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历尽，人世重逢》（五） 追寻过去的你我
清早，千月迎着冬日一抹暖阳醒来，身旁千羽仍睡意朦胧地侧躺，浅浅的鼻息吹在千月指缝间，酥酥痒痒的，感觉格外舒服。
“好萌……就轻轻摸一下，应该不会吵醒她吧。”
千月用手指轻戳她的鼻尖，见她没有反应，又摸了摸软乎乎的肉脸。她缓缓睁开清澈的眼眸，默默坐起身，低垂着眼睑发呆，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冒着一股起床气。
“看起来好困啊，难道是因为我昨晚打呼噜吵得她睡不着吗……”
千羽的起床气和其他小朋友不同，既不易怒烦躁，也不倒头就睡，只是迷糊地坐着，完全不理会周围的一切。
“对不起呀，千羽，刚才不小心吵醒你了，再睡会儿吧。”千月抚摸着她凌乱的头发说。
她捂着额头，甩甩脑袋，“唔，没事，只是刚才做了个梦中梦中梦，感觉醒来了又好像没醒来，累到自己了。”
“梦中梦中梦……”千月掰着手指数，“这是多少层套娃了呀。你还记得梦到了什么吗？”
“不太清楚，上一层梦境醒来之后，就在下一层梦里被忘掉了。我还记得的一点点是，我梦到了我那位朋友。她跟我说，她背负了无法承受的责任，经历了太多人情冷暖，已经厌倦人世的法则，对世间一切都不再有热情。所以，她想要离开，想为自己寻找一个世界之外的世界，逃离所有既定的职责和命运，去寻找能让灵魂安居的归处。我想留住她，但她头也不回地走远，怎么都追不上，最后留我一个人原地打转，直到醒来。”
“完全……听不懂欸，能不能翻译一下？”
“这种谜语我哪里翻译得来。”
“欸，这样吗……我还以为大人模式的你什么都懂呢。所以最后还是梦了个寂寞吗”
“不，我觉得做这种梦也不是毫无理由的，有可能是她给我留下的某种线索。”
“线索？难道你的那位朋友还会托梦吗？”千月好奇地说。
“托梦倒不至于。我想，或许是我们从前的相处的时候，遗留下某些被忽视的记忆，潜藏在脑海深处，直到偶然被唤醒，指引我寻找她的去处。但单凭这些零散的线索，想找到她还是太难……唔，大早上和你说这些，是不是有点太沉重了。我先去洗洗脸，把思维理清一下。”
千羽站在塑料板凳上，和千月挤在小小的洗手台边洗漱。阳光从贴了薄膜的玻璃窗上透进来，斜斜地映在千羽脸上。
“哎，千羽，今天太阳这么好，我们去看看海吧！”
“嗯，你想去的话，我没问题。不过……为什么要大冬天去看海呢？”
“也没为什么，就是突然想去了嘛。就当……帮你放松一下心情咯。”
“放松心情……原来是觉得我心情不好吗？其实不用那么在意我，我又不是爱闹脾气的小孩子，因为一点事情就难过一天。”
“什么话嘛，有情绪当然不能憋着。医生说，人的身体都是有极限的，老是把话吞进肚子里，小心拉肚子哦。”
“呵呵，不用那么刻意逗我啦，我会跟你去的。”千羽扬起嘴角，微微一笑。她的情感总是这么平淡，清冷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孩子气又笨拙的心，仿佛能自动过滤掉令人烦躁的事物。
出发之前，千月还想叫上萤儿姐姐，她却说：“不行不行，好不容易才等到寒假，第一天肯定要赖在床上。你们自己去玩，我正好抽点时间把家里重新整理一下。”
“那我们走咯，拜拜！”千月披上新买的外套，换了一身新搭配出门。而千羽又把那件蓝白裙子穿了回去，因为今天轮到她洗衣服，战斗服即便脏了也不用洗。
海浪起伏的柔声在耳边摇晃。正月天寒，海滨栈道人流稀少，海鸥整齐排列在栏杆上，梳理飞乱的羽毛。千月趴着栏杆，望向海天一色的地平线，冷风拂过后背，随航船吹向大海远端。
“好放松啊，只属于我们俩的浪漫时光呢，对吧？……阿嚏——”
千羽递给她一张纸，随后帮她披上那件猫耳斗篷，不带恶意地嘲笑道：“鼻子都冻红了，还浪漫呢。”
“啊哈哈，一开始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场景嘛。”千月带着浓浓的鼻音，“好像突然有种既视感，我上次来看海，是不是也有点感冒呢……”
“关于看海，你有想起什么吗？比如……有没有和谁一起来过？”
“嗯……”她摇摇头，“没印象了。但见到大海，总有种说不出的熟悉的感觉，我应该来过很多次，和它的感情也很深。这么讲，我以前应该是住在沿海的地方吧，就像这座城市。”
“你有来海边坐过船吗？”
“船啊，应该有吧，不记得是快艇还是游轮来着……好像是游轮，趴在船舱玻璃上眺望灯塔的画面，我有点印象。”
“灯塔？是那个吗？”千羽踮起脚，指向南边一座圆台形的白塔。
“不知道，北方的灯塔都差不多吧，好难分辨。记忆里的信息还是太少了，如果能直接找到一个我以前认识的人，说不定一下子就能激起很多回忆。”
“但这座城市有上千万人，如果你不知道以前常去什么地方，想找到那几个人比大海捞针还难。说不定哪天在人海中擦肩而过，而彼此都毫无发觉。”
“嗯，但现在也找不到其他方向，只能在海边碰碰运气了。”
她们沿栈道一路往南走，在半路上租了一辆自行车。千羽试了试，发现自己实在腿太短，蹬不到踏板，容易一脚踩空。因此千月自然地接过了驾驶员的职位，让千羽坐在后座上。
“千羽，抱紧我呀，抓牢一点，不然会掉下去的。”
“……”千羽手指触碰到千月的腰间，心里害羞得发痒，又犹豫地把手缩了回去，“不、不用了，我自己坐得稳。”
“咦——没劲，木头人。”
“什么意思？”
“明知故问，说你呆呢，哼！”千月淘气地嘟起嘴。
“我、我呆怎么了。好好骑你的车。”虽然千羽坐在后座，但不用回头也知道，此刻她一定脸颊泛红了。
“哎呀，好朋友之间多亲密一点，增进感情嘛。明明我主动贴近你的时候，你都不排斥我，对吧？。”
“可我们才刚认识没几天，我以前也没怎么和别人交往过，还不太习惯这种亲近的表达方式……至少多给我一点时间，适应这种感觉。没有讨厌你的意思，我只是……”
“不用说，我明白的。”千月回头咧嘴一笑，随后双脚用力一蹬，加快了车速。千羽在身后舒了口气。
自行车载着两人曲折颠簸地前进，路旁的风景也喝醉了一般摇摇晃晃。
“呜呼，到咯！”
灯塔前，千月忽然在左脚踩地刹车，车子随鞋底呲一声倾斜地停下来，差点把千羽丢到地上。灯塔另一边有块光秃秃的草地，夏天的时候，这里是一座小公园，许多人推着车子摆着小摊卖冰棍，木桌上堆满一排排玩具。只不过冬天游人稀少，这里也变得冷冷清清。
“灯塔门锁着，我们也上不去，来这里干嘛？”
“只是想近距离看看。而且，谁说我上不去，我现在可不是普通人了。”千月一脚登上十米高处的护栏，轻轻一翻，就跳进了灯塔顶层。她往塔下挥手，“你看，我上来咯……咦，人呢？”
一片灰白的羽毛落在她脚边，白光一闪，千羽的身影从羽毛的幻象中浮现，把千月吓了一跳。
“从这个角度看海，能找到什么怀念的感觉吗？”
“好像没有欸，风还更大了……阿嚏——”一个喷嚏打完，千月似乎猛然想起了什么，“等等，你敲一下我的脑袋。”
千羽在她太阳穴上咚了一下，不舍得敲太重，“怎么了，为什么要我来敲？”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海边，高处，海风，喷嚏，还有头被敲了一下……我以前肯定经历过这样的画面！不过……好像确实没什么别的信息了。”
“好神奇的记忆，像拼藏宝图一样。”千羽脑海中蹦出了几个奇怪的比喻，“虽然线索又断了，但至少能见到完整拼成的希望。”
“看来找回记忆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呢。不知道我的过去，会是什么样子……但其实，我也挺享受现在和你在一起的生活，如果我真的寻回了记忆，找到了家人，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和你告别。”
“现在不是还早嘛，怎么开始说这种话了。”
“我不知道，总觉得潜意识里有什么阻碍着我回忆过去，像是在说：‘别回头了，往前走吧，那不是你该拾起的过往。’我们本来都有各自要寻找的东西，因为一场意外相逢，可能情感还来不及温热，找到家人之后，又要与你分别了。”
千月说得渐渐动了情。小孩子最怕和朋友不期的分别，即便只是是否会发生的事情，也让她心里格外沉重。
“……”千羽闭上眼想了想，“没关系，就算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也会想办法赶来，就像这片羽毛一样。”
“哈哈，谢谢你。哎哟，我真是的，明明我们才刚刚认识，我就开始想东想西，把气氛搞得像要分别了一样。不想了不想了，好好看海吧。”
她们逛遍了整个海湾，从海滨栈道到眠鱼村，再到云山镇，一路玩到天快黑。日落时分，她们乘上无人的公交车，跑到最末尾最高的座位并排坐下。千羽虽然动得少，一天走下来却先困了，一倒头靠在椅背上，垂下了眼皮。千月见她睡得安稳，悄悄搂住脖子，让她靠在了自己肩膀上，身高刚刚好。千羽似乎感受到千月的体温，眼睛睁开一条缝，模模糊糊看了她一眼，又安心地闭上，不久便向起了呼噜声。
千月见她熟睡呆萌的样子，想亲吻她的脸，或是把她的身体放下来，睡自己的膝枕，不过一想到千羽是个慢热且对情感认真的小孩，千月还是忍住了，只是禁不住呵呵傻笑，自己也不知道在开心什么。
“我在等你哦，等你捂热这颗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