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注三国志·蜀书一·刘二牧传第一》(2)
璋字季玉,既袭焉位,而张鲁稍骄恣,不承顺璋,璋杀鲁母及弟,遂为仇敌。璋累遣庞羲等攻鲁,数为所破。鲁部曲多在巴西,故以羲为巴西太守,领兵御鲁。《英雄记》曰:庞羲与璋有旧,又免璋诸子于难,故璋厚德羲,以羲为巴西太守,遂专权势。后羲与璋情好携隙,赵韪称兵内向,众散见杀,皆由璋明断少而外言入故也。《英雄记》曰:先是,南阳、三辅人流入益州数万家,收以为兵,名曰东州兵。璋性宽柔,无威略,东州人侵暴旧民,璋不能禁,政令多阙,益州颇怨。赵韪素得人心,璋委任之。韪因民怨谋叛,乃厚赂荆州请和,阴结州中大姓,与俱起兵,还击璋。蜀郡、广汉、犍为皆应韪。璋驰入成都城守,东州人畏韪,咸同心并力助璋,皆殊死战,遂破反者,进攻韪于江州。韪将庞乐、李异反杀韪军,斩韪。《汉献帝春秋》曰:汉朝闻益州乱,遣五官中郎将牛亶为益州刺史;征璋为卿,不至。璋闻曹公征荆州,已定汉中,遣河内阴溥致敬于曹公。加璋振威将军,兄瑁平寇将军。瑁狂疾物故。臣松之案:魏台访“物故”之义,高堂隆答曰:“闻之先师:物,无也;故,事也;言无复所能于事也。”璋复遣别驾从事蜀郡张肃送叟兵三百人并杂御物于曹公,曹公拜肃为广汉太守。璋复遣别驾张松诣曹公,曹公时已定荆州,走先主,不复存录松,松以此怨。会曹公军不利于赤壁,兼以疫死。松还,疵毁曹公,劝璋自绝,《汉晋春秋》曰:张松见曹公,曹公方自矜伐,不存录松。松归,乃劝璋自绝。习凿齿曰:昔齐桓一矜其功而叛者九国,曹操暂自骄伐而天下三分,皆勤之于数十年之内而弃之于俯仰之顷,岂不惜乎!是以君子劳谦日昃,虑以下人,功高而居之以让,势尊而守之以卑。情近于物,故虽贵而人不厌其重;德洽群生,故业广而天下愈欣其庆。夫然,故能有其富贵,保其功业,隆显当时,传福百世,何骄矜之有哉!君子是以知曹操之不能遂兼天下者也。因说璋曰:“刘豫州,使君之肺腑,可与交通。”璋皆然之,遣法正连好先主,寻又令正及孟达送兵数千助先主守御,正遂还。后松复说璋曰:“今州中诸将庞羲、李异等皆恃功骄豪,欲有外意,不得豫州,则敌攻其外,民攻其内,必败之道也。”璋又从之,遣法正请先主。璋主簿黄权陈其利害,从事广汉王累自倒悬于州门以谏,璋一无所纳,敕在所供奉先主,先主入境如归。先主至江州北,由垫江水垫音徒协反。诣涪,音浮。去成都三百六十里,是岁建安十六年也。璋率步骑三万余人,车乘帐幔,精光曜日,往就与会;先主所将将士,更相之适,欢饮百余日。璋资给先主,使讨张鲁,然后分别。《吴书》曰:璋以米二十万斛,骑千匹,车千乘,缯絮锦帛,以资送刘备。
明年,先主至葭萌,还兵南向,所在皆克。十九年,进围成都数十日,城中尚有精兵三万人,谷帛支一年,吏民咸欲死战。璋言:“父子在州二十余年,无恩德以加百姓。百姓攻战三年,肌膏草野者,以璋故也,何心能安!”遂开城出降,群下莫不流涕。先主迁璋于南郡公安,尽归其财物及故佩振威将军印绶。孙权杀关羽,取荆州,以璋为益州牧,驻秭归。璋卒,南中豪率雍闿据益州郡反,附于吴。权复以璋子阐为益州刺史,处交、益界首。丞相诸葛亮平南土,阐还吴,为御史中丞。《吴书》曰:阐一名纬,为人恭恪,轻财爱义,有仁让之风,后疾终于家。初,璋长子循妻,庞羲女也。先主定蜀,羲为左将军司马,璋时从羲启留循,先主以为奉车中郎将。是以璋二子之后,分在吴、蜀。
评曰:昔魏豹闻许负之言则纳薄姬于室,孔衍《汉魏春秋》曰:许负,河内温县之妇人,汉高祖封为明雌亭侯。臣松之以为今东人呼母为负,衍以许负为妇人,如为有似,然汉高祖时封皆列侯,未有乡亭之爵,疑此封为不然。刘歆见图谶之文则名字改易,终于不免其身,而庆钟二主。此则神明不可虚要,天命不可妄冀,必然之验也。而刘焉闻董扶之辞则心存益土,听相者之言则求婚吴氏,遽造舆服,图窃神器,其惑甚矣。璋才非人雄,而据土乱世,负乘致寇,自然之理,其见夺取,非不幸也。张璠曰:刘璋愚弱而守善言,斯亦宋襄公、徐偃王之徒,未为无道之主也。张松、法正,虽有君臣之义不正,然固以委名附质,进不显陈事势,若韩嵩、刘先之说刘表,退不告绝奔亡,若陈平、韩信之去项羽,而两端携贰,为谋不忠,罪之次也。
译文及注释:
刘璋字季玉,他既已继承刘焉的职位,而张鲁却日渐的骄横放纵,不顺应服从刘璋,刘璋便杀死了张鲁的母亲以及张鲁的弟弟,刘璋、张鲁两人于是变为仇敌。刘璋多次派遣庞羲等人率领军队攻打张鲁,但是他们却都被张鲁所击败。张鲁的部下大多都屯集于巴西郡,所以刘璋便任命庞羲担任巴西郡太守,让他带兵去抵御张鲁。《英雄记》记载:庞羲与刘璋早就相识是故交,他又救了刘璋的众多儿子们让其幸免于难,所以刘璋厚待庞羲,让庞羲担任巴西郡太守,于是庞羲自此专擅权势。后来庞羲与刘璋的友好关系产生恶化,而赵韪又在内举兵反叛刘璋,赵韪最终部众离散而自己被杀死,这些事情都是因为刘璋没有能够明辨是非而又听信他人谗言的缘故。《英雄记》记载:早先,南阳郡、三辅地区(本指西汉武帝在位期间至东汉末年期间,治理长安京畿地区的三位官员: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此处指这三位官员所辖地区:京兆、左冯翊、右扶风这三个地方)流亡到益州的人民百姓有几万家之多,益州官府将他们收编为兵,将其称为东州兵。刘璋的性情宽厚柔弱,没有威严谋略,东州人抢掠欺凌益州旧民,刘璋不能够禁止他们,(而刘璋所实行的)政令又多次犯错,益州的百姓对此颇有怨恨。赵韪向来就很得益州人心,刘璋对他委以重任。赵韪趁着益州百姓对刘璋产生怨恨而想要谋反,于是就大力贿赂荆州(据《三国志集解》,胡三省认为此处即指荆州牧刘表)请求讲和,赵韪暗地里联合益州中的大户豪族,与他们一同起兵,还击刘璋。蜀郡、广汉郡、犍为郡都响应赵韪。刘璋乘车进入成都县城中坚守,东州人畏惧赵韪,他们都同心协力来帮助刘璋对抗赵韪,他们与叛军殊死作战,于是刘璋打败了叛军,又进军攻打赵韪于江州县。赵韪的部将庞乐、李异倒戈反击攻杀赵韪的军队,(刘璋得以)斩杀赵韪。《献帝春秋》记载:东汉朝廷听闻益州发生了动乱,便派遣五官中郎将牛亶担任益州刺史;征召刘璋担任九卿,刘璋没有答应东汉朝廷的征召。刘璋听说曹操率军征讨荆州,已经平定了汉水流域的中部地区,刘璋便派遣河内郡人阴溥去致敬曹操来向其表明自己的归顺之意。曹操便加封刘璋为振威将军,加封刘璋的哥哥刘瑁为平寇将军。刘瑁患癫狂病去世(原文写刘瑁去世用了“物故”表示,所以裴松之为此词注解)。臣裴松之注解:魏国尚书台询问“物故”的含义,高堂隆回答说道:“从先师那里听说:物,就是无;故,就是事情;就是在说不能再做什么事情了(即指人死去)。刘璋又派遣别驾从事蜀郡人张肃给曹操送去三百名叟兵(即指蜀地的少数民族之兵,叟是蜀地的一个少数民族的称呼)以及其他的皇室所用杂物,曹操便任命张肃担任广汉郡太守。刘璋又再派遣别驾张松前往拜谒曹操,曹操此时已经平定荆州,击败赶跑了先主刘备,便没有再对张松加封录用,张松因此对曹操怀有怨心。此时正逢曹操的大军在赤壁被孙刘联军所打败,并且因为瘟疫横行而导致人马死伤甚多(据《三国志·武帝纪》,曹操于208年十二月兵败于赤壁)。张松返回益州之后,在刘璋面前诋毁曹操,劝说刘璋主动断绝与曹操的联系,《汉晋春秋》记载:张松面见曹操,曹操刚刚夸耀自己的征伐功绩,便没有录用张松。张松返回益州之后,便劝说刘璋主动与曹操断绝来往。习凿齿(即《汉晋春秋》的作者)说道:昔日齐桓公(姜姓,吕氏,名小白)在葵丘之盟上刚刚夸耀自己的功业而反叛他的国家就有九个,曹操暂时夸耀自己的征伐功绩而使得天下三分,这些都是几十年间勤劳奋斗但是却在一瞬间被丢弃,这难道不是太可惜了吗!君子勤劳谦逊直到太阳西下,考虑善待社会上的下层人士,功劳越高就要懂得谦让,权势越尊贵就要用谦卑来守护。人的情感趋近于物品,所以君子虽然贵重但是人们却并不讨厌他的贵重;用恩德来浸润对待百姓,所以功业即使广大而天下百姓却越对其感到欣荣喜悦。正因为如此,故而君子能够保有他自己的富贵,保存他自己的功业,隆盛显名于当世,延续福泽直到百代后世,这怎么可能是因为恃功夸耀而有的呢!君子凭借这个所以就知道了曹操并不是一下子就能够兼并天下之人。张松又借机对刘璋说道:“刘豫州(即豫州牧刘备),他与您是汉室的宗族兄弟,可以与他交好往来。”刘璋全都赞同张松的建议,所以他便派遣法正前往与先主联系与之交好,不久之后他又派遣法正和孟达送去几千名兵卒来帮助先主守卫抵御,法正完成使命于是返回。其后张松又劝说刘璋道:“现在益州中的众将领庞羲、李异等人都居功自傲,而且心怀异志,如果您不能够得到刘豫州的帮助,益州将会面临外有强敌攻击,内里遭遇到民众攻击的危险局面,这是一定会失败的情况。”刘璋又听从了张松之言,便派遣法正去迎请先主进入蜀地。刘璋的主簿黄权向刘璋陈说迎请先主进入蜀地的利害关系,益州从事广汉郡人王累将自己倒悬在益州城(即指治所成都县城)的城门上向刘璋进谏,刘璋都拒不听从他们的劝谏,并且下命令先主所到之处都要来招待先主,使得先主进入益州如同是返回了自己的家中一样。先主先是到达了江州县,然后再向北由垫江县(有的版本作“褺江县”)垫这个字读音由徒、协两字反切得到。的水路到达了涪县,涪这个字的读音为浮这个字的读音。这个时候先主距离成都县城仅有三百六十里(据《华阳国志·公孙述刘二牧志》,涪县县城到成都县城的距离为三百五十里)的路程。这一年是建安十六年(211)。刘璋率领步兵、骑兵三万多人,他的车驾幔帐,在阳光下光耀夺目,前往涪县与先主相会;先主所率领的将士们,与刘璋所率领的人马相互拜访,大家在涪县欢聚宴饮有一百多天。刘璋提供了大批的军需物资来援助先主,让他率军去讨伐张鲁,然后两人才告别。《吴书》记载:刘璋用二十万斛米,一千匹战马,一千辆战车,一些缯帛丝绵,来资助赠送给刘备。
下一年(即212年),先主率领军队抵达葭萌县,又还军向南进攻刘璋,先主一路上所到之处攻无不克。建安十九年(214),先主进军围攻成都县城几十日,此时成都县县城之内仍有精兵三万人,谷物布帛足可以支撑一年之久(有版本作“谷帛支二年”,则谷物布帛可以支撑两年之久),城中的官吏民众们都决心要与先主决一死战。但是刘璋说道:“我们父子领有益州二十多年(自188年至214年,共有二十七年),对百姓没有施加什么恩德。现在百姓遭受攻战三年之苦,他们抛尸草野,这些都是因为我刘璋所致,我于心何安啊!”于是刘璋打开城门向先主投降,他的部下没有不为其流泪的(据《续汉书》,刘璋于214年秋天失去益州)。先主将刘璋迁移至南郡的公安县居住,并且将刘璋的财物以及原来所佩带的振威将军之印绶全部都还给了他。孙权偷袭杀害关羽,夺取荆州(此处即指湘水之盟后的刘属荆州)之后,孙权任命刘璋担任益州牧,让他驻守于秭归县。刘璋去世之后,蜀汉南中地区(蜀汉以巴、蜀为根据地,其地在巴、蜀之南,至诸葛亮平定南中后,有牂牁、越嶲、朱提、建宁、永昌、云南、兴古这七个郡)的豪强首领雍闿占据益州郡反叛蜀汉,依附于东吴。孙权又任命刘璋的儿子刘阐担任益州刺史,让他驻守于交州、益州的交界处。蜀汉丞相诸葛亮平定南中地区后,刘阐回到了东吴,后来刘阐官居御史中丞。《吴书》记载:刘阐又名刘纬,他为人恭敬谨慎,轻视钱财而偏爱仁义,有仁义谦让的风范,后来因为生病而在家中去世。当初,刘璋的长子刘循娶的妻子,是庞羲的女儿。先主平定蜀地之后,庞羲被任命担任左将军司马,当时刘璋听从了庞羲的请求将刘循留在蜀地,先主任命刘循担任奉车中郎将。因此刘璋两个儿子的后代,分别生活在了吴国、蜀汉这两个国家之中。
评论说:昔日魏豹听说了许负对薄姬的相面之言就纳薄姬为小妾,孔衍撰写的《汉魏春秋》记载:许负,她是河内郡温县的一个妇人,汉高祖(名叫刘邦)封她为明雌亭侯。臣裴松之认为现在东方地区的人叫自己的母亲为负,孔衍认为许负是一位妇人,和这个是相似的,然而汉高祖时期对人封侯时都是封人为列侯,并没有乡侯、亭侯的爵位,臣怀疑许负的爵位是不对的。而刘歆看到图谶之文就更改了自己的名字,然而他们却都没有免除灾祸而自身受害,而刘邦、刘秀二位君主则得到了福祉。这就是说不可以无缘无故地请求得到神灵的赐福,天命也不能够妄自请求,这些都是已经得到验证的真理。而刘焉听了董扶的话内心之中便想要去益州,听了看相之人所说的话就为自己的儿子刘瑁聘娶了吴氏之女为妻,又急急忙忙地制造出只有皇帝才能够使用的御用车驾以及服饰,妄生窃取帝位之心,他也是太糊涂了。刘璋的才干算不上英雄,他却在乱世之中割据了一方土地,就像一个背着财物的卑下之人却乘坐着华丽的、君子所乘坐的马车而招致了强盗的抢劫,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他的地盘被别人所夺取,也并非是他的不幸。张璠说道:刘璋愚钝柔弱却能够听从善言,他也是宋襄公(子姓,宋氏,名兹甫)、徐偃王(嬴姓,徐氏,名诞)这一类的人物,不是那些无道之主。张松、法正,他们虽然不正确地遵守君臣之义,但是一定要用他们两人毕竟在名义是刘璋的臣僚来要求他们的话,则他们进没有向君主讲清事情的形势,就像韩嵩、刘先两人劝说刘表那样,退又不启告君主与其断绝关系再逃奔到他处,就像陈平、韩信两人离开项羽时那样。而且他们两人一边领着刘璋的俸禄做着刘璋的官而另一边却暗中勾结他人怀有二心,他们两人为刘璋出谋划策却对刘璋不尽忠心,这是他们两人次一等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