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主播的放送(真·下)——作为消费的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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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与消费的生活
“消费”这个词经常和“使用”联系在一起,似乎“使用”代表了结算,是付出的结果,在这种使用价值主导的思维下,各类没有使用价值的摆设被怀疑与讥讽也是情理之中了。不过,使用价值是人与物的关系,其中包含着人的主观需求,因而它往往只是经济系统的远景,我们实际所触碰的是交换价值,交换价值遵循的是结构性规律,就好像猪肉涨价还会影响其他非食品领域物价(现实中这种影响是极为有限的),巨量的生产-消费关系交织而成的网络使得交换价值不仅仅受供求关系影响。
到目前为止,我们所谈论的都是物的价值,从非物质的角度出发,情况会有些许不同。非物质商品比如表演、教育、影视等等,这一切也具有它们的使用价值,但与物质商品常见的“消耗”不同,它们的使用价值往往也是非物质的,例如提高技能、放松心情、陶冶情操等等。它们的交换价值与物质商品的交换价值处于同一个交换价值系统中,连接两个世界的不是病,而是钱。
第一段里提到了一些物质商品缺少物质的使用价值,它既不是工具,也不是消耗品,只能放在那里,所以被视作“摆设”,但大家都知道它们所具有的是非物质的使用价值,它们所具有的不再是被当作工具使用或者被消耗的价值,而是被观赏、把玩、学习的价值。但并非任意的“摆设”都能具有这种价值,这种价值的来源是特定的“式样”,也就是符号。
即便我们不了解一个词,通过它的上下语境也能猜测一二,它出现的次数越多,这种猜测就越是清晰。我最早对“符号”这个词的理解就是这么来的,“一个代指别的东西的东西”。但那时候我的理解还主要停留在表面,还不清楚符号在扮演的角色。
有大量的非物质事物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即便是在前工业时代甚至是原始时代,它们也不比物质来得次要。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石头也不是河流,但我们依然可以描述他们的关系,用文字、用言语、用图案、用手势甚至是用眼神,这就是符号。
符号既可以指代物质的,也可以指代非物质的,而符号自身呢?一个石膏人像可以表示一个人,这种指代性是来自它的材料吗?显然不是,是石膏像的造型通过认知系统让人认识到它代表的东西。符号本身也是非物质的,那些纸张、雕像等都是符号的物质载体,甚至符号不需要物质载体都可以存在,比如言语。
符号被分为了能指和所指,能指是表象,所指是解释,譬如“吃饭”这个词的文字写法是能指,所指则是“食用饮食”,在这里我用符号来解释符号,这是字典一直以来在做的事情。而在影视剧中我们经常可以看见,两个语言不通的人交流,一个人一边重复词语,一边做动作,另一个人就懂了意思,此时动作符号的所指与声音符号的能指连接在了一起,在脑海里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符号。
我们很快就能发现符号的任意性,即能指与所指并不是天生的一一对应。一个能指可能有好几个所指(一词多义),而好几个能指可能指向同一个所指(一义多词),它们是如此的不均匀,以至于从中感受到了分配的气息,一种经济学的感觉。当人类可以生产巨量符号的时候,符号经济学成为了可能。
虽然符号经济这个词还没有像价值经济那样广为流传,但已经变成了既成的现实,在靠近生活的范围,品牌是其中一例,另一例是《Fate Grand Order》等游戏中持续不断的“张冠李戴”。无数的能指-所指关系所构成的巨网,符号的结构性规律诞生了,一个符号牵扯着另一个符号,一个能指可能牵扯着多个所指,一个所指可能牵扯着多个能指,在大印刷时代到来之后,人类就无法回到过去那个简单的时代了,每个人的脑子里面都塞满了各种用符号解释的符号。
解读符号变成了一种极其重要的社会能力,察言观色是,阅读理解也是。在对这种技能的要求不断提高中,追求内涵与深刻变成了众望所归,成为了社会主流所提倡的价值观。为符号赋予更多的内容,从符号中解读出更多的内容,此二者宛如上升的双螺旋,你追我逐,永无止境。
不过,当“深刻”也变成可生产符号的时候,无穷无尽的套娃怀疑使得深刻也变得毫无意义,所指与能指走到了一起,不再神圣,变成了同一级。
生产也是消费,消费也是生产,二者如同莫比乌斯环一样由内到外,由表及里。生产商品需要消耗原材料,消耗体力;而消费商品则会生产出体力等东西。
生产符号是一种非常容易理解的行为,无论是写作、绘画、雕塑,我们很容易将这种生产行为与具体的行为联系起来。可是消费符号就不是那样显著了,它并不是把获得的东西加工掉或者消耗掉,它往往只是摆在那里(模型)或者看上去什么也没有得到(电影)。我们都知道人为什么会选择名牌或者潮牌,那些商标能够提供怎样的力量;观看那些发生在远方的悲剧,我们从中感到庆幸(也可能生出怜悯);那些冒险和跨越困难,满足了心里的进步需求。拥抱自己喜爱的,排斥自己讨厌的,总而言之,我民科一般地把消费符号归结为生产自我,就像从饮食中获得了身体(肥肉)一样,从符号中补充或强化了自我意识。
走上街头,广告、红绿灯、引擎声、香水味,它们都试图告诉我们什么,这些符号是如此的密集,以至于人类必须对其感到麻木,必须无意识地去应对,不然会感到眩晕,不知所措。符号虽然不是砖石那样的实物,但它毫无疑问是人类社会的基石,是真实存在的,是我们传达情感、记录事实、交流思想的媒介。人类是符号生物,从古至今人类的生活都是利用符号的生活,而现在是生产-消费符号的生活(当然也是生产-消费物质的生活)。
符号的真伪
在第一章我曾经提到过虚拟主播的纸片人符号是更加纯粹的虚拟符号,不像真人面容那样似乎指代着某个真实,而且它们并不来自某个叙事作品(某些虚拟主播是,但是大家都忘了,包括她自己),所以它们更容易被摆弄。
虚拟主播的皮套一直是界定他们与其他主播的依据,一些虚拟主播被称为套皮主播,如果没有皮套,连争论的必要都没有了。在他们不断使用皮套的过程中,皮套与声音产生了意指关系,它们既是对方的能指也是对方的所指,看见皮套满脑子都是声音,听见声音满脑子都是皮套,甚至皮套的使用惯例和言语习惯也被纳入其中。皮套与言语一起组成了虚拟主播的形象符号,失去了其中任意一者都需要重新对这个符号进行评估。
一个系列的符号,如果不加文字或语言解释,人们要如何将它们视作一个系列呢?答案是只能由它们自己来展现。人人都具备抓住事物特征的能力,能够凭借特征做出判断,只是缺少更为专业的表达方法,所以只能“噔↑噔↑咚↓”。这种能力可以展现为对画师作品的辨认,即便画的内容不尽相同,但线条的使用、渐变的控制、颜色的喜好使得观众能够辨认出这是某位画师的作品。同样即便画师不同,只要保证某些内容相同,观众就能辨认出这是同一个人物。
如果不去追溯更深的来源,我们可以将虚拟主播形象简单地认为是声音符号与图像符号的共同作用(超美丽不属于一般形式,所以不讨论),当然还有一些文字符号在其中。现代的网络平台得益于科技的发展,能够提供更多种类的媒介传播方式,但更多的还是静默,文字与图片占据了大半江山,在这种情况下廉价的图像符号更容易传播,比如emoji和表情包。
一个符号有真或者假吗?大部分人可能会认为有,但是在一些模糊的地方,我们可以发现人根本无法判断符号的真或者假,例如有不少人会将《三国演义》和《三国志》混为一谈,又比如网上营销号发布的那些危言耸听的内容。有的人可能会将这归咎于相信者的愚蠢,可是一个人宣传自己来自美国,和一个人宣传自己来自火星,之间有多大差距呢?可能他们都来自墨西哥,那为什么前者比后者可信呢?大抵是因为常识告诉我们火星没有人。
当我们谈论一个符号为真的时候 ,意思是这个符号指代某个真实的事物或者关系,也就是所指为真。某个人一直想去某个地方游玩,因为他小时候从电视上看到那里风景如画,可是当他真去的时候才发现早就被开发房地产了。那之前的“风景如画”是假的吗?纸片人下面是自拍,自拍下面是滤镜,滤镜下面是化妆,化妆下面说不定还有换头。符号之下还是符号,在如此的层层套娃下,符号跳出了过去指代某物的范围,进入到了完全的自由,不再需要参照的维度。所以故事里的人物会受到现实价值观的审查,而现实的读者会被故事所驱动,因为符号没有真伪,有的只是以意识形态和生理功能为考量的主观标尺。
也就是说,所有的符号都只是符号,我们议论它的真假是怀疑它的所指,但所指是一串符号的重重指代,经常是不得结果的。真正影响我们判断的不是物质性的真实,而是保证,是信任关系。
信任的冲动
在第一章中,我尝试说明直播是怎样的一种表演,但关于表演我还有一些没有交代的内容。
前面提到了社会现实是建立在符号交流的基础上的,而这其中又以语言为最,从这个角度来说,作为高强度交流的表演其本身就有构筑社会现实的潜力,直接创造这种表演,位于表演中心的表演者无疑站在了特殊的位置。他的表演能力让他得到观众的认可,而他手握表演的缰绳,利用这种潜在的控制力能够为入戏的观众带去诸多情感上的影响。
当这种情感的影响使观众感到放送时,没有人会从心底拒绝它的。定期举行的仪式带来的心灵上的惬意,这些积累最终导致了一种信任的冲动,一种有益的偏见。
如果比较敏感的话,可能感受到这其中宗教的气味,在突入宗教内容之前,需要先做一些阐述以保证共识。
谈及宗教,不少人不屑一顾,这种坏东西有什么说的必要吗?现在谈及宗教往往包括了其封建的那一面,作为封建保守统治势力的反动的那一面,从这方面看它是现代化道路上需要被打倒的对象。除此以外,如果追溯到更古老的时代,我们会发现宗教是一团未开化的混沌,它似乎包含了现在能想象的所有非物质要素,科学、哲学、艺术等形式的起源都与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它们寻找到自己的定位时,便会从宗教分离而出,划清界限,以保证自己的独立性。
诞生自混沌的尤米尔被他的后代猎杀,被拆解用于创造世界,头颅化作天空,脑髓化为云,身体成了大地,血液流作海洋,骨骼变为山峦,毛发成为树木。
现代化语境中对封建的贬斥与社会性加在一起,宗教变成了一个针对集体的侮辱性词汇。如果不在乎侮辱性,这种比喻的确抓住了最关键的相似点——社会性。
通过仪式,信徒们团结在了同一面旗帜之下,他们在群体的活动中发现了自我,并且将自己的信任托付给膜拜对象。如果没有信任,那么个体就无法与膜拜对象产生联系,所谓的贩卖梦想就是提供这种信任关系。
这种关系所招致的不一定是激情,也不一定是理性,它只是如此的关系,如何利用它引导信者才是决定性质的关键。这个世界笼罩在一片更大的天空下,粉丝文化只是地表的一个群落,他们受到更大环境的影响。一个巨型的被科学管理所统治的世界,一个理性的自我约束为主导的世界。当观众观看表演,进入这个微型社会情境的时候,他寻求的是一种自我迷失和逃避的快感,逃出被社会化的自我,重新去发现、塑造自我。
潮流的责任
无论如何逃离,都有那样一片无法逃离的天空,贯穿始终的规则,如同空气一样存在于任何地方。所谓的历史,不是自下而上的,而是自上而下的,身体作为重力让它们向下渗透,从远古直到现在,但总是存在主要与次要之分,抓住主要矛盾才能顺应历史潮流。
我们的社会是消费社会,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在这种环境中,促进消费扩大生产是被提倡和赞扬的,这里所关乎的不仅仅是资本的扩张,也包括人类自身的欲望与需求。生理欲望是极其受限的,水稻增产当然好,但是当所有人吃饱饭的时候,消费水平就抵达了一个瓶颈。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扩大生产无疑是不明智的。但某种推动力让它必须尝试继续扩大生产,“吃得饱”还不够,“吃的好”诞生了。
人类对物质的消费能力是有限的,比如买十辆车、八套房,一个人是无法充分使用的。但对文化的消费能力是无限的,虽然没办法开十辆车,住八套房,但它们被用于装饰自我,好像勋章一样。这种“核能源”让资本家拥有了掏空消费者的能力,一些人痴迷其中,另一些人转回去追求使用价值了。但之前提到过使用价值只是交换价值系统的远景,是触碰的海市蜃楼,是社会与自我协调的结果,很难不陷入一种局限或者无尽的怀疑中。
虚拟主播作为流行艺术家的一种,其目的往往不在于与世界背道而驰,而是对现有世界的探索。所以“促进消费扩大生产”是他们应做的,但这种消费与生产的期待不仅只是经济规模的增大,还有表演能力的增强,观众如饥似渴地想要获得更多更深刻的情感体验,从表演的观赏中更加强烈的感受自我。
另外对于亚文化群体来说,他们直接追求的是与理性所抵触的激情,但这并不代表一个完全失控的人能够成功。我大胆地猜测,这只是一种反抗的形式姿态,追求的其实是理性的激情,一种被控制的失控。
附录:
还没开始写,就感觉民科了。关于宗教部分其实还有很多可以写的,特别是各种行为与群体的类比,还有关于膜拜和社会性更加详细的论述,但我懒了,详情请见《宗教的日常生活》。
之前写了一版,写了几百字全是阴阳怪气,思来想去除了被人骂一顿也没什么用,所以就没发,但有人在呼唤(我哭了),我自己也觉得说服不了自己,所以心态放平之后写了这篇。从各种意义上都是套皮文,也就中间少量提到了一点虚拟主播,其他大部分内容和它都没直接关系,但间接上相信大家都能想象出来。
这次还打了草稿,本来以为能写8000甚至10000字,但内容真的比第一章难太多,写不动,又不想一味地用举例撑字数,结果就只有5000字了。
这篇文章本来打算叫《vtb饭圈化疑云》,想了想这太标题党还是算了。
最后,祝各位读者前程似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