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德游记——「覆水难收」

听着耳边潺潺的流水声,夜想起了昨晚与盖尔聊到的一些话题。
“我不知该如何描述,但是……”
夜努力组织着措辞,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困境,更不知是否该将这份秘密与他人分享,面对同伴脸上露出的困惑,她踌躇片刻,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情况尽量描述了出来。
“我想……应该不是夺心魔蝌蚪的影响,自从我丧失记忆醒来后,我的内心中就一直存在着一些暴力的想法,堕落的想法,还有一些挥之不去的想法……”
面前这个看似博学的男人很快便表现出一副了然的态度,他放下手中的书本,用深邃的目光试图让夜放松下来。
“我们都时常有这样的想法。”
他试图引发夜的共情,更进一步缓解她的焦虑。
“我曾经希望一个同僚死相难看,因为他买走了最后一本《艾瑟瑞尔的迷人地役权指南》,而且还是第一版。”
“至于你那些病态的幻想,只要它们一直只是幻想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的说法令夜的不安得到了一定缓解,她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聊下去,又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后便回到了营地中自己的铺盖上。
篝火的火焰明亮而温暖,将黑夜的阴影与寒意驱散到了身后,夜抬头望向布满繁星的夜空,随后打量起营地中的这些同行者。
在场的人都或多或少的隐藏着自己的秘密,夜很清楚这一点,不论是看似帅气而风度翩翩却在初次见面时想要杀死自己的阿斯代伦,还是自称需要不停获得魔法物品来压抑体内“灾祸”的盖尔,亦或是是总将一个神秘黑色小匣子随身携带的影心,这些同行者们都有不愿多聊的话题,每个人都怀揣着自己的目的,只因他们都是夺心魔的受害者而暂时拥有了共同的目标而聚在一起,对于这场旅途能维持多久,说实话,夜也难以预料。
在这些特点鲜明的伙伴中,她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秘密,她只知道自己失去了全部的记忆,而这似乎并不是夺心魔的蝌蚪造成的,与此同时的,她的脑海中常常出现一个可怖的想法,在她抉择时总是扰乱着她的心神。
好吧,她可不敢跟伙伴们说她在和每个人见面时都幻想着对方的死亡,这听上去可一点都不幽默,也不利于这个团队的维系。
想着想着,她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另一个女孩,阿尔菲拉,一名对她十分热情的提夫林。
在这支队伍刚刚与一队地精殊死搏斗准备布置营地好好整备休息一晚时,这名在夜的印象中喜好音乐的提夫林走了过来,并声称想要加入她的队伍。
“我在听说了你的事迹后——我感觉备受鼓舞,你让我再次感受到了勇气。”
或许玩音乐的女孩就是如此感性,夜没有打断她,让她继续说了下去。
“我想加入你,与你并肩作战。我想帮助别人——就像你帮助我们那样。”
不得不说,对方诚挚的情感与表达令夜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份明朗的态度就像一支火焰箭一样精准击中了她这名身手矫健的盗贼的心神,而对方的攻势仍未停歇。
“除非能彻底远离这个世界,否则我是避无可避的。所以我宁愿迎难而上,与你一起面对。”
“我愿意为了你,为了你的使命奉献生命。”
由此,夜感受到了对方心中的勇气,而一想到这份勇气是因自己而生,她在备受触动的同时也产生了些许的成就感。
尽管她向阿尔菲拉讲述这支队伍将会遇到怎样的危险,但这并没有令提夫林女孩望而退却,反倒让她更加打定了主意。
思考片刻后,夜还是决定留下阿尔菲拉,欢迎她加入自己,毕竟,就算不让对方战斗,一名优秀的演奏者也足以令这场看不清前路的旅途带来半分惬意与放松。
此时,阿尔菲拉也注意到了夜在看着自己,因此展现出了一个热情的微笑,并向对身份、前路都感到迷茫的女性挥了挥手。
在这种情绪的鼓动下,夜也鼓起勇气主动与其他同伴进行了交流,至少在那时,她认为或许她们这几人能凑成一支不错的队伍。
而与盖尔的那番交流,正是诞生在如此前提下。
怀揣着对第二天的希冀,夜躺在铺盖上慢慢闭上了眼睛。
没错,就像盖尔说的那样,只要幻想一直都是幻想的话,那也就没什么大不了。
美妙的放松感让夜刻意地忽略了一些事实,比如她的这些想像与盖尔口中的幻想存在着一些区别,比如她对任何事物的看法中都抱有暴力而血腥的诱导。
又比如,幻想与现实其实并没有相差很远。
因此,夜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睡了过去,迎来了改变她这一幼稚而可笑想法的梦魇。
没有野兽与敌人的袭击,没有寒冷的侵袭,没有忧虑的打扰,在这些条件统统具备的这一晚本该变得完美,夜本该一觉睡到天亮,在睡眼朦胧中迎来第二天的晨曦。
然而,她却醒了过来,在一阵恍惚中发现自己站在了营地中。
“我……我这是怎么了。”
刺激意识快速苏醒的,是弥漫在鼻腔里浓烈的血腥味。
瞬间警觉起来的夜立刻调整身姿观察起四周的情况,而她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就发现了血腥味的来源。
“——”
那个瞬间,夜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然而冲击性的事实击垮了她的思考,让她直面血淋淋的现实。
在她的面前,阿尔菲拉正以一种惨不忍睹的姿态倒在地上,暗淡的月光打在从体内翻露而出的脏器增加了一分讥讽而冰凉的质感,而她那张在不久之前扯出笑容的脸上如今已被极端的惊恐所充斥,整具身体血肉模糊,仿佛是在死前遭受到了难以想象的伤害。
不,不对,不是仿佛,夜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阿尔菲拉身上的伤口证明她的确遭受到了非人的虐待,这不是谋杀,不是单纯的杀害,而是一场畸形的虐杀。
一阵带着凉意的晚风吹来,令大脑宕机的人类少女终于察觉到了自己手掌上温暖的不适感,她伸出双手,双眼捕捉到了一份无可推脱的事实。
夜的手上,沾满了鲜血。
阿尔菲拉的鲜血笼盖着夜的手掌,就像一位老友般温暖的拥抱。
这名勇敢的提夫林女孩在数小时前还活泼地出现在自己的营地中,真诚地向她发誓她愿用自己的生命来实现夜的使命,如今却以这般姿态倒在了夜的面前。
而夜沾满血腥的双手,无疑令那句誓言变得讽刺,在某种诡异的转化中成为了一份阴险而歹毒的诅咒。
只要幻想一直是幻想,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夜仿佛听到了一声嗤笑。
“这,这是我做的……?”
意识到这点后,一阵难以阻挡的眩晕感涌向大脑。
夜难以相信,她有那么一瞬间认为是某个变态杀手在夜晚闯入了营地并将这起虐杀的嫌疑栽赃到了自己的头上,可来自盗贼的经验与战斗上的意识又令她不得不接受现实:阿尔菲拉,她是被自己亲手杀死的,以面前这番凄惨的样子。
薪柴在火焰中噼啪的响声令夜的思维再次开始运转,她注意到在阿尔菲拉的身体周遭有一圈用鲜血制成的圆形图案,但下一刻她的注意力便转移到了别处,她发现营地中的其他几名伙伴正在安然熟睡,对她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
要,要告诉他们吗……?
这份软弱的犹豫仅仅持续了片刻,不,绝对不能让别人发现,她不想让人知道她是个一个虐杀伙伴的变态异端,当夜产生这个想法后,她反而很快地打定了主意,但她也反感起自己忽然浮现在脑海中的点子,那份不容置疑的合理性让她感到真真反胃。
望着离自己不远处的河流,夜原本明亮的眸子在月光下却透显出一股难以捉摸的阴沉。
刻意屏蔽了自己的思考与情绪,一具宛如机械般僵硬的肢体将另一具血淋淋的肉体投入河中,俯视着清凉透明的水流,夜用它清洗了自己的手掌,让它们看起来毫无异样。
以这般笨拙的方法,她成功洗脱了自己的嫌疑。
夜很清楚,她只解决了最为表面的问题,真正的问题反而变得更加棘手起来。
对自己失控的恐惧,对阿尔菲拉的愧疚,对隐瞒同伴担心被揭发的不安……复杂的情感层层叠加,像加入了过多天马行空的酱料从而变得令人难以接受的夹心饼干一样将她的五感压垮,她的记忆中不存在任何行凶的片段,而这点最令她感到恐怖。
她究竟是谁,或者说,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没人能回答她,夜晚一如既往地沉默,而天上的繁星对此也选择熟视无睹。
自这一刻起,夜对能够掌握自身命运的幻想被碾成粉碎,对于自身这一存在她心底的矛盾也急剧的加剧。
有很多问题在这一夜,在未来的许多夜晚都无法得到答案,唯一能够被夜所确定的,只有她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忘记一个声音。
什么东西沉入水中,随着水流渐行渐远的声音。
有些事物沉于水底彻底离开了她的生活,但也有些事物仍然在她的身边,她的面前,拖拽着她向着不可视的深渊滑去。
阿尔菲拉,一个可笑的诺言,一个平庸的祭品,一个显眼的烙印,一段终将消散的旋律。
营地中那个猩红的图案揭露出真相的冰山一角,但此时它代表着什么无人可知。
这一晚,有个注定无法入睡的灵魂抗拒着迎来明天。
而这,仅仅是这一场充满未知的旅途的开端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