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文比赛
1
我和朋友来到一家饭店,把菜点好了。
我:“出去抽根烟?”
友:“你不刚刚才抽过吗?路上。”
我:“来吧来吧。”
友:“不来。我又不抽烟。你把包放下吧,我给你看着。”
我:“看见没?奶茶店。我抽烟,你去买两杯奶茶。”
友:“你顺手就买了呗。”
我:“在队伍里抽烟多不礼貌。来吧来吧。”
友:“行吧。我正好去上个厕所。”
于是我们动身走出饭店,朋友叮嘱了一个店员照看好我们的私人物品,无非是两个包,两件外套,根本丢不了。
友:“给我来一根。”
我:“不是不抽吗?”
友:“你废话真多。我老婆又不在。”
我:“你们结婚啦?”
友:“没有。在家里叫习惯了。”
朋友接过我手里的烟,快速点上。
友:“怎么今天叫我出来?你不说你们家里有谁中风了吗,你得去照顾照顾。”
我:“不是中风,是脑溢血。”
友:“那不就是一回事。”
我:“……是吗?”
友:“唉,真惨。谁中风了啊?”
我:“不是中风,脑溢血。”
友:“行行行,脑溢血。谁的脑溢血了?”
我:“我外甥。”
友:“你放屁吧,你外甥才多少岁?”
我:“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我姐找了个新老公吗。是他的儿子。”
友:“那也不至于吧!”
我:“你懂啥?我这个新姐夫比我姐大二十,他儿子都快五十了。”
友:“五十?你姐比你大多少来着?”
我:“这谁知道。”
友:“我记得我小时候最喜欢你姐,但每次来你家她都不在。唉。”
我:“都和男人出去鬼混了。”
友:“你是傻逼吧!”
我:“你傻逼吧!这么说你每次到我家都是蹲我姐来了?”
友:“部分原因好吧,部分原因。”
我:“还有什么原因?”
友:“这不太好说出口……”
我:“说说说,快点说。”
友:“你妈妈……也很漂亮。”
再进饭店时,一桌子菜已经上齐了。服务员战战兢兢地站在桌子旁边,看起来有些紧张。给客人介绍菜品也是他们的工作内容之一。但我俩态度坚决,把他赶走了。
友:“所以你干嘛请我吃饭?既然你要去医院照顾你的大外甥。”
我:“这两天真把我弄得焦头烂额的,照顾病人全变成我和我姐两个人的事了。”
友:“你不去不就行了。说白了,和你们俩就没关系。”
我:“对啊,至少和我没关系。但你也不想想我住哪儿。”
友:“你不会还住在你姐姐家吧?”
我:“她去她新老公的家了,我现在一个人住在老房子。她说如果我不去医院照顾人,就要赶我出去。”
友:“那真挺糟心的。工作呢?”
我:“没找。”
友:“猜到了。你有钱请我吃饭吗?”
我:“你说呢?”
友:“原来是蹭饭来了。”
我:“先不说这个。我这两天焦头烂额不仅因为这,我现在同时报名参加了两个杂志的征文比赛。”
友:“多久截止?”
我:“都是下周截止。”
友:“真会挑时间。哪两个杂志啊?”
我:“一个《中国新科幻》,征科幻小说;一个是《学生作文大本营》举办的‘小学生日记大赛’。”
友:“学生作文?日记大赛?”
我:“《学生作文大本营》,小学生日记大赛。”
友:“小学生?”
我:“你神经病吧?怎么了?”
友:“我真想找个人来评评理。《中国新科幻》我还能理解,小学生日记是什么鬼?你是小学生吗?咱俩谁是神经病?”
我:“瞧不起小学生是吧?”
友:“瞧不起!不……不对,我懂了,真有你的。”
我:“你懂什么了?”
友:“真有你的。钱赚到小学生头上了是不是?”
我:“还是你懂我,哈哈。”
友:“谁懂你?哥们儿你谁啊坐这儿,还吃得挺香!我认识你吗?”
我:“我还不认识你呢,瞧不起我们祖国的花朵。他们可比我有钱多了。你看我这手机,用了十年了,发个短信都卡,打电话更卡,我也不舍得换;他们现在一块手表都几千块,又能打电话又能上网,而且说换就换,甚至和衣服颜色配套着来。”
友:“我懂你意思了,所以你就打他们的主意。”
我:“你这么说就太不严肃了。这是各取所需。我帮他们搞定日记,他们付我报酬,天经地义的雇佣关系。”
友:“有一点我不太能理解啊,这种事情找一个成年人干合适吗?我也不说你是什么经验丰富的社会人吧,但你还能写出小孩儿的童真童趣吗?”
我:“谁要写出小孩儿的童真童趣?你也不想想,杂志的编辑,杂志的评委们,难道是小孩儿吗?他们从早到晚沉浸在童真童趣里,不会厌烦吗?早就想逃离这个苦闷的世界了吧。”
友:“欸欸欸,最后一句,太私人化了吧。”
我:“保不齐啊。总之,信我,他们想看的就是那些大人伪装成小孩写的文章。我小时候写了这么多童真童趣的小作文,也没得过奖啊,老师都没表扬过我,表扬的都是喜欢装大人的小朋友。”
友·:“那你准备怎么写呢?”
我:“很简单啊,比如我们出来吃饭,我就改成吃儿童套餐;抽烟就改成出去吃个棒棒糖。但我们谈论的却是来自大人世界的种种压力。”
友:“我看你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嘛。那还有什么值得你焦头烂额的?”
我:“这个日记大赛是难不倒我。重点是这个科幻小说比赛。你知道一等奖奖金多少吗?三万人民币。”
友:“不错啊,数目可观啊!”
我:“所以我才这么纠结,不知道写什么好。”
友:“这事儿你找我也没用啊。”
我:“也不用你帮我出主意,你说说你的感想就行。”
友:“行。”
于是我撕掉脸上的伪装,把丑陋的大脑袋露出来。
友:“我靠!你是个什么?外星人吗?”
整个饭店里都乱了套,服务员和客人在尖叫,锅碗瓢盆和各种食物在狭小的空间里放肆地飞来飞去。
我:“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友:“打开你的翻译器说话!我听不懂!”
我:“我暂时就想到这一个场景。怎么样?”
友:“可以啊,挺有惊吓效果。就是你台词写得太烂了。”
我:“什么台词?这是小说,又不是电影。”
友:“那就更烂了。这个场景拍成电影还能吓唬吓唬人,写成小说就是垃圾。”
2
我的编辑又来催我交稿了。这件事很具有迷惑性,因为我不是什么大作家,也不领薪水,只是报名参加了征文比赛,他们犯不着出动一个完整的编辑来敦促我。不过话说回来,我们使用在线聊天工具进行交流,我也不知道网线的另一端坐着(或站着、躺着)一个怎样的人,有怎样的意图。
编:“写得怎么样了?写完了吗?”
我:“还没呢。”
编:“那写了多少了?”
我:“还在构思当中。”
编:“那就是还没开始动笔咯?”
我:“动笔了动笔了,只是还没写多少。真不好意思。”
编:“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是你参加比赛,不是我。”
我:“对不起,对不起。”
编:“不过我搞不懂,这有什么难的?还需要大量构思。”
我:“抱歉,抱歉。”
编:“随便写点儿?总之要快,这周就截止了。”
我:“咦?”
编:“?”
我:“请问您是哪位编辑?”
编:“你神经病吧?我是王编。”
我:“王编您好。我的意思是您是哪个征文比赛的编辑?”
编:“你说呢?你自己参加的比赛你不知道?”
我:“呃……”
编:“你今天有什么打算?”
我:“我?我今天打算出去摄影,找找素材。”
编:“去哪儿?拍什么?”
我:“拍幽浮怎么样,哈哈哈。”
编:“可以啊,不错,就以这个为素材吧。”
我:“啊?”
编:“怎么?”
我:“您到底是哪位编辑啊……”
编:“你说呢?”
3
今天轮到我去医院照顾外甥。令人生气的是,我得叫他一声“哥”。他还对我爱理不理的。等他睡着以后,我掏出手机在电子备忘录上编辑文字。征文比赛的事让我伤透了脑筋。这时朋友打来一个视频电话。我出门去接。
友:“你在哪儿呢?”
我:“在医院。今天轮到我了。”
友:“怎么黑乎乎的?”
我:“大外甥刚刚睡着。我在楼梯间呢。”
友:“怪说不得。你怎么在医院里抽烟啊?”
我:“行了,别说废话了,找我干嘛?”
友:“你那个科幻小说,写了多少了?”
我:“写到第三章了,咋了?”
友:“还分章节啊?”
我:“分章节人家读起来容易些。”
友:“是这样,我想到一个点子,想问问你用不用得上。不过,既然你已经写了这么多了……”
我:“别别别,你说吧。”
友:“那岂不是要推倒你现在的构思?”
我:“我骗你的,我那个小学生日记写到第三章了。科幻小说还没动呢。”
友:“好家伙。”
我:“你快说吧。求你了,哥。”
友:“我是这样想的啊,你可以写一个关于外星人的东西。”
我:“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友:“不是这个。这种故事早写烂了。我是觉得,你应该写写关于外星人的风俗,虚构一个外星人社会。”
我:“太空歌剧?”
友:“什么太空歌剧。这比赛有字数限制吗?”
我:“有啊,三万字以内。”
友:“三万字你写什么太空歌剧?傻逼吧。”
我:“那怎么办?”
友:“你可以写外星人个体啊,以点带面。比如你现在在医院照顾你外甥是吧,但你这外甥跟你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甚至比你大好多岁,这件事,在人类社会里是能够被理解的,同时它也反映出一种人情世故。这是独属于人类社会的东西。现在你要创造出独属于外星人社会的东西。”
我:“哦……我好像懂了。”
友:“不准懂!”
我:“啊?”
友:“不准懂得这么快。”
我:“啥意思?你在撒娇吗?”
友:“你今天晚上回家吗?”
我:“回啊。”
友:“收留我几天怎么样?我被女朋友赶出来了。”
我:“啊?这么狠?”
友:“晚上我慢慢跟你讲我的构思。”
我:“行,你先晃悠着吧,我大概七点回。”
晚上八点,我回到家。朋友在门口等着我,手里拎着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
我:“拎的什么啊?”
友:“啤酒。冰的。”
我:“啊——冰啤酒——”
友:“还得是冰啤酒啊。”
我:“还得是冰啤酒。”
友:“如果是小学生日记,我现在应该拎着啥?”
我:“热牛奶?”
我们都笑了。虽然很疲惫,但是洗完澡喝一罐冰啤酒,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不是吗?
4
我赶在截稿日期之前完成了两篇征文,一篇科幻小说,一篇小学生日记。对此我非常满意,兴冲冲地把文件传给了编辑。
编:“收到。我读一下。”
我:“好的。”
编:“嗯,写得不错嘛!我帮你上传了。”
我:“谢谢王编!”
编:“什么?我是李编。”
我:“李编?”
编:“对啊,我是李编辑。”
我:“李编辑……冒昧问一下,您是哪个征文比赛的编辑?”
编:“你在说什么啊哈哈哈,我是《中国新科幻》的编辑啊。”
我:“天呐!”
编:“怎么了?”
我:“我交反了。”
编:“什么反了?”
我:“没什么没什么,李编辑,请问可以撤稿吗?”
编:“为什么?”
我:“我还没写完!”
编:“抱歉,撤稿、修改、多次投稿,都是违反比赛规则的行为。”
我:“天呐。”
5
比赛结果在十月公布。外甥已经出院,朋友也回家向女友认了错,重归于好。我一个人呆在家里,一边喝酒一边等待比赛结果。还有一分钟不到,我不停地刷新网页。其实我完全做好了失败的心理准备,毕竟我把科幻小说交到了“小学生日记大赛”,而向《中国新科幻》投了一则学生日记。
结果出来了。我有气无力地浏览着网页。找到我的名字——
首奖。
我瞪大了眼睛。
获奖评语:
无与伦比的想象力。通过个体的生命体验,优雅又不失锐利地勾勒出一个崭新的外星社会,一个真正属于外星人的世界。每一个生活的场景,每一句自然的对白,都逐渐擦去了名为“虚构”的痕迹,仿佛作者就来自那个瑰丽的外星文明。
特此颁发首奖,以资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