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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茶的草莓地

2021-01-22 04:30 作者:夜神不说话  | 我要投稿

草莓地与守山人:

连绵山脉的荒山草原上,突然地被种满了草莓。

守山人从哨岗里出来时,椭圆的叶子层层叠叠,在方圆上百里的荒山草原上一望无际地排布着,叶子的下面垂吊着玫红的鲜嫩的果,只一夜,荒山便长成了草莓园。

起初的时候守山人以为这是自己的幻想,又或者是敌国法师的咒术让自己的头脑变得不太清晰,但随着双手触摸到草莓的叶片与果实,独属于记忆里的清甜气味被嗅进鼻腔里,守山人才发觉,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是真的。

他呆愣在那里,那之后下意识地,就摘下一颗草莓,送进嘴里品尝。

但这时他听见渺远未知处传来一句责问,“这草莓,不是给你吃的。”

“什么?”守山人环顾四周,草莓地里除了自己并没有第二个人,只有拉维尼山脉里呼啸而过的西风,吹拂着草莓的叶片,在高山上吹奏出涛声。

没有人应答守山人的这句问话,因为四野寂静,在这群山之间,除了守山人自己以外,便再难寻到第二个人。

于是守山人便把方才的责问抛到脑边,只当做是随风而来的某种幻听。

守山人将手中的草莓送入口中,那之后汁水四溢——他从没吃过这般口味的草莓,鲜嫩与清甜仿佛甘泉一般在他的口中爆开,紧接着传达到他的五脏六腑——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在那个瞬间开始了吼叫,撺掇着让守山人再吃一颗。

为什么不呢?

守山人自言自语,这片突然出现的草莓地,也许正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

于是守山人便蹲下身来,从那簇翠绿的草莓叶下,又摘下一颗。

入口即化只能说是形容这水果口味最低劣的形容词,守山人从没吃过这般好吃的食物,甚至是他所尝过的前一颗草莓,都不如这一颗草莓口味的半分!

再吃一颗!再吃一颗!

他的胃又开始叫唤了,紧接着是他的手臂与手掌。而等到守山人的脑子也反应过来草莓的甘甜时,他的胃里已经藏匿了第三颗草莓,而他的手掌心又摘下了第四颗。

再吃一颗!再吃一颗!再吃一颗!

他的胃与脑子同时叫喊着,他的手臂与手掌也同时叫喊着,他的舌头牙齿乃至口腔里的每一个味蕾细胞都开始叫唤,于是守山人彻底沉沦进草莓的海洋。

再吃一颗!草莓的汁水浸没守山人的口腔。

再吃一颗!草莓的甘甜渐染守山人的胸膛。

再吃一颗!守山人感觉自己的舌头都要在草莓的温柔与甘冽里化开,那之后他意识到自己无法说得出话来,他的舌头仿佛真的消失了,又或许在哪次的吞咽里,随着那甘甜无比的草莓被共同吞进了肚子里。

但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再吃一颗!守山人的双手摆动得飞快,他的嘴里满满当当地塞满这世间最美味的东西,但他的双手却依旧不满足,那些鲜红的玫红的,乃至是翠绿的,都被愈渐粗暴地采摘下来,那之后愈发不满地塞进守山人的嘴里。

再吃一颗!

 

草莓地与游客:

并没有多少游客会选择来荒山草原游览。这里远离那些瑰丽又壮美的山峰,远离那漫山遍野的红叶,这里只是一处荒原,在过去的近百年乃至数百年,这里的荒草连肥美都难以算上,赤贫的土地连牛羊都不远来此驻扎。

但那游人最终还是选择了这里。他说他要走遍世间的每一座山,看过世间的每一条河。

游人看见草莓地时,草莓地里的草莓已变得娇艳欲滴,每一颗草莓都在那青绿的叶子下面沉甸甸地压着,那些肥美的、鲜嫩的、能够一眼望穿其甘甜与清冽的草莓,如同整个世界上最诱人犯罪的毒药,又犹如黑夜里吸引飞蛾的唯一一盏明火。

游人自然也被吸引了。

“这里怎么会有草莓?”他喃喃自语,“按照地图,这里应该什么都没有才对。”

但旅途中的意外与未知却也正是旅途之所以成为旅途的重要原因,游人很快说服了自己。

“这正是旅途的魅力啊!”他丢掉疑惑,变得分外地快乐起来,“在本没有草莓的地方出现草莓!在本没有期望的地方拥有收获!”

他靠近那片草莓地,这时候连绵山脉的西风变得凶猛而凌冽,所有的草莓叶片在西风的吹拂下发出飒飒的响声,好似盘尾又直立前端的响尾毒蛇。但那些叶片下方沉甸甸的玫红之果,却又仿佛是生长于神国的智慧与禁忌之实,随着游人的接近,空气中弥漫起更加诱人的芬芳。

但游人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也许是风声太急,又或者是眼前的这一切显得太过不真实。

游人歪着脑袋思忖了片刻,他的眼睛盯着草莓地里所有草莓的其中一个,五分钟后他开了口。

“我猜这片草莓地并不是给我准备的,但我能吃一个吗?一个就好!我只吃一个!”

西风的喧嚣声变小了,那之后又过了一会儿,风声停了下来。

游人朝着西风吹拂而来的荒山东边,对着虚空里做了个揖,那之后蹲下身去,从草莓叶片下,摘下一颗来。

他摘的是自己先前看向的那一颗,他看向草莓,直到那草莓的形象都被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那之后游人站起身来,掌心里托举着那颗草莓。

草莓足有鸽子蛋大小,每一颗淡黄的草莓籽都能在游人的手掌里被看得一清二楚。

游人将草莓送进了嘴里,那之后上下唇闭合。

他闭上眼,上下颚轻轻地抿了起来。

吃掉我!吃掉我!吃掉我!吃掉我!吃掉我!

瞬间!只一瞬间!草莓的甘冽与鲜甜就像爆开的烈焰,像是凛冬里突如其来的一把火,像是深渊寒潭里突如其来落入的一颗巨岩!

游人的眼睛刹那间睁开,那之后再难以闭合上!他本想只吃一颗草莓,但这一颗草莓入口,只在电光火石之间,他便深深地为自己先前许下的诺言而感到悔恨!他从未如此地感到对一个承诺的悔恨,就这一瞬间,他的目光已经在远山与身下的草莓地里百转千回,他的膝盖弯曲又直起,他的双手握紧又放下——他想去再摘一颗!他真的想去再摘一颗!哪怕为此付出金钱,付出生命,乃至付出一切!

但最终他还是闭上了眼。

他弯曲的膝盖重新变得笔直,在他的膝盖完全弯曲之前。

他握紧的双拳重新放下松开,在他的双手伸向草莓地之前。

他的目光里重新出现远山,那之后出现逐渐变黑的自己的上下眼睑,在他的目光再无法从那草莓地挪开之前。

他紧闭的眸子里突然噙满了泪,他久经风霜的脸颊突然便湿润了两行浊泥。

在重新闭上眼的那一刻,他想到了很多。

他想到了自己为什么要旅游,为什么要踏遍河山大川,他在十年里磨破了上百双布鞋,他的衣服坏了缝破了补,也许两三个星期不能更换一次,也许四五个月才能遇到真正足以称得上落脚点的房屋与人烟……

他嘴里的那颗草莓是他这一生所尝过的最甜的一颗草莓,这颗草莓比他前半生所有经历过的幸事与乐事相加起来都来的更加甜美,更加叫人不舍;但他终于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他最终,也只能拥有这一颗,他再没办法拥有第二颗了。

游人把草莓咽下去,那之后久久地沉醉在草莓地所带来的余香里。

过了一个小时,他睁开眼。他的眼里依旧看着远山,他要前往他计划中的下一个地方去。

 

草莓地与温图斯:

温图斯是风的孩子。他生来就在风里,死后也葬在风里。

在帝国诞生之前,温图斯便长久地居住在连绵山脉的长风中,它看见过每一个瑰丽的日出日落,体味过每一个壮阔的云山雾霭,他跟着凌冽而温柔的西风游历世界上的所有城市,又在自己生命的前三千年领悟到一切它想领悟的,在之后的上万年中,领悟到什么叫做永恒。

直到有一天,它发现一个叫做夜神的人拦下它。

与其说是“人”,其实是一道意念。

夜神说,他是你的创作者,他给了你生命,给了你生命中所有的体悟。他让你在生命的前半段体悟到所有你想体悟的,又让你在后半段学会了永恒。

你可以永远地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下去,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而在此之前,他想做的,曾经是给予你一个结局,这个结局会打碎永恒,让一切消失。

“这不是什么邀功,也并非命令或是建议。”夜神的念头传达到温图斯的意识里,“这只是,一个难以逾越障碍创造者小小的恳求。”

“您说。”温图斯说。

“请帮我,在连绵山脉的荒山草原创造一块草莓地。”夜神的念头说。

“什么是草莓?”温图斯又问。

这个时候夜神才想起来自己从未在这个世界里创造过草莓,这种将种籽长在果实表面的甘甜水果,在夜神之前人生的二十四年里,从未被认为是一个足够好吃的食物。

“草莓是一种甘甜的水果,它的表面坑坑洼洼,每一个坑洼中都有一颗种子。”温图斯与陪伴温图斯的风开始记录,而后温图斯又问道,“那么请允许我还有一个问题。”

“您为什么要在荒山草原,创造一块草莓地呢?”

我有一个从不认识的朋友。是的,从不认识,今后也没有机会认识。

但我认为,倘若我足够幸运,足够幸运地能够遇见他,我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的这位朋友喜欢吃草莓,很遗憾的是,在他离开我所在的世界之前,他最终没有能够吃到。

“草莓是一个很贵重的水果,普通人终其一生难以吃到。”温图斯继续记录。

不,草莓从不贵重……他是一个很普通的水果,普通到……

漫山遍野。你突然地想到了这个词。

“那为什么,您的这位素未谋面的朋友,死之前没能够吃到这个水果呢?”温图斯并不甚理解人类的情感,“请允许我采用这个词汇,因为从您的描述中,您的这位朋友死了。”

是的,他死了,死在了糖尿病与糖尿病的并发症里。

但归根结底,死在了他贪婪的父亲与贫穷的生活里。

他叫墨茶,是B站的一名UP主。

UP主的意思是,内容创作者,他为这个世界带来故事。

他不认识我,但我很怀念他。

我想为他做些什么,哪怕是修改掉我本来要写在这里的心愿任务情节。

 

草莓地与墨茶:

夜神虚构了一个人物,这个人物此前从未出现在他的作品与他所创造的世界当中。

他总是会为他创造的人物设定性格,设定形象,设定身世背景与曾经经历的一切,有时候还会设置将要经历的一切,以及他们身上所拥有的使命。

但这次他虚构的人物,没有这些。

他只是按照心中所想的,写下来一个应当出现在草莓地里的人物。

你看,温图斯,这就是我所说的墨茶,一个想吃草莓的人。

“但这根本不是草莓。”墨茶突然笑了起来。

你敢肯定写下这段的时候你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你的键盘自己在敲击,所有的文字都在一片湿润而难以逾越的雨幕里成型。

墨茶自顾自地说起话来。也许他活了,活在这个世界里。

也许他没有,这些都只是你的臆想而已。

但是你依旧为他准备了一块草莓地。

就在连绵山脉的荒山草原。

所有的草莓都是你的。

不分四季,不分时间,不分白昼与黑夜。

只要我看向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就永远有人会在乎你。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转生。

但是我总觉得,像我这样的创作者死后,一定会前往我所创造的世界里。

所以我创造的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我愿意把这个世界分享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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