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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多:帝国之初》——第一章

2021-03-10 18:27 作者:泰拉围城翻译庭  | 我要投稿

译者:瘟妹

译者:黑军克星斯派尔

校对:维斯提安的兰斯洛

    赛乌望着飞行器自西边飞来,掠过东安纳托利亚高原上纵横的山谷,逐渐黯淡的天空与日暮在机身后紧追不舍。他用干燥的手掌搭起凉棚,眯起眼睛遮蔽缓缓下沉的夕阳放射出的璀璨余光。闷热的岩石与焦土的形状在他眼前变换、拉伸着,仍旧昏暗,炽热。

    飞行器后方拖着两股灰黑色的烟雾尾迹。当它接近,缓缓下降时,赛乌注意到它破损的红色外壳和老式的涡轮机组。它很大——可能有二十个座位——但已经破旧不堪了。

    赛乌微微一笑。真难为她找出这破铜烂铁,好像是倒霉的商贾从垃圾场里拼凑出来的玩意儿。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看到她坐在皇宫内配备的座驾里是什么时候了。那些金碧辉煌的东西其实并不适合她。

    他肃立着静静等待,任由尘土在他周身飞扬。飞行器放下起落架,涡轮喷口转向地面。随着引擎发出一阵刺耳的嘈杂声,飞行器降下,在整个停机坪上吹起干燥的尘土。

    接着他迈开步伐,用一块方纹丝巾挡住灌进嘴里的沙砾,小心翼翼地穿过岩石环绕的空地。首先从飞行器上下来的是两个卫兵,身穿链甲,覆着面具,紧握武器。赛乌从来没搞清楚过她的近侍到底来自哪支部队——即使是现在,也很难弄清这个以杀戮为主题主宰数代人类生活的星球上,每个现役、预备役、合法和非法军事组织的来龙去脉。

    接着,她的身影从机舱内浮现,蹒跚地从扶梯上走下,身上裹着灰色的长裙,脚下踏着厚重的靴子,眼睛藏在厚实的兜帽下。她的头发扎了起来,包裹在红色围巾里,只露出一点黑色、坚韧的皮肤。

    赛乌走向她,张开双臂表示欢迎。她抓住他的双手,用力握紧。

    “赛乌。”她说道。

    “高领主女士,”他回道。

    “准备好给我看了吗?”

    “随时可以。”他说道。

    在旅途中,有两件事令他恍如初见。尽管他对这条航线和景观已经习以为常。

    第一件事是这片地域的开阔。落座后,飞行器再次从降落场起飞。透过一片脏污的舷窗望向外面,他能看到皱巴巴的大地向弧形的天际线延展,地上满是头盖骨般的隆起和淡橘色的台地。西边的天际仍然是淡蓝色的,在大气圈的顶点逐渐加深,西北方向有一道长长的阴影。

    这片土地没有固定的名字。数百年来,这里荒无人烟,正是化学战和环境崩溃下的又一牺牲品。全球大部分地区都一样。在冲突的岁月里,人类紧紧依附、畏缩在海岸边的超巨型城市的钢铁外壳之下,这些城市星罗棋布地坐落在已经蒸发干净的海床上,但不是每个地方都有。方圆数百公里甚至数千公里的土地上荒无人烟,只有毒气探测器和辐射计数器的计数声,六眼鼹鼠急促的奔跑声和历风的呼啸声。

    他之前被告知,这片地区曾经被称为乌拉尔图。就像其他所有地方一样,王朝在此兴衰更迭——技术军阀统治暴戾,几乎无法匹配他们所获得的诸多头衔。暴政如此,却又平平无奇。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亚洲广袤的草原,欧洲富饶的武器工厂,泛太平洋的超级都市——彼此之间都用恐惧与令人沉溺的杀戮紧扼对手咽喉。

    但这个地方却有着与众不同的东西。某种原初的东西。

    而这就是第二件事。这些岩石很古老,非常古老。这些废墟、水道,都很古老。你能闻到它们的沧桑,这股沧桑感浸染了万物,在军用化学品流泻形成的地表之下轻声低吟。

    赛乌不是历史学家。泰拉上已经很久不曾出现历史学家了,直到最近祂为他们再次辟出工作的空间。因此,过去对他而言,就像对大部分其他人一样,不过是一团神话与猜测构成的迷雾。但你在这儿看着这些岩石,用手轻轻拂过它们,你便能感知到古老的雨水如何拍打其上,已灭绝的动物的足迹如何刻印其间,你就会知道。你会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一个故事,如此久远,以至于故事的开篇已被遗忘,但故事本身却仍然举足轻重,因为它并未完结。

    赛乌望向高领主尤沃玛·坎达维瑞,后者的视线没有放在舷窗外的风景上。她端坐在椅子里,窄小,局促,紧紧握住扶手。她放下了兜帽,从而可以轻易看到脸上的不适。

    “您已舟车劳顿。”赛乌说道。

    坎达维瑞从思绪中回过神,撇了他一眼,报以一个斜冽的微笑。

    “你是不是觉得,”她说道。“我们完成了这么多事业,延续了这么久历史,总该能设计出一种不会让我晕机的大气层飞行器吧?”

    赛乌点点头。当然,高领主并不正确。她能选用很多种类的飞行器,能够如丝般顺滑地飞行,有着舒适的空调和隔音设备,但那些飞行器都太过招摇和昂贵,而且会被皇宫内外数百个情报监听站注意到。于是她,太平法的颁布者和数千名官僚的领导者,就这么屈就在一堆嘎吱作响的废铜烂铁里强忍恶心。何等崇高的奉献精神。

    “马上快到了。”赛乌说。

    坎达维瑞向后靠,压在斑驳脱落的合成皮革椅背上,尝试让自己不那么颠簸。“我读过你的‘简报’。”她说。“在我们到达之前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吗?”

    赛乌摇了摇头。“没有。我不知道该说是他们太过大意,还是我们足够小心。“

    “你很小心,这就是我选择你的理由。”

    “或者,他们出于某种原因,觉得没人会在乎。”

    “是的,是的。”她说。“这也是一种可能。”她第一次透过舷窗望向外面,那里的天际正不断染满夕阳西下前深沉的海蓝色。东方已隐约能看到点点繁星,那些细小的光点比任何这个倾颓的世界所能营造的都更为纯净。“我很感谢你能承接这一切,我也很担心你所面对的危险。”

    赛乌欠身以示感谢。“您过誉了。”

    “老实说,我觉得我已经获得我需要的东西了。你的报告一如既往得完整。但我……”

    “需要亲自见证。”

    坎达维瑞微微一笑。“心有灵犀,不是吗?”她不再望向窗外。“直到现在也没改变。”

    抬头显示屏上闪过一道亮光,飞行器开始下降。振动愈加剧烈。

    “会有什么能改变您的想法吗?”赛乌问道。

    “挺多的。”坎达维瑞说。“我希望我是错的。一直希望。”

    振动变得更有节奏,表明他们已经快降落到尘土飞扬的着陆场上了。这片着陆场处在一片在人类记忆的深处尚称得上文明的区域边缘。

    “您很少犯错。”赛乌回应道。

    那一天,他们没有登上山岭。

    当他们最终降落到地面时,场地上的安防流明灯正开到最大,太阳正缓缓落入饱经战火摧残的遥远西方。赛乌护送坎达维瑞穿过他搭建的临时小镇的街道。这座小镇其实不过是在着陆场边缘的一堆预制板房,在两个月前临时搭建起来,用螺栓连接以对抗大自然。焚风从东边的绝壁上吹下,夹带着滚滚尘沙。赛乌戴上面罩,但坎达维瑞只用围巾裹住自己的脸,抱紧身躯抵御风沙。

    迎面而来的卫兵是赛乌的部下——十二名来自第十二尤约达青藤蛇部队的士兵,他们所在的团九个月前在行星的另一半地区服役,随后开始休整。他们是优秀,专业的男男女女,但坎达维瑞的保镖在着陆场上扇形展开时显得更有威胁性。

    赛乌将高领主带到她的住所——最大的一间单元房,被匆匆忙忙打扫干净,还装上了暖气。她看了一眼,很好地隐藏了自己的失望。接着他向她道了晚安,关上房门,再次检查了安防措施。

    在那之后他没怎么入睡。他自己的住处四面透风,一旦太阳下山,温度就会骤降。他再次检查自己的工作,试着忽略外围巡逻部队的脚步和口令声。最后,他在自己垂下的吊床上躺下,凝视着天花板,回想着过去几周的辛劳,思考着这些辛劳的意义,抑或是无意义。渐渐的,太阳悄悄升起,在百叶窗边缘投出一缕暖意,又过去了一天。

    他叹了口气,起身在台盆上洗了把脸,试着把皱巴巴的制服整理得不那么难看。用完一杯咖啡和能量棒之后,他走向坎达维瑞的房间。他敲了敲门。当门打开时,她看起来焕然一新,精神奕奕地穿着她钟爱的长袍,围巾被精心地包裹在衣裙上——这次是一条天蓝色的。

    “睡得好吗?”他问道。

    “从你的样子来看,比你睡得好。”坎达维瑞回应着,小心翼翼地步下金属台阶。

    他们与护卫会合——更多身穿链甲的士兵——然后在东门外加入六辆卡车组成的车队,开始向前方的高原跋涉。车队中有五辆奥迪昂运兵车,覆盖着厚重的金属装甲。还有一辆民用运输车,被改造过以适应困难地形,因此也颠簸得令人十分不适。

    空气清朗凌冽,尽管在逐渐升温,但仍有些许寒意。岩石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光秃秃的表面闪烁着朝露的光芒。岩石本身是浅棕色的,如同血肉一般。前方隐约可见他们的目的地。

    “真不错。”坎达维瑞说着,拉下兜帽,从帽檐向外观视。“至少很适合演一出好戏。”

    尘土飞扬的路途十分漫长,除了一些走私团伙的残党外,没人使用这条路。路边稀稀落落地生长着黑色叶片的矮树。你仍然能嗅到辐射的气息,以至于空气都辛辣得如同洒出来的香料。

    在他们前方,隐约可见如同霜浪一般的群山以及其中的双子山峰。从山脊间能够望见小高加索山脉的荒地,积雪盖顶,烈风呼啸,但在山脚前却空无一物。

    阿拉拉特山。自人类的黎明时期便出现在故事之中,这个名字被记录,抹去,又被记录在上千份神圣的副本之中,但这些副本都已被封禁,焚毁。

    “这里什么都没有。”赛乌一边说话一边抓住扶手抵御运输车的颠簸。“没有任何值得一战的东西。我至今不明白。”

    “有很多。”坎达维瑞说道。“在这片地域的另一边,数百公里之外,有一个帝国。我们曾派遣一支军队去过,但无人生还。它们该为此负责”

    赛乌惊讶地望着她。“真的吗?”他问。

    “当然。”坎达维瑞看起来很是怡然自得。“时间,地点,我们铭记于心。有一天我们会派另一支军队进去。时机问题而已。”

    “所以这是个警告,这里。”赛乌谨慎地选择着词句。“炫耀武力。”

    “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象征意义更为重要。”坎达维瑞揉了揉手肘让血液流动。颠簸和摇晃已经越来越剧烈。“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说,整件事情由始至终,总归和武力有关。我们应该问的是——哪一种?”

    “而您已经心有定见了。”

    “我对所有东西都有定见。”坎达维瑞说道。“但我希望这是正确的那个。”

    “毫无疑问。”

    他们开始沿着深谷中蜿蜒曲折的路径向上攀登。随着太阳逐渐升起,蒸腾掉最后一点雾气,闪烁了空气,运输车内也随之燥热起来。大气变得稀薄,引擎声愈发沉重。在崎岖的大地上颠簸和迂回了数个小时后,终于看到了赛乌此前布下的定位杆耸立起来的细长杆子。运输车战栗着停下,在阳光的曝晒下散发出蒸汽。卫兵一个个下车,警惕地望着四周。

    赛乌下到地面,伸手搀扶着坎达维瑞下车。接着他们甩动僵硬的四肢开始步行,越过一米高的定位杆,步入对面的群山中。

    漫山遍野插满旗帜,被强劲的山风吹拂着。积雪覆盖的漫长战壕在整片大地上纵横交错,足有两米深。工人在寒风中挤在一起取暖,一部分人能透过身上的环境服看到底下纤细的身形,另一些人则包裹在笨重的工作服下。这些人类和机仆缓慢地走着,一方面因为寒冷,另一方面则因为他们正进行之事需要十分细心。

    坎达维瑞在结霜的砾石上艰难跋涉,仍不忘审视眼前的场景。赛乌跟在她身后,随时准备助她一臂之力。寒冷的空气开始让他的喉咙发疼。

    “这地方真合适。”她开口道,同时前后张望蜿蜒的来路与前方的陡崖。“我不是士兵,你懂的。”

    “我明白。”赛乌说道。

    她对他报以微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不过,我能理解为什么他们在这里做这些事。四绝之地,高峰之上。开阔得足够让一支军队——两支军队——相遇的地方。一场决战。”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臀后,停了下来。“那么,这里就是一切发生之处。”

    赛乌没有停步。“我想给您看看这个。”

    他们在战壕之间找出一条路径,护卫跟在后面。坎达维瑞开始喘息——这不是她惯常的仪态——而她的链甲随从紧跟上来,以备不时之需。

    很快,满是朽坏物件的战壕在他们身后消失。机仆间二进制对话发出的轻柔叽喳声远去,他们发现自己立身于平原的边缘,此处已没有平地,而是耸立着许多造型奇特的岩石。数百米外,地面陡然沉降,落入云雾缭绕的草原。

    赛乌在遮阳棚飘动的裙边外蹲下,将他的面罩推到后面。坎达维瑞跟着他蹲下,于是一阵令人迷眩的香味飘来——一股城市的气息,常见于东南部不断扩张的都市里,却不像是废土里会有的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塑料保护膜,看到底下的地面上铺满露水。显露出来的物件不大——只是不完整的一片片碎片。他伸出手,小心地拿起其中一片,将它放在掌心里把玩着。

    “我们找到很多这种东西。”他说着,将物件递给坎达维瑞。

    她接过那东西,迎着光芒举起来观视。“帝国的雄鹰徽记。”她说着,眯起眼睛。她用手指拂去表面的沙砾,露出一片盔甲和上面的图案——被四条细长的闪电包围的雄鹰之首。她的目光长久地驻留在这图案上。“我对这个图案抗争了很久。”她若有所思地说着。“我告诉他们这传达了错误的信息。我们是建造者,不是毁灭者。鹰除了自己的巢穴,什么都建造不了,而一场风暴就能轻易摧毁它。我输了很多次争议,这是其中之一。他们希望传达另一种信息。”

    “盔甲碎片的质地是混合物。一部分能检测出是一种陶瓷类物质,坚硬,耐热,我从来没见过类似的东西。另一些则是金属——钢,甚至铁。还有最稀有的一些。我们甚至没法在不破坏的情况下进行分析。从触感上,一部分碎片还有热量。他们看起来像是——”

    “黄金。”坎达维瑞接着说道,同时站起身,把护甲碎片收了起来。“永不褪色,不畏火焰。不过,这不是真正的黄金。只是看起来像。”

    “我还有其他很多东西给您看。”赛乌说道。

    “有多少死者?”

    他顿了顿。 “成千上万,数不胜数。”

    坎达维瑞点了点头。用亚麻布包裹的手指蜷缩着。“不用给我看了。我要你在两天之内离开。我要你把所有东西都带下来。”

    “但我们还没有——”

    “这很危险。确实如老话所说——沉冤昭雪。”她再次开始行走,但蹒跚的步伐暴露出她的疲惫。“我已经看到我需要的了。”

    “就像我之前说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赛乌说着,目送她前行。“你看过报告。这看起来……没有道理。”

    坎达维瑞没有停下步伐。

    “并非如此。”她说着,穿过冰封的战争残骸。“事情也远未结束。”

    “不是结束?”他喊道。

    “也不是开始。”她喃喃自语道。“不过是一种延续的循环。这是例行的屠杀,赛乌,人类的拙劣行径。我们还会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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