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魂曲·chapter.27：神荫之下
“幽远村有一个避难所，但那个地方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 两人穿过森林深处的兽径，来到了一片熟悉的空地上。这一带由于处在比较深的位置又没有民居，因此侥幸没有被大火席卷。山神雕像依旧安然矗立在那里，垂眸微笑的样子好像一切纷扰痛苦都与她无关。仿佛此刻远方并没有燃起硝烟，大火也没有吞噬森林。 伦纳德默默凝视着这尊洁白的神明。他想要问她很多事，话到嘴边却反应过来那只是一座雕像，不会说话，也不是神明的本尊。 黑鸟在雕像面前半跪下，推动底座上一块有些松动的石块。随着沉重的机关轰然启动的声响，神明向后退去，露出一段通往地下的台阶。 “这里只有涉及山神教团的核心人物才知道。村子里知道的也不到十个人吧。” 那么，有多少人能藏在这神明的庇护之下，就完全是一件碰运气的事情了。 黑鸟和伦纳德无声地走下台阶。在完全进入地道后，黑鸟又摆弄了某处的机关，让入口的雕像回到原来的位置。果然，映入眼帘的是类似防空洞的地下设施，比想象中的更宽敞些。 煤油灯的光芒照到了两人脸上。提着灯、不安地聚在一起的村民大概有二十人左右。伦纳德一眼就认出了瑞娜和斯派尔，黑鸟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们，光彩这才从他那宛如枯死水井的双眼中闪出，一开始只是不可置信的一点光，下一秒便化作狂喜的泪水泉涌而出。他不顾一切地奔向自己的家人，和他们紧紧相拥，甚至连手里的提灯掉在地上摔碎了都顾不上。 伦纳德也看到了瑞恩，亲友苍白的面孔和暗淡的眼神让他喉头一哽。他走上前去，想要至少也拥抱一下瑞恩——虽然拥抱这种行为根本不适合他，可他却没有，因为注意到了一个令人不安的点。 “桑妮……桑妮呢？” 瑞恩神色悲伤地摇了摇头，说话的时候嘴唇在微微颤抖，仿佛每一个字都是玻璃，正在划破他的血肉。 “桑妮……桑妮她……” 伦纳德只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在一点点凉下去，宛如被人缓慢地泡进了名为绝望的冰水中。强烈的情绪驱使着他一把抓住瑞恩的肩膀，“桑妮在哪？！你说清楚！”而瑞恩只是如同木偶般任凭他摇晃。 瑞恩越是一言不发，伦纳德的心凉得就越是彻底，终于连抓着瑞恩的力气都没有了，无力地松开了手。可就在此时，他感觉衣服被人拉了拉。 他转过身，是斯诺。斯诺的半边脸上都包着绷带，伦纳德几乎没认出他。 斯诺低声说道：“桑妮被带走了。” 被带走。好在，不是死了。既然是被带走了，就还有希望。力气似乎短暂地回到了伦纳德身体里，让他重新开始思考：桑妮只是个普通女孩子，带走她没有任何意义——不，除了一个用途以外。 黑鸟走到伦纳德和斯诺身边，他也听到了刚才的对话。并且从他的眼神里，伦纳德明白他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那就是，桑妮只是人质，目的是等更重要的人自投罗网。 “是谁。”伦纳德做了个深呼吸，平复了一下情绪，“是谁带走的她，你知道吗？” “是白色头发的男人。”斯诺回答。防空洞里的村民们此时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纷纷向他们的方向投来目光。 被注视着的少年有些不安地摸了摸自己被绷带包裹的半张脸，说道：“白色头发的人让我给你们带话。他说……你们一定会去找他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圣奥尔塔国还没建成的时候，久到这片土地还没有被人类大面积开垦的时候，人类在那时仅仅只是零散的聚落而已。那时候神明和她的子孙们还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被人类崇敬，也与人类共生。神明接受人类的供奉，也赐予他们名为核心的自己的一部分神体，帮助他们适应自然。 后来入侵者闯入了这片土地。他们放火烧光森林，开垦田地，残忍地屠杀原本就生活在这里的同类们，又堆起了围墙，建造属于自己的国度。 面对这样的人类，神明选择的是让步。她带着自己的眷属们，还有零星留下来的原住民们走向了森林更深的地方，原本以为在这里就不会被人类打扰了。 可是那些人类的贪婪永无止境。为了建国，为了聚拢人心，他们创造了
宗教。
原本的神明被他们堆砌出来的伪神替代，这样的信仰也传给了他们的子孙。渐渐地，崇拜伪神的宗教盛行，成了这个国家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再也没有人知道神明真正的模样，也再也没有人信仰真正的神明了。 无人信仰的神明，神力越来越弱。最开始出现的，是那些核心扭曲或者根本不存在的
异民
。他们是山神力量衰弱的结果，人类自食恶果的报应。到后来，神明甚至连自己的眷属，
山灵
，也无力庇护，任凭他们最后一片净土被人类践踏，眷属们死于人类之手。 而最开始创立伪神教团的那一拨人，在最后起了内乱，其中一部分人留下来，他们的后代成为了现在圣奥尔塔山神教团的高层，而另一拨被斥为邪道的人被逐出国境，流落进森林里。
他们的核心完好，却被归类为异民
。不过他们和真正异民繁衍出的后代，核心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残缺。” 说到这里，白发的少年似乎终于意识到身后剑拔弩张的两人，朝他们回过身来。他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张开双臂欢迎他们。 “没错，亲爱的黑鸟先生，伪神教团成员的后代。我等你很久了。” 少年笑得天真无邪。然而越是这样单纯的笑容，越是能让人感觉到他深不见底的疯狂。他身上的黑色长袍被风吹起，那上面沾着不知谁的血，在风中像一面花纹诡异的旗帜般招展，“为了这一天，我等了十几年。就是为了把这一切全部还给你，就像你的祖先对我们做的一样。” 黑鸟脸上混杂着愤怒与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握着刀柄的手不住地颤抖。奥特姆的一席话无疑把他曾经深信不疑的世界在他面前摔了个粉碎，无论是作为山神祭司，还是作为一个人。 “那是黑鸟祖先的事情，和他有什么关系？” 伦纳德拔刀出鞘，冷静地对奥特姆发问。刀身映出少年如血般赤红的瞳孔，少年笑了，似乎在笑这个问题的愚蠢：“对于我们来说，都一样。” 意识到和这个疯子无法正常沟通，伦纳德便直截了当地问：“桑妮在哪里？” 奥特姆转向身旁的宪兵，漫不经心地吩咐道：“带人。” 宪兵应声离开。此时黑鸟终于从强烈的冲击中缓过神来，他往前迈了一步，视死如归地直视着奥特姆。 “你要是想的话，”青年说道，尽管清秀的面孔还在微微发颤，但脸上的决意却不是假的，“放了其他人，然后在这里杀了我吧，如果这让你满意的话。” 奥特姆盯着黑鸟的面孔看了两秒，突然笑了出来。那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黑鸟先生，你没听懂我讲的故事吗？你的祖先只是其中之一。”那双血红的眼眸中倒映着火光和战场，却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渊，要将全世界都拉入癫狂之中，“我要报复的，是这片土地上所有的人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