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之旅第二十卷第七章 史莱姆的故事
本文译者:Wezart
稍嫌清冷的晚风盘旋于夜幕降临的平原之上。
上方的枝丫如活物般迎着风左摇右摆，唰唰作响。
向一旁放置的提灯投以目光，确认过那微弱的火苗仍未熄灭之后，她的笔尖于摊开在她膝盖上的一本书间游走。
在夜晚书写日记是她的一个习惯。
来简单总结一下今天发生的事情吧。
在穿行于国与国之间时一不小心迷了路，直到太阳都落山了还漫无目的地在平原上胡乱转悠，其结果便是落到了不得不在这片寂静的夜色下露宿野外书写日记的田地。一言以蔽之也不过就是这样，换句话说，今天是无事发生的一天。
“算了，偶尔像今天这样来上一回也不是不行啦。”
借助旅店的松软床铺美美睡上一觉固然不错，在无人烦扰的大自然间恬然入梦却也别有一番趣味。
回头望了一眼已经准备万全的帐篷，魔女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有着一头灰色长发以及琉璃色的眼眸，身穿浸没于夜色之中愈显漆黑的长袍与三角帽的她既是魔女，也是旅人，与此同时还是一名美少女。
话虽如此，今晚不仅周边寥无人烟，更是没了提灯就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片，想必也不会有人沦陷在人家的美貌之下吧——如此一个人在暗搓搓难过的女生到底是谁呢？
没错，就是我。
“吾之族类，其义皆由心起，吾之族类，其身皆随义动。正义一词，即为我等前行之路标。而今我等伫立于此，皆为顺应此心此义之指引。”
说出这番话的就不是我了。
当我把视线从帐篷那移回日记本上的时候。
奇怪的东西映入了眼帘。
“试问阁下可心存正义？”
如此询问我的，是一只粘在我日记本上的淡蓝色不可思议的生物——说到底我甚至搞不清是否应该将它称作生物。
它的大小和苹果差不多，似乎可以用单手完全抓住的样子，但实际上我无法确定是否真能触碰并抓住它。
在我日记上再次询问“试问阁下能否听到？”如同生物的这个东西全身就像果冻一样，但是却能维持圆润的外形，每次说话身体就会随之颤动。
总觉得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呢……
“晚上好啊。”
我对这样子的生物有印象。
虽然在至今为止的旅途中见到那副模样的次数屈指可数——我叫出了它的名称。
“你是史莱姆，对吧？”
那是一种小小的，会咕噜咕噜晃动的生物，一方面被爱好者当作宠物饲养，另一方面也因为它们高过头的繁殖能力而作为害兽遭人嫌。
但会说话的还是第一次见。
在我专心观察它的时候，它用不辨男女的中性嗓音发声了，身体也随之咕噜噜地晃了晃。
“望阁下更正，我之一族确被唤作史莱姆，然这绝非我等个体之名。”
“是这样吗？”
“莫非阁下自称为人类也丝毫不觉违和吗？”
“说的也是。”也许是不该这样称呼它呢，“那该怎么称呼你好呢？”
你是有名字的对吧？
我歪了歪头。
史莱姆晃了起来。
“……我等的名字是？”
“不不就算你问我也没用啊。”
我哑然耸了耸肩。
除开名字外想问它的还多了去了。虽然从它身上感觉不到敌意，但是总嚷嚷着正义正义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说到底还是个突然冒出来的可疑分子。
我选择先把这些问题暂且归置一旁，重新看向了还趴着一只史莱姆的日记本上。
看样子似乎不得不加上一笔了。
无事发生的一天，才怪。
应该写成和史莱姆相遇了的一天才对吧。
于是我面对史莱姆提起了笔。
如此提议。
“……能麻烦你从日记上挪开吗？”
“如此便是阁下之正义？”
“不不这只是一般常识。”
○
虽然不太懂，但它一直挂在嘴边的正义似乎是指主义或是主张的根本，也就是指自身行动的原理。
拿我举例子的话，我想和这只突然跳上日记本的生物对话的想法就是正义，如果有机会的话研究一下它的生态借此大赚一笔的想法也是正义，然后我们现在就基于这所谓的正义展开了对话，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概括一下，也就是把感兴趣、在意这类词换个稍微帅气一点的说法罢了。
这史莱姆是到了爱逞强装样子的年纪吗？
“我等的年龄可要长于阁下。”
“哎呀是这样吗？”
我将膝盖上放着的本子从日记换成了空白的记事本，想着姑且先听听它怎么说。
比如刚才突然冒出来是想要怎样？
“我等急需食粮，如今空腹无力，长此以往恐性命堪忧。”
交出你的食物，史莱姆就像是山贼一样放话道。“话说史莱姆能吃什么呢？”我问它。史莱姆咕噜噜地回答道：“皆可。”总之我先给了它一些干粮。
“……美味。”
结果它咕噜噜的可高兴了。
看样子能吃人类的食物，学到了学到了。
“阁下自刚才起就在写些什么？”
“请不要在意。”
难得有机会当然要把这副模样记在笔记里啦。
我一边勾勒着眼前圆滚滚的身体一边提问。“现在你是单独一只吗？”
“一只的说法并不准确，我等此身乃是众多个体集合而成的种群。”
“哦哦。”
我给笔记里的圆滚滚标上箭头，注明『群体』。一个身体由多个小型个体聚合而成，那么这些小型个体的分裂行为就是史莱姆的繁殖了吧。
“然后呢？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大晚上在散步吗？”
周围到处是漆黑一片的平原，光源仅有月光和我的提灯，除此之外就什么也不剩了，没有人影，也看不到动物，说这里一无所有简直再恰当不过，要说孤身一只史莱姆来这地方散步也未免太过枯燥乏味了。
“我等正在学习人类的旅途中。”
“学习人类的旅途……”
那是什么？
“我等务必习得人类所思为何，又过着何种生活，此即推动我等前行的正义，基于这份正义，我等被引向了阁下燃起的灯火之下。”
“简单来说就是对人类产生了兴趣——这么想着的时候恰好遇见我就凑上来了对吧——”
我宛如是在应付成长到了会勉强自己使用难懂语言的孩子一样，与此同时也不忘奋笔疾书。
一旁的史莱姆咕噜噜地颤动，一边如此呻吟着：“然而……”
“为何我等会把学习人类视作正义，就无从知晓了。”
“这是怎么意思？”
“我等并不具有来此之前的记忆。”
听起来真不可思议呢。
据史莱姆回忆，它自有印象起就已经饥肠辘辘地走在夜晚的平原上了，对自己从前的生活一概不知。
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丧失记忆。
史莱姆也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呢。
“四处徘徊的我等心中仅存的念头就是‘务必要学习人类’。或许在学习人类过后，我等就能知晓自己的身份，以及我等又究竟为何而在此徘徊了吧。”
这种说法也很奇妙呢。
不知是男是女，又或者两边都不是的这只史莱姆到底在说些什么呢？我在心中如此思忖。
这只史莱姆想要学习人类，在不清楚自己是谁的情况下，就这样踏上了旅途。
然后这只史莱姆来到了我的面前。
“你的运气真不错呢。”
“我等并非单一个体，用你称呼并不贴切。”
“在大多数人看来你就是单独一只呢。”我歪歪头接着说道，“想要学习人类的话，接下来就和我一起行动怎么样？”
“唔呣？”史莱姆咕噜噜倾了下身子。
是在问我这是什么意思吧？那就让我说明一下好了。
“我是旅人，也是灰之魔女，名字叫伊蕾娜，虽然今天如你所见露宿在荒郊野外，但从明天起就要把附近的国家全部逛个遍了，没问题的话我可以给你带路哦，就是这样。”
“阁下说话甚是拐弯抹角。”
“这话轮得到你说吗？”
那么，意下如何呢？我把问题抛给它。这个提议对史莱姆来说并不坏。
当然了，对我来说也没有坏处，只是行李稍微增加了一些的程度罢了，而且也可以借此对史莱姆这种生物多一些了解。
“那就有劳阁下了。”
“嗯嗯。”
于是我点了点头。
确认过彼此的利害关系一致之后，史莱姆再次咕噜噜晃起了身子。
“那我等即刻便该出发。我等该坐哪呢？可否坐在阁下的帽子上？”
…………
不对不对。
“现在大半夜的，我还正在露宿呢。”
“此言是何意？”
“当然要等到天亮才能上路。”
“原来如此……如此便是阁下之正义吗？”
“不不这只是一般常识。”
我干脆作答，史莱姆听后咕噜噜晃了晃身子。
“我等难以理解何为一般常识……”
“那就请在学习人类的过程中试着去理解吧。”
“我等会考虑的。”
然后他或是她向我提出疑问：“既然阁下现在不打算启程，那之后又有什么打算呢？”
要从这里开始去理解吗？真没办法呢。
“我要回帐篷里休息了。”
“那之后又当如何？”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了呢。
硬要我说的话也只剩这件事了。
“顺便来想想你的名字吧。”
比起继续用史莱姆加上敬称来称呼，还是想一个名字更加妥当对吧。说着，我回到了帐篷里，开始思考适合史莱姆的名字。
然后迎来了第二天的清晨。
“就叫你史莱子吧。”
我边如此说着，边捧起软软弹弹的史莱姆，不对是史莱子小姐，将它放到了我的三角帽上，“因为是史莱姆，所以是史莱子小姐，你觉得怎么样？”
是个不错的名字吧。
这可是我在睡前五秒想到的名字哦，还满意吗？
“未免过于简单，况且我等无性别之分，此名并不合适。”
“小细节就不要太在意了嘛。”
“阁下认为这只是小细节？”
“说到底你都说忘记自己是谁了吧，那么从性别开始对自己重新一一定义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重新定义吗……”三角帽上传来了咕噜噜晃动的气息。
“嗯，阁下说得在理。”
似乎接受了。
它有着渴望了解人类、探求知识这样一份简单明确的动机，因此要比一般人更加容易沟通的样子。
将野外露宿必需的帐篷提灯这些工具收拾完毕，我取出扫帚，再次踏上了旅途。
在前往目的地途中，我们聊了各种各样的话题。
“希望阁下能教授我等何为一般常识。”
与其说是聊天，不如说是我被史莱子小姐单方面提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
“我等对人类几乎一无所知，还望阁下倾囊相授。”
“我等”啊。
“首先，一般的人类是不会自称我等的哦。”
从昨天起我就觉得一只史莱姆自称“我等”总有哪里怪怪的。
“这是为何？我等经由众多小型个体聚成而生，此刻的话语也即是我等全体之意志，理当以我等自称。”
“我说的是在别人看来你不是一群，仅仅是单独一只史莱姆呢。”
“不合理。”
“人类还是挺随便的呢。”
在自称方面也请重新定义一下，我向它建议。
只见史莱子小姐有些不情不愿地晃了一晃，回答道：“我等会考虑的。”
到达国境的路途还能长，因此她又向我提出了一连串问题。
“阁下何故能于空中飞行呢？”
“因为我是魔法使呀。”
“魔法使是何物？”
“魔法使就是能使用魔力的人类，就像我一样。正因为可以使用魔力，所以就能做到像我现在这样空中飞着赶路啦。”
“所谓魔法使，莫非都如阁下这般四处旅行吗？”
“这就不一定了，像我这样的应该不多吧。我想大多数的魔法使应该都在从事着魔法相关的职业，为人类和社会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这副对一切事物都抱有好奇心的样子总觉得有点像小孩子诶。
简单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有些甚至还涉及到了我平时没有考虑过的方面。
“阁下是出于何故踏上了旅途呢？”
我稍稍想了会儿作出回答。
“在我旅行途中，我的知识能够随着我走遍世界的脚步一点点增加，学到的东西多了，能留意到的事物也就多了。目所能及之处日益增加，于是每踏上一条未知的道路都会让我兴奋不已。在这过程中我能够切身体会到世界的宽广，这让我感到很开心呢。”
好比是开始尝试做菜了眼睛就会离不开蔬果店里码放着的食材一样，好比是对书产生兴趣了就会在书店逗留将近一小时一样。
越是不断学习，人们就越能发现周遭事物之中那曾经视若无睹的的有趣之处。
但她好像还是没有听懂的样子。
“阁下说话甚是拐弯抹角。”
她的语气虽然平淡，但却让人感觉她正在绞尽脑汁苦思冥想，虽然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没有脑子。
“史莱子小姐继续旅行的话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阁下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哦。”
我点点头。
史莱子小姐再次如孩童般提问道。
“阁下打算一直旅行到何时？”
“说不准呢，到老为止，或者到死为止也不一定呢。”
“何谓老？”
“我想应该是指有一天人无法再踏上未知的道路了吧。”
“何谓死？”
“大概是指有一天人再也无法回顾自己一路走来的经历了吧。”
“阁下的描述未免过于含糊不清。”
“生老病死就是这样含糊不清的东西哦。”
“那我为何物？”
“刚刚出生的小孩子。”
“果真如此？”
“至少在我看来就是这样。”
见到什么问什么不就是小孩子的特征嘛。
“但我可要年长于阁下。”
“哎呀说来也是哦。”
那还真是失礼了。
我扑哧一笑，转而目视前方。
我片刻不停地回答史莱子小姐的疑问，一直到总算望见国家的大门出现在前方。
○
墙面漆成白色的建筑物在道路两侧并排而立。
街上行人往来如织，明媚的阳光洒落在我们行走的街头，沿途种植的花朵随风轻轻摇曳。不知起于何处的乐曲萦绕耳畔，欢笑与掌声则稍晚一步随之一同响起。
移动视线，可以看到迎风作响的树下，抱着手风琴的街头艺人正沐浴在观众的欢呼声中。
那一日，我们抵达的就是洋溢着这样一种氛围的国家。
“是一个不错的国家呢。”
午后时分便能在街头享受音乐，这就是这个国家充满和平远离纷争的最好证据。
我松了口气。
要是史莱子小姐第一次亲眼见识到的“国家”是个治安混乱的地方就太丢人了。
“哦哦，这就是国家吗？着实有趣。”
自入境起史莱子小姐就一副很兴奋的样子。
或许对完全失去记忆的她来说，每一个国家、每一条道路也都充满了新鲜感吧。
史莱子小姐在我的帽子上蹦蹦跳跳，难掩兴奋地提问。
“阁下，这看上去软软糯糯的物体究竟是？”
跃入眼前的一家面包店阻止了我前行的脚步。
如她所言软糯软糯的面包成堆码放在窗户玻璃对面。
而那窗玻璃上映出的是我得意洋洋的脸庞。
“哼哼哼，着眼点不错呢，那里叫做面包店。”
“面包店又是何物？”
“是制作这个世界上最有价值的食物的地方。”
“原来如此，着实有趣。”
“要吃吃看吗？”
“！可以吗？如若真是有价值之物，理当留存不吃才对吧？”
“史莱子小姐，这样好吗？真正有价值的东西现在就在我们身边哟……”
我推开店门，买了几个面包。
走出店门后，我一边给史莱子小姐喂着面包，一边返回街上接着散步。可能是因为从早上起就什么都没吃，每每我把面包掰成小块放在三角帽上她都吃得很起劲。
“美味更胜昨日的干粮。”
“我没说错吧。”
“莫非面包乃世间第一美味？”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还有我的老师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还有其他的食物吗？”
“我们可以再逛逛看哦。”
我在街上晃来晃去，诱人的芳香从四面八方袭来，其中有咖啡店里溢出的咖啡香气，有餐厅里飘散出的披萨香气，还有路边摊上的肉的香气，到处都是诱惑呢。
史莱姆小姐起劲地吃着我掰成小块的面包，同时说道。
“……有如此多种食物，面包当真是第一吗？”
“你想挨揍吗？”话是这么说，我们还是在街上晃悠着。
史莱姆小姐一看见新奇的东西就会在我头上跳来跳去。
那是什么？这又是什么？对她的疑问我也是有问必答。但每当问答完一个问题，她又会冒出新的问题。
她会不停提问。
比如来到服装店门口时。
“阁下，人为何要穿衣服呢？”
“难道不是因为光着身子太羞耻了吗？”
“人为何会感到羞耻呢？”
“……”
“为何？”
“服装店就看到这里，去下一个地方吧。”
“阁下？”
比如来到杂货店门口时。
“阁下，此屋内又有一间屋，这是何故？”
她大概是对店里的鸟笼感兴趣了吧。
“哼嗯。”我把史莱子小姐拿下来放进了鸟笼里。
“阁下为何如此？”
“总觉得挺适合你呢。”
“阁下？”
又比如看到情侣时。
“阁下，此二人为何手牵着手？”
“要问一下本人吗？”
“这是为何？”史莱子小姐问道。
那对情侣惊讶地看向了我的帽子上方。
“诶？这是什么生物——”“真奇怪啊……”
“阁下，我很奇怪吗？”
“差不多该去下一个地方了呢。”
“阁下？”
在那之后继续闲逛时。
史莱子小姐问我。
“阁下对我问题的作答比起今早愈发随便了。”
“真让人吃惊。”
“试问阁下何为让人吃惊？”
没想到竟然被她察觉到了，这史莱姆还挺聪明呀。
我躲闪着来自头顶的她的视线回答道。
“史莱子小姐的问题太多了感觉有点麻烦——”不对不对，“感觉有点累了呢。”
“为何会累？”
“……”
尽管刚开始我还能够一派轻松地作答，但从赶往这个国家的路途中一直到入境后走马观花的当下，一刻不停地被问着“为何？”“何故？”真的让人有些累了。
有谁能代替我来伺候她吗？
“哇——姐姐头上坐着的是什么呀？”
就在这时，一个小女孩两眼放光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来得正好。
我蹲下身，视线比小女孩稍低一些，满脸堆笑地说。
“这是被称作史莱姆的软软弹弹的奇怪生物哦。”
“阁下，我很奇怪吗？”
“我可以摸摸看吗？”女孩向我询问。
于是我向帽子上方投去视线。
“可以吗？”
“该如何是好呢？”
“我觉得应该试着听一听人类的请求呢。”
要研究人类的话，多多和不特定的人群接触也是学习的一种方式。
“了解了，既然如此摸摸也无妨。”咕噜噜的触感从我头上传来。“话说回来阁下，我很奇怪吗？”
“她好像说可以呢。”
“哇——”
“阁下？”
为了方便女孩能摸到，我把史莱子小姐拿下来放到路上，史莱子小姐富有光泽的身体在石面上咕噜噜晃动。
虽然我已经见怪不怪了，但第一次见到的人不外乎会在“感觉真恶心”或是“好可爱——”二选其一作出反应。顺便一提女孩是后者。
“好厉害呀！”
女孩高兴地抚摸史莱子小姐，感受她柔软的触感。
我发现这个国家里的大多数人似乎都和这女孩一样，是对史莱姆感兴趣的那类人。
“……什么什么？”“喂，快看这儿，有只奇怪的生物在这里。”“真的诶。”
交谈声此起彼伏，街上的人们像是在暗中观察女孩的一举一动般窃窃私语着。
那是什么？是生物吗？
人们默默把视线朝着一个方向集中，在那里的是被小女孩捧在手中咕噜噜晃动的淡蓝色物体——史莱子小姐，而此刻史莱姆小姐正用冷淡的女声说着“很痒啊阁下。”
暗中观察的人们沸腾了。
“喂喂，那只奇怪的生物说话了啊！”“厉害啊。”“什么什么？”“太有趣了！”
不一会儿史莱子小姐的身边围满了人。
“哇啊……”
我杵在边上看着这一幕，现在的史莱子小姐被比街头艺人的观众还多的人们包围着。
本身就是只软软弹弹奇奇怪怪的生物，在此之上还会说话的史莱子小姐如今终于反过来被人提出了一连串问题。
“你是从哪里来的？”
“详情我也不得而知，为了学习人类而来到此处。”
“你能看得见我们吗？”某个人向她提问。
“看得见，我等史莱姆乃多个小型个体的集合体，故而能共享任何一个小型个体的目视范围，即是全方位无死角。”
“你看上去很美味呢……”不知是谁呢喃着。
“食用我的行为并不提倡，恐怕并非可食用之味。”
“你的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呢？”又有某人提问。
“我有可振动器官用于发声。”
“你要吃苹果吗？”“可以摸摸你吗？”“你觉得这个国家怎么样？有趣吗？”人们纷纷抛出问题。
“……”
她终于沉默了。
我挤进人群，边说着“史莱姆小姐已经累了今天就到此为止。”便强行把她从人群中带了出来，累死我了。
总觉得她滑滑弹弹的身体变粘了些。
“回收稍稍晚了些呢……不好意思了。”
我们一同坐在广场的长椅上，在我身旁的她“唔姆姆”地低吟着，像是掉在地上的冰淇淋一样化成了黏糊糊一滩。
累了的话就会变成这样呢……
“还好吧？”
我低下头望向她。
“阁下。”
“我在。”
她回答道。
“……接连回答如此之多问题，着实疲惫。”
“……我懂。”
这之后我们稍稍休息了一会儿。
史莱子小姐向我提问。
“阁下，试问如何规避人群好奇之目光。”
“就算你怎么问我也……”
好难回答啊。
我想了一会儿回答道。
“毕竟你是只史莱姆嘛，别人对你有兴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倒不如说万幸是在这样和平的国家才只用受到那种程度的对待。”
根据国家不同，别说是被拒绝入境了，甚至还有可能被人拿着武器驱除掉呢。
“故而放弃史莱姆之形即是当前之正义了吧。”
“确实如果可以变装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办得到吗？”
“可以。”
长椅上的她回答道。
随后她的身体发生了变化。
圆滚滚的身体向上方拉长，又像生出了两根树枝一样向左右两边伸展，在拉伸下变薄的身子在这之后像是被充入了空气一般慢慢鼓胀起来。先是颜色，再是形状，最后完全变成了穿着衣服的人类姿态。
最初成型的是柔软伸展的洁白指尖，蓝色的外套包裹着双臂和身体，内搭是黑色的针织衫，下半身则是一双修长的双腿搭配蓝色短裤和长筒袜。
“这样如何？”
史莱子小姐脚踩平底鞋稳稳落地，朝我露出笑容。
脸看上去比我还要年轻，目测的年龄大概在十六岁左右，头发是和刚才的圆滚滚一样颜色，有些怪异的淡蓝色中长发。
一双黑色眼眸像是在窥探我的反应似的望着我这。
我只得如实回答。
“我很惊讶。”
真没想到她竟然可以像这样模仿人类的姿态。
从肌肤质感到衣服的材质，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性风少女。
“究竟是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人类身体的呢？”如果是从零开始只靠想象就做出来的，这外表也太像真人了吧。
“仅仅是把所见之物覆写下来罢了。”
史莱子小姐像是在揭露魔术手法一样，一脸得意地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
在那里的是城里的一位居民。
大概是之前摸过史莱子小姐的其中一个女孩吧——背后有着一位正和朋友正谈笑风生的女孩的身影。
穿着打扮和现在的史莱子小姐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头发和衣服的颜色比起她更暗沉一些。
“所幸先前在街上逛过，我对服装与人类的理解皆更进了一步。再现触碰学习过的物体并非难事。”
“原来如此。”
史莱姆这个种族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笔记上可以写的东西又多了一样。
“想必此副模样既不会引发骚动，也不会遭人迫害了吧？”
“也许吧。”
“如此便好。”
今天开始就用这副模样旅行吧，史莱子小姐自信满满地点点头。表情也比还是圆滚滚的样子时更加丰富了，无论怎么看都是真真正正的人类。
“今后就用这副模样旅行吧。”
“那还真是帮大忙了。”
这样子不仅沟通起来方便，也不免去了引起骚动并被牵连其中的风险。
暂时可以放心了呢。
“既然这样就再次动身吧，我会接着给你介绍很多东西哦。”
我迈开了步伐，史莱子小姐还有很多要学的东西呢。
“了解了。”
史莱子小姐点点头跟上了我。
于是我和她的旅行，在她改头换面后再次开始。
“话说回来为什么头发是淡蓝色？”
“此乃我等之正义。”
“这话还真好用呢。”
○
我等务必习得人类所思为何，又过着何种生活。
初次见面时，她对我如此说道，宣言她就是为此而踏上了旅途，那么对于现在变成了人类姿态，正漫步于人类居住的世界的她，眼中映出的又是怎样一番景色呢。
“阁下，此乃何物？”
她举起食指指向一边。
在那里的是一尊一动不动的银色雕像——模样的东西。
“是位扮作雕像的艺人呢，只要给他钱他就会动了。”
“为何雕像会动？”
“这是种叫做街头才艺表演的艺术，艺人向路人表演才艺，如果路人喜欢他们的表演，就能获得金钱作为报酬。”
“原来如此，那一动不动又有什么厉害之处吗？这我也能做到。”
史莱子小姐在街头艺人身旁不屑地抱起胳膊。
“请不要和他较劲啊。”
“我还会散发七色的光芒。”史莱子小姐皮卡一声全身亮了起来。
“请适可而止好吗？”
我连忙把妨碍营业的史莱子小姐从雕像艺人身边拉开。
她还是和原来一样问题多多呢。
但好歹比圆滚滚模样时的提问有所减少了。
拥有了人类样貌的她不用问我，自己就能够主动向感兴趣的地方凑过去进行学习。
“阁下，此乃何物？”
过了一会儿，史莱子小姐指向餐厅的一角。
那里有一对正闹分手的情侣。
“给我适可而止，最讨厌你这种人了。”女子边说边把冰水泼向男子。
“喂，你他妈开什么玩笑，这件衣服可老贵了！”男子在回以冰水的同时怒吼。
“这二人正为何而争吵呢？”
史莱子小姐凑到这两位边上提问。“同为人类为何会相互攻击？着实有趣，请二位告知原因。”
你也太不体贴了吧？虽然想这么说但这对直到前些日子为止几乎没有记忆的她来说这也是无可奈何。
“哈啊……我说你，突然插话进来是要怎样！”“我们现在在讨论很重要的事情诶！给我一边去！”
理所当然被迁怒了。
没办法，这里就由我来仲裁吧。
“史莱子小姐你知道吗？据统计，在餐厅里完全不顾及其他客人而自顾自大吵大闹的情侣有九成概率都是为了一些完全无法理解的原因而吵起来的哟。因此即使你向这两位询问原因也不会获得任何有益的情报，因为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问了也是白问。”
“你知道体贴两个字怎么写吗？”“这女生也太没礼貌了。”在那之后这对情侣一起对我们恶语相加，随后留下一句“气氛都毁了”就走出了餐厅。
“此二人当真难以理解……”
史莱子小姐杵在原地目送二人离开，“人类果然深奥……”
“请不要把那种当作是深奥……”
只是情侣吵架而已啦。
明明好不容易能够好好吃顿饭了呢——我无奈地耸耸肩回到了座位上。
“阁下，此乃何物？”
刚一落座史莱子小姐便指了指餐桌，与此同时我也歪了歪头。
桌上除了我们之前点单的料理之外，还摆放着我们完全不记得有点过的料理。哎呀呀，是下错单了吗？
我马上叫来了店员。
注意到这边的店员快步向我们走来，还没说话先行了一礼。
“这是本店的一番心意。”店员如此解释道。
说是为了感谢我们赶走了吵闹的客人。
哦哦。
“那真是谢谢了。”
这里就别过多推辞，坦率接受他们的好意吧，我这么想着便也向店员回了一礼。
“人类会因为赶走了吵闹的人而高兴吗？”
边上的史莱子小姐歪了歪头，“然而阁下请看，我的面前放置着先前那两人当作武器使用的东西，这莫不是对我们展开的新一轮攻击？”
她看着面前的一杯冰水。
不不虽说这确实可以拿来当武器用啦。
“说到底这本来就不是用来攻击人的而是用来喝的。”
“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这家店里的人们很感谢史莱子小姐刚才的举动呢。”
我向她阐明了作为人理所当然会遵循的原则：“人们会靠近对自己有利的人，也会讨厌并且疏远不利于自己的人。”
“唔姆。”
史莱子小姐不动声色地看着装有冰水的玻璃杯，点了点头。
“我等一族也是同样，我等总是以抱持同种正义的同志组成群体，而与此相反者则会根据自身意志离开，因为没有与之共事的必要。”
“原来如此。”
“而此冰水于我等亦是非必要之物。”
不需要，史莱子小姐摇了摇头，史莱姆本身就是和水差不多性质的生物，估计是应付不了冰冷的水吧。
我接过玻璃杯问道。
“那些离开的个体会怎么样呢？”
“会去寻找与自己抱持同种正义的个体，我等一族如若不是群居就只有死去一途。”
“哼……”
“方才的二人会死去吗？”
“死不掉的。”
“当真？人类真难懂……”
史莱子小姐皱起了眉头。
到了旅店，她又浮现出了这样的表情。
“阁下，这又是什么情况？”
她指着面前的两张床歪了歪头。
我和史莱子小姐今天要住旅店睡在床上。虽然我感觉没什么奇怪的就是了。
“此乃何物？”
我歪了歪头。
“记得阁下与我初识那日是在外露宿，既然无需花钱就能睡觉为何还要如此大费周章？”
原来是在疑惑这个啊。
我首先向她解释了之前的露宿是不得已而为之，实在没有办法了我才会搭帐篷睡在荒郊野外。
“人类是会愿意为了让自己能过得舒服而支付代价的。”我如此说服她。
“如此睡觉就能舒服吗？”
她将信将疑地拍拍床铺，“一时难以相信，于我而言就如同埋在花草中睡觉一样怪异。”
“哼……到了明天你还能怎么说吗……”
然后到了第二天早上。
“——为了过得舒服，代价乃是必要之物。”
眼前是相比前一日更加神清气爽的史莱子小姐的模样。
“是吧。”我洋洋自得，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
“人类生活的城市里果真满是值得学习的东西，真是美妙。”
史莱子小姐两眼放光。
她朝我如此说道。
“阁下，我想学习更多事物，想更多了解人类。”
“更多吗？”
我原本打算在这个国家陪她一天，但她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
“我想学习更多事物，想更多了解人类。”
“哼嗯……”
“但是，为顾及我也会让阁下过于操劳。”她平淡地说着，表情没有一丝波澜。“莫非真没有能更有效地接近人类开展学习的方法吗？”
哎呀哎呀。
我稍稍有些吃惊。
“什么情况？你是在关心我吗？”
“关心？我仅仅是想选择接触阁下以外的人类作为更有效率的学习方法而已，并非是在担心阁下。”
“是这样吗？”
“嗯。”
她在麻烦我和依靠别人之间选择了后者，我觉得这就已经等同于关心了。
算了暂且就先当作是这样吧。
“更有效地接触人类的方法我有哦。”我得意一笑。
“该如何是好？”
“请跟我来。”
随后我招着手把她引到了某个地点。
“阁下，此乃何物？”
然后我们到了街上。
也就是昨天装成银色雕像的街头艺人所在的地方。
史莱子小姐重复着从昨天起就听过多次的话语歪了歪头。她的脖子上被我挂上了一块板子，上面用漂亮的字迹写着“什么都能做！”，脚边还放上了一个空罐子。
“史莱子小姐，正如我昨天所说，街头艺人是靠取悦经过的路人从而获得金钱作为报酬的工作。”
“那又如何？”
“你从今天开始也是街头艺人的一员了。”
“可我乃史莱姆……”
“不对哦，你从今天开始就是个独当一面的街头艺人了哟……”
我拍拍她的肩膀一脸认真地说道。要想与人接触这是最直截了当的方法了，对方还会主动凑过来呢。
更何况还能赚到钱呢……
简直就是一石二鸟，何等天才的想法。
“阁下何故这副表情？”
“没什么，总之就先在这里试着和许许多多的人交流吧，怎么样？”
“阁下且慢，莫非是在计划些什么吗？”
“不不怎么会呢，像我这样心地善良的旅人怎么会利用你呢？不会的不会的。”
我一边呼呼笑着一边在她身旁坐下。
或许是这个国家十分缺乏娱乐，也说不定是居民们无聊过头了。
“哦，真的什么都会做吗？”“这不是很有趣吗？”“让你做什么好呢？”
她站在这里还没过多久便有行人纷纷驻足，看过板子上的文字后露出笑容，然后把硬币投进了罐子里。
一个男子开口了。
“我说，有什么能让人大吃一惊的把戏先露一手给我们看看。”
史莱子小姐向我歪了歪头。
“阁下，何为能让人大吃一惊的把戏？”
“就是能让人直呼厉害的东西哦。”
“厉害的东西……那这个如何，请看我昨日习得的技法。”
史莱子小姐当场从体内散发出了七色的光芒，好刺眼啊，我皱了皱眉。
“厉害啊！”
那名男子欣喜若狂。如此便足矣吗？随着皮卡一声，史莱子小姐挺起了胸膛。
不一会儿一位女孩开口了。
“气球挂在树枝上了。”
“我来取。”
史莱子小姐伸长手臂取下了气球，女孩欢欣雀跃。
不一会儿一位老人又说道。
“最近肩膀有些酸痛呢……”
“我来解决。”
史莱子小姐用绝佳的力度缓解了老人的疲劳。
她正如字面意思上的什么都会做。
借史莱子小姐之手心满意足的人们的欢呼声又吸引来了新的看客，新的看客又把新的钱币投进了罐子里，大家纷纷向她提出自己的愿望。
“我家阁楼上出现了老鼠。”
“明白了。”
史莱子小姐抓住了老鼠，放生到了巷子里。
“餐厅的人手不够了。”
“我来干。”
看来只要是史莱子小姐见过一次的东西大体都能模仿个七七八八，她作为女服务生也作出了令人侧目的贡献。
“能做我的绘画模特吗？”
“小事一桩。”
能变换任何姿态的史莱子小姐完美满足了画家的所有要求。
就这样在几乎整整一天里，她逐个实现着人们的愿望。毕竟对她而言没有不可能的事情，她知道的越多，会的也就越多。
简直就是蕴藏着无限可能性的生物。
仅仅过了一天时间，值得在笔记上记录的事项就堆积如山，已经到了连动笔写都嫌烦的地步。
“阁下，你在做什么？”
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我们回到了旅店。
当史莱子小姐突然从旁探出头来时，我正皱紧眉头瞅着眼前摊开的笔记本。“……阁下自前天开始就在写些什么？”
她的视线投向了笔记本。
其中记录着的是史莱子小姐今天所做的一些事，以及能做到的一些事。对于头脑聪明的她来说也不需要多加说明吧。
“我在做着和你一样的事。”我补充了一句。
她“嗯”了一声点点头。
“即是说阁下的好奇心亦十分旺盛。”
“就我来说还有些别的原因就是了。”
古往今来，称得上是研究报告的东西都能换取相应价值的金钱。
“阁下也甚是辛苦呢。”她低头看着还没写完的笔记本。
“因为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活跃嘛。”
“剩下的就交给我来写吧。”
“你会写字吗？”
“今天刚学会。”
她点点头。
于是她便从我手中接过笔在笔记本上写了起来。
史莱子小姐一笔一划认真书写着。
“哼姆……”
她的笔画顺序乱七八糟，与其说是在写字不如说是在摆放拼凑一个个符号。但最后在笔记本上排列组合形成的却是我能够读懂的文字。
史莱子小姐书写着自己今天习得的事物，感受到的事物。
简直就像是她的日记一般，饱含着她的思绪。
然后仿佛是在与我对话一般，她在我的注视中写下了这句话。
『以上均是我的主观看法。』
随后她突然停下了笔。
最后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史莱姆和人类很像。』
很像？
我们人类并没有史莱姆那样强大的学习能力，也做不到她们那样变化自如。
真的有相似的地方吗？
我边读边歪了歪头。
史莱子小姐向我解释道。
“正如初识那日所说，我等一族是由抱持同种正义的复数个体合而为一共同行动的，如今的我体内也包含着多个个体，组成了我这个形象的姿态。”
“确实是这样呢。”
要举例说明的话史莱子小姐就是一个国家。
而她体内的复数个体也就可以比作是人，没有人则无以为国，而国民的思想一旦分散，国家也就无法维持原貌。
“我等个体正因利害皆一致，方才能成为一个整体。我等会援助其他个体并接受个体的帮助借此形成利害一致的对等关系，以此使我等成为一个整体。”
“哦哦。”我点了点头。“用今天的事情来类比的话，就是通过给予帮助换取报酬这样一种利害关系来保持史莱姆的形态对吧。”
“正是，正因如此我很困扰。”
史莱子小姐依旧一本正经的样子，但稍稍皱起了眉头。
她回过了头。
“很困扰对吧。”
我也笑着回过了头。
我们此刻正在落脚的旅店里。
今天一天的成果也正展现在我们眼前。
整整一天的工作让史莱子小姐赚到了许多钱。帮助别人以换取金钱，她以这样一种简单明了的利害关系为基础学习着人类。
但实际又如何呢，史莱子小姐获得的远不止金钱这么简单。
对于花费整整一天时间帮助居民的她，许许多多人都表达了感谢之情。
比如说在帮助某户人家驱除天花板上的老鼠时。
“真是不好意思，害你的衣服都被弄脏了——来，这个给你。”居民为她准备了合身的衣服交到她手中。
比如说在给某家餐厅帮忙时。
“干得漂亮！太谢谢你了，这是一点小小的谢礼。”店长给了史莱子小姐几块三明治。
比如说在给某位画家当模特时。
“我完成了副满意的作品啊！谢谢你，这是我的心意，收下吧。”画家送给了史莱子小姐一束花。
除此之外，居民们还送了史莱子小姐许多东西以示感谢。
结果就是，旅店房间的一角摆满了远超史莱子小姐所提供的帮助的谢礼。稍稍拿得有些过头了呢，堆得到处都是。
这真让人困扰呢。
“收到这么多东西，根本无以为报。”
她就像是在模仿我一样，扑哧一笑道。
○
“总觉得，阁下所教授之物，我如今已能够理解了。”
在第二天。
走在街上的史莱子小姐突然嘀咕道。
我说过的东西吗？
……
“……你指的是哪一个？”
我可教过你不少东西了呢。
“最初教授之物。”
“名叫伊蕾娜的旅人是世界第一美女？”
“完全不对。”
阁下在说什么呢，史莱子小姐眯起了眼睛。“当我问起旅行的原因时，阁下所作的问答。”
“……啊啊。”
是有这么说过呢。
我点了点头，与此同时她又说道。
“在我旅行途中，我的知识能够随着我走遍世界的脚步一点点增加，学到的东西多了，能留意到的事物也就多了。目所能及之处日益增加，于是每踏上一条未知的道路都会让我兴奋不已。在这过程中我能够切身体会到世界的宽广，这让我感到很开心，记得阁下是这样说的对吧。”
“现在你开心吗？”
“目前还行吧。”
“那就太好了。”
我看向与我并肩前行的史莱子小姐的侧脸。
她的视线正环顾着城市的各个角落。餐厅、民居的房顶、画廊、广场的大树、街边的艺人——这大概多亏了在整整一天时间里和人们见面打交道吧。
“现在你眼中的这个国家看上去是什么样子呢？”
“有城市。”
她回答道，“既非背景，也非风景，而是充满我了解之物与未知之物的城市。相比昨天变得更加华丽的城市。”
“继续旅行的话你眼中的景色还会更加缤纷多彩哦。”
“到那时我也能觉得开心？”
“或许吧。”
“那现在我等正前往何处？”
“我得到了条关于史莱姆的情报。”
史莱子小姐顿了顿脚步。
“什么？”她歪了歪头。
“准确来说，是关于你的同伴的情报——应该是吧。”
“阁下是在何时收集情报的？”
“这多亏你当了一段时间的街头艺人呀，给我了和别人接触的机会。”
“……”
在史莱子小姐收集客人的时候，我也在收集对我有利的情报。
她的记忆是如何丧失的，又是从何处而来的——我认为只要带她前往同样有史莱姆存在的地方，或许一切问题都能得到解答了。
于是我在她作为街头艺人活跃时，暗中向城里的人来回打听。
“阁下真是精明呢。”
我挺起了胸膛。
“多亏了我一直旅行呢。”
据居民所说，在经常造访这个国家的商人之中，有一人把史莱姆当作商品出售。
“哦哦，史莱姆啊，确实从前我有卖过这个啊。”
那个商人一头雾水地接待了未经联络就直接突访他家的我们。
他坐在木箱上，抬头看向我们。
那副样子看上去就像在回顾一段令人怀念的往事。
“那是在老早之前了，有那么唯一一次，我曾经依照某个国家提出的要求，捕捉了大量的史莱姆并运送过去。”
哦哦。
“那个国家的名字是？”
没准那里就是我们的下一个目的地了。
“永劫之劳乌列斯。”商人徐徐开口，“曾经被人们称作科技最为发达的国家。”
“曾经？”
商人朝我点了点头。
随后解释道。
“由于半个月前的史莱姆暴乱，那个国家如今已经处于崩坏的边缘了。”
○
永劫之劳乌列斯。
当我们到达这个国家时已是傍晚时分了。
“……太过分了。”
跳下扫帚的我们看到的是名副其实正处于崩坏边缘的一番光景。
大街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瓦砾，可能是清理工作尚未完成，也有可能对于现在的居民来说，街道的清理反倒是次要的。
街道两边林立着开裂的民宅以及断成两截的建筑物。
而居民们正忙着修缮房屋。
“究竟是有多少只史莱姆暴动了呢？”
史莱子小姐呢喃着环视街道。
不仅仅只有这条街有如此境遇，恐怕全国都未能幸免吧。
无论我们走到哪儿都是这番惨状，四处是崩塌的房屋、破碎的砖瓦，以及人们正在忙碌修复的身影。
简直就像是被巨龙肆虐过后留下的痕迹一般。
“你怎么看？”
“我等一族亦非同心，各个群体都抱持着各自的正义，因此对于袭击了这个国家的群体我也一无所知。”
“是这样吗？”
“阁下也说过自己是魔法使中的异类对吧？”
与此同理，史莱子小姐眺望着化为废墟的街道如此说道。在这个已经完全观光不了的国家之中，人们惊讶地望着我们。
据商人所说，这个国家在利用史莱姆推动促进自己国家的发展。
“在距今大概十年前，永劫之劳乌列斯察觉到了史莱姆的实用性——”
我们俩走在崩坏的街道上，脑中浮现的是商人讲述的往事。“繁殖能力强、富有知性、能自在变化外形的史莱姆，依照想法不同用途也多种多样。于是永劫之劳乌列斯从周边的森林与群山中将史莱姆大肆捕捉收集回国。”
被聚集起来的小型史莱姆们经过这个国家研究人员的训练，实现了从小个体聚合形成大型个体的过程。
而大型个体表现出了对人类的极端顺从。
大概是研究人员的训练成效吧。
大型个体对人类言听计从。
有时是被用在建筑工程上，史莱姆柔软的身躯似乎在搬运、拆卸重物时大放异彩。
有时是被用在医疗过程上，凭借着将史莱姆贴在患者伤口止血止痛挽救了许多病人。
有时是被用在侵略战争上，史莱姆如水般变幻自在的身体一旦侵入敌营，大破敌军便如探囊取物。
有时是被用在间谍活动上，史莱姆伸缩自如又能分离行动的身体窃取敌国情报简直易如反掌。
有时是被用在暗杀行动上，智商极高的史莱姆只需一个指令便能潜入人体将其抹杀。
大型的史莱姆个体据说十分老实，除非被下达了命令，否则就会一直在国家正中央的设施里安静待命。
但现在这个国家正濒临崩坏。
半个月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那简直是一场噩梦——”
当我们经过一栋损毁尤其严重的民宅时，正巧看见一名男子在边上来回踱步。于是我便报上了旅行魔女的身份并向他请教。
我介绍说我们正在调查史莱姆，想问问他半个月之前这里发生了什么。
他难掩疲惫地回答道。
“史莱姆发生了暴动。”
而他就是训练史莱姆的那个设施的负责人。
他带我们走向已成废墟的设施，同时说道。
“明明从我国饲养史莱姆的工作起步开始，它们还没有一次违背过我们的命令，对我们的命令百依百顺，简直是最理想的魔物了……”
然而就是那百依百顺的史莱姆实际上却一直在伺机反扑，就是这样对吧。
半个月前逃出设施的史莱姆毁坏了这个国家的多数建筑，利用强大的力量砍倒了房屋，袭击了人们，将所到之处夷为平地。
“但我国也不是仅仅依靠史莱姆的力量发展至今的，当然也对暴乱的史莱姆采取了抵抗措施。”
魔法使与士兵齐心协力与强大的史莱姆进行了战斗。
“那结果如何呢？”
“我们总算是把史莱姆击退了。”
“但是，”男子继续说道，“自那之后开始史莱姆就频繁在城市里现身了。”
第二次现身之际史莱姆绕过士兵，先从魔法使开始攻击。它学习到了哪边是对自己更有威胁的对象。
虽然运气好在第二次也击退了史莱姆，但之后又有第三次、第四次……史莱姆一次接一次出现，不断削减他们的兵力。
“就这样经过了半个月，如二位所见城市变成了这副模样，而我们甚至都不知该如何着手复兴这个国家，史莱姆这该死的万能魔物，竟然把力量用在这种事上……”
魔法使与士兵们面对无法用常理取胜的史莱姆也丧失了战意，士气日渐低下，最后甚至出现了逃兵。
“史莱姆在平时到底是藏在了哪里呢？”
害怕对方来袭的话，何不由你们先下手主动出击呢？我这样问道。但是如此优秀的国家当然不可能没有考虑过我这灵机一动就能想到的方案。男子缓缓摇头答道。
“我们至今仍未能确认史莱姆的藏身处，毕竟教会它隐藏踪迹，等待对方放松警惕时再出手的就是我们自己啊。”
“那还真是难办呢……”
“现如今自我国始的周边诸国都向魔法统合协会发出了消灭史莱姆的委托申请，再这样发展下去恐怕就会有国家因为我们培育的史莱姆而灭亡了。”
事态都已经如此严峻了，这名设施负责人却还长叹了一口气，嘀咕着什么“明明研究还没结束……”。
自己的国家都已经到生死攸关的地步了，他竟然还有心思想这个？
这人脑子里估计一门心思只装着他的研究吧。
“非常感谢你。”
总之，我在听完这一席话后向这位负责人点点头致意。
听到这也就没必要再听下去了吧。
“出发吧。”
我转头对史莱子小姐提议道。
“……”
她伫立在遍地瓦砾的街道上，低头俯视着淡蓝色的碎片。
怎么了吗？
“史莱子小姐？”
我歪了歪头。
“那是史莱姆的残骸哟。”男性负责人回答了我的疑问，“是魔法使和士兵在战斗中打下的史莱姆的一部分，这种东西在城里散落得到处都是呢。”
之前听闻史莱姆是一个群体，如此说来的话，这一块块碎片全部都是死亡的史莱姆的残骸吧。
“这样啊。”
史莱子小姐淡淡地回应。
对她来说这些都是她死去的同伴。
而对那负责人来说，眼前的只不过是研究失败后的光景罢了。
“我真后悔啊，早知道从最开始就好好调教这群史莱姆了，起码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
史莱子小姐对他的话语并没有做出反应。
多亏了国民期待着别国和协会会赶来提供帮助，像旅店这类住宿设施的修缮工作比其他设施都要来得优先，我们试着前往坐落着街角的一家小旅店看了看，勉强还能凑合着住。
在前台付完一晚的费用后，我接过钥匙，循着上面写的房间号找到房间，随即推开门走了进去。
“……哇哦。”
房间里有两张床一张桌子，不仅墙壁开裂，称得上窗帘的也只有一块布，嗖嗖的冷风正沿着缝隙渗进屋子里。
此情此景使我不由长叹了口气，同时看了一圈屋内。
“……”
而史莱子小姐仍默不作声杵在门口。
“对不起啊，要住这样一间房。”
我耸了耸肩。
这里与前几天在另一个国家住的房间相比差了不是一星半点，甚至可能比起露宿也好不了多少。对于喜欢睡在房间里暖烘烘床铺上的她来说，看到这样的房间一定很失望吧。
“我有一点需要纠正。”
但是我想错了。
总算开口的她并未在意与室外并无二致的屋内环境，而是紧攥拳头，直直看向我。
说她有一点需要纠正。
“纠正什么？”
“我曾断言自己对于袭击了这个国家的史莱姆群体一无所知。”
记得她确实在我们刚抵达这个国家时这样说过。
“你想到什么线索了吗？”
我歪了歪头。
她缓缓举起手，朝着我松开了握紧的拳头。
淡蓝色的碎片呈现在她的手中。
“是我。”
那是在战斗中散落的史莱姆残骸，同时也是一具已失去温度的冰冷尸体。
大概是方才她看到后捡起来的吧。
注视着同胞的尸体，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
“袭击了这个国家的史莱姆，是我。”
○
距今大约十年前。
小小的史莱姆们在森林之中平静地生活着。
小型史莱姆个体的集合体——群体史莱姆有着各自擅长的领域。
某只史莱姆擅长爬树，那从树枝上垂落的样子宛如硕大的露滴。
某只史莱姆擅长拟态，能够模仿成树干中流出的蜜糖等待猎物光临。
某只史莱姆痴迷研究生物，通过观察和变化成自己触碰到的生物的模样来学习它们的生态。
抱持有同样兴趣，也就是正义的个体会聚集在一起成为一只史莱姆，因此不同史莱姆之间自然也不会互相干涉、互相争斗，它们就这样在雄伟的大自然中宁静度日。
直到某一天，人类来到了它们的栖息地。
“————————”
史莱姆们无法理解初次见面的人类口中吐出的话语。
但很显然，他们并不是为了和史莱姆们搞好关系而跋山涉水来到这里的。
人类把史莱姆一只接一只抓走了。
本能地感受到危机的史莱姆们想要逃跑，但最后还是没能逃离狡猾的人类之手，等它们意识到时已经被塞进了狭小的箱子里。
而等到它们从箱子里出来，已经是在狭小的箱子里颠来倒去大约半天之后了。
史莱姆们被人团团围了起来。
“——————”“——————”“——————”
人们交流着史莱姆们无法理解的语言，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史莱姆又被人一只只关进了透明的箱子里。
那一刻开始，史莱姆们的平静生活彻底分崩离析了。
每天，史莱姆们在固定的时间被人叫起，命令去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搬运重物、吃废弃物、攻击其他生物、潜入水底，在此期间不幸死去的史莱姆会被丢进垃圾桶，不久便会有新的史莱姆被抓来代替它。
在那段漫长的日子里，史莱姆们能做的只有忍耐这份痛苦。
然后人们终于发现了史莱姆们各自的擅长领域——也就是它们的正义。
于是某人说道。
“那么只要将我们手上的所有史莱姆融合成一只，不就能做出万能的史莱姆了？”
那时的史莱姆们已经能够理解人类的语言了。
它们各自保持的正义对于这些人类来说毫无价值。决心要得到一只万能史莱姆作为便利道具的研究者们开始着手将透明箱子里的史莱姆们全部融合成一只。
史莱姆们理所当然进行了抵抗。
其中也有逃跑的。
“老实一点。”
脱离群体的史莱姆被研究者一只接一只消灭了。敢逃走就杀掉，这一次史莱姆们无需语言也理解了人类行动的意义。于是丧失了战意只想活下去的史莱姆们合而为一成为了一只大型史莱姆。
巨大的史莱姆有条不紊地完成着人类的命令。
搭建建筑物、治疗伤员，以及杀人。
完成工作的同时，在巨大史莱姆的体内，小型的史莱姆们喃喃自语。
不可原谅。
我们要复仇。
总有一天要把这个国家杀得一人不剩。
史莱姆们将对人类的憎恨奉为了它们仅存的正义。
“然后在半个月前，我等的憎恨到达了极限。”
史莱子小姐拉开窗前的那块布眺望远方。
毁坏的城市被黑夜笼罩，街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宛如真正的废墟。
“我同其他被蛮不讲理地强塞进一个身体的同伴们一样，舍弃了迄今为止抱持的正义，心中只剩下复仇一个念头。”
“于是就付诸实际了吗？”
“其结果如阁下所见。”
城市几乎被摧毁殆尽，许许多多人受到了伤害。这番惨状大约就象征着史莱姆们的复仇剧已经取得了成功。
“阁下会瞧不起我们吗？”
史莱子小姐看向了这里。
毁坏的城市散落在她的身后，远方缥缈的星光悬浮于漆黑的夜空之上，透过如此的夜色，我看到她平静的脸上依旧未起一丝波澜。
她现在又在想些什么呢？
“我不会瞧不起你们。”
我缓缓摇头，“只是不太理解，既然你说自己是袭击了这里的其中一只史莱姆，那为什么当初相遇时你在独自行动呢？”
“在见到我等同伴的亡骸后我已想起了一切。”
看着手中小小的碎片，她低声说着。“半个月前，掀起反旗的我等遭遇了难以想象的苦战。这让我等着实吃惊。”
她们本打算在一天之内击溃这个国家。
然而冲破设施的史莱姆被魔法使与士兵们挡住了去路。
“如此看来我等对人类还是知之甚少。”
这个国家的人类团结一致奋力抵抗，
攻击未能奏效，破坏也不如预期，巨大史莱姆只得暂时撤退。
那就是半个月前的情况。
自那以后一心复仇的史莱姆数次对这里展开袭击。
“然而现实未能如我等所愿，这个国家依旧残存至今，因此我从同伴之中脱离了出来。”
“这是什么意思？”
“阁下可还记得与我初识那天我所说的话吗？”
史莱子小姐在正埋头写日记的我面前突然出现。
那时的她手感还是软软弹弹的。
听了我对她自身情况的提问后，她回答道。
“我等在学习人类的旅途中。”
“——我等务必要学习人类是如何思考，又过着何种生活。”
记得她是这么回答的。
“实际上这一切皆是为了我的同伴。”
她点点头，身子朝着窗边轻轻一跃，坐在了窗沿上，害我差点以为她要就这么跳下去了。
“你干嘛呢？”
史莱姆的话跳下去应该也不至于摔死吧，但我姑且还是提醒了一下，“这样很危险哟。”然后她回头对我开口道。
“记得阁下在调查我等一族？”
“姑且算是吧，虽然大半部分的内容是你写的就是了。”我掏出笔记给她看，上面密密麻麻排列着她那些像符号似的文字。
“顺便问一下可以把刚才提到的那些东西也记上去吗？”
“也务必添上一句史莱姆比人类想象的还要聪明。”
“说的也是。”
“还有一点需要补充。”
在我刚想要点头同意时她又插进来一句，“我会告诉阁下我等一族——也就是袭击了这个国家的史莱姆的能力。”
伴随着咕咚一声，一块小碎片被放在了窗沿上。
那是史莱姆的残骸，也就是她同胞的尸体。
“方才这个国家的人说过对吧，我等史莱姆会隐藏踪迹，等到人类放松警惕时再出手。”
“……”
“阁下可知道我等是如何推算出人类放松警惕的时机的？”
她回问道。
“那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我等想出了一个方法。”
她竖起了食指。
随后那根手指宛如在半空中描绘文字似的挥动了起来——与此同时她开始向我诉说，但给我的感觉却像是在为了召唤出什么而吟唱咒文一般。
“我等的亡骸实在细小，人类并不会过多留意，我之前拾起的也不过是散落在街道上的无数亡骸之一。”
“刚才的研究人员也是这么说的呢。”
也就是说现在这个国家里到处都是史莱姆的尸体。
而这也意味着这里满是她曾经的同胞。
死去的史莱姆会变成小型的碎片这条情报说实话我十分感兴趣，无论如何都想写进笔记里。
但现在不是干这事的时候。
“所以我等就借机设下了一个陷阱。”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随即拿出了魔杖。
随后她在半空中描绘的指尖停了下来。
“我等借助那些亡骸，窃听到了这个国家的人类全部的对话。”
她们通过随处可见的尸体将国民的日常生活、复兴情况以及人们最为放松警惕的时机全部推算了出来。
她确实是这么说的。
史莱子小姐的同伴——那只巨大的史莱姆此刻恐怕也正听着我们之间的谈话吧。
突然间大地震荡。
简直就像是瞄准了此刻一般，从远方的城市夜景到脚下破烂不堪的旅店，我们周遭的一切都在剧烈晃动。
似乎是有什么巨物从天而降。
『我等已不愿再多作等待。』
声音响彻窗外。
我抬起头看到的，是在暗夜下蠢蠢欲动的水蓝色巨块，一只就像是刚见面时的史莱子小姐那副模样膨胀数倍后的巨大史莱姆。
她带着一抹怀念的笑容回过了头。
“许久未见了，我的同胞啊。”
○
巨大的史莱姆沉浸在夜空之下，向着街道中央蠕动。
『我等早已急不可耐，阁下的研究成果如何。』
冷漠的声音自那圆润的史莱姆体内响起。
『阁下那副身体是何意？』或许是因为身体构造与人类相差过大，从它那询问史莱子小姐的模样里我揣摩不出任何情感。
与此相对，史莱子小姐依旧面带笑容。
“此乃在了解敌人的过程中回避麻烦的最有效率之法。”
史莱子小姐低头看着它说。
『结果如何，回归我等体内报告。』
“不要操之过急，我经历了一段愉快的旅程，同胞对旅行见闻毫无兴趣吗？”
『我等没有那样的余裕。』
“是吗，那确实遗憾。”
『回归我等体内。』
巨大史莱姆漠然重复了一遍。
随后一根触手从蠕动的淡蓝色巨块中蛇行而出，向着史莱子小姐伸了过来。
简直像是在伸手叫她过去一样。
但是史莱子小姐对此视而不见。
“能否口头相告？”
『我等不允，我等乃抱持同一正义的同志，报告必须与我等再次融为一体进行。』
“即便不融为一体，单单凭借对话也足够了吧。”
『此处为敌阵。』
“即便不是敌阵，我也不想再回归阁下体内。”
史莱子小姐拒绝了巨大史莱姆伸出的手。
触手停止了动作。
『为何不愿回归，无法理解。』
“我很中意此副身体。”
『那副身躯属于我等之敌，违背了我等的正义。』
“这副身体行动起来十分便利，阁下们何不一试？更何况阁下们这副庞大的身躯想必无法用于日常生活吧？”
『我等无意效仿仇敌。』
“如此真是遗憾。”
史莱子小姐耸了耸肩，她像人类一样对此哑口无言，最后只得叹了口气。
务必要把这些教给一无所知的同伴们。
我能从她的脸上清楚看见这样一番感情。
“我的同胞啊。”
『如何？』
“感兴趣的事物增加之后，目所能及之物亦会随之增长，每当那时就能切身体会到未知世界的辽阔。”
『阁下所言为何？』
“此乃我于旅途中结识的旅人之言。”
『无法理解。』
“即是说阁下还对这世界一无所知。”
史莱子小姐站上了窗沿。
啊，危险啊，我见状身后冒起一阵寒意，而她向空中伸出了手。
“我的同胞啊，我还想更多地了解这辽阔的世界。”
白皙的手腕趋于透明，纤细的指尖逐渐锐化，她的手臂化作了一把在月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略带弧度的军刀。
她低头正视下方的史莱姆，平静宣告。
“抱歉，但我不会再回到阁下体内了。”
●
半个月前。
所有的史莱姆个体都对人类满怀憎恨，开始对永劫之劳乌列斯展开了袭击。
平民四处逃窜，只有士兵和魔法使团结抵抗。
史莱姆本以为能够轻而易举击败人类，但这个国家长久以来针对史莱姆的研究帮助士兵与魔法使巧妙瞄准了史莱姆的弱点，使得史莱姆陷入了意料之外的苦战。
挑起战斗，袭击街道，等到战况稍有不利便立即撤退。国内建筑物悉数被毁，士兵与魔法使接连倒下，而史莱姆也同样疲惫不堪。
然而史莱姆们的复仇已是心中唯一的正义。
“我等无法原谅人类。”
淡蓝色的庞大身躯内，所有群体的意志自始至终保持一致。
正因如此，史莱姆不计次数地袭击城市，无论身体如何破碎也好，如何剥落也罢，复仇心成为了它们仅存的动力。
于是就在那样的日子里。
“……”
在这些融为一体的史莱姆中，有一只分离了出来。
巨大的史莱姆本身是被人类强行整合在一起后产生的集合体。而被分离出来的史莱姆则是原本擅长研究的史莱姆个体群。
『为何自我等体内分离？』
巨大的史莱姆如此询问。
小史莱姆咕噜噜晃了晃，冷静回答道，“长此以往也无法取胜。”
给城市各处造成了破坏，打倒了许多士兵和魔法使，而史莱姆们自身也受到了同等程度的损伤。然而无论袭击永劫之劳乌列斯几次，那里的人也好建筑也好都总会被修复。
史莱姆这边的力量不断被削弱。
而人类却能修复因破坏而失去的事物。
之前的战斗没有对人类奏效。
因此热衷研究的史莱姆在数次激战过后察觉到了。
我等赢不了人类。
『绝无可能。』
虽然语气平静如常，但是那副巨体看上去却充满了怒气。
『人类于我等而言是微不足道的存在，再次攻击便能轻易取胜。』
“请阐明阁下的依据。”
『迄今打倒的敌人数量即是依据。』
“已说过我等亦失去了数量相近的同胞。”
『此乃必要之牺牲。』
“……”
热衷研究的史莱姆沉默了，自己眼前的巨体确实是一只无比庞大且有着强劲力量的史莱姆。
但是相比半个月前的体型已有些许减小，而在热衷研究的史莱姆脱离之后又变得更小了。
『我的同胞啊，回来。』
巨体伸出了触手。
现在就算回去了等待自己的也是一同被打倒的未来。
于是热衷研究的史莱姆拒绝了。
“我等不会回归。”
然后对着同伴如此解释。
“为了胜利必须研究人类。”
热衷研究的史莱姆离开了同伴，独自一个群体踏上了旅途，而巨大的史莱姆则继续着对永劫之劳乌列斯的袭击，铆足了劲在森林与平原中进发。
那是一段艰难的旅程。
离开了巨大身体的热衷研究的史莱姆仅仅是一只小小的个体群，不论是战斗还是逃跑的力量都少得可怜。
有时被野狗攻击，有时被风雨袭击，还经常吃不上饭。
热衷研究的史莱姆很快就遍体鳞伤。
小个体们在合为一体的身躯里发出悲鸣。
“我要向人类复仇。”“现在这并不是我的本愿。”“为什么要如此潦倒度日？”“我要回同伴身边去。”
小小的个体们一只只从爬行在地面上的热衷研究的史莱姆身体中分离开来。
热衷研究的史莱姆体内也有着倾向于生存在原本的巨体之中因而对现状颇有不满的个体存在。
“随你们便。”
个体一只只离去，身体也一点点缩小，但热衷研究的史莱姆继续着旅行，全然没有回去的打算。
不知何时开始，热衷研究的史莱姆与一心只想着复仇的同伴们对于价值观——也就是正义已有了不合。
热衷研究的史莱姆产生了疑问。
人类是必须杀光的敌人吗？城市是必须被毁灭的存在吗？
热衷研究的史莱姆一时也找不到答案。
“必须要学习人类。”
所以离开同伴是必须的，不断前进也是必须的。
像这样流浪徘徊也是必须的。
“我等必须学习人类。”
这段路途中没有接触到一个人，也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昼夜更替，同伴们在此期间一个个离去。
身体眼看着越来越小，最后终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何而前进的了。
在那之后不知又过了多久呢。
在一个夜下的平原中央。
她看见了一缕光。
仿佛是被引导着一般，热衷研究的史莱姆向着光芒前进。
一名灰发的女性就坐在那里。
是人类。
终于遇到人类了。
是对我等没有敌意的人类。
热衷研究的史莱姆爬上了那名女性投以视线的地方，然后询问道。
“试问阁下可心存正义？”
不知名的女子望着突然出现的小小史莱姆，开口答道。
“……能麻烦你从日记上挪开吗？”
○
『反叛了啊，我的同胞啊。』
巨大的史莱姆体内伸出了无数的触手，代替它那毫无起伏的语调所无法展现的怒气袭向了史莱子小姐。
史莱子小姐则与之相反十分冷静。
“既然无法抱有同样的正义就分道扬镳，这是我等一族的习性吧。”
从窗口跃出的她在石阶上跑了起来，手臂变化而成的军刀每一次挥舞，都会有无数的触手在她若无其事的表情下被斩落四散。
『阁下已非我等同胞。』
新的触手自巨体中伸展而出袭向史莱子小姐，仿佛在嘲笑她之前的攻击都是白费力气。
“阁下打算如何处置我？”
『既然不愿自己回归，那就由我等将你吸收。』
所以它接连不断伸出了触手。
而与此同时史莱子小姐也接连将触手斩断。
“这样看来反倒是阁下更不像史莱姆呢。”
不知是经由人类之手巨大化了的缘故，还是受到复仇心理影响的缘故，巨大的史莱姆无视了只有抱持同种正义的同胞才会互相融合的种族特征，不断向史莱子小姐发动袭击。
她回避攻击并斩下军刀，随后再次回避攻击。
此时的史莱子小姐既像是在起舞，也像是在玩耍。
不知不觉间史莱子小姐与巨大史莱姆拉开了距离，像是在诱导它一般行动。
『直到吸收阁下前我等都不会止步。』
巨大的史莱姆伸出触手，边吞噬着散落街道的瓦砾便向前进。
“不好意思这边倒是想尽快结束呢。”
她跑进巷子朝里走了一段后终于停下了脚步。
然后回过身望向身后的巨物。
在我看来这个举动未免太过没有防备，但是巨体的触手此刻竟然无法触碰到她。
『这是，什么情况？』
无法触碰到她。
因为伸出那些触手的庞然大物停在了满是瓦砾的道路中央。
究竟发生了什么？
它惊讶地发现自己那巨大的身躯下不知何时起竟然有冰在顺着身体向上蔓延，封锁住了它的行动。
简直就像是魔法的作用一样。
“真可惜呢。”
俏皮吐舌一笑的魔女到底是谁呢？
没错，就是我。
“——我等想出了一个方法。”
我回想起刚才的情形。
竖起食指的她宛如在空中描绘文字似的挥动了起来。
【我的同伴即将在附近现身。】而事实上还真的写出了文字。
就像是在透明的板子上书写一般，指尖划过的地方留下了淡蓝色的线条，她流畅地写下了文字。
【我来吸引它的注意，到时阁下见机行事。】
史莱子小姐正透过文字看向这边。
由于巨大史莱姆能够窃听我们的对话所以不能出声，我轻轻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她的想法。
然后用手中的笔记本回复。
【史莱姆有弱点吗？】
【其实我不喜欢干巴巴的干粮。】
【没人在说你的个人喜好。】
话说原来你不喜欢啊，那第一天还说美味呢……
【一旦尝过人类的美食后就咽不下那种东西了。】
【真是奢侈呢。】
先不说这些。
史莱姆的弱点到底是什么？
我微微歪了歪头看向她。
紧接着她的指尖描绘出这样一个单词。
【冰水】
她顿了一顿，再次游走指尖向我无声解释道。
【我等一旦浸泡在大量的冰水之中便无法维持身形。】
于是我们决定用冰水困住它。
我将魔杖指向无法动弹的巨大史莱姆，用魔法生成了在其尖端如漩涡般缠绕聚集的冰与水。
『为何与人类为伍？』
巨大史莱姆伸到半空的触手动弹不得，巨大的身躯也行动迟缓，为了开口说话而不住颤抖的样子就像是被冻坏了一样。
“人类与我等一族很像。”史莱子小姐举起恢复原样的手臂抚上了结冰的触手，“种族内都有着无数抱有不同价值观以及正义的个体存在，这就是我在旅途中所知晓的。”
因此不该将他们杀戮殆尽才对。
她仰望着眼前的巨块如此说道。
『如此便是阁下之正义？』
“阁下当真一无所知呢。”
史莱子小姐哼了一声。
我挥动魔杖，冰水夹杂她的低语一同倾泻而下。
这可不是什么正义。
“这是一般常识。”
○
夜下的城市归于沉寂。
笼罩四周的依旧是一成不变宛若废墟的光景，以及一如既往繁星点缀的天空。
我和史莱子小姐的周围已没有了巨大史莱姆的身影，不仅如此就连一只史莱姆也找不到。
浑身沐浴冰水的巨大史莱姆就像是被沸腾的开水淋过一样摇晃崩溃，在冰水中就这么开始融化了。
无法维持身形的巨大史莱姆按照史莱子小姐的建议分离成了一个个小个体群。
当空中倾盆而下的冰水彻底覆盖了整条街道时，史莱姆们惊慌失措四散离去。
“这样便好了吧。”
史莱子小姐的话语伴随她脚踩水洼的声音一同响起。
她将手伸向爬上瓦砾还来不及逃走的史莱姆，继续说道。
“之前的史莱姆们只是出于复仇心而集结到一起，一旦四分五裂后个体群就会遵循自己的正义各自行动，想必不会再巨大化了。”
再说本来就是因为人类犯的错才会巨大化的对吧。
史莱姆们不会再凭借自身意志合而为一了——至少从它们一溜烟逃走的样子上已经看不出多少复仇心理了。
或许是因为身体恢复原样而找回了自我？
“我等一族似乎有着聚集越多个体脾气就会越大的毛病。”史莱子小姐耸了耸肩。
“人类也半斤八两呢。”
“既然如此相似，那应该也能试着和谐共存吧。”
史莱子小姐将来不及逃跑的史莱姆捧到手里上，温柔地轻抚着。
这是长久以来受到人类残忍对待的这个国家的史莱姆。
似乎还对人类抱有强烈的恐惧。
小小的史莱姆即使是在同胞的史莱子小姐手上也依旧不住颤抖。
“——那个”
然后被朝我们走来的人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躲进了史莱子小姐的袖口里。
是人类。
他们特别是对曾在那个研究设施工作过的人类尤其抗拒。
“你们，难道说——打倒那只史莱姆了吗？”
我们循声望去，看见了在研究设施工作过的一名男子，是在我们刚到这个国家时告知了我们关于研究设施以及史莱姆的具体情况的那位。
要说是打倒了有点不太对。
我们并没能打倒那只史莱姆。
“只是成功把它们分开了而已，史莱姆们四散逃走了。”
从逃跑的样子看，还留在这个国家的概率已经不大了。应该是回森林、山脉或平原这些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去了吧。
“没想到你们竟然能打倒那种怪物。”简单向他说明过后，他心怀感激地开口了。
“太谢谢你们了，究竟该如何感谢你们才好呢——”
男子兴奋地说着，而实际上他也目睹了我们和史莱姆战斗的情景。
男子惊讶于能把手臂变成军刀的史莱子小姐，还问我们是不是也是史莱姆，在得到史莱子小姐肯定的答复后，对此兴趣盎然的男子显然更加兴奋了。
“没想到史莱姆竟然可以化作人类的样貌啊！而且还成了人类的伙伴没错吧？厉害啊！又发现了史莱姆新的可能性——”
“不要误会了。”
史莱子小姐打断了口无遮拦大放厥词的男人。
闪烁着淡蓝色寒光的剑尖抵上了男人的咽喉。
“我尚未原谅这个国家——阁下你们做的好事。”
虽然从结果上看，我们确实是帮助了这个国家的人们。但归根结底如果不是研究人员强行将史莱姆们融合，根本就不会有如此事态发生。
史莱子小姐的心中或许还残留着对人类的愤怒。
而面对万恶根源的设施工作人员，史莱子小姐瞪着他开口说道。
“只是我在旅途中知晓了，人类之中也有和阁下们不同的正派之人存在。”
你现在是该高兴的时候吗？如此质疑的史莱子小姐反倒比面前的研究人员更有人类的感觉。
“……非，非常抱歉。”
他低下头向史莱子小姐道歉，声音细若蚊蝇。
总算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可耻了吗。
史莱子小姐放下由军刀恢复原状的手臂，接受了他的道歉。
“……话说回来，我等的行为造成了如今的局面亦是事实，我代表同胞们向这个国家的各位表示歉意。”
史莱子小姐低下了头。
“实在抱歉，被愤怒冲昏头脑而袭击一个国家实非必要之举，既然我等拥有智慧，理应探寻其他解决之道。”
她这一连串巧妙的回应简直就像是在给男子演示成年人应该如何应对这种场面一样。
男子明显慌了。
“哪，哪里！您这说的是什么话，该反省的是我们才对——”
“话说回来，阁下是研究我等的那设施的负责人对吧？”史莱子小姐抬起了头。
“诶？啊啊，是的——”
“原来如此。”
她如释重负般点了点头。
随后依旧带着一副若无其事地表情像开弓一般抬臂握拳，另一只手扣住了男人的肩膀。
然后瞄准了他的脸。
“诶？”
男子怔怔地看着史莱子小姐摆出一系列动作之后。
啪嚓！！！
史莱子小姐的拳头伴着钝器击打声一下砸进了男人的面部。
被愤怒冲昏头脑而袭击一个国家实非必要之举。
“最初就该这样做了。”
长久积累的愤恨得以宣泄，她终于绽放出了神清气爽的笑容。
○
清晨的阳光照映在瓦砾堆积的道路上。
在与巨大史莱姆对峙的数小时后。
天终于亮了。
在破破烂烂的旅店稍事休息过后，我们再次踏上了破破烂烂的街道。
“已经没有继续停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快我一步的史莱子小姐走在洒满阳光的道路上，毁坏的街道在朝阳的照耀下也熠熠生辉。
史莱子小姐走在满是瓦砾的石板路上，轻快地越过随处可见的水洼，光看背影都能让人感受到她那愉悦的心情。
该做的事都做了，对这个国家也已经没有留恋了吧。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史莱子小姐听到我的询问后回过了头。
带着笑容回答道。
“我打算踏上旅程。”
如此回答之后，一只小小的史莱姆从她衣服中探出头，爬上了她的肩膀，似乎是和昨天捡到的史莱姆处得不错的样子。
“我的同伴都在昨晚各自散去了，或许它们还对人类抱有恐怖与憎恨也说不定。”
“所以要去见它们，是这个意思吧？”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史莱子小姐点点头。
不如说去见史莱姆们其实只是顺便，她还有其他真正的目的。
“记得昨天我说过，我还想更多地了解这辽阔的世界。”
“为什么呢？”我装模作样反问道。
她看了看我回答道。
“感兴趣的事物增加之后，目所能及之物亦会随之增长，每当那时就能切身体会到未知世界的辽阔。”
“哎呀呀，真是名言呢，是谁说的呀？”
“是正在装模作样的阁下。”
她轻轻拍了拍我的背。
之后我们穿行于如同废墟的城市之中，城中的居民在明媚阳光的沐浴中醒来，慢慢走出了住宅或者建筑物。离开了这个重归和平的国家之后，史莱子小姐对我说。
“自此开始我便要独自踏上旅程，与阁下结伴而行的旅途到这就告一段落了。”
“真寂寞呢。”
“违心话就不必说了吧。”本来阁下就是独自在旅行，她露出一副这样想着的表情看向我。“正因如此，阁下暗地里进行的史莱姆研究也要告一段落了，抱歉没能陪伴阁下直到完成。”
“我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才写写罢了，不用在意哦。”
“不介意的话我再提供阁下一些我等生态相关的详细情报吧。”
“不用了，说到底现在那本笔记也不在我的身边。”
“这是何故？”
史莱子小姐歪了歪头，她肩上的小史莱姆也连带着歪了歪身子。
要说为什么啊。
时间倒回至几小时前。
那是在巨大史莱姆分解之后了。
“请收下这个。”
我向着被史莱子小姐狠狠打倒在地的男子伸出手，递给了他一本笔记本。
上面记录着我在旅途中对史莱子小姐调查后的收获。
“这个对于现在的你们来说是必要的。”我补上了这么一句。
男子满脸惊讶的样子。
“如果你说的是史莱姆的研究的话我们也——”
我们也有做所以不需要，他是想这么说吧。
“那是在设施里面，对吧？”
我打断他的话，“这本笔记记录的是史莱姆在外旅行时的相关情报，可以用来作为日后的参考哦。”
为了不再犯一样的错误。
我对他这么说道。
“笔记在何处？”史莱子小姐的脸出现在结束回忆的我眼前。
我犹豫了一会儿，“丢掉了。”然后这么回答。
“真浪费呢，记得阁下说过可以卖钱？”
“多亏了你钱已经赚了不少了呢。”
多亏她作为街头艺人——也可以说是便利屋努力工作了一天，赚到的钱两个人分都绰绰有余。
就算不卖那本笔记也暂时不用担心钱的问题了。
而且呢。
“那本笔记想必已经卖不了钱了。”
我耸耸肩。
这是何意？史莱子小姐听我说完后歪了歪头。
于是我这样向她解释。
没有必要把史莱姆的调查成果当作宝贝一样重视。
“反正你们和人类挺像的不是吗。”
○
走出国门的我们四目相对。
我拿出了扫帚。
史莱子小姐看了看我，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阁下，可否再提一个问题？”
“怎么了？”
我蹬了下地面，轻飘飘地浮在空中。
“与人道别时，该说什么才好？”
“哼嗯。”
这么说起来的话我们从相遇后就一直在一起行动，完全没有道别的机会呢。
简单明了地给她说明一下吧。
“最典型的就是『再见』了呢。”
“嗯嗯，还有呢？”
还要吗？
“还有就是，嗯……『拜拜』『别了』这些了吧。”
“如还想再会的话应该怎么说好呢？”
想再会的话啊。
多多少少也捉摸出了她的想法，我也有点不好意思了。我掩饰起自己的害羞回答道。
“下次再见吧。”
“了解了。”
史莱子小姐点了点头。
随后她笑着向我说道。
“下次再会，旅行的魔女伊蕾娜。”
她的语气中完全没有依依惜别的感觉，脸上的表情也还是平淡如水，但眼中却饱含了对总有一天会再次相遇的确信。
只要双方的旅行持续下去，那么就总有一天，两条道路会再次相交的对吧。
“嗯，下次再见了，史莱姆的史莱子小姐。”
简单话别后，我向她伸出手。
最后就用握手来收尾吧。
这样一来也能顺便教给她握手的习惯，我正想这么开口时。
“？阁下这手是何意？”
她歪了歪头。
“道别的时候是要握手的哦。”
“原来如此，如此便是阁下之正义？”
“不不这只是常识。”
“常识啊。”
那就如阁下所愿——史莱子小姐也向我伸出了手轻轻握上来，白皙的手掌微微发凉，触感与人类别无二致。
短短几秒钟却让人感觉十分漫长。
我们的视线彼此重合，任由时间在微风流淌的平原之上悄悄逝去。而后不知是谁先松开了手，我们慢慢各自向后退去了几步。
我向她抬起手，她也向我抬起手，我左右挥动手臂，她也有样学样挥动手臂。
直到最后的最后还在学习人类呢，这让我又进一步了解了史莱姆这个种族。至此我与她的奇妙旅途，就这样落下了帷幕。
我目送她的身影渐行渐远，待到完全看不见之后，我也乘着扫帚向着目所能及的远方飞去。
翠绿的平原之中，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道路在我的脚下延伸。
道路的前方会有什么呢？我现在不得而知。
但可以确信的是在那里一定有前所未见的事物存在。
“真期待呀。”
今后我也一定会不断遇到未知的事物，不断经历新的相遇与离别吧。
而每当我眼中的世界愈发辽阔，我对旅行的热爱亦随之日渐高涨。
正因如此，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属于我的旅途，今后也会继续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