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件
“别提了,别提了,别说那些事了,让我静静,我不是,别怪我……” 黑色的硝烟和猩红色的云愁浓层染,整个世界都像被死神裹在袍子里翻卷了一遍。 一双带伤的脏手从墙角一件能发烫着的军服口袋里摸出了半只折了的断烟,另一只手摸出了衣服主人的证件。 翻出烟了的脏手把烟塞进嘴里,四顾了一圈后又把烟取出来,伸在几滴燃烧着的机油上点着。 在腿上翻开那本小小的证件。 前线已经没有士兵了。那些倒下了的和明天再倒下的,他们是教师、学生、工人、作家、小提琴手……但总规不是士兵,至少在一两个星期前他们不是。一列列火车穿过了森林、麦田和城市,一片黑压压的人群便吵嚷着涌下来,叫骂,打架,无休止的互相偷窃。他也在他们中间。 严格的来说,他出现的这里都算晚些,他爷爷曾是骑兵中尉,父亲在军乐团,他和军队军营,和那硝烟和消毒水味儿的联系不可谓之寡淡。但他出现在这里有又算早些,他爷爷已经离世,父亲在战斗中失踪,冗长的战争已经进入了第四个年头,征兵委说他15,但他坚持自己17。家里只剩下母亲和有腿伤的妹妹,母亲白天在厂子里清洗和缝补从前线运回来的军装,还把它们的上一任主人的名字剪掉,手都已经被洗衣液或军服上带着什么泡伤。晚上陪着女儿把从街上捡的弹片收集起来,挨到周末可以多换两个面包,改善一下每天轮流吃饭的条件。 他是主动提出来要去前线的。令他惊讶的是母亲竟然没有反对,反而是给他找了一身童子军军装,又搂着妹妹,把他一路送到门口,笑着目送着他转过了街角。 可当他真的带着通知书和证件回到家里时,母亲立刻歇斯底里地大呼小叫着跳起脚来,仿佛上面的徽章和漂亮的花体字马上就能要了她儿子的命。 他出发时正好是周一,带的行李不多,不少都是爷爷那时的旧东西,怀里揣了一大块面包。这包是新的,昨晚母亲为他挑了一整晚,剔掉了很多难嚼的木屑。 教官没教多少东西,还有的东西他们自己也说的含糊不清。 “多长点眼,上去了抽空多跟老兵们学学……” 老兵有好有坏。偷了他爷爷的刀。给他加餐,吃老鼠。教他吸烟和骂脏话,给他看缴获来的物什。 一块藏有一张小女孩照片的带链怀表,那个可爱的小女孩看起来和他的妹妹年龄相仿,照片的边角被血泡过。 军歌的词老忘,这令他做为一个“军乐团成员”的儿子有点害羞。但是胜利,但是荣耀盖过了这些。由于个子矮,所以在进城时被安排在了第一列,闪亮的摄像头将他稚嫩但兴奋的小脸儿拍下儿,印在了报纸的头版,广报员在他的家乡骄傲地唱报。 于是很多人便记住了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在报纸上的话也渐渐出现,甚至越来越多,号召起像他一样的“英雄青少年”…… 烟抽完了,那双带伤的脏手也随意地把写着这个名字的小证丢在了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