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elisa]短篇（六）
–抉择
午夜十二点，整条街到估计除了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歌舞厅外，各个店铺都闭门停业了，城镇陷入一片死寂，唯独歌舞厅依旧热闹，门口抱着美人摇摆的西服男人，厅中结伴跳舞的富人，台上左右扭着身子婉转的歌姬…和别处寂寥的景象大相径庭。
街上传有整齐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的飘忽传来，那是警察在巡逻，他们挺直腰杆，背着漆黑发亮的钢枪，一天的夜晚是他们最威风的时刻。
此城安宁，别处却是战火连连。
朴彩英出神的望了一会灯红酒绿的歌舞厅，便从阳台上回到里屋，吞完杯中的红酒，慢悠悠的褪去白大褂，换上居家服，一举一动都显得优雅。
一楼传来敲门声，不太响亮，但足以让二楼的朴彩英听见。
“抱歉，诊所已经停业了，请明天再来。”
她抓着扶手，站在楼梯上对着锁上的门轻声细语。
“彩英…是我…快让我进去…”
门外传来的是一个女生的声音，带有轻微的颤抖，朴彩英对于这声音可以说是再熟悉不过。她连忙从楼梯上走下来，小心翼翼的将门打开，一个穿着军服的女生站在自己眼前，她让女生进来后赶紧把门关上，生怕被巡逻的警察看见。
“你怎么会…”
朴彩英话未说完，就被穿着军服的女生用力抱在怀里，说什么也不愿意松开。
“Lisa…放开我…”
“彩英…我们刚从黑城那边打过来，大部队都回军营了，我给队长请假回来的…还有…我受伤了…”
Lisa的声音依然不断颤抖着，准确的说，她全身都在发抖，在室内黄暗的灯光下，她那苍白的嘴唇异常恐怖。
Lisa是部队里的士兵，上前线的士兵，部队里少见的能够上战场打仗的女兵。部队这次是从北方打回来，伤亡人员很多，Lisa幸存下来，她活下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来见朴彩英。
“伤口在哪？”
“…背上。”
朴彩英以前是军医，才会认识Lisa，但后来因为有次险些丧命，Lisa命令她回城，离开前线，于是她带着精湛的医术回城，在城内开了一间小诊所，过着日夜循环的日子，距离上次见Lisa，已经过了半年多。
她把Lisa带到手术台上坐着，一颗颗将纽扣解开，将衣物褪去，Lisa后背上简单包裹着的纱布已经被鲜红的血浸湿，朴彩英咽了咽口水，心里暗示着自己作好心理准备，她揭开那层纱布，Lisa血淋淋的伤口便展现在她眼前。
Lisa的后背被刺刀刺伤，刺刀用力的刺进她的后背，敌人接连着强扭了几下，血肉和刀锋粘粘在一起，疼痛感大于一切，导致她一刀便砍死了那个人。不是致命的伤，但未仔细处理再加上套有衣物，原本就严重的伤口发了炎，乳白色的肉和鲜红的血液交缠在一起，构成一幅恐怖的画。
朴彩英最不想看到的一幕依旧是发生了，她最害怕Lisa从战场上伤痕累累的回来她也曾向Lisa反应过，但Lisa的答案一如既往的“上战场就是我的命。”她的态度很坚决，坚决得朴彩英给出任何条件她也不答应。
“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朴彩英快要哭了。
“不小心被一个该死的士兵刺的，不过我把他杀死了…嘿嘿…”
“…Lisa！…坐好别动…”
朴彩英从柜子里翻找用具，却发现麻醉药用完了。
“麻醉药…用完了…我去别街借一下。”
她穿上外套就准备往外走。
“别去！大晚上借麻醉药不怕别人怀疑吗…你直接来吧…我忍得住。”
“不行…太疼了我怕你受不了…”
“受伤的时候都忍了还怕这些？你快点…明天我还得归队。”
“……”
朴彩英听了Lisa的话，没用麻醉药就直接处理，消毒，清洁，缝针…全程四十多分钟，Lisa紧咬牙关，手紧紧的用力抓住衣裤，豆大的汗滴从头皮各处冒出，一滴一滴打在手术台上。朴彩英同样紧绷着神经，不敢稍有懈怠，同样流了一头的汗水。途中Lisa有好几次疼得快要昏过去，朴彩英时不时咳嗽一声又再次让她缓过神来，一次次从意识模糊中被拉回。
手术结束，那恐怖的伤口被处理得也没再那么吓人了。朴彩英将手术用品清洗干净放回柜子，回到Lisa面前，便又被Lisa搂住，Lisa将整个头埋在朴彩英的怀里，一点一点的摩挲着，朴彩英没有离开，她清楚这是在Lisa难受时最大的安慰。
“彩英…我好想你…”
“……”
“彩英我真的好想你…”
“…Lisa…我们已经分手一年了…”
“可是我们依旧爱着对方…不是吗…”
“…我说过你需要在我和战场间作出抉择，我不想整日等待…可是你做不到…难道不是吗？”
“……”
果然，只要朴彩英说起这个话题，Lisa只会立即陷入沉默，连一句话也不肯说，她从来不会直观表达自己的态度，她永远都作不出这个抉择，这简直比她当初背军规还要难。
朴彩英挣脱了她的怀抱，流露出的是失望透顶的神情。
“擦一下身子再上床…我困了…晚安。”
“…彩英！…这里的详细地址是…？”
“…门口的信箱上有写。”
“嗯…那…晚安。”
说完便上楼了，朴彩英刚才甚至可笑的以为Lisa是想告诉自己答案，内心居然有一丝期待。Lisa傻傻的坐在手术台上，内心复杂的纠结在一起，也感受不到了后背的疼痛，脸上只有忧郁。
“可我真的做不到啊…”
她揉了揉眼睛，抬头望着发光的吊灯。
Lisa深思熟虑了好一会，拿出了纸和笔，借着薄弱的灯光写了一封专属于朴彩英的信，将信装在信封里，握在手中。她听了朴彩英的话，擦了身体，回到卧室，犹豫不决的将信放在朴彩英的床头柜上，关上灯安静的在她身边睡下。
Lisa是在天还未亮时自然醒来的，身旁的朴彩英依旧是熟睡的模样，Lisa趁着天亮，打算早早出发，出发前她依旧不忘，在彩英的额头上落下深情的一吻，并在她的耳边悄声说道“我爱你”。
接着便是听见了关门声，关门声落，床上躺着的人也落下了泪，朴彩英起身坐在床上，看着身边已空着的床位，伸手进去还能感受到Lisa留下的余温，心里难受的快要断裂，她痛心的抱着胸口流泪。扭过头瞥见了床头柜上的信。
致彩英:
彩英总骂我作不出抉择，但要我怎样选呢，我很爱你，也爱战场，那是父亲的遗愿。忘了告诉你了，这次我们部队要攻打黑城总部了。我答应你，这次战争如果胜利了，我就向上级申请回来，不走了。战争胜利那天，我们就在黑城前那棵梧桐树下相遇好不好，彩英还记得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吧。答应我，一定要来接我回家，我爱你啊，彩英。
朴彩英一字一句的看完，眼泪愈发流得厉害。她很快整理好情绪，抹去了脸边的泪水，将信条整整齐齐的折好放回信封，收藏在了柜子里，深呼吸后以崭新的面貌迎接新的一天。
自那天以后，朴彩英整天都在期盼着战争胜利。攻打黑城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深渊，失败便会粉身碎骨，她整日期盼的同时也在担忧着，她希望战争胜利，更希望Lisa能够健康平安的回来。
黑称离这里不远，去这座城最北方甚至能够听见略微的炮火声，有不少人约着去北方，但朴彩英连想都不敢想。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五个星期，直到战争结束的第二天清晨，朴彩英站在阳台上听见街上卖报的男孩大声吆喝着。
“号外号外，我军攻打黑城胜利，号外号外…”
男孩挥舞着一张报纸到处乱跑着宣传，朴彩英流星赶月般的冲下楼，率先买了一份报纸，得知部队今天便会回城后，她给自己画了最精致的妆容，以最动人的样子去迎接Lisa。
她在诊所前招了离自己最近的黄包车，出了高价让车夫捎自己去黑城城门口，车夫得了高价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目的地。黑城城门驻守的士兵已经全部换成了Lisa所在军队的士兵，这使朴彩英更加激动，她来到梧桐树下，时刻张望着，时刻整理着衣服，却一直没看见Lisa的身影。
晚霞浮现，太阳落山。Lisa始终没有出现，朴彩英又在心里默默责备着Lisa，她难忍，于是走上城门前，询问站得端正的几个守城士兵。
“请问…你们知道一个叫做Lisa的士兵吗？”
“…或许您可以在那边找一下。”
一个士兵往城门旁一块告示牌指去，朴彩英顺着走过去，告示牌陈列着成百上千个人的名字，名字上方被人用白粉笔端端正正写着几个大字:死亡名单。
朴彩英永远不会相信，身强体壮的Lisa会在战场上牺牲。她说服自己顺着一行一行，一列一列的找去，她在心里祈祷了无数次，千万不要出现Lisa的名字，她甚至现在就想听见Lisa在自己身后叫她的名字，但上天就像是故意跟她开了个玩笑，最终她在第十一列第二行找到了Lisa这个名字。
朴彩英一瞬间觉得天崩地裂，她对美好生活的所有向往，对爱情的渴望，未来的憧憬，所有的一切都没了，她极其痛心的蹲在地上，不顾士兵异样的眼光，撕心裂肺的痛苦着。这一瞬间，她的心是真的被撕烂掉了。
“混蛋…你说过战争胜利后你会回来的…为什么…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让我这样心痛…为什么啊…”
Lisa早有准备，她自己明白这是一场死亡战争，自己的存活率很低，她问朴彩英诊所的地址，写的那封信，都表明了自回不来了，只是朴彩英理解错了而已。
又是午夜十二点，朴彩英从黑城回到街道，她带着脸颊边的两行泪痕穿过繁华的歌舞厅，待她回到诊所门口，才看见诊所前的信箱上放着一叠衣物，那是Lisa的军服，军服上面放着一块表，那块表是朴彩英送给Lisa的信物，Lisa说过这是她的宝贝，手表的玻璃片上已经有了破裂的痕迹，大概是在战场上被炮弹轰炸导致的。朴彩英抱紧这些东西，在诊所前哭得很大声。
那之后的每天，朴彩英都会带着这块表去那棵梧桐树下站泽眺望远方，偶尔会有路过的小孩问她在做什么，她总是会含着笑回答。
“我在等我的爱人。”
这样一直持续到了她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