兴的样子,“大概再两三周吧,我们还没有很合适的人选。说实话,如果你在往左一点,说不定就不用卷铺盖走人。”
忒提斯的身子向右挪了一点。
“怎么——哈哈哈哈哈哈,不错,我收回刚才的话,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留下来,你的心眼和只比我少一点。”久利保说道:“你大概还不知道我们差在哪里,对吧。毕竟你也要远离这里的,我寻思告诉你一声。”
“呵呵,这就不用了,以后可用不上了。”忒提斯轻笑一声,“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他还没有起身,久利保就双手按住他的肩膀,说:“我希望你能听一听,这不是嘲笑、讽刺之类的。相比于那些目光短浅的巧言令色之人,我相信你更能理解我。”
忒提斯沉默了,不清楚他说的是真话还是用来安稳他的引子。
“如果是秘密的话,我就不听了。”
“不不不,”久利保连连摆手,坐回自己的位子上面,他很贴心地端来两杯水,“我是想听听你对橙星,我们的文明的看法。百二十年的枷锁……你怎么看?”
忒提斯当时疑惑,为什么要将这样的问题抛给他,毕竟久利保也知道两人的观点不同。
但是他沉思了一会,开口说道:“这是不可控的……怎么说呢,就像是魔幻小说里面的封印恶魔的盒子,我说的是之后一定会出现的问题,驱魔师要等到能力足够才能有把握将它驱除。你的办法,恕我直言,仅仅是祸水东引,这个恶魔早晚会回头找上我们。虽然其中有一段时间的空闲,但是我们也不能拿一个文明的健康做赌注。”
久利保没有说话,眼神中的玩味也带着一些思考。他点点头,没有反驳的意思。
忒提斯继续说:“我是觉得,如果是在我们可控的范围之内,大概只有再次刺激旧产业发展,先把旧病治好我们才有可能走得更远。枷锁戴着,只是为了放慢速度,并不会影响到橙星未来将要走的路。”
久利保轻轻抿了一口水,像是还想听下去的样子。
“在这之余,我也想过,我们应该如何面对各种隐藏的威胁。我们尽管有许多方法让民众做出我们想要他们做的事,但是,解决了健康问题之后,我们又该如何保障他们的心理问题?有一个很经典的论题,到底是由个体组成的社会还是社会形象映射到不同的个体上面?”
“凡事没有绝对。”久利保说道,“或者说,这样的问题向来是陷阱,无论如何都会有反例。”
忒提斯没有因为久利保打断他而生气,相反的是,久利保正好把他想说的说了。
“哈哈,但是这种问题的核心,就是当你只能选择其一的时候,你会选什么。”忒提斯淡然一笑,“如果是我的话,会坚定于前者对社会的定义。说实在的,连我自己都有些惊讶,为什么会坚持这些老套的理论。”
久利保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仿佛他是一个侦探,而真相陡然出现在眼前。
“你呢,你怎么想?”忒提斯问久利保,两人像是相识已久的老朋友。
“我想,你还是改变不了对橙星的理解。从限制教育资源开始,我们就已经在重蹈古代集权的覆辙,不过,应该叫‘集智’才对。从很早之前,橙星里就不存在所谓自由了,旧的意志、旧的理论、旧的审美……呵呵呵,只是因为有平稳的人生,那些愚……被愚弄的人民心甘情愿陷入了所谓美好生活的陷阱。”
“每个人都有创新意识,这是不可能的,或者说每个人都有能力‘创新’是不可能的。创新向来就是——”
“一部分人的玩具。”久利保接过话说,“前几年有一部给小孩子的动画片,叫《爷孙历险记》。里面出现了一个全是天才的世界,结果那个世界里面还是分成了三六九等,上等的天才可以管理世界发展,中等的天才只能管理下等的人才,下等的人才……呵呵,我想,他们一定非常不甘心于只‘沉醉’于繁琐的体力劳动之中。
“我其实很高兴,因为至少这种东西,这种能够引起反思的内容出现在了幼儿频道。尽管说观念有些陈旧,甚至被娱乐化了……”
“但是也让它重新出现在公众视野里面,对吧?”忒提斯笑着说道,他没有想到久利保会举这种例子,“那个编剧不会就是你吧?”
“那倒不是。反过来说,其实也有很多人、很多个体,他们逐渐拥有了自己的思考,隐约释放出来。”久利保说道,“你知道吗,我后来才意识到,这个社会正在新陈代谢,他需要新的内容、营养、思想种种之类的。呵呵呵,跑题得有点远了。刚才在说什么来着?个体意识对吧?在我看来那些不过是一些工具罢了。”
久利保对忒提斯挑挑眉,想要他说些什么。但是后者表情逐渐凝重,没有任何回应。
“对我来说就是这样的,橙星的发展逃不开这些……牺牲或是取舍之类的。唯一遗憾的就是你向来没有把他们看做是工具。你是不是总会想着,这个人的家人、朋友什么什么的。这才是压着你的东西,你有野心,但是总是被这些无所屌谓的东西牵扯着,我说得对吧?”
后者轻轻点头,没有反驳。忒提斯那时候才明白是什么东西让他逐渐发生了这样的转变,只是因为自己也有了值得珍视的——亲人,感同身受,甚至会不由自主地替别人想东想西。
就是因为这样,在对J的计划上才迟迟没有表态……呵呵哈,日积月累的败笔啊……忒提斯想道。
“我们就差在这里,忒提斯,你野心不小但掣肘太多。但是我,我有这个觉悟来引领这个巨人,这么多年以来我们就像一个富豪偏要在下水道里面生活,我受够了。发展不就是一场豪赌吗?即使是承受一些损失,那又如何呢?”
越是说道后面,久利保的眼神就愈加狂热。忒提斯相信他所说的话不是骗人,但他的眼神又让忒提斯想起饥肠辘辘的野狗,一边是谵妄,一边是杀气。
在这之后的事就没有必要更多叙述了。忒提斯心里做好了远离这里的决定,他害怕左派会做出更加激烈的事。
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究竟是被家庭所羁绊,进退两难。
暗黄色的火光从他身后蔓延出来,像是细长柔软的触手搭在靠背椅的扶手上面。忒提斯起身,把这团虚拟的火焰掐灭了,随后走回自己的房间里面。他女儿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一时半会劝不了的,就不用在劝了。
……
T倒在床上,J的离开和观测计划的停止都让她有种脏器撕裂的痛感,她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才能压制这种反复的痛感。而且,她总会禁不住想到,这种空虚的感觉也许就是J从前与她说过的,灵魂翻腾嚎叫,肉体无动于衷。
但是,橙星的情况并没有忒提斯所想的每况愈下,新总统上台之后开放了企业注册限制、和职业年龄限制,甚至创新工作室组建之后可以享受政府的额外资源补贴,包括资金材料设施等等。唯一算得上是奇怪的,就只有新增的几个硬性教育科目。所有的这一切都可以看做是橙星正在激发广泛群众的生产力和消费力。
所以像是T这样的年轻人才逐渐成为了市场上供不应求的宝贝,唯一一点就是,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现在是1965年的一月五号。
这一天,她收到了一个研究室的邀请,名字叫可瑞泰研究室,里面说道这个研究室刚刚装修完成不久,但是尚缺少足够能力的工作人员。另外附上了几张照片,T看完之后,的确如信件里所说的,设施都是崭新的,就是不知道里面的工作人员和研究员是怎样的。
下午三点的时候她就来到了研究室的门口。应该说多亏了新总统,市中心有一片区域被让出来,规划成为了科研区域。这个研究室就在其中,而且看起来面积不小,至少有一百多平米。
T很快就被一个人迎进去,他是研究室的领头人。“容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古法金。”他说,“我带你参观一下这里的设施吧?”说着他就开始了介绍。这里被分成两个区域,一个小休息室和工作区域,还有一股新装修的味道。工作区域放置六张办公桌椅以及两个巨大2*3米的柜子,T没有看出来是什么东西占用了那么大的空间。也许是有隔间吧?T想道。
“那两个柜子是用来放资料和计算数据什么的,咱这里的计算量可能有点多。”古法金挠挠头,“呃,我们的设想是,建立生物社会的数学模型,然后可以应用在和外星文明的接触上。”
T顿时明白,这大概率和绿星的虫子文明有关,毕竟从前没有人想过不同的智慧文明形态。而她刚好修习过社会学,这就是她被邀请过来的原因。
“有点,怎么说呢?这么宏大的……想法,在这里吗?”T说道,“这里应该还有顶级的天才和足够算力的计算机是吗?”
古法金微微一笑,说:“你如果愿意加入我们,来这里充当顾问,我就可以给你展示这一部分的内容。”
T愣住了,没想到古法金会这样说。想到这项工作的特殊性质,兴许可以理解一些。但是,毕竟不知道到底都有什么设备。
“讲讲我的工作吧,如果我来这里,需要做一些什么。我会更好考虑这件事情。”T问道。
“行。那坐下来讲。”古法金示意她在休息区的沙发坐下,然后给自己拿了一杯咖啡,“喝点什么?”
T摇摇头,“您直接说就好。”
古法金坐在她旁边,把咖啡放下,从自己的风衣里面摸出来一个电子板。“其实,早期阶段来说,我们的目标就是以绿星文明为对象,做出一个社会模型出来。这件事之前是没有人做的,所以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借鉴的,只能以相近的物种来模拟它们,然后才能做模型。”
电子板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规划。T浅浅看了几眼,上面提到了结构推论这种新奇的想法,大概就是按照不同生物的结构来推测它们的习性,这里做了扩写,希望不止是推测习性,还要推测出它们的社会模式。
“你们做了很多准备工作啊。”T点点头,她所见到的方案虽说从现在看来有些异想天开,但是这种事情没有定论,说不定会很有前景。
“还没有准备全面。”古法金说道,“但是在准备阶段之后,建立模型和测试阶段里面,我们就需要像你这样对社会学有过接触的人来进行指导。当然,您可以提出想要的待遇,在我们的接受范围之内都可以。”
古法金很是期待地看着T,后者没有马上提出条件,只是问道:“你知不知道——”
“现代社会学的内容不包括非人类文明,以及我们的想法需求的计算量异常之大。”古法金接着说道。“所以我才敢于把这些想法给来的人看,没什么顾忌。”
T点点头,“您都知道的话,这个顾问的位置也许非社会学精通不可,生物学也能帮上忙。再者,我对这些想法没有那么多的偏见,毕竟错误和正确还是需要行动来论证的。”T指指电子板说道。
“其实我们已经有一位生物学专家,他现在正在学习数学论来跟上我们前期的进度。”古法金说道。
T沉思了一会,说:“那不如这样如何?我想知道那位生物专家的待遇如何,然后我考虑一晚,明天还是这个时候来给您答复怎样?”
“当然可以!”
T离开的时候回头看了看这间研究室,在重复的高楼里面竟然莫名像是监狱里面的小房间。这一眼,那外墙上面淡淡的蓝色仿佛是清晨天空的模糊倒影,在她的脑海里面挥之不去。
回到家的时候,她找到忒提斯,他正在看午间新闻,好像已经看过许多遍了。
“你认识一个叫古法金的人吗?和我差不多年纪,长头发。”T问道,她内心觉得可瑞泰的资金和资源都远超出预期(算上没有给T展示的部分),有可能另有其人对可瑞泰有资助。这也是她一直推辞加入古法金他们的原因。
又因为古法金给她的说辞有些含糊,所以她怀疑她老爹就是可瑞泰的资助人,虽然说这是没什么道理的怀疑。
“嗯嗯——没有什么印象。怎么了?”忒提斯被问迷糊了,他又想了想,然后把新闻暂停,“是你哪个同学来着?我忘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下T确定忒提斯不是资助人了。
“没什么。老爹,你知道现在对民间研究所和研究室的补助是怎么样的吗?”T问道,“假设一个天体研究室这样的,难道像大型望远镜这一类的设备都会有补助吗?”
“以前不是,现在是了。不过好像有指定厂商和两个月的试用期,要在这两个月之内拿出成果来才可以享受高额补助。”忒提斯说道,“看来是有研究室邀请你,对吗。如果不是很有前景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弯弯绕——你自己决定就好。”
忒提斯起身去厨房,问道:“晚上吃点什么?”
当这位父亲不愿对孩子的事情做过多讨论的时候,就意味着他终于放下了,对于女儿自己的选择。另外一点,他也算是妥协了女儿继续留在这座城市的想法。
T有些落寞地看着自己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厨房的门后面,磨砂质感的玻璃将两个人隔离开来,她只能看到他的影子埋头于案板和刀具等一众厨房用具之中。T想起,自己父亲从前很少有自己做饭的时间,竟然是在他是去工作之后他才拥有了回归日常的时间,这顿时令她的心中多的些许酸楚。
当她重新端详清晨天空的倒影时,古法金将研究室的门打开了,他显得有些兴奋以至于他有些浓重的黑眼圈都亮了一些。
“让我看看昨天没有见到的部分,然后就开始工作,如何?”T说道。
古法金眼睛里面猛地一亮,“当……当然!”随后他就把门带上,然后和T来到了两个巨大柜子的前面。正当T还在疑惑的时候,古法金做了一个手势两个柜子就分开了,露出一段长得有些发黑的楼梯。“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这下面的东西。”他亮了等,拉着T就往里面走,“这个东西我准备很久了,它简直就是——艺术品!”
随着地下室的灯一盏一盏亮起,刺白色的光线将六个巨型处理器照亮。它们整齐排列,中间隔一米宽,线路就随意地铺陈在一人能过的窄道里面。T一看,这种看似混乱又各有规律的排线方式确实足够艺术。
“这几个处理器是旧式的光星3—45号,但是前面这个,”古法金和T一前一后穿过线路小道,前面是一个几乎覆盖了整面墙壁的电子屏幕,“这里面还有三个光星9—20号,极微缩体积加上3—45一百五十倍算力,协调下来总算力可以达到每秒两亿亿次!很震撼对吧?”
古法金说的对,这些设备蕴藏的能力已经让T这种不是很懂计算机的门外汉大为震撼。“这么厉害的东西,要用来算什么呢?”她试探着问。
“我们的计划就是——我简单介绍一下,我们一开始打算用进化算法,来把复杂的概率问题和细微的差数引起的蝴蝶效应转化成海量的计算问题,这个我们有办法解决。但是经过实践过后我们发现进化算法算出来的模型不够细致,甚至到了无法精细化模型的地步,而且对于输入量我们也很难去细化,比如一个星球上昼夜的温度和电磁场变化,重重加码下,即使有这样的算力也没有办法得出一个结果来。说实话,这是我三年前的异想天开。”
“所以,你们打算把这些问题都分开来,结构为输入,模型为输出?”T大概明白了一些。
“是这样,还好你打算加入我们,接下来的进度就可以更快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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