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吉童传 作者:许筠

话说. 今朝鲜国 世宗朝 有一位宰相. 姓洪, 名字烦于谚书 故不录也. 公之为人 仔详明察 恭俭慈惠 真盖世之雄也. 早年登科 官至右议政, 闻望崇高 孝忠彰悬 满朝推让. 上甚宠爱 赏赐金帛 富贵光于一国. 而膝下有二子, 嫡子名仁显 正室兪夫人所生也, 其为人聪明俊秀 少年登科 官至吏曺(曹) 左郞. 庶子名吉童 婢妾春暹所生也.
相公尝凭花园栏干暂眠矣 偶得一梦. 魂魄悠悠荡荡 到一处, 靑山峨峨 绿水潺潺, 杨柳千万丝 浮沈于波澜, 唤友莺声 亦助春兴. 公爱春景渐入 路穷有绝壁层岩, 而忽有一峰接天 飞流瀑布 如垂水晶帘箔, 万丈层岩 云雾朦胧. 公踞坐石上 弄流波矣. 忽然一声雷霆 震动天地, 从波涛汹汹之中 一靑龙 瞋双目 开红口 向空中大作声 进欲呑公, 公大惊欲转身回废觉之. 此乃南柯一梦也. 公心中大喜 即入内堂 夫人迎接坐定. 公大喜色 挈玉手欲为亲狎, 夫人正色曰,
“大监軆候珍重 年已老成, 况白昼 不计是非 下辈窥视 欲行少年轻薄子 鄙陋之事乎.”
言罢, 拂袂而起. 公大惭无颜 欲说破梦事 不可漏泄天机, 故不忍忿气 徐出外堂 慨叹夫人躁狭矣. 须臾小婢春暹 恭进黄茶, 左右静寂 挈春暹之手 入狭(夹)室亲狎. 春暹虽是贱妾之婢 天姓(性)至顺 承顺大监之威矣. 此后不出门外 无意更进他丈夫矣. 自厥月后 有胞胎, 满十朔解胎 即一个玉童子, 如冰骨格 似凝白雪 颜色如秋月 容貌如春花 粹丽气像 真英雄也. 大监大喜, 然恨其贱婢之所生也. 名之曰, ‘吉童’. 厥儿渐长 肥(肌)骨非凡, 其才慧 闻一知十 耳闻目见 无不通达. 一家上下 皆叹服曰,
“天道无心 如此英雄 胡不生于夫人乎.” 嗟叹不已.
公抱吉童 坐于夫人坐(座)前 长叹曰,
“此儿虽英雄 无用也. 切痛哉, 切痛哉, 夫人固执也.”
夫人闻如此叹言 问其故, 公嚬眉叹曰,
“夫人若听吾言 此儿岂非夫人之己出乎.”
乃说尽其时梦兆, 夫人心咄咄 无可奈何 莫非天数 何哉.
岁月催促 吉童年至八岁. 一家上下 皆爱之重之, 然以其贱生之故 呼父曰, ‘爷 爷’ 则挞棰之, 呼其兄曰, ‘兄主’ 则叱责之. 年既渐长 口不得呼父呼兄, 心中自痛 其身之卑贱矣.
此时, 秋九月望间 明月皎皎 寒风萧萧, 挑乐人之兴 助悲人之怀. 吉童坐以读书 推书案 太息曰,
“丈夫之处世 如不为孔孟颜曾, 宁尽落之 出将入相, 如斗大壮(将)印 横佩腰间 高坐于大将坛, 纳于千兵万马 于指挥之间, 东击吴, 南伐楚, 北定中原, 西平巴蜀, 垂名史册 画像凌烟阁 丈夫之快事. 古人云, ‘王候(侯)将相种 宁有种乎’ 是谁人谓. 褐冠(宽)博亦称呼其父兄 我如何不得呼父兄.”
言罢, 不胜慷慨 抽双剑弄月光 进影自舞矣. 此时, 相公爱秋月之明朗 推纱窗而坐, 见吉童之出自渠房 徘徊舞剑, 不胜惊忿之心 命侍童招之. 吉童投剑 至西轩拜谒. 相公曰,
“夜气甚冷 汝有何兴故 徘徊于月下耶?”
吉童俯伏对曰,
“小人独有兴故徘徊也.”
公曰,
“汝有何兴?”
吉童对曰,
“天生万物 惟人最贵, 小人禀于大监之精气而生 此一乐也. 男女之中 男贵女贱, 小人乃是堂堂之男子 则此二乐也. 但平生悲怀之心 地惟低伏 天不得仰 心中之所冤恨也.”
终言而流泪沾脸. 公于心中恻然 而十岁小儿 犹能酙酌世间之苦乐, 若慰劳其情 则心益放荡 法制不立矣. 乃责人(之)曰,
“宰相家贱婢所生 非独汝也, 汝何骄恣. 此后若更欲如此言 则不容于吾眼前矣.”
吉童听大监分付 而俾(但)垂泪于伏栏干矣. 食顷后 公命退, 吉童退还寝所 见其母曰,
“小子与母亲 前生缘分至重 为母子于今世. 然男子出世 堂立身扬名以显父母, 生其先祖门户之光辉 亦是报父生母育之恩. 小子八字无状 鄕党外之 亲戚贱之, 胸中之所怀积冤 天知地知之外 更无知者. 大丈夫岂可碌碌守分 而为人之后, 受其指挥乎? 吾不佩朝鲜国兵曹判之印绶 而为上将军, 则宁投身世于物外 流臭万年矣. 惟望母亲 不思区区私情 安保一生, 姑俟小子归觐之时.”
其母听罢惊曰,
“宰相家贱生 非但汝也. 何以发回曲之心也, 偏消乃母之肝肠耶? 将来立长成就 则大监当有处分矣, 第观汝母之颜面 姑为甘受贱待也.”
吉童对曰,
“父兄贱待 犹可甘受, 而一家奴仆 与各府吏属等 面面相顾指目曰, ‘某之贱孽’ 思之兪思 恨入骨髓矣. 小子当捐躯物外 将欲不与于世上之荣辱也. 惟望母亲 勿谓有子, 而消遣岁月 则母子必有更逢成情之日矣. 且近观谷山母动静 则自怯其失宠于大监, 示我母子 如荆如棘 谋害之意 隐然而萌, 不久之间 大祸及身矣. 小子虽离家 当令母亲身上 不及于楚人毒囚(手)之患矣. 母亲勿念不肖之子 谨身自保.”
其母曰,
“汝言有理, 然谷山母 本性仁厚女子, 岂其妖恶之理乎?”
吉童曰,
“世上人心 不可称量, 小子之言 勿以为虚荒 第观来头善处焉.”
其母听吉童之许多所怀 不禁悲怀 共相慰劳矣.
原来谷山母 谷山妓楚兰也. 大监以为侍妾 宠爱殊甚 富贵荣宠亚于夫人, 珍宝珠玉之物 无所不有, 其心自然骄恣 家中上下 若有不合意者 则一自谗 必至于生梗之弊矣. 是以喜人之败 恶人之成矣. 大监得龙梦后产吉童, 人物非凡 骨格脱俗, 相公称之曰, ‘英雄也.’ 谷山母 见其宠爱, 恐由渠而夺宠于春暹, 且相公谓楚兰曰,
“汝亦生如此之美子 以示我晩年之荣华也.”
然膝下无一点血肉 最为无聊矣.
吉童渐长 家中上下称赞如流. 谷山母如愈益猜恶 多散银钱, 妖恶巫女 凶狞相者 暮朝相通 欲害吉童. 巫女等密密往来 定其谋计. 楚兰曰,
“幸灭此儿 以安我一生 则厚偿君等之功 以为平生资生之道.”
巫女辈贪于物欲 不顾死生 出谋曰,
“闻相公忠义之君子 只为国不顾家. 令(今)兴仁门外 有观相女子, 一见人之相貌 则能判平生之吉凶祸福. 请此人亲熟然后 喩以此谋, 荐于相公 前后吉凶 道之如见 则公必令观吉童相, 乘其时应变如此如此 大事可成矣.”
楚兰大喜曰,
“君策神妙 速请此人.”
云, 而银子五十两 赍而遣之. 巫女辈辞而则到于相女家, 洪承相侍妾 楚兰所喩 一一传致 示以银子. 小人之欲心 见物不顾身命, 即随巫女 到于洪承相宅. 楚兰初见礼毕后 款待酒馔 语其所愿 相女欣然诺而去.
翌日, 大监与夫人 抚爱吉童矣. 辄有一员女子 仪表非常 状貌非凡, 从外以入内 拜谒于堂下. 公问曰,
“汝何人也, 何事而来耶?”
厥女对曰,
“小妾居于兴仁门外, 八字崎岖 九岁失姑(怙)恃, 一身飘泊 天地为家 周游四方, 意外逢一神人 学得观形察色之术, 一察人相 前后吉凶 一一能判, 故到于宰相高门 欲试才艺耳.”
夫人爱厥女之巧语能辩 许座而出酒果款接. 公笑曰,
“汝善相云 次第评论吾家之众相.”
厥女喜适心中之所愿 乃敛(敛)膝跪坐, 大监内外分 及上下老少 一见评论, 前后吉凶 道之如见 若合符节 了无半点差错. 公及夫人称赞不已, 乃示吉童曰,
“我晩得此儿 爱之无极, 汝详察之 道具将来.”
相女良久视之 起而拜曰,
“千古英雄 一代豪杰, 所咄者地处乍不足尔, 不识夫人之己出乎否?”
公佯惊无语, 公及夫人 怪而问之曰,
“有何不平之事乎?”
相女踌躇曰,
“妾遍踏长安百万家 宰相宅贵童子相已多矣, 曾未见如此相貌. 若告实事 恐见罪责于大监矣.”
夫人曰,
“相法奇异 岂有误见之理乎? 任言其所知也.”
相女忌其坐(座)中之烦扰 不肯开口. 大监招入夹室而问之, 相女暗告曰,
“公子相貌 万古英雄, 胸藏天地之造化 八彩玲珑于眉间, 此乃王者之气像 是以不敢轻泄也. 朝鲜本是小国 王者元无用处, 万一成长 气像发达 则将自取灭门之祸矣, 宁不若灭渠而保家也.”
会亲戚谋此事 阴欲杀之. 楚兰使巫女及相女 蛊惑大监, 且密请特才为名刺客 优给银钱 将杀吉童. 一日, 楚兰告大监曰,
“妾闻相女见吉童曰, ‘奇异’ 云, 此吾家豺虎迳也”
公大惊曰,
“此言至重 汝何呈口头 而欲自取之祸乎?”
楚兰敛(敛)衽对曰,
“常谈云, ‘昼谈鸟听 夜话鼠听’ 万一此言 及于朝廷 则全家莫保矣. 妾愚以为杀渠 无至日后追悔可也.”
公嚬眉曰,
“此皆吾之处分 汝等守口勿泄也.”
楚兰惶恐 不敢复言矣.
公由此 昼夜烦恼 而为人父之情 不忍杀子. 乃于后园 作数间草堂 牢囚吉童 禁断出入. 吉童知其人 楚兰之谗言 如是严察也. 凭书案 潜心于周易六十四卦, 阴阳造化及奇门遁甲 无不通知矣. 公闻相女之言 以后自然变心 徐徐思之, ‘由不肖子吉童 堕于陋巷 则辱及先世 害至三族矣. 且欲杀渠 以绝后患 则父子之情理 不忍为也.’ 心事自然成病 食不甘寝不安 肌肤日瘠 仪形渐衰 委身于枕席之间矣. 夫人与长子 酙酌病根 则由于吉童也. 窃欲杀渠 以除大监之患候 而恨其没策矣.
此时, 楚兰乘间而告曰,
“大监患候之童(重) 专从相女之言, 欲置吉童 则后患可畏, 窃欲杀之 则不忍于伦情 故犹豫未决之致, 虽迫切 然暗杀吉童 告由于大监 则患候自然回春矣.”
夫人曰,
“汝言有理 然恐无杀吉童之策也.”
楚兰暗喜 对曰,
“小妾闻之 东有特才为名刺客, 勇力过人 虽飞燕可捉云. 招此人赐千金 乘夜潜入 无踪迹而害渠则似好矣.”
夫人与长子流涕曰,
“此事正不忍 然一以为国家 一以为大监也. 速行其计也.”
楚兰听此言大喜 还寝房, 招致特才 劝美酒 前后事仔细喩之. 特才应诺 而俟夜深矣.
此时, 吉童静坐明烛之下 而看周易矣. 二更已过 正当三更 烛火欲灭 金炉香消矣. 推书案正欲就枕, 忽然窗外乌啼三声 向北飞去. 吉童惊而思之, ‘此禽本是忌夜之鸟 今也自南向北飞去之声 甚怪异. 吾以字解之, 角字与客字 以音取义 则刺客必来也. 何许凶恶之人 欲害我乎?’ 于是袖袂中得一占卦 则先凶后吉之像也. 准备防身之计 乃于房中设八卦, 南方离虚卦 移于北方, 北方坎中连卦 着于南方, 东方震下连卦 移于西方, 西方兑上绝卦 着于东方, 乾方干三连卦 移于巽方, 巽方巽下绝 着于乾方, 艮方艮上连卦 移于坤方, 坤方坤三绝 着于艮方, 东西南北各换方位 而着之六十四卦, 与太极五行 六丁六甲 措置其中 而待时将应变, 此乃遁甲藏身之法也.
此时, 特才挟匕首 逾后园起墙而入 审示吉童之草堂前, 则烛影辉煌于纱窗 人迹寂寥矣. 待吉童之睡熟 将欲犯手矣. 忽有乌飞鸣而过窗前 特才怪于心中惊讶曰,
“吉童非凡之流 彼禽亦有何知 而漏泄天机, 万一彼知音 而预察之 则大事误成矣.”
然此凶汉不渠死 只贪银钱 不惜死生 乃曰,
“渠虽俊秀 未免黄口小儿, 有何知觉乎.”
飞身着帘 窥视房中 则吉童凭书案 弄八卦 诵真言矣. 忽然阴风萧瑟 精神散乱, 特才怪之 坚执匕首而自叹矣. ‘我当大事无怯矣, 今日心中 自然惊动归去矣.’ 复思曰, ‘吾平生遨游四海 无一番失手 岂畏彼小童也.’ 手把宝剑缓开房门而入, 吉童忽无去处 而一阵狂风飘飘 雷声震动天地矣. 房中变为大海 靑山峨峨 绿水潺潺, 层岩怪石 奇花异草满发 夕烟锁峰. 特才未得真正 暗思之, ‘俄俄为吉童而来此房矣 造化如此.’ 回身欲出去 而不知所之 于东于西 顚之倒之 坐于溪边叹曰,
“我太轻人轻人矣 自取之祸 谁怨谁咎.”
藏匕首于怀中 遵溪抵一处 可谓进退惟(维)谷. 坐于大岩下 遍察之际, 淸雅玉笛声 出于东便 特才正欲避身于岩底矣. 少年停玉笛 向特才责曰,
“此无识匹夫听我语. 圣人云, ‘斲木为人形戮之 犹为积恶矣.’ 汝自负勇略欲害人 半夜三更 挟匕首 吾眼前入来, 则吾虽三尺小儿 岂捐躯于汝手乎? 楚伯之壮气 自刎于乌江, 荆卿之勇剑 专无用处 泣于易水, 汝何今夜免死得归乎?”
特才惶恐审视之 此乃吉童也. 内念曰, ‘吾由渠费平生心力 事已及此, 大丈夫死则死 岂屈于稚儿乎.’ 高声大叱曰,
“吾十年学剑术 天下莫能当, 吾今日受汝父兄之命 杀汝欲除一家之祸, 汝勿恨我 顺受天命.”
言罢, 握剑舞以前之. 吉童大怒 即欲杀之 而手无尺寸之兵. 乃扬身裹于风伯 口诵真言, 忽一队黑云起 大风吹扬沙走石 不辨天地. 特才精神杳茫 眼不能开, 凭岩谨寥之侧 吉童无去处矣. 心内叹服 即欲逃亡 莫知所之矣. 吉童自降空中 而坐于岩上, 瞋目高声大叱曰,
“吾与汝无所为仇 抑何心术 期欲杀之我乎?”
特才哀乞伏地,
“诚非小人之罪也. 相公宅小娘子楚兰 缔结相女及巫女 如此如此谗诉于大监, 使小人杀公子蔑后患 则千金赏赐云 故小人不顾身命来此. 天地神明 伏愿公子 活此残命也.”
吉童闻此言 尤不胜愤气, 专取特才之剑 高峰于目上大叱(高声大叱)曰,
“汝贪财物杀人 知以胜事, 今活汝 则无罪之人多杀矣, 灭汝恶种 以除后患矣.”
剑光闪闪 特才之头落于房中. 吉童掷剑出门外 夜色已五更矣. 一场叹息 而直到兴仁门外相女家, 呼风伯 即时风雨大作 霹雳震动天地, 驱相女于风雨之中 纳于特才尸房中, 大责曰,
“吾与汝初无结怨矣, 而汝何故行恶言 废人之天伦耶?”
此时, 相女初睡矣 裹于风云 魂魄飞越 不知何知(所)之, 闻吉童之言 酌非地狱, 对曰,
“此皆楚阑之谋陷 非妾之罪也. 公子察之.”
吉童曰,
“楚阑即大监之宠妾也, 吾之义母也, 应不可害. 汝则一个妖物 笼络大欲(监) 欲害人命, 上天憎之 使我灭妖物 以除后患耳, 勿恨.”
挥剑斩之. 又欲杀楚阑 而不忍绝伦 十分思之, ‘而既杀二人 亦未免死于其罪靠耳. 亡命逃走 投身山林 如靑天浮云 等四海之浮萍 以送岁月耳.’ 乃直入大监寝所 欲为下直矣. 公忽见窗外有人迹 惊讶推窗而见之, 吉童伏于窗下 不觉声出哀痛. 公怪问之曰,
“夜已深矣 汝何不寐来此耶?”
吉童呜咽掩泪 未即对答矣, 仅告曰,
“小人禀于大监之精气 以为人生 昊天罔极, 终身尽心竭力 冀报父生母育之恩 万分之一矣. 家内有凶狞之人 疑惑大监之心, 欲杀小子而事未成 今夜有大变怪矣. 且仇雠之人 在于家内 不得已离家耳.”
告下直曰,
“父子兄弟 更会之期茫然, 伏愿大监 安保贵体 万岁无强(疆).”
言讫, 伏地乎(呼)天 失声痛哭. 公大惊问曰,
“有何故 汝无吾令而欲离家耶?”
吉童泣而对曰,
“明日自然知之矣, 勿念不肖之小人.” 公思之吉童非凡之人也, 固知挽留不听 复问曰,
“汝今离家 欲焉往?”
吉童对曰,
“小人身譬如浮云流水 以天地为家 周游八方矣, 向方何以预定乎?”
公沈吟良久 慰劳吉童曰,
“汝吾之己出也, 虽遨游四方 勿有汎滥之心. 万一辱及先世 不免诛戮矣.”
吉童叩头谢曰,
“铭心不忘矣. 小人心中 有未释之恨, 年近二十 一不得呼父呼兄 岂非恨痛乎.”
公再三慰劳曰,
“自今日 释给汝怨矣, 小心恭谨 勿及祸矣.”
吉童下气告曰,
“爷爷勿念贱子 而孑孑之母 可怜下念 俾无空闺之限(恨)也.”
公欣然答曰,
“如尔所愿矣.”
握手爱之 与嫡子无异. 吉童惶恐 再拜曰, “小子平生之恨 今日得释 夕死无限(恨)也.”
公恻然不已. 吉童再三祝曰安宁 告下直, 乃入厥母寝所 告别曰,
“小子今夜 亡命逃走 关山千里去路茫茫. 惟望母亲 不肖子息 勿为思念 安保气軆 以待小子之回.”
其母大惊 握手痛哭曰,
“汝一出门无定矣, 母子相逢 从此无期 汝思吾孤孑之情理.”
更把吉童之手 呜咽不能语. 时月色西倾 金鸡报晓 踈星落落 漏水沈沈. 吉童肩担行装 出门而去, 云山叠叠 海水茫茫, 忽为无主之客 天地广大 一身难容, 不识吉童之踪迹 谁能知之.
此时, 楚阑遣特才于吉童之房 终夜无消息甚怪之矣 遣人探知, 吉童已无去处 而特才无头之尸軆存焉 亦有一女子无头之尸. 使人惊回报于楚阑 楚阑魂飞魄散 疾入内堂 告此事于夫人. 夫人亦魂不付身 招长子使之推寻吉童 吉童已无踪迹矣. 不胜惊讶 告于大监曰,
“吉童今夜杀二尸逃亡矣.”
公大惊问曰,
“去夜吉童告下直 心怪之矣, 家内有如此之变也.”
长子不得欺罔 低声告曰,
“爷爷由渠深忧 病患非轻, 故教楚阑 以毒药暗杀之矣. 楚阑妄遣刺客 欲灭其迹矣, 反为吉童之所杀也.”
公大声叱责曰,
“汝何以狭窄乎. 当斩妖物楚阑 以雪愤矣.”
直命左右 捉出楚阑 欲斩之矣, 忽思之, ‘如或漏泄 则吉童母将有不好事.’ 因为分付家内人 敛(敛)两尸体 深为掩土. 严分付曰,
“万一有漏泄此事者 不免死罪矣.”
此时, 兴仁门外相女之父母 失其女息 而寻于四方 杳无踪迹. 洞内之人皆曰,
“此丁宁裹于风云而升天矣.”
次说. 吉童一出门外 有家以不得归 有父母而无依托处. 一身飘泊 茫然行装到一处, 山川明丽 景概绝胜. 吉童探景概 忘却所之 渐入山路, 淸溪碧涧 水声潺潺 松竹猗猗, 奇花异草 逢节而吐香, 野兽山禽 见客而引路. 如此吉童渐入 路穷夕烟锁山容(谷) 宿鸟投林间, 欲进而路已断矣 欲退而日已暮矣, 徘徊之间 进退惟(维)谷矣. 忽见一瓢子浮水而来, 心中思之, ‘深山穷僻处 岂有人家乎 必有寺刹矣.’ 随溪而入 山势险恶, 地形平坦 有百馀人家栉比 其中有一大坐家舍. 向厥家入见 则适有设大宴, 酒杯相属 公论纷纭, 吉童进至厅末 闻其议论之说 则此乃盗贼之窟穴也. 众贼相争 行首未定矣. 吉童思之, ‘我是杀人亡命之人 依托无处矣, 今日天佑神助 可伸英雄之气像.’ 乃言曰,
“我本京城洪承相贱妾所生吉童也. 家中贱待 不欲受之, 杀人逃走 无定处行行矣. 今日天佑之幸到此处, 虽无才勇 愿为绿林豪杰之领袖 与诸君同死生如何.”
此时, 众贼满醉矣. 无(忽)出一童汉 唐突入来 言辞悖戾 自请行首, 座中皆欲杀之 其中老贼命左右曳出曰,
“我辈群雄数千中 智略过人勇力有馀者 求之未得, 故行首未定矣. 岂以如汝童汉为行首乎? 可杀也.”
云, 曳出洞口外. 吉童心忿 斫木书一句诗 曰,
“龙潜溅(浅)水鱼鰕弄 虎失深林狐兔骄.”
云. 此时, 驱迫吉童之贼流见此诗 入诵传之. 其中一人曰,
“观此诗 智略无穷, 且俄见厥童之骨格 堂 堂 丈夫也. 必然似有才局矣, 诚试渠才 若过于我 可定行首.”
使其党流 请吉童坐于上座, 劝酒曰,
“看君之气像 真英雄也. 今有两件好事 君能行之否?”
吉童曰,
“愿闻之.”
其人曰,
“一则, 此村前有樵夫石重千斤 能举其石 则可知其勇矣. 二则, 陕川海印寺中财物 欲为夺取 而僧徒数千 故夺取没策. 君能行之 此两件事 则吾辈行首 可以许之.”
吉童大笑曰,
“丈夫处世, 上察天文 下通地理 中察人事 理阴阳顺四时. 出为三军之大将 入为百僚之宰相, 画像于凌烟阁 垂名于竹帛之中 当于大丈夫. 而我则身运不幸 命道奇薄 不参士流 故为平生之限(恨)矣. 今幸逢诸君 行此事云 何忧之有.”
众人闻吉童之言 迂阔未信也 第往樵夫石之所, 吉童攘臂举石 安于肘上 而行数十步 而放下着 少无辛苦之色. 诸人大惊 一时拜伏曰,
“天下之壮也. 吾数千之中 曾无举石者, 今日天佑之遣壮(将)军 使之定行首 岂不乐哉.”
酌酒更劝之 引吉童坐于上座 而次第视谒后, 案册与府库文书 一 一 封呈. 吉童刑白马取其血 招诸人等 歃血盟曰,
“自今日 诸人一心同力, 不避水火 同死生终身不忌, 若有背约者 未免死罪矣.”
众人齐声应诺曰,
“将军令教至当 以死从之矣.”
吉童定约后 与诸人 用剑之术, 举石之工, 驰马之法, 十八契武艺 日日练习. 不数月 军容整肃 行伍无差错矣.
一日, 吉童招诸军分付曰,
“吾欲伐陕川海印寺 若有拒逆吾令者 当用军法施行矣.”
众人一时听令. 吉童乃骑驴, 从者二三人 以宰相家奴仆样 精着衣服发行曰,
“我先入寺中 观其动静出来.”
后数三日, 着靑袍黑带 飘然入洞口 路文于诸僧曰,
“京城洪承相宅子弟工夫来.”
寺中诸僧 皆乐闻之 相谓曰,
“我庆尚道内 此寺有名大刹 而近来疲弊滋甚矣, 今宰相家子弟工夫来 果力不小矣.”
数千诸僧出洞口外 祗迎入寺中, 合掌拜礼以劳曰,
“远路行次平安否?”
吉童正色曰,
“吾闻汝矣寺 庆尚道内名景物可观云 故吾欲一玩之. 数月工夫 而秋科观光计矣, 寺中留杂类一禁之 从容一房 精为洒扫.”
诸僧叩头听令 精备茶啖以呈, 吉童欣然下箸后 遍察法堂 日欲暮矣. 招老僧分付曰,
“吾入陕川官家 留数日出来矣, 禁断杂人 修理精房 则明日白米一百石 自本官出送矣, 自今十五日 盛备酒食酒 待我还来也. 吾与汝等 上下同乐 自其日始做工夫矣.”
老僧合掌拜礼. 吉童发于寺中 即还洞口 诸人迎贺. 明日车载白米一百石送寺中,
“洪承相宅 行官本府所送.”
云. 诸僧喜受白米 积置库中, 当其期日 具酒食以待之. 吉童招众贼分付曰,
“吾今日上寺如此如此 汝等乘时应变.”
如是定约束后, 吉童率将军五六人 策驴驰入海印寺. 诸僧出洞口外迎接 吉童向老僧,
“向日输送白米且酒饭云矣 果何以为之否?”
老僧对曰,
“既准备以待行次也.”
吉童曰,
“此寺景概可观云, 今日与汝等 欲为游赏谈话以终日也, 寺中无一落漏毕集也.”
诸僧安知大贼之凶计乎. 或有落漏 恐未免罪责 无老弱尽会碧溪上定坐. 吉童坐于上座 诸僧各以年齿次列坐, 又进杯盘 献酌于吉童, 吉童飮一杯 诸僧亦巡一杯. 吉童更把一杯 连巡五六杯 传飮诸僧 诸僧惶恐. 飮毕后进饭 吉童褰袂 欣然下箸 而吃饭数匙矣, 暗掬沙纳于口中 以碎沙一声. 诸僧尽惊 恭谨死谢罪. 吉童张目 大声叱责曰,
“吾与汝等 摆脱僧俗之礼 欲为同乐矣. 不精飮食如此 岂不忿痛哉.”
言罢, 分付下人曰,
“僧徒一一结缚之 吾入官家 刻别重治之罪.”
号令至严. 五六壮士飞也似 一时走入 悉为结缚, 诸僧合附 使不得摇动矣. 埋伏党流 于外应声突入. 诸僧虽勇力有馀 岂敢拒逆两班之令哉, 魂不附身 惶恐战栗而已. 众贼一时搜探寺中 宛开库门 许多财物指去矣. 诸僧虽知机 四肢束在缚中 何以摇动哉, 但呼唱而已.
此时, 一个樵僧 守直寺中, 当此不意之变 逾法堂后园逃走 告变于陕川官. 郡守大惊 急发官军及邑人 令捕盗贼, 将校等率数百军卒 浩浩荡荡出来.
此时, 众贼满駄财物 正欲发行之际, 望见铮鼓之声 震动天地, 诸贼莫知所向 反怨吉童. 吉童大笑曰,
“汝等安知吾计? 少勿出声 宛然驱牛马 从南路行去. 吾指挥彼军 向北路矣.”
众贼一时南去. 吉童入法堂 身着长衫 头戴松络, 出洞口外登高皋向 向官军大扬声曰,
“贼向北去 急为追捕 俾保此寺也.”
挥长衫袖 指示北路. 官军闻之 弃南路 而急走北路矣. 于是 众贼遵大路 缓缓行去.
此时, 用隐身法 即还洞口 时正午也. 且酒肉而待群贼, 黄昏率数千牛马而归 齐声贺曰,
“将军之神奇 鬼莫测.”
云, 吉童曰,
“人无如此之才 岂自请他人之行首乎.”
设大宴欢乐之后, 持来金银彩缎 计数则为累万财 各赏赐. 乃作舍数千间 揭号曰 ‘活活贫堂’. 众贼遍行八道 有不义财物 则夺取之, 至贫无依 晩不娶妻者 及遭父母丧未掩土者 则救济之.
却说. 此时陕川官卒 即行数百里 莫知踪迹 归告此意于意于官家. 郡守大惊 奏闻于国家曰,
“无出处盗贼数千名 白昼伐海印寺, 累巨万财物夺取 而莫知踪迹. 伏乞圣上垂察焉.”
上览毕后深忧之 行官于八道曰,
“若有捕此贼者 赏赐千金 特封万户候(侯).”
于是四方汹汹 遍发捕校 然莫知踪迹矣.
此时, 吉童处活贫堂 与诸贼议论,
“今我辈虽曰盗贼之党 实是国家之民也. 当乱之时 堂堂蒙矢石捐躯 而补君耳. 今四方太平 国家无姑(故), 据山林 然愼勿取百姓之财物也. 若害百姓 则此乃伤害邦国之本也. 刻别铭心 如或有侵犯于闾阎村落者 当斩之. 又或上纳国家之物夺取 则是国贼也, 未免死罪. 但所掠者, 各邑守令之浚民膏泽 凭公营私之不义财物夺取 则是义贼也, 乃吾活贫堂之大法也. 诸君铭心不忘 愼之愼之.”
众贼叩头听令矣.
一日, 吉童招众贼分付曰,
“我量资不足 又乏枪(枪)剑, 今将绐咸镜道览(监)营 仓谷及兵器 欲为夺取. 君等各散 一一入其城中隐伏矣. 某日四更时 本府官属及城内居民等 使之皆出城外矣, 乘其一空之时 仓谷与军器夺取 则少勿害居民之财.”
众贼听令而退. 吉童及期日 到咸镜监营, 其夜三更 监营南门外 德显陵所前, 令数十军卒 多运柴草 积置如山而冲火 火光冲天. 参奉与陵军 遭意外火灾 罔知所措之际, 吉童着军服 走入城中 叩营门而疾呼曰,
“今陵所 无出处火灾时急 陵军没死.”
云, 监使与判官 睡熟之际, 魂飞魄散 急起望见 果然火光涨天矣. 一边招官军 急到陵所 火势甚急矣. 城中无老弱 皆到陵所 则城内一空矣. 此时众贼开仓 而粮谷及军器夺取 容易出城门外, 行缩地法还洞口 东方既明.
吉童曰,
“其中暧昧之人 被捉当罪 则岂非积恶乎?”
乃以大字特书之 挂于咸镜监营北门 曰,
“仓谷及军器盗贼 活贫堂行首洪吉童.”
众贼惊曰,
“此何事也, 自取之祸也.”
吉童笑曰,
“自有避祸之道 君等勿虑焉.”
却说. 咸镜监司 既救陵所失火 而入城见之 则仓谷与军器 没数见失矣. 监司大惊 启达吉童之由 上览笔大怒 行关于八道曰,
“如有捕洪吉童者 重用之矣.”
又揭榜于四大门 四方骚动矣.
于是 吉童以草为七个人 七道各一遣之行行矣 渠则在庆尚道内, 各邑守令 进封之财宝▩夺之. 八道一所骚动 夜不能寐 守直军器与仓谷. 而吉童之手段 能呼风唤雨, 白昼风雨大作 云雾四塞 令人眼鼻莫开, 仓库窃取谷与财 而无踪迹 孰能捉哉. 由是 各道状启 连续不绝. 一日 上皆亲览之 则其奏文曰,
“洪吉童为名大贼 能作风云 任呼风伯, 各邑守令之财及仓谷 无数夺取 其势莫能当.”
云, 而详察其日字 则八路所失 皆同日同时也. 上大惊嗟叹曰,
“此贼之才 诸葛亮莫能当也, 其勇楚伯王莫能及也. 将何有捕此贼 除朕忧者乎.”
階下一臣 出班奏曰,
“臣虽无才勇 愿捕洪吉童 以除一国之大患也.”
聚视之 此乃捕盗大将李协也. 上大悦 令率锐卒 给由一年而遣之. 李协率军 出城外各散 而议论曰,
“各道各邑与闾阎 着实跟捕, 某月某日 逾鸟岭会于闻庆.”
云. 李协独出来 金浦邑六十里. 日暮矣 觅入一酒店, 忽有靑袍少年 大息长叹. 李协怪问曰,
“君何故感怆耶?”
少年答曰,
“普天下莫非王土 之滨莫非王臣也. 我虽鄕曲儒生 为国家心忧之.”
李协曰,
“愿闻君之所忧.”
少年曰,
“今吉童为名贼 作乱八道, 国忧非轻 行关各道曰, ‘如有捕捉者重用之’ 云, 然而生力不及 此(且)无羽翼之人也, 是所忧也.”
李协大喜曰,
“君之忠义甚壮 足成大事, 余虽为人庸劣 才亦质钝, 然当随后 佐一臂之力矣. 君与我同心戮力 何如耶?”
少年曰,
“此贼勇力过人 兼有智略云, 君与我尽心竭力 似可捕也. 若不然则不免大祸矣.”
李协曰,
“大丈夫死则死 一定约束 岂有背约之理乎.”
且问曰,
“君知吉童之踪迹乎?”
少年曰,
“岂泛然知之 而始作大事乎? 然君与我欲力 则往幽僻处 试才可矣.”
起而出外去. 李协从后至一处, 其少年陟而坐万丈岩上 谓李协曰,
“尽君之力蹴我 堕我于岩崖下 则勇力可知矣.”
李协内念曰, ‘渠虽持挟泰山以超北海之勇 我一迫蹴 何不堕落哉.’ 竭力以两足迫蹴之 厥少年回身回身而坐曰,
“君诚壮士也. 吾尝屡人之试 无一摇动我者, 今一蹴于吾 五脏若相翻然 足可捕贼矣, 从我来.”
入叠叠山谷去. 李协从后寻视之 则山川险恶 草木茂盛 东西不可辨也. 尽死力追之 少年顾谓曰,
“吉童在处不远矣, 君暂留此.”
少年飘然越岭而去, 李协独俟之而已. 日落西山 月出东岭, 暴恶豺狼 前号后应 循还左右 进退维谷. 凭大树而坐 忽自山上喧哗之声出 数十军卒下来. 李协大惊望见 厥军貌样凶恶矣. 正欲隐身际, 数十军左右突入 结缚李协骂曰,
“汝何为者 在此处耶. 我辈受地府十殿大王之命 欲追捕汝 遍踏八路 至今未捉矣 岂意今在此乎.”
言罢, 铁丝系头 如风雨驱去. 李协魂不付身 行数十里, 逾石门而入 此处别世界也. 心中思之, ‘我姑未死 何来地府 虽生存 岂望还归乎.’ 镇定精神 举目审视之, 依依宫阙壮丽 而无数军卒 头着黄巾 手把铁椎 摇王铃 喧哗之声 甚恐矣. 李协莫知自己之生死 低伏矣. 忽自殿上 一少年发长声, 军卒出捉李协 跪于阶下, 李协伏而待命矣. 殿上一王者 锦袍玉带 高坐榻上 大声曰,
“汝以么磨(么)匹夫 滥发大志 欲捕洪吉童, 头山神灵大怒 告于十殿 捉汝问罪 囚之屑狱”
命左右速下狱, 李协叩头号泣而告曰,
“小人人间残贼之民 无罪被促(捉)而来 当此罪罚, 伏乞冥府王照监(览)焉.”
言罢大声痛哭. 左右大笑 自殿上叱责曰,
“此愚痴病身汉 世上岂有地府十殿乎. 汝举颜示我 我非他人也 即活贫堂行首洪吉童也. 汝欲捕我 故汝之勇力我欲知之 昨日以靑袍少年样诱汝来.”
言罢, 令左右解其缚 陟坐殿上 赐酒曰,
“如尔之类流 虽十万名 莫能捕我. 我欲杀之 汝不复见世 而如尔无名匹夫杀之 则吾焉往容纳乎. 归而见我云 则于汝有罪矣, 口外不出 而复有如汝愚浅之物 警戒之 俾无如汝见困之弊也.”
又拏入三人 跪之阶下 大叱曰,
“汝矣等当杀之 而十分斟酌活之矣.”
赐酒飮之, 李协于其时 收拾散落之精神 举目视之 果是酒店所见靑袍少年. 始觉见绐 低头不敢一言答对之, 所赐酒未得辞 尽醉飮之. 阶下伏三人视之 则渠所率来军卒也. 心内叹伏服其神奇矣. 又赐酒 连飮数十杯, 不胜醉气 凭于大厅栏干矣. 醉已醒饥渴甚矣 欲起坐 则四肢无摇动之道, 暗为收拾精神审视 则纳于革袋里 悬于林木之上矣. 艰出革袋外见之 则又有三革袋 一字悬之. 次第解而视之 则初发行时 率来下人也. 相见谓曰,
“此梦耶, 当时耶? 何来此处也?”
审视之 此即北汉山城也. 四人相对 莫测其虚荒矣. 李协曰,
“我靑袍少年计 如此如此见欺, 汝矣等 何以被捉而来耶?”
三人曰,
“小人等 宿于酒店矣, 一声雷霆 裹于风云之中 不知从何而来也.”
李协曰,
“此事最为虚妄 愼勿漏泄也. 而吉童之才 鬼亦莫测 岂以人力捕捉哉. 我等徒然而往 则必有罪责矣 数月后入朝.”
云.
此时, 国家行关于八路捕吉童 然没无计策矣. 变化无穷 长安大道上 乘超(轺)轩任意往来 而无能捕者, 路文于各邑 乘双轿而行 作乱无数 而亦无捕捉者. 吉童横行各邑 有不治者 则斩之启曰,
“某邑倅某也 凭公营私 浚民膏泽, 故假御使洪吉童 先斩后启也.”
云, 作弊无穷矣.
其年八月, 国家下送按察御使 黜陟县官, 各道各邑遑遑不知其真假, 法令不足立 人心骚动矣. 一日, 八道状启内,
“吉童没数盗仓谷去.”
云, 考其年月日时 则同月同日同时也. 上长叹曰,
“朝鲜无捕此汉者 岂不寒心哉.”
侍中一位大臣奏曰,
“臣闻之 吉童则即前右议政 洪某之庶子, 刑曹参议 仁显之庶弟也云. 今厥父严囚于禁府 而厥兄除授岭伯 使之捕捉 则吉童虽无状 应看父兄之颜面 似自被捉矣.‘
上曰,
“其言有理.”
即日洪承相严囚禁府 而牌招仁显.
此时, 洪承相以吉童为心病 而老病且剧 委身床褥, 仁显辞职侍汤 十分焦燥矣. 忽然门外禁府罗卒突入 以御命蒙头大监 如入禁府, 而宣传官持牌文招仁显 榻下伏地. 上震怒曰,
“怪贼洪吉童 即卿之庶弟云, 卿以领伯 急马下去 促(捉)上吉童也.”
仁显叩头奏曰,
“臣之庶弟吉童 不义无状, 尝杀人逃亡后 死生不知者 几四年矣. 臣之老父 因此添病 命在朝夕, 而此不肖汉 作弊如此 于臣父子 心欲死无地. 然于子无不义父母 于弟无不义兄, 古者大舜 万古大圣也 而有不肖子商均, 柳下惠大贤也 而厥弟有盗跖. 臣之父年满八十 贱生子吉童 非不教训也, 而渠为不测 故父病非朝夕, 则伏乞圣圣上下念 特放老父 还家调病, 则臣当尽心竭力 捉之吉童以除殿下之忧.”
奇特其孝心, 洪承相特为放释 而右议政复职, 仁显给一年之由 令捕吉童. 仁显谢恩肃拜 即日发行 到任于岭营, 各处街头揭榜 其文曰,
“于人五伦为重 不孝不忠 则访兄自来被捉也. 大览(监)由汝 白首之年 无止泪之日, 食不甘寝不安 病患危重. 圣上震奴(怒) 严囚大监, 而除授我庆尚监司 使我捉上, 余若未捕汝 则吾父子 将未免诛戮之祸矣. 吾家累代淸德 由汝暴亡矣, 岂不寒心哉. 顾家世念父母则被捉.”
如是揭榜后, 心事散乱 寝食不安 废公事矣. 意外三门外喧哗 而下人白曰,
“有何少年 行次骑驴 率下人数十名 来门通.”
云, 监使(司)怪之 开东夹门入来云. 厥少年不下马 到厅下下马 升厅拜谒. 监使(司)疑近邑守令子弟也 答礼毕后审视之, 此即寤寐不忘吉童也. 大惊大喜僻左右 呜咽流而握吉童之手,
“汝一出门 未知死生消息, 爷爷囚(因)汝添病 万分危重, 汝何堕世上 盗贼之行首乎. 以聪明之才 蒙被累名 同气之情 岂不寒心哉. 方今圣上震奴(怒) 若未捕汝 吾父子未免极律云. 汝急思之 上京师 顺受天命 俾免家中之大祸也.”
泪如雨下. 吉童俛首答曰,
“贱弟至此 欲救父兄也 勿过忧也. 当初特以贱弟许之以呼父呼兄 岂到此境哉. 既往言之则无用, 明日结缚贱弟 一边状闻 而上送京师.”
言罢 问语亦不答矣. 翌日状启 而吉童蒙着铁网 载之槛车. 选择有勇力校卒 领率之, 昼夜驱驰 上去京城. 连路各邑人民等 得闻吉童之新出鬼没矣, 闻此捕去之说 前路左右 肩皆磨矣现视之.
此时, 八道监司皆捉上吉童 吉童八个身也. 朝廷官员及城内耳目 皆莫知何者真吉童也. 一并囚之禁府 奏达于禁厥. 翌日上殿坐于承政院 满朝百官侍卫之 亲鞠问之. 禁府罗卒 结缚八吉童 一时跪坐于阶下, 八吉童相争曰,
“谁是吉童 汝则非吉童也.”
或曰,
“我是吉童也.”
应声然则,
“我亦吉童也.”
如是争斗矣. 毕竟八吉童 并于一处 转于此 转于彼 而如出一口. 殿下推掬矣 无可奈何, 但现视而已 莫知其真伪. 上招洪承相曰,
“知子莫如父, 八吉童之中 卿之子索出也.‘
洪相伏地奏曰,
“臣之八字无状 以不肖贱生 家国不平 欲死无地, 而吉童左股有红点矣 八个汉中 有红点者索取焉.”
洪相向八汉 责之曰,
“汝虽无状汉 上则至尊, 次则八汝速出立 以免不忠不孝也.”
言讫洪相吐血气绝. 上惊之 命侍臣救疗 无生道矣. 八吉童皆流泪 出何丸药于囊中 急磨之垂于口. 半晌后 洪相且人事起坐. 八吉童泣奏殿下曰,
“臣父蒙国恩亨(享)富贵 于子息之心 岂图不义乎? 臣以前生罪 借婢之腹 出于世上. 父也而不得呼父, 兄也而不得呼兄, 是为平生结恨字(者). 谢人事身处山林 欲与草木偕老矣. 天恶之堕于陋巷 为盗贼党流矣, 而百姓之财 无所夺取, 但各邑守令 侵于百姓 浚民膏泽之财 虏略夺取. 且君父一軆也, 身为国民 食国之物 与子食父之物一例也 故或侵犯仓谷. 伏乞圣上勿忧之 捕吉童关掇(撤)之.”
言毕, 八吉童一时倒地而死, 视其物则皆草偶人也. 真吉童则乘白鹤 使靑衣童子吹玉笛 一靑袍少年 乘云去矣. 满朝百官 叹其神奇, 上亦曰,
“惜哉异哉, 如有捕者 高官大爵除授.”
为教而无敢生意者.
其日午时, 帖榜于四大门 曰,
“小人吉童 平生之恨 无可释路, 伏乞圣上 勿以为卑贱 除授兵判喩旨一下 则臣当离所矣.”
上与朝臣等议论. 诸臣皆曰,
“吉童有大功于国 兵判犹不可, 况不忠不孝汉 岂除此爵 懈弛国法也.”
此后, 吉童于长安大道上 或乘翼鸟 或乘双轿, 缓缓往来 作乱无数矣 无识见而捕捉者也. 上又降严旨于岭伯曰,
“假吉童勿捉之 真吉童捉上来 免汝灭门之祸也.”
监使(司)不胜悚惧 将微服而行 觅捉之矣. 其夜三更 自宣化堂梁上 一少年降 坐于书按之头 曰,
“兄长识贱弟否?”
监司大惊疑鬼神 以详视之 则吉童也. 乃责曰,
“此不肖无状吉童, 上欺君 次不受父兄之命, 父子兄弟 欲则为仇雠也耶. 因汝一国之骚动 家内悚然 汝何不顾老父情境(景)耶.”
吉童笑曰,
“兄长少勿疑虑 捕弟上送, 择将卒中无父母妻子者押领 结缚团团 为之上送 则弟有可为之道理矣.”
监司益疑之.
明日纳铁丝 吉童之四肢紧紧束之, 考左股红点 载槛车 虽飞鸟使不得漏罔, 昼夜上送 不过三四日 得达于长安. 吉童少不变色 但飮酒卧于槛车, 道路视之者 不知其数. 南大门入去, 左右都监炮手等 装药于铳 围之匝匝, 吉童若摇动 则放炮计矣. 抵于锺楼 吉童招将卒谓之曰,
“我既无事到此处 圣上应知彼捉而来矣. 汝矣等 虽死勿怨我.”
言讫一摇动 铁丝绝如朽索 榄(槛)车一时雹散, 而吉童飞身 凭云缓缓扬去. 左右炮手等 未及游手 但仰天而已. 领来将卒无可为之道 奏达此事缘由, 上大怒 远窜校卒.
会百官相议捕吉童之策 百官奏曰,
“渠所愿者兵判也. 今无可为之道 特以权道 除授兵判似好矣.”
上允许许, 而降兵判喩旨 卦于四大门, 兵遭(曹)下人 四散指挥矣. 忽自东大门 颜如玉 风如仙 一少年, 靑袍黑带 坐轺轩圆如也 肃拜次入来. 仪样, 丹山猛虎 见食生怒如也, 碧海神龙 乘云登空如也. 豁达气气像壮默 威严生色于世界上 惊人之耳目矣. 满朝诸臣及长安百姓 孰不称赞其才器与风采也. 吉童殿下肃拜 于兵曺(曹)下人 一时护卫, 长安大道上 宛然而行 谢恩于榻前. 百官会议 数百名炮手 埋伏于阙门外矣, 吉童肃拜出来之际 众炮齐发 而杀之为约矣. 吉童肃拜于玉阶下 奏达于殿下曰,
“不忠吉童 贻患于国家, 被天恩 今日释平生之恨归去 夕死无限(恨)矣. 今日拜辞天颜 离朝鲜而去, 伏乞圣上 万岁安康.”
言讫扬身裹于云 飘然飞去. 上嗟叹曰,
“此汉神奇之才 千古莫能及 岂以人力捕捉乎. 渠离朝鲜 更无作乱云, 万一尽忠辅国 可谓栋梁辅弼之臣也.”
还为嗟叹不已 降赦八路, 而收捕吉童关子 满朝悦服矣. 吉童拜辞于榻前后 八道更无作乱之说矣.
三年之后 秋九月望间. 金风萧瑟 木叶尽脱, 月色皎皎 鸿雁南飞唤友 银河西倾矣. 上爱月色 率数三宦者 徘徊后园矣. 忽一阵霜风起 而自空中 淸雅玉笛声入闻矣. 上大惊大喜 审视之 一少年来前伏地. 上问曰,
“仙官也 非人间之人耶? 欲问何语而来耶?”
少年更伏地奏曰,
“小臣前任兵曺(曹)判书 洪吉童也.”
殿下欣然曰,
“汝往在何处 而何事而来耶?”
吉童奏曰,
“臣当修才 而四书三经 及六韬三略 尽为通达, 而壮元及第 幸而得中矣 万无吏曺(曹)通情之路, 故弃掷世上 以四海八方为家, 而无依鳏夫聚集 为盗贼以作弊 故以臣名及闻于殿下矣. 天佑之敢承天颜 岂无尽忠辅(辅国)之心, 而本贼之 故今夜下直于殿下 离朝鲜向天涯. 伏乞殿下 借白米一千石 而输及于西江 则数千人命 以殿下恩德 救活保命矣.”
上允许曰,
“白米千石 当何以输去乎?”
吉童 对曰,
“此则臣之手段也.”
“曾无详见汝面 故举颜也.”
吉童举颜而不开目. 上曰,
“汝何不开目?”
吉童曰,
“开目则恐殿下惊也.”
上不强劝之. 吉童祝手国恩 而更奏曰,
“伏乞圣上万世无强(疆)焉.”
言罢, 扬身而乘一阵淸风 吹玉笛向云间, 上无数叹息. 而明日大同米千石 输之西江 积于江边矣. 自忽(忽自)水上 五六船只 如矢而来, 尽载之 从风而去 不知其所向矣.
吉童分付党流曰,
“此白米积置于库中 待我归也, 我日后归去矣.”
诸人应诺 而向鞮岛也.
吉童送诸人 而向深山, 游览景物 而渐渐行 至乐天县 玩其物色矣.
此县有一富者 姓名曰白能, 家势饶富 平生无冀利之物 但以无子恸之矣. 晩生一女子 容貌秀丽 百态俱备 兼有才局, 通达诗画 具有妇德. 父母爱重之 求贤婿欲观凤凰之双游矣. 年至十五 忽然风雨大作 震动天地 不辨东西矣, 白能之女 因无去处矣. 白能散千金遍索之 不知踪迹矣, 失性发狂矣 行路街矣. 吉童闻此言 心中恻然 而无可为之道矣.
因上雁荡山采药 渐到幽僻处, 日落咸地(池) 宿鸟投林间, 月上东岭 山路熹微 不知所之 彷徨矣. 忽遥望一处 则火光照辉 人声亦出. 吉童斟酌有人家 寻往见之 则数百徒众 具酒肉设大宴于山上. 暗窥视之 则此虽人形 乃兽徒也. 是乙为名之汉. 吉童内念曰, ‘吾观半世上 而天下曾未见如此之兽 今日初见之.’ 乃藏身于山林之中 弯弓射首坐者中之, 其兽大出声 率其徒走去. 吉童欲逐捕之 夜已深矣 去处茫然矣. 凭树经夜 曙而见之 则有厥兽流血之迹. 吉童寻其处入数里 有大石室 而最为宏阔矣. 到厥室叩门 一兽出曰,
“君何事访之?”
吉童视之 则乃昨夜所见之兽也. 答之曰,
“我是朝鲜国人也 以医术为业, 采药矣 因到此处.”
兽大喜曰,
“君行医云 伤处亦可疗否?”
吉童曰,
“华佗靑囊之设 在吾腹中, 岂有伤处不识之理哉?”
厥兽曰,
“此天为吾大王送君也.”
回入矣, 已而出邀吉童入正殿. 宫阙灿烂 而五色榻上 太乙卧而呻吟. 且有石室 暗觇之 则一美人系颈欲死, 其傍两女子 流涕而执之 使不得死. 吉童心内疑讶 而就乙卧处 视伤处绐之曰,
“于我有一个仙药 君食之 非但伤处之快差 因为迎年益寿矣.”
乙大喜曰,
“吾未谨身当此患 先生试之以好药.”
吉童自囊中 出毒药一封 和水而飮之. 食顷后 乙叱其腹 大声曰,
“吾与汝无为仇雠矣 何事以死药啖余耶?”
谓其弟曰,
“不意凶汉杀我 汝等勿拾(舍)此汉 而复报我雠.”
言讫而死. 群乙等握剑而出 责吉童曰,
“杀吾兄者受吾剑.”
驰入吉童之前. 吉童冷笑曰,
“吾岂杀尔兄哉 渠命已尽之所致也.”
乙等不胜忿气 一时驰入. 吉童手无所把 岂为敌彼乎. 势甚危急 扬身登空而去. 乙等本是数千年得道之妖物也, 能使风云 乘风逐来. 吉童无可为之道 乃急唤六丁六甲, 忽自空中 无数神将 结缚乙等 跪于地下. 吉童夺乙等之剑 尽斩乙等后, 直入石室 欲斩其女子, 三女子泣乞曰,
“妾等非乙也 是人间之人也. 不幸为妖物所掠为来也.”
吉童问其姓, 一则乐天县 白能之女, 两女子 亦近邑人之女也. 于是率三女子 到乐天县 访白能道其事, 白能索其女 不胜喜乐之心. 会鄕党亲戚 设大宴误(娱)乐后 择日以吉童为婿郞, 如鸳鸯之流(游)绿水也 欢声满家矣. 两女子家 亦请洪生 以别室给之. 吉童年三十馀 不知琴瑟之乐, 一朝得三佳人 关关之情 如胶柒矣. 白能极爱之 收拾家产 而卷归于鞮岛. 诸党流出江边 问安远路行次, 为还洞中 大宴排排设 而大乐之.
岁月如流 已三年矣. 一日, 吉童爱月白风淸 徘徊于阶下, 忽然仰察天机 放声大哭. 妻妾等惊问曰,
“公于前日 一不见悲戚矣, 今夜何事 悲恸为哉?”
吉童曰,
“我天地间不孝子. 我本朝鲜国 洪承相贱妾子, 未得呼父呼兄 而家内贱待之 故不禁丈夫之郁怀 来在此处矣. 今日观天机 则父亲非久弃世焉. 吾身远在 未及得达 父子更未相逢面 岂不哀恸哉.”
白氏闻之 亦悲感 再三慰之.
明日, 吉童率役军 往四十里许 定山地. 自其日始役 而左右石物齐 且与国陵同. 诸军处分付曰,
“某日大船一只 待侯(候)于朝鲜国汉阳西江也, 陪吾父而来矣.”
乃剃头为僧样 乘江湖一飞船 向朝鲜.
次说. 洪承相宿患沉重 百药无效. 一日, 承相谓夫人长子曰,
“吾年八十 死有何恨, 吾生前不复见吉童而死 岂不为遗限(恨)哉. 我死后 吉童母 使之安过一生焉. 吉童若入来 愼勿分嫡(嫡庶)之别 爱重之 勿负父命也.”
且呼吉童母 握手流涕曰,
“吾所不忘汝子者 未见吉童故也. 吉童非碌碌丈夫也, 生存则必不弃汝矣. 吾不复见渠面面 而归地下 岂可瞑目乎.”
言终 而九月望日别世. 初终成服后 长子居庐矣.
一时, 侍童告曰,
“门外一僧 请为吊问于大监灵位前.”
即时许入. 厥僧直入几筵之前 哀恸矣, 屡次气绝 丧主救疗之. 家众疑讶曰,
“大监本无亲僧 何僧也而如彼哀恸也?”
半晌后止哭 而又扶丧人痛哭曰,
“兄长不知少弟乎?”
其际拭泪更视之 此即吉童也. 扶而更哭,
“此情汉 汝焉往在乎? 大监以汝之故 临终时不得暝目 岂不罔极乎.”
携手入内堂. 夫人惊曰,
“汝率何许僧入内也耶?”
主丧告曰,
“此吉童也.”
夫人握吉童之手 恸哭曰,
“此无状汉 往在何处耶?”
吉童哭曰,
“不肖子无世间之心 削发于山中 而学地术, 大监万年幽宅之地 已为定点矣.”
夫人母子 听此言大悦, 而招吉童母. 吉童母闻之 而顚之倒之 至于正堂, 扶吉童失声恸哭 因为气绝, 上下救济之 半晌后 才省人事矣. 吉童告夫人及丧人曰,
“小僧勿曰吉童 而曰地术僧也. 吉童来云 则恐有害也.”
丧人点头矣. 吉童又告曰,
“小弟尝点明堂三处也 兄长信听言焉?”
主丧曰,
“其样吾往视之.”
明日率数三家僮 随吉童到一处, 石角峨峨 绝壁层层之, 吉童坐曰,
“此处明堂也, 兄长所见何如?”
丧人审视左右 而慨叹吉童所见之浅短 曰,
“吾虽无识见 如此险恶之处 岂用父母之山所哉, 他处见之.”
云, 吉童佯叹曰,
“事已讹矣. 兄长但见此之险恶 而未知地理之精气也.”
因举广耳碎岩 赤气冲天 而一双白鹤飞去. 主丧大惊曰,
“已矣 今则信汝言矣 谓他处也.”
吉童又曰,
“有一处 然但道路遥远矣, 兄长往视之乎?”
丧人曰,
“为亲大事 岂计数远近乎.”
吉童曰,
“明日陪丧行 请往厥处.”
丧人许诺焉. 还家告此事于大夫人 大夫人亦神奇之. 翌日陪丧与(轝)发行 吉童告于大夫人曰,
“小子离母十馀年 今两妾谒 而离去还为伏怅然, 伏乞大夫人暂许由 则不啻伸母子之情理 大监山所朝夕祭奠奉行也.”
大夫人许之. 吉童下直焉 陪丧行到西江 船只待侯(候)矣. 丧轝侍于舟中 而从者尽还送之, 但吉童之母子 及丧人随丧. 茫茫大海 因顺风如箭往 莫知其所向矣. 昼夜行船 数日到一处 则数十船只 等待江边矣. 迎接吉童 陪丧行之船 泊于一岛中, 数万军卒 咸来一时吊问 而陪丧轝山上上去, 铺陈凡节姑舍 左右石物 及封坟貌样 与国陵无异矣. 丧人惊之. 吉童曰,
“兄长少勿惊也.”
饬诸军蕫(董)役寻下棺. 吉童脱僧衣 且丧服衣过, 葬后陪兄长返于家. 二三夫人设素服及素席 及尊姑及丧人迎接之, 以姑妇嫂叔之礼现谒 修人事极尽矣. 丧人称赞 吉童事之神奇. 留数月而归心如矢, 谓吉童曰,
“亲山陪于此处 相路万里 海水茫茫 无更逢之期 岂不悲哉.”
言终泪如雨下. 吉童慰之曰,
“兄长勿过悲怅也.”
相握手而别, 水路四十馀日行船 得达于本家. 过葬之说 吉童之凡节 一一告达于大夫人, 大夫人不胜称赞 一边非限(悲恨)矣.
吉童朝夕祭奠 极尽奉行之, 白氏事尊姑有法度 家中和乐矣. 岁月如流 三丧既毕 吉童哀毁如新 吉服已俱. 一边力农 一边讲习武艺, 粟如丘山 兵器精备.
近处有一国 国名曰聿岛国, 地方千里 国富兵强. 本是海外之国也 不事天子焉 厥王继继承承 国泰民安 四方无事矣.
此时, 吉童春秋组练兵马 军卒三万 步卒七万矣. 吉童会诸军议论,
“我辈自少至老 周游四方 曾无敌我者 岂碌碌守鞮岛空老也. 吾闻聿岛国 地肥饶 民富饶云, 欲为举兵一击之 诸君意何如耶?”
诸将喜,
“此事小将平生之愿也 岂区区留于此乎诸. 速行军.”
吉童择日起兵 以马宠为先锋 大将李秀为后军将 李宠为中军将, 出师向聿岛 旌旗蔽日 剑戟如霜. 行军一朔 得达于聿岛界. 十万大军 浩浩荡荡 如水推入, 所过州县 皆望风归顺, 黎民以箪食壶浆 出迎于界. 不数日 受降七十馀城 威振韦岛国. 此之民不知兵乱 忽当不意之变 一国遑遑奔走矣. 渐驱军兵抵黑帝城 此处王都不远矣. 山川险恶 城郭坚固 未何轻伐. 于城外三十里 留阵而传檄于韦岛王.
此时, 黑帝城镇将 报檄于韦王, 韦王大惊 招诸将军 欲出兵接战. 诸将臣谏曰,
“大王轻欲抗贼将矣, 万一兵败则未免羞耻矣. 莫如坚壁不出 而积草且粮, 坚守信地 而出遣一阵军 以冲贼兵之后 绝其粮道, 则渠自然进退无路 必为吾所擒矣.”
韦王大怒曰,
“贼兵已及城下矣 岂可望其自见擒之乎.”
乃调发精兵三万人 韦王自将击之. 一边遣说客 探知贼机 则俄而回报曰,
“贼将已破黑帝城 而三道纵兵入来.”
云. 韦王急行军而出 到于阳关, 贼已留阵于沙场矣 韦王对阵于厥处焉. 大战三日 韦运(军)大败 走于蓝关山谷中. 吉童催促其军 生擒韦王 韦王仰天叹息曰,
“吾太轻人矣 卒当此患 谁然(怨)谁咎哉.”
言罢举剑 自刎而死. 其子璨 见其父王之死 亦自决而死, 其军一时投降. 吉童回军还本所 收韦国王父子尸身 以王礼葬之. 而率诸将 唱凯歌鸣胜战鼓. 直向韦岛国都城入去 按抚百姓 犒赏三军. 以马宠为巡抚使 巡行韦岛国 三百六十州. 散其仓谷 振恤百姓 远近莫不悦服 而相呼万世 咸祝恩泽矣. 庚申年十二月初五日 吉童即王位.
治国四十年 年已七十矣. 忽地世念肃然 乃辟谷而欲从赤松子. 一日, 大会文武诸臣 而议之传位于长子翼善 而次子箕善割地而封君, 招诸功臣 各以金帛赏赐之. 于是, 具御前风乐 以娱乐之, 王满醉焉 歌,
“世上思之 渺沧海之一粟, 富贵荣华 如靑天之浮云, 一生思之 百年不多矣. 富贵贫贱自有时 平生行乐于我足矣. 安期生 赤松子 其无乃吾朋耶. 伊(以)后谢人事 欲与之同游也.”
歌罢不胜愀然慷慨 满朝诸臣 莫不凄凉矣. 此日宴罢 自明日新王殿坐代理, 而太王率三夫人 入灵神山中修道. 灵神山距都城三十里 景概绝胜 神仙往来云之地也. 王于其山之中 数间草堂 精洒作之 与白夫人 共修仙道, 每于朝夕 吸日月之精气 以不食火食, 筋力百胜 精神庄庄 绿发长春 童颜不衰矣.
新王治国行恩德 国富兵强 四方太平矣. 每于一朔两次式 幸行于灵神山 问侯(候)于太上王矣. 一日, 国中望见之 则五色云雾 匝绕灵神山矣, 王大惊则即率百官 以到灵神山下, 五色云已 太王亦无去处矣. 惊索四方 因无踪迹. 世上人 谓之曰,
“太上王内外分 白日升天.”
云矣. 新王承先王基业 世世据韦岛国 享其乐焉, 二世三世至万世 传之无穷矣.
却说. 洪承相长子仁显 过六年草土后复职, 代代仕路不绝 岂非山荫也哉.
噫! 怪力乱神固所不言 而姑腾书 以为一笑之资焉.
己酉 正月 初四日 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