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故事·夜谭随录（四十三）

123，骷髅

　　某甲喜欢打猎，一天从朝阳门外的吕祖阁回家，时间已是黄昏。他见土城下有一间草屋中灯光闪烁，一扇门半开着。便探身进去窥看，只见一个漂亮女人独自坐在炕头，笑容可掬，在用手招他。某甲高兴地进门，才跨进一只脚，就跌倒在地。第二天。某甲被人救活，只见一只脚陷在古墓中。别人问他，他流泪道：“开始认为是奇遇，才进门，就看见是骷髅。”

　　兰岩说：世间纷繁，都是肉骷髅，前人曾如此说。如果不是心动，必定不会被其引诱。天底下的“奇遇”，都是“骷髅”罢了。某甲应当从此醒悟，哭什么呢？

124，姚慎之

　　姚壮行，字慎之，祖上世代都是名士，应聘做了甘州提督李公的幕僚。府中园林很美，楼台池沼，广阔而幽深。园中有几百棵绿树，大多是上百年的古树。园中常常有鬼物出现。晚上，人们都不敢走过。相传在康熙年间，某人做提督时，常常杀了人就塞在园子的东夹墙里，至今还留有白骨骷髅。此事姚滇之全不知道。

　　一天傍晚，姚慎之独自在园中散步，派书僮去打酒，打算玩赏秋月。主人李公兴致也浓，正好带了酒菜来找他，二人就一起坐在亭子边，在假山下设宴，又请了同在幕府中的两个朋友，一起举怀痛饮。饮到三更天，两个朋友都醉了，吐得一塌胡涂，于是各自扶回了寝室，主人也带醉进房去了。姚慎之酒量大，才半醉，独自一人站在回廊上，抬头看月亮。

　　这时，他忽然看见有三个人立在池边树荫里，姚问他们是谁，问了几遍都不回答，身影却移动着向东去了。姚怀疑是府中的佣人和他开玩笑，便怒声责骂。其中二人站住不走，好像很气恼他用恶语来对待他们。姚想上前相问，就绕出回廊，只相距几步远的时候，二人却一下子不见了。姚这才想到他们是鬼，连声叫书僮，但书僮不在附近。姚非常害怕，急步走出园子，但惊慌中又走错了路。花深树密，秋草满地，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的一只鞋陷落在泥中，也来不及拾起来，只好穿着袜子奔跑。突然到了一间废弃的轩房前，前面有三个人坐在栏杆上．姚急忙叫：“救我！”三人没有回答，却发出了哭声。姚惊慌地一看，是二男一女，男的没有头，女的满身浴血，都裸坐着。姚受此惊吓，狂叫着回身就逃，跌倒了不知多少回，幸亏书僮提灯来找他，扶他回了房。从此他老是白天心慌，晚上做恶梦，两个月才好转。

125，新安富人

　　新安有个富人某，在江西做布商。他生性贪婪，好色残忍，还勾结官府，人们大多怕他。他在洪都的时候，曾经同几个朋友一起游玩松门，见到一个洗衣服的村女，非常漂亮，他就叫仆人把女子捉进密林深处，想玷污她。女子在地上打滚，又哭又骂，拼死也不顺从。富人兴趣全无，打算放村女走。但是有个依附他做坏事的刘姓朋友，却教他捆住女子的手脚，剥光朝天躺按在石头上。主人、朋友、仆人轮番强，从中午到下午，连着十六个人。女子受不了摧残，最后死在树林中，他们就丢下女尸走了。村女家人找到尸体报了官，官府严加追捕，但却没抓到凶犯，事情渐渐平息。

　　富人家里有一个儿子，是个太学生。还有个一个女儿十八岁，没有许配人家。新安地方风俗勤俭，即使是富人家的女眷，也不废劳作。正当采茶季节，富人的女儿结了众女伴进山采茶。这时暴雨骤下，各人寻找躲雨的地方。富人女儿独自站在一块岩石下，正徘徊着，听到有人叫她的小名。此女惊慌地四面张望，发现声音发自山石之中。此女非常害怕，呆呆地站着。石头说：“你别怕，我是山神。你父亲在外地做坏事，将人家的女儿强暴致死，女子控告到阴司，惩罚很重，将要报应在你的身上。观音大士因为你母亲每天念经，绣佛像吃长年吃斋，发了大慈悲之心，叫我解脱你的灾难。你父亲作恶不知改过，惨酷的祸事不久就要临头。你快回去，不要停在这地方，这里不是善地。”此女害怕地流着泪下拜，踉跄着冒雨走了。山路溜滑，她跌了不知多少跤，才见到众女伴聚集在一座山亭里。众人惊讶道：“这么多时间你在什么地方？其令人担心。”女子假说迷了路。说话间，有四五个无赖少年接连而来，都指着此女说笑道：“你不在山岩下躲雨，为什么狂奔到这里来？”众无赖贪婪地看着这些妙龄少女，大饱眼福而去。这时此女才醒悟“岩下不是好地方”的说法，若不是山神忠告，差点就会遭到强，于是心里不住地念佛。回家后告诉母亲。母亲叹气流泪道：“以你父亲一向的品行，又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神佛难道会骗人吗？”母亲从此持戒更严，女儿也诚心诚意地奉信佛了。

　　富人的儿子虽然年少，却很有些父亲的习性。乡里人都称他很像他的父亲。他屡次违拗母亲的教诲，其母对此非常担忧。一天，有亲戚从京城回来，那儿子前往问候。说到京城人物众多，到底哪种人最快活。亲戚说：“快活的人很多，但都是高不可攀的。你我今生今世绝对做不到。只有一种人，非常令人羡慕，那就是太监。”富人儿子说：“受过宫刑的人，有什么可快乐的？”亲戚说:“你只知道他们根已断，生活没有乐趣，却不知道他们能乐的地方还有很多。让我试着替你扳着手指算算。那王公贵族可算得上极其高贵了，但是看天子住的地方，却无异像在缥缈的天上。可太监因为阉过的原故，能进出深宫不受限制，这是一乐；不种田不织布，但一生吃穿不尽，这是二乐；父母不敢把他当儿子，兄弟姐妹尊敬他，这是三乐；他们没有一个不富有，人们见不到的东西，他们能见到，人们吃不到的东西，他们能吃到，这是四乐；没有妻儿牵累，有福独享，不必为后代考虑，这是五乐。有这五乐，还什么快活能比得上呢？”那儿子一旁倾听着，完全入了迷，问道：“我们也能做太监吗？”亲戚说：“谁不能做？只是多了胯下那样东西罢了。”于是一笑后就分别了。那儿子回家，一路苦想，决意自我阉去，还怕被母亲阻止，就暗中藏好剔骨尖刀躲进厕所，割了下面，疼得大叫昏倒。家人发觉抢救，已经死了。

　　不久，富人回家探亲，他妻子就把女儿如何得救，儿子如何死掉的情况，全告诉了他，意在劝诫他。富人抬头看天，嘿嘿怒笑道：“妇道人家，害怕鬼神。古人有的受官刑，有的拥有三千男妾，难道都是阴司报应他们祖上恶行的吗？怕是地狱的说法是荒唐的。如果真有，我将向阎王请求，一定要全部经历所谓刀山剑树的酷刑来长长见识，又有什么值得害怕的？”他妻子冷笑道：“即使地狱有十八层之多，也该请你全部游历一遍。只怕你留恋忘返，不能再见天日，让妻儿担心罢了。”富人怒气冲天，大吵大闹，就分房另外居住，不再和妻子见面说话。只过了一个多月，这富人就生了大病。天天见到被他玷污的村女站在床前，或者和几个青衣人一起坐在堂上，好像在等待什么。过了几天，村女又带领两个青衣人，押着一个带着刑具的人来到，那人蓬头垢面，对富人流泪诉说道：“松门的事情暴露了。”富人一看，就是往日依附他做坏事的刘姓朋友。富人也不胜悲凉，便把妻子女儿叫到面前，哭着告诉见到的情景，并且详细叙述以前的事，请求替他忏悔。话还没说完，忽然气喘如牛，大叫“我走了！我走了！”而死。妻子女儿悲叹他罪孽深重，一起对着佛像为他诵经，以求超度。女儿终生不嫁，奉养母亲到老。后来有人从江西来，传话刘姓朋友在某一天自残而死，算来正是富人死的前一天。祁门太守吴金泉曾经讲述这故事来劝诚人，我和众表弟都听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