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剑古月传
夜明。
今夜无风,星河天悬。
古月望着夜幕中孤傲庄严的宫殿,神情一反以前的轻松自如。他要替那芸芸众生,以手中三尺剑,向战火无休的胤王朝征战。
闭上眼,古月踏上了王宫的青石板街,留下一个白衣少年的背影,和四具戍守宫门的卫兵尸体。
胤王朝自开国皇帝白胤创立以来,连同二世皇帝胤成帝,以儒治国,治理有道,万民归服。而第三代的胤武帝一改先帝温文儒雅的治国风格,野心勃勃。正值青壮年岁的武帝,不满足胤朝已有的国土,将兵戈指向了邻国,甚至邻国的邻国。
疯狂的战争让生灵涂炭,胤王朝的子民不满于嗜战的君主和严苛的征税,希望有一位英雄能替万民行道。
古月本是逍遥自在的游侠少年,虽浪荡不羁,但始终心怀天下。目睹了市井小家的生离死别,体会了爱人将分的断肠愁绪,他决定以七尺男儿之身,终结这望不断尽头的梦魇。
在一个黄昏之日,古月与随他飘荡江湖的好友们不辞而别,独自一人踏上了未知的征程......
一剑斩开横锁住朱红大门的铁木,古月踏入内殿。多少江湖人士心怀除暴安良的夙愿,无奈却梦断皇城禁卫军。
脚下的青砖反射着幽幽的月光,古月拇指轻弹,长剑"天鸣"应势出鞘。注视着在自己步入舞象之年时师娘亲手打造的礼物,古月想起了师娘望自己他日"一鸣惊天人"的愿望。
"师娘,我可能无法活着回去了,弟子不肖......"
"轰!"
巨响打断了古月的思绪,一根巨木直飞而来,砸在古月的脚前。古月在巨木落地刹那靠着脚尖的力量迅速后退,同时也看见了来者的面貌。
眼前并非预料中的一群护卫兵,而是一位身披白袍的中年男子。宽松的白袍被他的拳风掀动,猎猎作响之际古月瞥见了一只绘在袍上的黑纹虎头。
代号"白虎",胤武帝手下四大护卫之一,内力举世无双。
中年男子冷冷地看着古月,不带一丝感情。古月深吸一口气,矮身蓄力,将"天鸣"立在胸前,下身陡然发力,一道白影一闪而逝,长剑直指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只是稍稍后退了几步,一掌凌空拍出。瞬间古月只觉剑上力道陡减,心中一惊,旋即撤剑挪到旁侧。
不愧是拥有"白虎"之名的男人,一身内力浑厚无比,随意一掌便不弱于蓄力一剑!
"就凭这点实力妄想刺杀本朝之帝,可谓痴人说梦。"中年男子的声音轰隆似雷,刺痛着古月的耳膜。面对着强大对手的威压,古月的心反而更加坚决如铁。 "你这样助纣为虐,可将江湖高手的脸都丢尽了!你难道看不见这人间修罗,分不清这是非么!"古月目光直锁男子魁梧的身形,已然将生死度之身外。闻此,中年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被捕捉的悲戚,但马上又恢复了冷静的神情。
"呵白虎,为何你今天动作如此之慢。"一声银铃般的清脆女声自周围突然响起,古月只看见一个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停落在角楼的屋檐之上。女子身形曼妙,一袭如火红衣甚至让夜空随着她的出现黯然失色。
代号"朱雀",胤武帝麾下四大护卫之一,犹擅轻功和暗器。
"这人之一生何其短暂,能靠一身武艺换取荣华安逸已是难逢的机缘,又何必纠缠于天下事呢?呵呵…"女子美丽的眼睛盯着古月,仿佛赞赏少年的勇敢,又似嘲笑来者的无知。
古月只觉压力陡增,四大护卫每一个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两大护卫倘若联袂出击,自己连想要抵挡都绝非易事。
"白虎,倘若你对少年才俊下不了手,就由我来做这恶人吧。"女子云淡风轻地说着,一柄短剑悄然滑到指缝。突然女子一挥衣袖,一片银光爆射而来。古月迅速一弹剑柄,天鸣以古月食指为轴窦地旋转起来,挡住一片银针。可清澈的针落地声还没结束,女子的短剑已先人而至。
百步飞剑!
古月迅速握住天鸣的剑柄,横过剑身去迎飞剑的轨迹。谁料短剑在靠近古月剑身的一刹那蓦地向下偏转,带着破空之声直指古月腹部要害,然而古月此时已经无法撤剑去挡。女子算准了古月的反应,于是在剑将飞时又巧妙地拨了下剑柄。剑在飞离手指的刹那就以弧线运动,却因飞剑太快而给古月造成了剑乃是笔直飞来的错觉。
突然一道青光飞驰而来,顶出了女子的夺命飞剑。两柄剑先后插在地上,一把是女子的袖珍短剑,另一把却是青色的木剑。
古月大呼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是因为危机解除。
二是他认出了那柄木剑。
这世间耍木剑的人很多。
这世间以木剑闻名的也不少。
但在江湖上任何一家酒馆提起木剑,周围的客人们第一时间只会想到同一个人。
一个只比古月年长一岁的人。
青木。
"师哥!"古月看着那柄熟悉的木剑,不禁失声。被唤作师哥的青衫少年对古月灿然一笑,顺便拔出了插在青砖中的木剑。"你师姐哭着对我说小师弟不见了,我就来找你了。"青衫少年弹了弹木剑上沾染的灰尘,和古月若无其事地对着话,不顾两大高手在一旁虎视眈眈。
"我说为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有如此胆量,原来他是青木的师弟啊,呵呵…"红衣女子也不恼,声音依旧如银铃般清脆。"不过玄武也快赶来了,二对三,纵然你是青木,又能有多大把握呢?"女子微笑着看着青衫少年,美丽的双眸仿佛映射了眼前师兄弟死亡的命运。
“噗!”
突然红衣女子狂吐一口鲜血,跪倒在地上。女子身后,那个沉默了好久的中年男子拍出的一掌还没收回。
古月和青木面对着突然的变故,面面相觑,不知为何。"玄武快来了,你们现在逃还来得及。"中年男子的声音依旧冷硬,但夹杂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别问我为什么,与你们无关。"男子说完立刻低下身子,去验证红衣女子的死亡。
青木纵然不解,但也懂得此地非久留之地。踹了一脚呆在原地的古月,青木一跃飞出宫墙。古月也回过神来,捡起天鸣去追师哥的背影。
中年男子确认了女子已死,起身抬头望着漆黑夜空中的星月,嘴角抹起一丝罕见的微笑。
晚风拂面,男子陷入回忆。
他习武多年,一直规矩谨慎,踏踏实实练就了一身内力,也获得了胤武帝的赏识,不久晋升四大护卫,胤武帝亲赐"白虎"之名。
帝恩浩荡,他对待武帝交付的任务,总是不遗余力地去完成。为此他杀了很多人,但他不在乎。
直到那一天,他受命去刺杀一小支敌军的首领,第一次目睹了战场。
那一天这位杀人不眨眼的男人懂得了真正修罗炼狱的恐怖,他的初心被遭弃婴儿的哭声唤醒。从那一天起,他开始质疑英明神武的胤武帝不断发起战争是否正确。从此,他开始了痛苦的挣扎......
"终于可以顺着自己的意愿使用自己的本领了呢......"中年男子笑了笑,拍了拍白袍上的灰尘,大步走出庄严的宫门。
徒留夜风冷宫阙。
星幕笼罩下的皇宫静寂无声,像是胤王朝孤独的守望者。
一小众侍卫匆匆打扫完毕内殿,宫阙又恢复了庄严肃穆,仿佛向前的巨变只是风尘浮云。
庄严的列殿环宫都早已熄灭了烛光,只剩中央一座四角宫殿还烛火通明,重檐上飞刻的紫金双龙彰显着它尊贵的身份。
亲政殿,历代帝王的办公之地。
大殿内,一名侍官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过青年男子刚阅完的几卷竹简,徐步退到一侧的紫金天秤边,将竹简一卷一卷轻放到天秤的左盘之上,那里的竹简早已堆积如山。悄无声息地,龙须指针偏过中轴线,天秤倾斜。
"皇上,今日的工作量已超过日限了,皇上为国操劳之际,也该注意休养龙体。"侍官弯腰作揖,轻声提醒。
迟迟未闻回复,侍官带着一抹惶恐的神色轻轻抬头,望向了九阶金台上的龙椅。
身着绘金龙黑袍的青年男子已经离开了龙椅,负手站在九阶金台之央。男子剑眉轻敛,目光异常凝重。
大胤王朝的最高统治者,胤武帝白羽。
胤武帝轻挥衣袖,侍官徐步退下。
就在侍官退出大殿的一刻,一位青袍老者不知何时已立在台下。
"你终于来了,青龙护卫。"
老者即为四大护卫之首,胤武帝的绝对亲信,普天之下唯一获赐"龙"之名号的凡人。
"刺客来袭,朱雀已死,白虎叛逃。吾愿尽微薄之力,诛杀乱党逆贼!"老者的声音仿佛从四方而来,缥缈如仙。
"十五年前适朕即位,先皇已得预言,曰我大胤王朝将每隔十年迎接一次巨大的考量。"胤武帝的语气虽云淡风轻,但目光锋利如剑。"五年后,预言仿佛灵验了,朕在议事殿迎来了皇宫的第一位刺客。"
青袍老者一震。十年前的今日皇上年仅十有五,却在朝堂之上迎接了一位白衣男子的惊世一剑。老者清晰记得,正是自己用毕生绝学才挡住了那一剑,但那一剑渗透的内力却直逼皇上。纵然胤武帝在十五岁于武学已是惊才艳艳,却在勉强抵御了来剑余威之后落下一阵大病。
此后,这件事成为武帝的禁忌,从未有人敢提起。
"可那位胆大包天的刺客也已被四大护卫联袂降服,至今还关在天牢之中。大胤依然国泰民安,十年之危乃是无稽之谈。"老者企图平复胤武帝的担忧。
胤武帝又站了片刻,随后转身走向龙椅,抚摸着案台上的一卷竹简。
楚地八百里加急战报。
"带着白虎和刺客人头来见。"胤武帝冷漠地命令,示意老者退下。
老者轻退出殿,恭敬地合上殿门。望着夜空中点点繁星,老者内心却如惊涛骇浪。
他也难以确定是否是十年宿命难躲。
至少白虎叛逃加剧了他的不安。
但更让他难以释怀的,是少年古月的那袭熟悉的白衣。
清晨,微凉。
古月和青木连夜骑马赶到城外一座小苑,苑外翠竹环绕,绿意昂然。
栅外黄衣女子已苦候多时。在她身后,一个小女孩不停踮脚张望,却在看到来人后又马上装出一脸气鼓鼓的神情。
"小师弟!"黄衣女子看到一脸愧疚的古月,脸上的担忧化成了温柔。她紧紧抱住古月,俏美的脸已是梨花带泪。
"师姐......"古月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担心多时的师姐。
"槐序,小师弟没什么事啦!我也要抱抱嘛。"一个不和谐的声音救场了古月的尴尬,青木随手扔下木剑,无赖地张开怀抱,微笑看着黄衣女子。
槐序松开古月,浅笑着与青木相拥依偎。
但古月刚刚舒缓的尴尬立马化成了慌张,因为他看到了小师妹气鼓鼓的脸颊。
古月自打练武以来,只怕三个人。
第一是严厉的师娘。
第二是处处关怀自己的师姐。
但他最怕的却是平日里呆呆的小师妹,澹月。
一旦小师妹一哭,哪怕是无羁少年也只好乖乖投降。
"月儿,小师哥不在的时光玩的快活么?"古月只得硬着头皮,笑眯眯地和小师妹打招呼。月儿嘟起小嘴,一双水灵的大眼睛好像快要流下泪来。"你们一个个都坏死了,小师哥去皇宫玩儿不叫我,大师哥去陪小师哥玩又不带上我,月儿一个人真的是好可怜呐......"月儿越说越快,突然被两个人左右抱住,打断了埋怨。
"月儿,小师哥我在皇城看到一种玩偶,特意给你带了一个哦!"
"小月,大师哥我可是处处想着你呢,没我的威胁你小师哥还不舍得掏腰包买玩偶呢!"
月儿看着左右师哥们一个个满脸堆笑,最终在可爱的玩偶前妥协。
槐序在不远处看着调皮的三人,心头泛起一丝暖意......
睢园绿竹林内,九尺小楼之上,一个中年妇人带着浅浅的笑意,远望无羡无忧的少年少女们。身为师娘的她也不知道这一温馨和谐的时光又能持续多久,她的心头渐渐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忧郁。
十年前她的丈夫身穿白衣去刺杀胤武帝,至今犹未归。
十年后她的徒儿不辞而别去皇宫涉险,也是一身白衣。
这难道是她难躲的宿命么?自己最亲的人终会离她远去。
叹人间,有缘相逢无缘聚,今方信。
月下,城郊荒林。
白袍中年男子缓慢行走在空无一人的河边,微风吹水惹涟漪。
四海之大,虽空有一身绝世内力,然在胤王朝的罗网之下,他又能度往何方?
他亲历过对逆贼的处置,知道那些江湖侠客凄惨的下场。
十年前白衣刺客一剑煞天威,被青龙降服后锁于地牢中,正是他奉命执行了对白衣刺客的酷刑。
想起那永不见光的天牢,不知他重获自由后有何打算?
或许十年前的白衣男子还未唤醒他的心,然而昨日轻狂的白衣少年却已让他坚定的站在胤王朝的对立面。
顺从心之所向,便可无畏万难。
突然中年男子停止脚步,腥风血雨磨练的直觉提示他强大的对手已然出现。
青袍老者悄然而至,神情复杂地看着往昔白虎。
"居然是你亲自而来。"中年男子却很平静。
"你对大胤很失望么。"老者轻扬青袍,中年男子露出凝重的眼神。
刹那间,老者身形暴至。中年男子隐隐觉出下方有劲风袭来,势道犹如排山倒海,不得不出掌相迎。
中年男子的双掌拍上老者的青袍,却犹如石沉大海,巨大的力量被消释全无。瞬间老者一拳已至,一股浑厚霸道的内劲冲入中年男子体内。下一刻中年男子的白袍化为碎片,甚至可见鲜血染于碎布,与黑纹格外狰狞。
中年男子的后背渗出鲜红血滴,老者一拳已然震伤了他的内脏,男子窦觉一股力量冲击着全身经脉,稍一动弹便可致劲散人亡。
老者一拂衣袖,仿佛适才凝结了毕生精髓的一拳只是轻描淡写。
中年男子依然保持着双掌挥击之势,赤身立在原地,双目却死盯老者。老者用落寞的眼神看着这无谓的挣扎,心头渐渐泛起一丝惆怅。
所谓十年宿命仿佛很快就会结束,白衣少年似乎不足为惧。
但老者丝毫未觉轻松,他的心随着一拳的挥出变得异常空落。
这江山王朝的命运,会如十五年前的预言所料么?
老者不去多想,转身飘然远去。
中年男子伫立在原地,煎熬着余劲对经脉的束缚。只要他一动,一切就会解脱。
但他却如一座雕像,永远没有动弹一下,直到全身内脏衰竭而死。
他想用余生最后的力量,目睹白衣少年去变幻这帝王之旗。
胤武帝用苍生来成就一人野心,必将无以为继啊......
中年男子显露出一丝释然的微笑。青龙,即使你一招致我而死,又敌得过被压抑了十年仇恨的他么?
一个时辰前,天牢。
卫兵凭借白虎交与他的令牌,来到地下最深的十八层处。
他奉白虎之命,来释放一个人。
他还未闻白虎叛变的消息,也不知道所要释放的为何人。
地下十八层黑暗无边,卫兵只能扶着冰冷的铁链走上悬空的直道。卫兵战战兢兢地摸索了好久,终于脚踩上了一片坚实的地域。
凭借火把的微光,卫兵见到了一生中最诡异的场景。斜拉的粗壮铁链自四面八方汇于一点,一个人被束缚于铁链交汇处。
那是一个苍白的男子。他的皮肤因久未见光,在火把微光之下而显得苍白,一头雪白长发披散而下,与铁链缠绕交错,他身上的白衣被侵蚀的破碎不堪。
"白虎?"男子听见了卫兵的脚步,发出了沙哑的声音。
那声音仿佛来自地域深渊,可以吞噬一切希望。
"我奉白虎大人之命来释放你。"卫兵的灵魂像是被震颤了一下,遂不敢再直视眼前之人,马上去操作机关开始解锁铁链。
白发男子身躯震颤了一下,他的视力已经被漫长的黑暗和残酷的刑罚摧毁,唯一支持他活下去的就是复仇的执念。
十年前他刺杀胤武帝未果 ,被锁于这充斥着无限绝望的天牢之中,在黑暗的包围中只能靠冥想剑道打发寂寞。他曾以为余生都将在此度过,而后来一个自称是白虎的人来看望他,带给了他久违的希望。
"吱呀"一声,白发男子全身的铁链相继解开,他摔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男子挣扎着站起来,缓缓运输全身真气去唤醒沉睡已久的经脉,十年来在脑海中反复演练的剑术此刻像是江河入海,争相附着到每一处肌肉中。尽管男子双目失明,但他的剑术经过十年的冥想愈发达到巅峰,剑心愈发纯粹浩荡!
如今重获自由,他只想去完成一件事。
以胤武帝的血,祭奠自己磨练十年的剑!
翌日,晌午。
青绿竹亭园内,传来阵阵琴韵,拂过每个人的心头。
青木慢摇着一杯淡酒,看着不远处弹琴的黄衣女子,一脸仰慕之意。
槐序像是察觉了温柔的目光,轻微抬头,向青木巧笑盈盈。月儿赖在师姐温软的怀中,已然入睡,小嘴扬起满足的笑容。师娘靠在杨柳树下,看着这温馨的一幕,心头却涌上一阵沧桑之感。
师娘默默地望着她的徒儿们,一瞬间所有的记忆如浮华掠影闪过。犹记十一年前她在野外采茶时遇到了落魄无助的三个孩子,心生怜悯的她收留了他们,亲授他们六艺经传。三个孩子悟性极高,又懂事体贴,给空旷的庄园带来无限的活力。
十年前她的夫君前去皇宫行刺,在与夫君所约定的月夜,于水波纾缓的小河边并没有等到他的归来,却是在漂流而至的竹筏中捡到了一个啼哭的小女孩。她抱起小女孩,伫立良久,最终落寞地回到竹亭圆中。
她给了小女孩一个名字,澹月,寄托了她对那月下断肠之地的哀思。
三个孩子对新来的小师妹格外体贴照顾,四个人度过了无忧无虑的十年光阴。
十年幸福时光如白驹过隙,师娘本以为能以此终老。
古月却坐在草地上,一脸沉重,若有所思。
青木察觉了古月的格格不入,便放下酒杯。“在思考下一次行动么?”青木投去询问的目光。
“经历了上次的失败,想要闯到胤武帝面前只怕是会更加不易。况且胤武帝本身武功高强,再加上实力不俗的青龙、玄武,刺杀武帝只凭我们几人,怕是难如登天......”古月的神情愈发凝重,槐序轻悠的琴声戛然而止。
“那么那个白虎呢,他会再次帮助我们吗?”青木想了想,只好如此回复。
“白虎死了,青龙出的手。”突然响起师娘的声音,古月和青木皆是一愣。
“对方出手居然如此之快!看来我们得赶快行动了。”古月猛然起身,挑起他的天鸣,神情异常坚定。
“明日是祭天大典,胤武帝肯定会去祭拜神灵,届时他一定会在世人面前露面。”槐序犹豫地望着两位少年,最终轻轻地说到。
“胤武帝肯定想不到有人胆敢在祭天之时行刺,这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古月认可了这个想法,青木想了想也立马附和。
“你们两个,一定要活着回来啊......”师娘知道无法改变两人的决心,在心中默默地祈祷。
琴声突然又悠悠响起,只是此刻落满了萧瑟离别之意。
青木慨然舞剑高唱,至动情处流下清泪两行。
澹月至怀中惊醒,抬头地望着师姐,又转头望向师哥们,虽是不解,却也不敢询问。
槐序轻轻低头,轻拂衣袖拥着月儿,默默无言。月儿只觉脸颊上划过两道清凉。
纵然前路难测,无论如何,总是不枉相逢一场。
深夜,胤都。
皇城不夜,灯火几重天。
虽是战争烽火不休,然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却热闹不减以往。今夜皇城拥满了布衣百姓,皆渴望在这普天同庆之夜一睹圣颜,以沾气运。皇帝大赦天下,并将于今晚在天台祭拜先祖,为万民祈求福泽。
晚风吹过熙攘的人群,穿着各异的市民无论认识与否,都和往来之人热情招呼,满面笑容。唯独两位少年时时环顾四周,与众人格格不入。
青木和古月一早辞别师娘,负剑前往繁华的皇城,耐心等待着机会的出现。两人此刻紧紧靠在一起,异常冷静镇定。
众生仿佛在享受着最后的和谐,不知一场巨变近在眼前。
突然庄严肃穆的礼乐自远处响起,随即洪钟振响,发出气势磅礴的济世之音。一时间人声鼎沸,百姓欢呼雀跃,翘首以盼。
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切,先前发动不休的战争让生灵涂炭,此刻又装模作样地祈求国泰民安,众生难道感不到此刻的虚伪么?”青木看着热闹喧腾的人群,发出不屑的嘁声。
“也许他们只是想借助一刻的狂欢来麻醉自己罢了,他们已经悲伤的太久,只有虚假的繁华能让他们暂时逃避。天命不纯,百姓震愆,他们又怎会不知。”古月此刻端详着人们脸上的笑容,心中却百感交集。
因此他们迫切地要用胤武帝的血,结束这动荡的天下!
人群的欢呼突然达到沸点,众人一片接一片地跪拜在地,礼乐之音不绝,迎圣之声不歇!
“武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武运昌隆!”
古月和青木闻势赶紧随众人跪下,在耳边环绕的呼声中小心翼翼地抬头,隔着人群望向远方。
九列高头骏马披挂紫金软甲,魁梧雄壮的卫士高昂挺立在马背之上,手中的精铁长戟整齐朝天。
马后百官跟随,百官因阶位先后而立。大胤九色朝袍按次而列,气势轩昂,尽显王朝雄风。
整整八十一名侍卫抬着一架紫金龙雕銮驾,象征着大胤王朝的帝旗环列两侧,帝王之威如同神灵天降,巨大的压迫令众人不敢抬头直视。
藏匿于人群中的两人却死死地盯着坐于龙椅之上的男人,不约而同伸手摸向衣边剑柄。
透过胤武帝冕帽前的旒珠,两人看见了一张不怒自威的侧脸。胤武帝穿着祭祀时用的紫纹金红龙袍,眼中散发着浩荡的天子之威。
古月手上刚一用力,青木就死死按住了古月的剑柄。古月感到了师哥有所忌惮,便投去询问的目光。
“看见皇帝后面那个人了么?他的坐骑能够尾随皇帝的车架,必然不是寻常之人。四大护卫仅余的二人中,青龙应该去追杀我们了,我怀疑此人便是剩下的玄武。”青木一扫以前的玩世不恭,露出了凝重的神情。
古月这才注意到青木所指之人。胤武帝的銮驾后,一骑雄壮的神骏紧紧跟随,马上之人异常魁梧健壮,连宽大的衣袍都无法掩盖他的躯形。一张方正的脸刻画出冷硬的线条,他异常谨慎,时时扫视着跪拜的人群。
古月纵然杀武帝心切,也知眼前绝非良机,只得松回手上的力道,继续观察,静候良机。
夜晚,竹亭园分外冷清,只留师娘一人寂寞地望着月亮。
古月和青木在入夜时分就赶往皇城,槐序则带着小师妹澹月去皇城参观祭天大典,实则是放不下那两人。
师娘倚靠着栏杆,温柔舒缓的夜风撩起她的青丝,竟是夹杂着几丝霜白。
候君恰十年,青丝暮成雪。
“吱呀”一声,栅门悄悄地开了,一位青袍老者踏入了寂静的小苑。
不速之客引起了师娘的注意,但当她看清了来者的面容,脸上的神情开始变的凝重。
“青龙?你终究还是找上门来了。”师娘冷冷地说道,右手一翻,一把袖剑已然腾至手中。
“那两个人呢?哦,不会去闹大典了吧?呵呵......”老者丝毫不理会眼前女子的小动作,在他眼里一介女子根本不值一提。
“那就先杀了你交差吧,姑且也算是逆党同谋!”老者话音未落,已施展轻功飞向师娘倚靠的小楼。
师娘见状立即退后两步,一挥衣袖一把碎石劲射而出,直指空中老者几处要穴。老者也不闪避,任由碎石打到自己的衣袍上,却是毫发未伤。
师娘还来不及吃惊,老者已然踏上了小楼的木地板,脚尚未落稳一套犀利的拳法却顺势而出。师娘貌似轻盈地闪躲着老者不带风声的攻击,一层细密的汗珠却渗出额头。
“梆!”老者一踏脚下木板,整个人借力飞起,老者在空中翻过一道弧线,随即横扫一腿踢向猝不及防的师娘。
师娘望着飞速而来的身影,心中泛起的居然不是一阵绝望,而是一种快要解脱的隐隐期盼。
再等我一会儿,阿华,我来陪你了。
对不起,古月, 青木,槐序,月儿,师娘无法继续陪伴你们了......
就在凌空一腿将要结果了师娘的性命时,老者突然顿住了身形,猛地卸去了腿上蕴含的霸道内劲,一个后翻落到地板之上,脸上居然显现出一丝不安。
直觉告诉他,自己的一腿若是毫无保留地踢下去,自己绝对没有余力抵挡那剑意已至的一击!
而更加引发他的担忧的,是这股剑意似曾相识!
下一秒,一道白光飞射而来,一柄雪白的剑插在老者和师娘之间。
老者看见那把雪白的剑,露出了惊骇万分的神情。
师娘认出了那把剑,却仿佛灵魂被震颤了一下,身躯剧烈地抖动起来。
她本以为终其一生都无法见到这把“飞雪”,却在此刻重逢。
十年前她的夫君华烨挑起一把“飞雪”,轻松地与她告别,潇洒地走上了去往皇宫的路......
恍惚之间,白衣男子在老者和女子之间顿住身形,一头雪白长发被动作带起的疾风飘然扬起。
“哈哈哈哈!你居然还活着!无妨!再与我全力对战吧!老夫已经寂寞地太久了!”青袍老者确认了白衣男子的身份,癫狂地仰天大笑。
十年前他凝聚毕生功力,却无法抵消白衣剑客天外飞仙般的一剑,让他尝到了久违的耻辱之感!
十年来,他每天苦练武功,只为了能够变得更加强大!可是即使强如一招致白虎于死地,他还是无法忘怀十年前的挫败感。
如今他已无欲无求,只求与昔日男子再战!
老者将九成内力汇于双拳,狂笑着打向白衣男子,自认这一招无人可接!
那日一拳退白虎,也不过是发挥了区区七成功力而已!
白衣男子在惊天一拳之前却面无表情,从容地拔出插在地板中的飞雪,微微做了一个斜挑的动作。
剑与拳在半空中交汇,白衣男子将浑厚的内力灌输到剑身上,两股强劲的力量正面相碰,却还是老者的一拳稍占上风!
老者露出了狰狞的微笑,将余下的一成内力注入双拳之中,目光炽烈如火!
整整十年,上天终于给他了亲手洗刷耻辱的机会!
可白发男子突然松开了双手,以手掌尖作剑状,矮身刺向老者的腹中。一股鲜血喷涌而出,老者感觉全身经脉被一招而撼动。
老者连忙调整气息,运输内力护住全身经脉,保证已损的经脉不会因一息不稳而炸裂。
飞雪被老者的余威震飞,斜插到小楼的横梁之上。白发男子乘机运气调整内息,然后慢慢伸平右手,张开手掌-----
“剑来!”男子沙哑的声音响起。
听闻男子的声音,师娘又是一颤,但立马毫不犹豫地将袖剑飞掷过去。
男子两指捻住袖剑,默立许久。指尖仿佛能感受到袖剑残留的一丝熟悉香味。
老者显露出一丝罕见的慌张,立马保留三分内力于凝聚经脉,将余下七分内力汇聚到双臂,准备迎接白发男子的下一击。
“十年前我飞仙一剑被你所阻,之后修为便一落千丈。十年来我一直冥思苦想所谓剑道真谛,到头来也不过只悟了一字而已。”白发男子食指微屈,将袖剑勾起。
“简。”
白发男子淡淡地吐了一个字,右手随意一甩,袖剑便飞掷向老者。
老者不敢大意,推出右掌拍向飞剑的剑身。袖剑在空中划过一道曲线,与老者的右掌相碰------
霎那间老者脸色大变,立刻僵在原地,却是与白虎一样的状况。
“咳......咳”老者喉咙发出间断的声音,骇然望向白发男子,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没什么剑道可言,我的内力在你之上罢了。”白发男子简单地回答。
老者瞬间懂了,他当时一招封死白虎,便是最简单但又最霸道无解的内力碾压。可白发男子竟可将浑厚内劲凭借一剑之势间接强行灌入自己体内,可是比自己当时用双拳直接将内力灌入白虎体内强上太多!
老者心头泛起无限绝望,自己又潜心武道十载光阴,终是不如十年前那袭白衣。老者松开了对经脉的束缚,任由白发男子的内劲冲击四肢百骸。
老者久未再传出动静,已然爆体而亡!
白发男子终于转身,朝向十年未见的妻子。
“云儿。”白发男子轻启双唇,似有泪水从脸颊划过。
“阿华......”师娘听见了十年未闻的呼唤,千言万语却无从说起。
......
“你头发该理理了。”师娘依偎在白发男子的怀中,紧紧闭上双眼。
仿佛一睁开眼,遥远的重逢又成梦幻。
依旧是熟悉的温热身躯,师娘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泪水。
念君何曾变,依旧风华好少年。
白发男子感受着怀中温软,低下头去轻贴怀中人的额头......
夜风格外舒缓,月下男子倚靠在女子大腿上,女子温软地修剪着他的白发。
“你知道么,我收养了四个徒弟,有他们的陪伴我十年来过的还算幸福呢。”
“青木,槐序,古月,澹月,都是很美的名字呢。”
“青木和古月也去刺杀胤武帝了,真是的,这难道是宿命么?”
“......”
“阿华,我真的好想你......”
男子倾听着女子的轻语,始终没有插过话。
他不知十年来蕴藏的情绪从何说起。
但更多的是不舍。
天台边,身披镀金战甲的卫兵昂首挺立,越发衬托出祭祀之台的古奥庄严。
被卫兵隔离开的人群中,黄衣女子双手环抱在小女孩胸前,满脸担忧。
槐序带着月儿早早来到皇城,说是带月儿来看热闹,实则是放心不下那两人。
这两人,究竟要让我牵挂到何时......
“咚---咚---咚”
子时的钟声响起,祭天大典开始了。围观的百姓们立马静了下来,不敢再大声喧闹。在成千上万双虔诚的眼睛注视中,胤武帝的銮驾在天台下徐徐停下。銮驾后魁梧的护卫迅速翻身下马,恭敬地立到胤武帝的右后方。
按以往的惯例,青白朱玄四大护卫都应在此刻陪同,可此时却只剩下了玄武一人。
胤武帝神情肃穆地注视着天台,一挥龙袍衣袖,缓缓走了上去。皇帝身后,百官跟随。
天台的金砖用繁琐的工艺雕刻着一条条威武的紫金神龙,却是一幅天界圣图。帝王的象征和神权于此结合,恭迎天子降临。一名着蓝纹白袍的礼官恭敬地奉上玉璧,另一名着白纹蓝袍的礼官恭敬地奉上玉剑。
蓝象征着天边无际的大海,白象征着极北之地的冰山。以蓝白二色作为最高礼官的服饰,是大胤王朝开国皇帝白胤的亲令。白胤,也就是胤武帝的爷爷,在九十一岁那年无比孤独地死去,弥留之际内臣上前听候遗命,却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一幕。昔日不可一世的王者,喃喃着两个名字,沟壑纵横的脸上挂着浑浊的泪水。内臣不知道这两个名字意喻着什么,但他仿佛从年迈的皇帝身上感受到几分少年的忧愁......
胤武帝接过玉璧和玉剑,冷峻的脸依旧不带一丝情感,仿佛先帝那些情思如浮云般虚无缥缈。恢弘的钟声再度响起,天台周围的人群纷纷俯身跪拜,将中央的天台衬托得更加神圣。胤武帝将玉璧缓缓举至头顶,洁白的玉璧反射着幽幽的星光,显示出虚幻莫测的幽蓝之色。胤武帝平拖玉璧至胸口,接着按照大礼的流程,将玉璧抛入天台前的小河中。接着胤武帝拔出玉剑,漆黑的铭文一一显现——
“刷!”突然两道飞速而至的剑光从人群中激射而出,直指胤武帝毫无防备的后心!
正是古月和青木,找准了唯一的完美时机,同时刺出了及其犀利的一剑!但下一秒,两柄剑立马被死死封住。古月和青木的身形立时顿在半空,一张冷峻的脸缓缓转向惊愕的二人。
胤武帝从玉剑无暇的剑身上瞥见了一团黑影,反手就是一剑——玉剑和古月的“天鸣”、青木的木剑刹那间相碰,发出了清脆的轰鸣。下一秒,洁白的玉剑化成了无数的粉末,在夜风中飘洒向被无比震撼的人群。
“有刺客!”随着卫兵一声大吼,人群顿时乱作一团,相互推攘着被卫兵相继疏散。百姓的脸上写满了惊慌失措,无人有心回头去看那千载难逢的场面。
天台之上,胤武帝乘着剑断的余威,身形暴退至十步开外。脸上的惊诧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又是那张无尽威严的脸。白衣少年和青衫剑客同时撤剑回顿身形,两人同时深吸一口气,却都隐约感觉手臂传来阵阵麻意!
只是胤武帝匆促之下本能的一剑便足以对抗两人全力刺出的一剑,古月和青木突然感觉到了深深的差距,和随之而来的绝望之感。
又是一道黑影袭来,挡在了胤武帝身前。魁梧的男子持枪伫立,方正的脸上带着一丝微嘲。
仅余的四大护卫,玄武。
“请陛下离开此地。”玄武盯着古月和青木,声音平稳厚重。立刻,两支精锐卫兵从天台两边围向古月和青木二人,将胤武帝安全隔离。古月握住天鸣的手微微有点颤抖,他想象过失败的局面,可这充斥着肃杀之气的包围圈仍让他心悸不已。
突然一只温热的手把住了古月微颤的剑。青木一改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样,一股无比霸道的气息立刻自他身上发散。那把名震江湖的木剑被他安静地横在胸前,却时刻酝酿着致命的一击。
远处,随人群退散的槐序紧紧地抱着澹月,躲在一棵榕树下不安地远望着陷入危机的二人。槐序在心里不停盘算着计策,不知不觉发鬓已湿。
“拿下刺客!”一声怒喝如闷雷炸起,随着玄武一声令下,全副武装的卫兵快速收缩了包围圈。折射着幽冷月光的枪头离古月和青木二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几滴汗水已然从青木的脸上滑下。
“啊!”
霎时间响起了两声惨叫——
一声来自槐序,她下意识地用手挡住澹月的双眼,发出痛楚的呐喊。
一声却同时来自最外围的卫兵!
下一秒,最外围的卫兵齐刷刷地倒下!
古月和青木立马抓住了眼前卫兵分神的时机,两人同时刺出的快剑汇合成一个整圆,点刺了卫兵身上所有要穴!
天地仿佛在这一刻寂静,玄武的配剑早已上手,连远处的胤武帝脸上也露出一丝凝重。所有卫兵轰然倒下,一个黑袍男子飘至中央。
“回家。”
来者瞥了古月和青木一眼,只留下短短两个字,便转身一剑刺向身后!
玄武本能般地将手中剑扬起迎接,却落了个空。黑袍男子闪过玄武,剑竟直至胤武帝!
胤武帝在反应过来的一瞬间重心向右侧偏移,黑袍男子一剑刺空,和胤武帝互换了身位。玄武赶忙将手中佩剑掷向胤武帝,同时疾跃至胤武帝身后。
胤武帝自幼习武,天资卓绝。怀着一颗追求极致的心,刻苦的他早已将至高的剑术和至霸的帝王之术融合,形成了天下唯一的天子之剑。胤武帝看似轻松地握着玄武护卫的佩剑,雄浑的内力已然在手腕聚集。
“白羽!”
黑袍男子一声怒喝!
玄武大惊失色,他从未想过有人竟会直呼武帝之名!近处,胤武帝的眉头也是一蹙。自父皇胤成帝离开后,这两个字就再未闻人提及,也从未有人敢提。
黑袍男子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手上却是一把雪白的剑。
“飞雪”,华烨的佩剑。
“你和华烨是同党?”胤武帝终于开口,死死盯着这把十年前曾给他带去阴影的剑。
古月和青木看到这把剑具是震撼至及,十年前师父华烨离开他们时,两人皆是懵懂无知的小孩。
而今,这把飞雪划破时间的空白,来到了众人面前。
黑袍男子没有回答胤武帝的话,只是轻轻平递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剑。胤武帝出剑招架,双剑相碰之际,胤武帝脸色却是大变!
这一剑并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力,却蕴含了一股古奥庄严的气息。胤武帝在王道之剑之上苦苦追寻的,便是这种需大彻大悟后才能领悟的帝道之剑!
而无休无尽的战争,也是胤武帝顺便体悟帝道的方式。
黑袍男子和胤武帝对峙着,两人的衣袂在轻柔的晚风中却因内劲而猎猎作响。
许久的沉默,胤武帝居然先撤回了剑!
黑袍男子也缓缓将飞雪收回腰间剑鞘,负手而立。
其余三人还来不及惊讶,令他们永生难忘的一幕发生了——
胤武帝退后九步,一摆龙袍的摆角,竟恭敬的跪下!
“儿臣白羽,拜见父皇。”
古月和青木闻言面面相觑,玄武在一旁震惊的难以复加!
胤武帝的父皇,便是那十五年前暴毙而亡的胤成帝,白清扬。当时胤成帝白清扬正值壮年却溘然长逝,成为一桩迷案。而今,先帝居然又出现在众人面前,还要刺杀他的儿子,大胤的皇帝!
被称作白清扬的黑袍男子沉默了片刻,缓缓摘下了宽大的衣帽,露出一张英俊至极的脸。
纵然已至中年的胤成帝白清扬脸上布满了岁月的痕迹,但眉宇间仍可看出几分和胤武帝白羽相似的神色。
父子久未见,阔别十五年。
“起来吧。”白清扬虽已不是皇帝,但声音中却透露着和白羽别样的威严。白羽的威严是君临天下的帝王霸气,白清扬的威严却透露着和天地相合的自然。
“父皇,您为何突然将大胤丢给羽儿?”胤武帝缓缓起身,开口打断了众人的思绪,向突然出现的前朝皇帝发出询问。
“有些事,你是不会懂的......”
“这些事,你的妹妹也不应该懂。”
白清扬话落,胤武帝已是色变,连同在一旁的玄武。
“原来墨儿的事情,是您安排的。”胤武帝的眼神又恢复了冷峻,思绪从回忆转到现实。
十年前,白衣刺客华烨一剑煞天威,虽然因为青龙护卫的偷袭未能刺杀得手,却在被捕之前劫走了当时正在御花园里的公主白墨。此事加重了年幼的胤武帝的大病,成为他挥之不去的阴影。
而现在,这一切竟都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安排的!
“是......月儿么?”古月仿佛明白了什么,神色恍惚地喃喃道。
青木突然打了个激灵,抬头正对上白清扬的目光。
“快回家吧。”白清扬无视了虎视眈眈的胤武帝和玄武护卫,转身离开天台。古月抛开万千思绪,连忙跟随青木跃下天台。行远时古月回头瞥了一眼,发现胤武帝仍在原地,连目光都没有挪过。
竹亭园中,白清扬脱下了宽大的黑袍随手扔在一边,拿起桌上的酒抿了一口。
槐序依旧抱着澹月,绝美的脸庞上却写满了惊诧之意。而澹月仿佛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舒舒服服地枕在槐序大腿上,呆呆地望着眼前的客人。
古月和青木跪坐在白衣中年男子身后两侧,师娘在桌边无言。
白清扬打破了眼前的沉默,转向白衣中年男子,笑道:“华烨兄,现在可是大团圆啊,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
华烨顿了片刻,说到:“当年我离开的时候,青木、槐序还有小古月都只有七八岁。我双目失明后,现在只能依稀记得往日你们的容貌......现在我对于你们也是陌生人了吧。”
青木和古月无言跪坐在后面,没有否认十年未见,故人已远的事实
空气又陷入了窒息般的沉默。
“往昔恩怨,都如飞鸿踏雪泥。现在我们好不容易重逢,要不聊聊彼此这十年的经历?”师娘犹豫了一下,打断了这片沉默。
“自从瞒天过海离开皇宫,我最大的乐趣便是结识了你们,”白清扬放下了酒杯,神情慢慢多了些沉重,“华烨兄,小云......自从十年前一别,我便游走于江湖各大门派,为日后的约定做着准备。”
“准备得如何?”华烨问道,久不见惊澜的语气竟是带着些许急切。
“和当初我们选中的所有大门派掌门都会过面了,他们基本上都支持我们,除了大冰山那边的夜岚和海边的羽生门。”白清扬想了想,如是回复。
“果然如此......蓝白二色果然还与胤朝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华烨眉头的皱纹又加深了。
“蓝白二色......每次祭天大典好像也总有。”许久不发声的槐序突然开口。古月和青木也立刻抬起了头,怀着同样的疑惑。
“那是先帝的事情了.......”白清扬回想起大胤王朝的缔造者,他的父亲白胤,心头泛起一丝难言的悲凉。白清扬又慢慢拿起了酒杯,目光在一瞬间变得迷离。顿了好久,白清扬才缓缓起口道:“让我来讲个故事吧。”
......
昔年,两位少年和一位少女偶然相遇,彼此聊了几句便决定要互相成为一生的同伴。
因为三人都有着相同悲惨的身世。
因为三人都有着相同伟大的愿望。
带着点文弱书生气的少年名叫白胤,来自辽阔富裕却战火不休的中原。他来自将军世家,却因父亲获得莫须有的罪名而被昏庸的国君满门抄斩。家中老仆用层层尸体掩盖住了他,才得以保留了家族的根。
另一位潇洒豪放的少年名叫凉生,是极北之地大冰山中的弃儿,与雪狼群相依为命苟活至今。
活泼可爱的少女名叫羽梦儿,是海角边羽生门掌门之女,在惨烈的门派之争中被忠心耿耿的弟子护送出来,逃离那本是仙境的修罗之地。而在她安全抵达中原大陆之时,羽生门的飞鸽来信告知了门派覆灭的噩耗。
这三人或许各自孤独悲伤,但因偶然的事情相逢,便彼此羁绊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