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终将到来 Tomorrow Never Came(2)

关于年轻与年老,关于爱情,关于刺激与平庸,关于永恒孤独。

共计四次更新,全篇共四节。
( 之前的篇章请戳 → 第一节)
作者建议配乐:
Shadow Land, Pt. 1 - Federico Albanese
Elements - Ludovico Einaudi
Tomorrow Never Came - Lana Del Rey / Sean Lennon
A Case Of You - Joni Mitchell
(后两者由 @梦染霜枫 提供)
其实这篇硬科幻内容不多(是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写什么文都能整上一点科幻),而且也不算重点;重点的内容更偏软科幻一点吧。
(所以决定科幻内容多的部分投到幻想世界区,情感内容多的部分投到情深缘起区_(:з」∠)_毕竟两个主题疯狂交织)
本来想把另一个存了快一年的硬科幻脑洞写了参加征文【幻想世界】赛区的,但时间显然不够…… 有一说一,1月6日刚考完,以我的速度六天能把这篇肝完改完已经很快了(叉腰)

因为B站专栏只能修改三次,以防万一贴个lofter的同步更新链接:https://gihh-arwtw.lofter.com/post/1cac3169_1cb485a68


二
年轻人目视着老者右脸上的擦伤逐渐消失;那块区域的皮肤褶皱随之被抚平,变得光滑而年轻。
老者则不紧不慢地从自己的小包里拿出一包饼干,撕开包装慢慢悠悠地吃起来:“不好意思,有点饿了。”
“所以……您受伤的肢体会自动痊愈,而且那块区域会随之恢复到更年轻的状态?”
“我想是这样,我的孩子。我曾经也想去找研究这方面的生物学家……”
“看起来您的身体里有许多不合常理的干细胞呢。”出乎老者的意料,年轻人的语调非常平静,“虽然还需要些实验才能证明,但我猜您的组织受损时,肥大细胞在受损区域释放的不是组胺而是另一种物质,这种罕见的物质激活了您体内的一些特殊通路,有时是一些干细胞被唤醒,有时一些细胞被逆向转换成干细胞;想必您的细胞在这种情况下还会自发地激活部分DNA片段调用端粒酶修补端粒,对吗?”
老者的惊讶成了惊恐:“你、你是谁?”
“我是……我是研究细胞的,老人家。”
“哦。”老者垂下头自言自语,“研究细胞的……”
“这样会消耗不少能量,所以您才会觉得饿……”
老者打断了年轻人的话:“但你刚刚那些话和A当年说的几乎一模一样。”
“这样看来,您说的那位A,也许是我的导师或者导师的导师。”
“不,都七十年了,A只可能是你导师的导师了吧。或许只是A认识你导师的导师。但老实说,我不觉得A会去做研究,毕竟那可不是什么‘刺激’的工作……但谁知道呢,都七十年了。”老者摇了摇头,“七十年了。”
老者继续着咀嚼。直到把一整包饼干都吃完,直到最后一点饼干残渣都咀嚼干净,老者才慢慢地继续说道:
“你知道,永生只是诅咒;它让我更加容易地感受到生命的无聊,它让我更加容易地感受到爱情的易逝。我只是个诅咒。”
“但您可是A口中的传说——至少,我的导师是这么说您的,‘一个传说’。”
“你的导师——A都怎么说我?”
“每一届学生都会听到这个故事;大概在我的导师还是学生的时候,她的导师也将这个故事告诉每一届的学生。A对你一见钟情,疯狂地追求你;你们俩在商场门口不换气地拥吻直到两人都缺氧晕倒,在华山的长空栈道两人并行吓坏了其他游客,好像还在卢浮宫干了什么缺德的事……”
“啊,卢浮宫那次。那次我们门票都没买。我们本来不打算去卢浮宫的,人太多了;但是真到了那地方你就着了魔似的,身体自己往那里跑。但时间安排得紧,我们必须当机立断:于是A抓着我直接就往里冲。
“我们两个人就这样狂奔在古希腊雕塑之间,狂奔过比我们更老的画作,狂奔着穿过大半个卢浮宫,从东方艺术馆跑到古希腊馆,一路逆着人流向前狂奔。我们都没管出口在哪,就这样一直向前跑向前跑,然后不知怎么的就出去了。出去了我们才发现我们进卢浮宫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出口。我们甚至还没买票。出来后才意识到我们是从出口跑进去的,因为入口边上售票的地方排了老长老长的队。
“你说好笑不好笑,我们去了一趟卢浮宫,啥都没仔细看,还是倒着去的。”老者笑着摇了摇头,目中夕日如炬,“后来我就再也没去过卢浮宫,也不太想去看看没见过的蒙娜丽莎了。那不就是个老古董吗,孤零零地放在展厅中间,和网上你找图看有什么区别呢。但人群就是止不住要去卢浮宫这个老古董里看老古董的欲望。要我说,我也是个老古董,放在地铁这个老古董里,怎么没有人排队来看我呢。
“但孩子,说真的,别太在意老古董。我们都是终将熄灭的黄昏,也许有的在缓慢地熄灭,有的没多久就暗掉了,但我们都是黄昏了,黄昏是终将熄灭的。所以请别称赞黄昏有多绝美,有多震撼——你知道的,这种震撼和美感的来源,正是它们将要熄灭本身。这是死亡带来的美感,我的孩子。这也是我所失去的东西。”
“您说1971年的时候您带着儿子——不好意思,”年轻人感到一阵眩晕,“有点偏头痛,我吃点药。”
老者看着年轻人从包里挤挤挨挨的一堆药瓶中熟练地挑出一罐,把两粒药倒到手套上再拧开水杯盖就着水喝下:“这是生物实验的后遗症吗,你的头痛还有你的手——”
“嗯,手经常在蜕皮。”
“既然你和你的导师知道我们的故事,那你研究的该不会是……”
“细胞层面的‘死亡’。”年轻人转过头来,夕阳照在没有肉瘤的、正常的半边脸上,“您的存在说明我的道路终将会通向光明的。”
“孩子,永生是原罪,死不了是种诅咒。你知道,癌细胞的基因突变让它能够调用端粒酶补充端粒,它们确实突破了海夫利克极限,但它们也变得畸形而不可控,变成了肿瘤。
“永生是要付出代价的,细胞是这样,人也一样。你得永远忍受着无尽的孤独,因为除了你自己没有人会永远陪伴在你身边;你知道看着你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去有多痛苦;但后来我习惯了,我没有办法再为他们的离开悲伤和流泪,这让我更加痛苦。一个解决方法是在那之前就及时抽身离开,就像你凭空消失,本就不存在一样。
“更麻烦的是你不能让别人知道你能自己恢复,过个十年二十年你的一部分肢体没有变老是会让人生疑的,你的秘密迟早都会露馅,于是你每过十年就必须得小心地主动地离开你的好友,切断所有连接,舍弃所有你喜欢的、你熟悉的东西,然后人间蒸发,然后再换个身份换个地方继续活下去。我想这大概就是果报吧:因为你没法被杀死,于是你就得自己杀死自己。那是很绝望的事。
“你还记得我刚刚说的‘死亡带来的美感’,对吧?只有短暂的人生才让人忘掉生命的空虚和无聊,让人觉得自己的生命必须得有意义,让人愿意为爱情的一点激情托付终生并沉溺其中,即使最终索然无味,但生命的易逝赋予了它美感和吸引力。
“但永生直接抹杀了这最关键的配料,只让我看到佐料之下腐败而无味的原料。相信我,我的孩子,没有人会在真正永生之后喜欢这种日子的。”
“您的儿子……”
“他死在车轮下。应该说我们都死在了车轮下,但我的肢体恢复了,我活了下来;我就那样看着他眼中的光逐渐消失,而我无能为力。”老者摇了摇头,“我之前撒谎了,他十八岁还是喜欢地铁。那是个除夕夜。”
“请节哀。”
“哦不,不必了。我已经做不到再为这种理应肝肠寸断的事而悲伤了。那天,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受伤的肢体会自动修复,甚至会恢复到二十几岁甚至青春期时的状态。大概是细胞也懒得长到我这么老的年龄吧。”
“但真正决定人寿命长短最主要的因素不是躯体的细胞,而是不可再生的脑细胞和神经细胞。您活到了现在,莫非您的脑细胞……”
“每一次爱情的结束,我都让他们杀了我。一定要杀了脑子的那种。既然爱情的激情注定消散了,那我就用这恐怖的激情帮助它美好地完结吧。”
“他们知道您能永生吗?”
“有的人知道,有的人不知道。有人默默地给我注入了安乐死用的试剂然后陪在我身边,有人用最暴力的方式发泄,接着很害怕地逃之夭夭。但大部分不知道的人下不了手。他们不做,我就自己动手。”
金红的大漠尽头,夕阳在地平线处闪过这一天最后的光芒。
“诅咒、原罪、果报,‘因为没法被杀死,所以就得自己杀死自己……’”年轻人喃喃道,“但您不想永生的话,您难道不应该尽量避免伤到自己,这样自己才能真正地老去吗?——当然非要说的话,只要不伤到大脑就可以了。”
“你说的没错,那就是我现在正在做的事。但刚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永生的诅咒。
“开始的三十年,我和你们大多数人的想法一样,想要活下去,活得更久些,毕竟能活到未来看到更多的新东西谁不乐意呢?延长寿命的关键就是脑细胞,于是我在每次人间蒸发换地方重新开始的时候都想方设法杀死我的大脑。很快我就发现,每次杀死大脑似乎也会杀灭一些记忆,因为我对日记中写的一些内容没有任何印象了。
“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以为这就是永生的全部代价了:你逐渐失去一些记忆,你逐渐忘记你的过去,你以过去和记忆为代价换取生存和未来。”老者苦笑了一下,“现在看看,这根本算不了什么‘代价’,这最多算是连带伤害。
“当然你可以和我讨论‘忒修斯之船’的问题,当我所有的记忆全都被换了一遍之后我还是不是原来那个我——但讨论我的本质是其他人的兴致和乐趣所在,本质对我自己而言并无意义:毕竟我现在拥有的一切对于我自己而言已经是全部,曾经有过的其实并不那么重要——相比而言,孤独和空虚才是更大的、真正的代价。
“后来我开始觉得无聊,但又不甘心就这么向虚无的生活屈服,于是我决定杀死自己的大脑,这样我可以忘却一些已有的刺激,可以为听过的笑话再笑一次,可以为别人准备的无聊惊喜再兴奋一次,可以不再那样深沉地感受到生命的空洞虚无。但我没有办法控制每次消除的记忆是什么,它们对我来说是随机的;也许它们对心理学家和脑科学家来说是有规律可循的,他们也许能找出定向消除某些记忆的方法,但那样太麻烦了。于是我反复地尝试杀死自己的大脑——你知道吗,我没怎么学过解剖学,但我都能精确地画出颅骨的形状了。我甚至在这个过程中知道了中风的感觉,知道了阿尔兹海默症的感觉,也知道了脑溢血是什么感觉。我甚至可以精确地给你描述在碎肉机里加工之后的脑浆带着怎样的气息和味道——”
“但每次能消去的记忆都很少。”年轻人及时打断了老者,前者觉得有些恶心。
“是的,我的大脑修复速度比其它地方快得多,而且大部分记忆并没有因为我杀死自己的大脑而消失。于是我放弃了。我用最低级的快感和刺激来麻痹自己,用一种空虚来填补更深层的空虚;你知道大脑的老去基本决定了人真正的老去,所以我可以尽情伤害自己,只要尽量避免伤到大脑就行。我痴迷于痛感,沉沦于性的欢愉,浑浑噩噩地继续着让我疲倦不堪的生命。我已经一无所求了,就这样等着死亡到来。”
“然后A出现了。”
“A出现了。那一天,A二十三岁,我是十七岁的双腿、五十岁的左手、二十七岁的右臂、三十岁的躯体、二十岁的大脑拖着的一具一百岁的灵魂尸体。我用了半世纪做孤独游荡的幽灵,但A只用了一个月便让我化为实体、寻见意义。”
(未完待续)
tbc.
三 和 四 我打算后面两天每天一更。
虽然全文我已经写完而且改了两稿了,但谁知道哪天会突然心血来潮再改一遍_(:з」∠)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