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月缘 x IA】她说要看着那片蔚蓝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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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可是妈妈说不能到山里去……”
“哎呀，有什么关系嘛~”
小女孩笑靥如花，瀑布一般垂落的长发，米黄带着粉色，宛如朦胧的清晨中含蓄地绽放着的早樱。
“IA酱、真的！不能惹妈妈生气——诶！”系着紫色下双马尾的女孩，只一个不注意，便被IA抓住小手，从椅子上提溜了起来。
“小缘，我们都十二岁啦！换句话说，已经是大人了呀！”IA兴奋地喊道，摇晃着缘的小手，“大人……嗯……就是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意思！”
“诶？是这个意思吗……”听了IA的忽悠，缘有些动摇了。
北边的群山，也许自世界诞生以来，就一直平静安详地俯瞰着脚下的大地，和远比这大地年轻的小镇。那片山一直被大人们描述成阴暗而危险的地方，除了砭骨的寒风之外，还有专吃小孩的妖魔鬼怪；然而，IA却不信这些说辞。她知道，山里有郁郁葱葱的树林，有活泼可爱的小动物，还有澄澈明净的溪流。但只靠这些书本上也能读到的东西并不足以勾起IA这个好动孩子的好奇心——她最近从镇子上一个戴着宽檐帽和墨镜的青年那里听说，在夏天没有云的晴朗夜晚，只要能登上群山之巅，就可以看到……
“极光！就是那种，哗啦啦一下，天上突然出现的像窗帘一样的，一大块一大块的光噢！只在晚上能看见呀！”IA牵着缘的手跑在前面，几乎是在拖着没那么快的缘跑路了，“而且啊，那个大哥哥还说，北海道这边的极光，每十一年才能看到一次呀！”
“啊啊、呼——所以、今年正好是——”缘急促地呼吸着，仅仅是试图跟上IA的步伐就已经拼尽全力了，哪还有力气搭上IA的话。IA倒是显得游刃有余，一边小跑，同时闲庭信步一般回应道：“是呀！今年正好是极光归来的那一年噢！咦，当心噢！”
IA说着，纵身跃过了横在地上的一段枯木。可IA提醒得还是太晚了，不擅长运动的缘一脚踢在了枯木上，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向前跌去。
IA大呼不妙，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快要跌倒的缘。
“呀啊！就差一点……”
缘勉强站住了，惊魂未定。所幸踢在枯木上的力度并不大，而吸饱了雨水的木头也有些软化，缘并没有吃痛，只是突然的磕绊有点意外而已。
“没事的啦！有我在，小缘肯定会没事哒！”IA自信满满地露出了笑容。四目相对，IA牵着缘的双手，向后倒着走去：“IA会一直守护着小缘的噢！”
“啊啊……人家、那种事情人家才不需要……”听到IA这话，缘一下子有些无地自容，脸上也泛起了红晕，“缘可以照顾好自己的……倒是IA酱这么冒冒失失的，才要别人照顾呢……”
阳光洒向树林，在林间空地上投下斑驳流动着的日影。
“呀！才没有那种事情！”IA继续倒着走，一边说着大话，“我IA大人可是——”
“呜！”
书上休憩着的几对小鸟，被两人的叫声惊起，哗啦啦地拍着翅膀飞走了。那个下午，品尝了泥土芬芳的IA和被自信满满的IA带倒的缘终于认识到，这就是大人们从不倒着走路的原因。
……
“IA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到山顶呀……”
缘趴在IA的背上，有气无力地问道。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夏季略显闷热的空气已经被清凉的晚风吹散。对于两个赶路的小姑娘来说，气温的降低并不是件坏事；但对于两个在山里赶路的小姑娘来说，傍晚集体出没的蚊虫可就不那么令人愉悦了。
“啊、这个……”IA心里已经很烦躁了。其实她也不知道去往山顶的路，从一开始就只是在凭着本能往更高的地方攀登而已。看来缘说IA冒失，还真一点都没说错。
“很、很快就到了嘛……别着急嘛，极光本来就是晚上才能看到的……”
IA支支吾吾地掩饰着。背着缘走了好一段路，哪怕精力充沛如IA，体力也快要见底了。更危险的是，天色已暗，就连晚霞也已经被夜色冲淡到消散了。两人的照明工具，就只有IA临时起意带上的一支年纪比她俩还要大的手电筒。树梢上响起毛腿渔鸮的鸣叫，周身吹拂的晚风也渐渐寒冷。有那么一瞬间，IA开始觉得大人们说的都是真的，除了砭骨的寒风之外，还有专吃小孩的妖魔鬼怪……
小姑娘的腿有点软了，心跳也越来越快。
“诶，IA酱，你看那里……”
缘的突然一句，哪怕声音并不大，也着实给IA吓了一条。可顺着缘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手电筒也鞭长莫及的黑暗之中，IA却见到了一片斑驳的绿色光影。
“这难道是……‘鬼火’吗？不，等等……难道说？”
缘已经恢复了体力，IA默契地把缘从背上放了下来。一种预感在IA的心头跃动着，宛如即将破壳而出的小鸟正在啄着蛋壳一样。
“小缘，我们走！”IA喜笑颜开，牵起缘的小手。一向沉稳的缘也被IA的语气感染了——看着那张自信的脸，缘疲惫的身体就感觉充满了力量。
踏踏的脚步声回响在静谧的林中，IA和缘乘着这脚步声，像两只萤火虫一样，奔向那片绿色的光影。这片小坡比想象中要平缓一些，即使是小孩子，只多费了些力也就爬了上去。绿色的光影终于来到了她们的脚下。周围没有树，空间开阔了不少，一直吹拂着脸颊的晚风也变得更大了。这一切都在告诉两人……
“啊，终于到山顶了……”
两人等不及慢慢喘气，直接望向了光照来的方向。那一刻，IA和缘的呼吸凝固了——
映入眼帘的是蔚蓝色的天空，和镌绣于星空之上的窗帘似的绚丽极光。它宛如落在巨幅画布上的精美油画，填满了点缀着繁星的整片夜空。极光有着复杂而优雅的形状，像火焰，像峡湾，像孩子们记忆中最美的梦。从底部带着浅蓝的绿色开始，梦幻的紫色逐渐从天幕洇出，星空泼洒下的五光十色在极光的顶端汇成了色彩的漩涡，仿佛将这个世界的一切璀璨都收入了囊中……
“这就是、极光……”
眼前见到的景象，让缘哑然失语。就连见多识广的IA，她那写满了震惊的双眼发出的目光也被极光紧紧攥住。大自然摄人心魄的美深深地震撼了年幼的IA和缘，让她们忘却了时间的流逝，久久驻足。
“呐，我说，IA酱……”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缘的思绪才从眼前的华彩中依依不舍地走出来。她紧紧地握着IA的手，轻声道——
“十一年过后，极光归来的时候……”
“嗯，我们还在这里相会，再一起看极光吧！”
IA毫不犹豫地接过了话，欣喜地回应道。极光辉映在两人的瞳孔中，将她们纯洁的双眼映照得如水晶般剔透。
“不管发生什么，IA都会一直守护着小缘的噢！”
绚丽的极光，在山巅的空地上，投下二人紧紧相拥的身影。直到……
“喂！缘！还有IA！我不是说过不准擅自跑到山里来嘛！”
“哇呀！妈妈！”
- 2 -
月光静静地洒在大地上。
天象是没有感情的事物，它们不会察言观色，更不知道也不在乎自己的出现是不是不合时宜。但人不一样。人类这种拥有感情的生物，在没有感情的世界面前，被剥离了一切无关紧要的属性和标签，只剩下脆弱。
月光只是照着。
“不！不要呀！！！”
秀发如樱的女孩近乎绝望地冲击着两个消防员打扮的成年男子组成的阵线，试图穿越他们的封锁到达另一边去。在男子的身后……
残垣、断壁和瓦砾，那是一眼望不到头的废墟。
“求求您了！请您让我过去吧！我的好朋友在里面啊！”
IA绝望地哭喊着，还在试图往前顶。消防员们不得不拦住IA，劝阻道：
“小朋友，小镇现在已经是一片废墟，太危险了，而且这里时刻可能发生余震，绝对不能进去呀！救援队已经派进去了，一定会尽力拯救每一个幸存者的！我们带你去找爸爸妈妈，好不好？”
“不要！我答应过缘要一直守护她的！请让我进去——”
“啊啊啊啊！”
眼前是病房洁白的墙壁和高耸的天花板。急促的呼吸声，和全身被汗水浸透的感觉，让IA逐渐从这个她早已熟悉的噩梦中清醒。
“……”
十年光景中，这个梦曾无数次光顾IA那本就不深的睡眠。那一天的回忆，毫不留情地折磨着IA。但，IA是个坚强的少女，只要她想起至今为止缘都一直陪伴在自己的左右，IA就能拥有无穷的力量，来对抗缠绕着她灵魂的梦魇。
“是啊……谢谢你，小缘……”IA抹掉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心想。刚才是坐在缘的病床边看护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吧？既然醒了，那就再检查一下缘的情况吧……
缘……缘？IA一个激灵，终于回过神来。她“噌”的一下撞倒凳子站了起来，刚抹掉的汗珠又重新爆发了出来——眼前的病床上，竟早已没有了缘的身影！
“什么？啊？怎么会？”IA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突然扼住了自己的咽喉，“小缘！你在哪里呀！”
没有回应。IA的本能代替了理智接管身体，立刻推动她的双腿向病房外冲了出去。缘去了哪里？IA的双腿飞速运转，脑海里全是难以描述的胡思乱想。如此差劲的精神状态，让IA还没靠近房门，就一脚踢在了柜子上，整个人被绊得失去了平衡，身体重重地砸在地上。
“啊——”
眼前是病房洁白的墙壁和高耸的天花板。急促的呼吸声，和全身被汗水浸透的感觉……
“诶？这是……”
IA努力克制住头脑中传来的眩晕感，稳住了视线。缘正穿着病号服，静静地躺在眼前的病床上。她……还在这里。
“可是刚才……怎么会……难道是双层梦吗……”
IA露出了疲惫而迷茫的表情。在静静地缓了一会儿之后，她狠下心来掐了自己一把，然后疼得叫出了声。
至少现在，她没有在做梦了。IA望向病床上这副瘦削的身体，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缘……”
“为什么命运总是不肯放过你……也不肯放过我呢……”
……
那是极光造访后一年的夏天。就和这个小镇的每一个平平无奇的夏天一样，今年的夏天，本来也会在平静中度过。然而，那场突如其来的灾难，却让这座小镇的历史画上了句号。
在灾难发生的前几天，IA的父母去外地处理一些事务，因无人能照顾IA，就把IA带在身边一起去了。没想到，这无心之举却让IA逃过了死亡的命运。在相当落后的那个年代，消息传播得非常缓慢，IA家的车几乎要开到小镇了，他们才从断流的河川、破碎的地表和川流不息的救援车队中意识到地震的降临。
“求求您了！请您让我过去吧！我的好朋友在里面啊！”
年幼的IA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也不知道即使幸运如她，自己的家庭也几乎失去了一切。她只在乎灾难发生时依旧留在镇子里的缘，和那些无价的珍贵回忆。
IA根本不相信消防员能够从被夷为平地的小镇废墟中救出缘……在亲眼见到缘或者是亲手救出缘之前，IA绝对不会放弃！可是，救援人员又怎么会放任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涉险进入灾区呢？然而，心碎而倔强的IA却仍旧不肯放弃。她哭喊着，近乎疯狂地用娇小的身体冲击着消防员的阻挡。可奇迹并不会因为人的感情而凭空发生……直到，IA看到两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抬着的担架。
“小缘、小缘！是你吗！”
IA的身体仿佛都被担架吸了过去。她看到了！即便在不良的光照水平下，IA也看到了那两束熟悉的紫色低马尾！
“小缘！小缘！你还好吗！”IA扑到担架旁边，竭力呼喊着昏迷的缘，但却没有回应。IA见状，憋住已经挤在眼角的泪花，立刻转向抬着担架的医生：“医生先生！请、请问、缘现在怎么样了！她……她还能……”
“只是受了点皮外伤，没有大碍。”
医生用低沉的声音回答道。在口罩遮盖下的脸，IA有些看不清。医生的白大褂非常整洁，干净得纤尘不染，还散发着淡淡的白色辉光。在IA看来，他们就像天使……
噩梦般的夜晚还是过去了。在全力救治之后，缘和其他几十位幸存者脱离了危险——这不过是小镇原有人口的零头而已。然而，被地震严重损毁，并且又被鉴定为具有山体滑坡风险的小镇却再也没有被重建。在地震中失去了居所和几乎一切财产的IA家，也不得不向南迁移，越过津轻海峡，来到了本州岛。毫不犹豫地，IA的父母收养了已然举目无亲的缘，并在之后的岁月里对其视如己出，毫无保留地照顾她长大。对于IA来说，她更是一直无微不至地守护着缘，明明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却像大人一样努力地帮助缘一起对抗这不公的命运。
“明明……明明都好起来了……”
IA握住缘伸出被子外的小手，疲惫地低下了头。
“可为什么……先是地震，再是绝症呢……”
IA努力把眼角的泪花眨了回去。她不喜欢流眼泪，IA大人从来不会哭！但是……两次灾难都发生在IA的眼前，她却没能像自己约定的那样，一直守护着缘，让缘平安无事。即使缘，和IA自己的理智都告诉IA，这都不是她的错，IA也无法驱散内心深处的自责。
“明明已经拼尽全力去治疗了……可还是……”
IA感受着缘手的温度。那只手很冰冷，几乎没有了生命的气息。这种冰冷，在IA的感觉中却如砭骨严寒，深深地刺痛着她的心。更令她不忍回想的，是缘在今晚入睡之前向IA诉说的请求。
“已经……没有可能了，IA酱、对吧……”
缘，平静的表情，释然的语气，却说出了如此残酷的话。
“不、不是啊，缘在说什么呢，明明有在好起来的！”IA毫无防备地被刺中了，但她不能在缘面前露出微笑之外的表情。尽管这非常痛苦，IA还是强撑着微笑，咬牙道：“医生说小缘会好起来的，只要再过几个礼拜——”
缘虚弱地伸出手，手指轻轻地点在了IA的人中。
“谢谢你，IA酱……但是、自己的身体怎么样，咳、咳，我当然可以察觉到……”
“这么多年以来……真的很感谢叔叔阿姨和IA酱的帮助……大家、真的对我……已经仁至义尽了……”缘轻轻地合上双眼，脸上悄然荡漾开愧疚的神色来。但缘并不是个拘泥礼数而不通感情的少女，她很清楚，这一家人根本就没把自己当外人；所以，如果任由这神色写在脸上的话，会让IA更加心疼的。因此，只消一瞬，缘便恢复了她那柔软的笑容。
“继续躺在这里……不过只是、咳，延迟我不可避免的结局的、一条无果之路而已……”
“缘……”IA望着自己最好的伙伴，喉咙像哽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一直以来，文静乖巧的缘都比活泼调皮的IA更爱学习，成绩也好多了。可如今，缘的文采却被她用来宣告自己没有出口的命运……一想到这里，IA就心如刀绞。
“IA酱……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你呀……”缘眯起了双眼，“精力充沛、喜欢冒险、无拘无束的，无论什么时候都干劲满满的……不像我……”
“果然IA酱的人生会更加精彩吧……所以……”缘轻声道。她的体力已经很弱了。
“IA酱、我有一个请求……”
IA紧紧地握住缘冰冷的手，马上回应道：“请、请说吧，小缘！无论是什么请求，只要能让你开心，能让你继续活下去，我都答应！”
“谢谢你……”
“我想……看着那片蔚蓝死去……”
“什、什么？”IA听缘的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
“呀啦……IA酱忘记我们小时候的约定了吗？”
听闻此言，回忆宛如一道闪电，重现在IA的脑海。
“什么……难、难道说……”
数年的奔波，让IA的思维变得更像大人。更高效，更务实，但却少了那最美好的天真烂漫。IA并没有彻底遗忘那个约定，只是在生存于这个世界的无数个日夜之中，那个流淌着梦的色彩的约定，越来越被沉淀在记忆之河的深处。而如今，缘的话语，终于重新发掘出了这被沙子掩埋的珍珠。恍惚片刻之后，IA立刻开始心算。
“三、四、五、六……九、十、十一！”
“今年正好是——”
“没错，IA酱……”
从IA手上传来的，手被握住的感觉，突然变强了许多。缘握紧了IA的手，郑重其事地请求道：
“我、我撑不过下一个十一年了……所以……拜托了……”
“我想看着那片蔚蓝死去……”
缘深吸了一口气——握紧IA手的动作，也许耗费了她太多的体力，以至于缘需要大口呼吸来调整。
“真巧啊……现在……已经是夏天了……”
“可、可是！”IA的泪花在眼眶中翻涌，因为她非常清楚，自己正要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如果这样的话，你的治疗该怎么办？从青森这边回北海道需要不少时间，如果不能每天持续治疗的话……”
缘的体力已经见底了，连回话都成问题。但从缘的眼睛里，IA却能够读出她心里的想法。
“啊……与其继续在监牢一般的病房中苟延残喘……不如让这枚风中残烛最后一次燃烧在回忆之地、是吗……”IA轻声诉说着缘的想法，扭过头去。她不能让缘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
“只要能再看到一次那样的极光，就算是生命缘也愿意付出吗……”
缘轻轻地点了点头。这是她现在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对不起、我有点想睡……”
缘耗尽了体力，连话都没说完，就沉沉睡去。
病房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时钟滴答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仿佛这个世界上徒留IA一人，在艰难抉择的漩涡中越陷越深。
“我到底……该怎么做……”
IA沉重地叹了口气，以手掩面，终于再也阻拦不住泪水，任由其决堤横流。
- 3 -
日出。
东方海平线上微弱的光点，轻柔地舔舐着天空的一角。太阳快要出来了，几丝清凉的晨风正享受着今天属于它们的最后闲暇。
“小缘，现在感觉怎么样？”
IA拉起轮椅的固定刹车，绕到侧面，在缘目力可及的地方蹲身下来，小声地询问着。
“感觉很好啦！今天还挺凉快的呢！”
戴着一顶柔软的米黄宽檐帽，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连衣裙，缘热烈地回应着IA，还竖起了大拇指。今天，她似乎特别精神，体力也增长了不少。
而缘的另一只手里，攥着两张青森到函馆的渡轮船票。
“小缘看起来真是干劲满满呢~”IA用令人振奋的语气说道，“特意买了最早的一班船票，这样船上才不会太挤啦。”
其实，也是因为这趟船的票最便宜……
那个夜晚，在激烈的思想斗争之后……在极度痛苦之中，IA终于做出了决定。然而，她非常清楚，自己慈爱的父母绝对不会做出和自己一样的选择——就连猜都不用猜。考虑到贸然与父母交流这个问题一定会引起警觉，所以，IA——就和她一直以来的行事风格一样——有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那个夜晚，IA给缘换下了病号服，灵敏精巧地带着她避过了医生和护士的视线，两人一起偷偷地溜出了医院。终于，两位少女踏上了，追寻极光的旅程……
“但至少我留下字条了，而且在字条上也为擅自‘借用’爸爸的一些‘自由资金’道过歉了……所以，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对吧？”IA一边在脑子里嘀咕，一边玩着轮椅的手刹，“还有医生先生，真的不好意思‘征用’您的轮椅……到时候——”
想到这里，IA的心里又震颤了一下。
“到时候我保证会完好无损地还给您……”
IA提醒自己，绝对不能放弃希望。极光想必有着神奇的功效，肯定可以做到现代医学做不到的事情，从病魔的魔爪中救回她的伙伴……所以，带着缘回程的路上想必也是要用到轮椅的……
话又说回来，IA“搜刮”来带在身上的盘缠极其有限，每一分钱都必须精打细算……为了在省钱的同时最大地节省体力，搭便车是必要之选，但即便强壮如IA，也无法背着缘和她的轮椅游过津轻海峡，所以这两张船票是不得不割爱的。至于饮食，即使在极为有限的预算状况下，IA也不能让缘饿着哪怕一点——自然，IA自己就要小小地牺牲一下了。
码头上的人多起来了，尽管还是非常稀疏。东边有几堆集装箱，虽然不高，但也在地上拖下长长的影子。
“小缘，我要推了噢。”
IA松开刹车，开始把载着缘的轮椅往渡轮的方向推。缘的身体很轻，所以轮子并没有发出常见的“哐哐”声，只是在沥青地面上静静地滚动着。
“IA酱，可以麻烦一件事吗？”
突然，缘的声音从那宽檐帽下传了出来。
“当然可以，请说吧！”
尽管有些许的意外，但IA还是不假思索地回应了。
“那个……推的时候可以把前轮翘起来吗？就像特技摩托车手那样……”
尽管看不到缘的脸，但可以想象的是，说着这番话的缘，脸上一定荡漾着害羞的红晕吧。
“诶，小缘想尝试这么刺激的开法吗？”听到这个似乎不太可能从文静的缘口中说出来的请求，IA一下子就乐呵了，“呀，看来小缘原来越像我IA大人了呢！”
IA的话，让缘更不好意思了。“只是想、只是想尝试一下IA的风格嘛……不、不用推很久的啦，只要一会儿就好……”
“哈哈！既然话都说出口了……”IA爽朗地笑了起来，双手轻轻往下一按，轮椅的前端就这么翘了起来，“那可不能反悔了嗷！”
“诶，等等——”
“扶手抓稳了就行！”
没等缘反应过来，IA已经一脚油门起步了。IA保持着轮椅的角度，推着缘飞奔起来，一边跑，一边还在嘴里模仿着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而一向文静的缘，在刚开始还非常后悔自己方才的多嘴，紧闭起双眼，双手拼命地抓住轮椅扶手，生怕自己一下子飞出去或者掉在地上；然而，不久过后，双腿离地的新奇，轮椅颠簸的触感，还有吹拂着脸颊和发梢的晨风就彻底打消了缘的顾虑。缘睁开双眼——不过，迎面吹来的风还是让缘条件反射地流了些眼泪——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喊声和“哈哈哈”的笑声，就像个天真的小孩子。码头上本就不多的人，注意到这边不小的动静，也纷纷饶有兴致地驻足观看起来。两位少女欢乐的气氛，不自觉地感染了这片小小的天地。
“呼——怎么样，过瘾吧！”推着缘兜了好久，IA缓缓地把轮椅停下来，意犹未尽地说道，“今天开始，缘也是风一样的少女啦！”
缘大口喘着气，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神情。对她来说，这也许是一生中最刺激的几次体验之一。
“好好玩呀……”缘的呼吸还没有平静下来，笑道，“谢谢你噢，IA酱……”
“这样刺激的事情……有一瞬间……能感觉到自己从身体到心情都变成IA酱了呢……”
缘听起来、真的很开心！那个瞬间，IA饱经风雨的心中，终于泛起了一抔久违的慰藉。
“不累不累！只要小缘想玩，随时都可以启动呀！”
IA才帮缘重新摁好了险些被风吹掉的宽檐帽，耳旁就传来了汽船鸣笛的声音。
“呀！不好，光顾着玩，渡轮已经快开了！”IA心里一凉，赶快又推起了轮椅！
“坐稳了小缘！”
“呀！请慢一点！”
……
渡轮平静地行驶在海中。太阳升起来了，橙红色的天空也已经化成鲜亮的浅蓝色。天气很好，带着咸味的海风从东边轻拂而来，推着天上稀疏的云朵，走上属于它们的旅途。
和在码头上一样，甲板上也没有多少人。在这些人当中，推着轮椅的IA就显得格外显眼了。刚才的玩乐，虽然缘只是坐着，但也确实消耗了不少体力，所以在IA的建议下，缘还是把帽檐压低，小憩片刻。
“不得不说，从溜出医院那晚开始——或者说从我答应缘的请求开始——能感觉缘的体力比以前更好了一些……”
IA自语道。
“……”
“希望这是缘好转的预兆，而不是……”IA凝望着远处的天空，独自想着事情。
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是一位带着两个小女孩的母亲。估计她们是去北海道观光的游客吧。看到她们美满的样子，IA的心里，感觉空荡荡的。
碧波万顷的海，远远地连接着天边。在那里会看到世界之外的景象吗？
四个小时的航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缘在途中醒了，欣赏了好一会儿海上的美景。
“记得吗，小缘……这里的风景，和十年前比起来，真的一点都没有变呢……”
轮渡缓缓驶入函馆港口。
“果然……”IA望着港口高大的龙门吊，心里默念道，“变的只有我们吗……”
一踏上北海道的陆地，那股不可抑制的熟悉感，便从IA的双脚涌起。她自然而然地感觉到——自己，已经回到了故土。随风传来的，泥土的芬芳……勾起了IA意识深处尘封的几分回忆。
“我回来了噢……”
航程确实不短，清晨出发，现在却已临近中午了。IA拿出背包里提前买好的便当，递给缘。
“小缘，该吃药了噢。”IA说着，拿出矿泉水和药片，帮缘把药咽了下去。这种药片得在饭后或者用餐的同时吃。但不幸的是，这种药在医院是三天一配，不可能一下子拿到很多。所以，IA手里的药，只能供缘吃到今晚……
今天的缘看起来很有食欲，这是个好的信号。医生都说，病人吃得越香，说明身体状况越好。至于IA……是有点饿，但这个钱可以先省一点下来，搭一趟从港口开往最近的市镇的车——港口这边，顺风车可不多见。
客车有点颠簸，不知道是因为路况不好，还是车子的悬挂已经上了年纪。这些天，无论是上车还是下车，IA都需要小心翼翼地在轮椅和座位之间搬动缘的身体，更不用说展开和折叠轮椅的时间了。所以，每次乘车，无论是客车还是顺风车，IA都会诚恳地向司机和其他乘客道个不是。
在之前的几天，搭车可以算是IA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了——不但不用背行李，不用操控轮椅，还有位置坐。但在今天的车程中，IA却被另一件事困扰得心神不宁。
距离她们的故乡，北海道的小镇，生平町，在那场地震中被彻底摧毁之后，已经过去十年了。在青森能够找到的新款地图当中，根本就找不到生平町的所在——或许，这座在地震之前就已经非常不起眼的小镇，已经彻底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地震的幸存者……算上我们也只有几十人吧？而且，大多数应该也像我们一样，离开这片不幸的土地，去别处讨生活了吧……”
IA有点头疼，捂着额头。
“我和缘这样的小孩子，当时根本不可能记住从港口到镇子的路……更不用说道路重修这样的状况了。可以说，能记住一个名字都已经是件幸事了。这么看来……只能向当地人请教了……”
“那个……您好，非常不好意思打扰您，请问、方便向您请教一个问题吗？”车速不快，IA检查了缘的安全带，从座位上起来，挪到前座一位老奶奶的旁边，小声问道。虽然IA一直大大咧咧甚至有些调皮捣蛋，但对待他人还是非常礼貌的——尽管有时候，会有些怕生。IA向这位老奶奶请教，是因为她觉得上了年纪的人可能更见多识广一些。她也不是没有想过，从港口开往市镇的客车的乘客，是外地人的可能性更大一些，但在时间紧迫的情况下，碰碰运气也不是什么不能做的事。
“当然可以了，孩子。”老奶奶看起来很喜欢小孩，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语气也慈爱而安详，“你想问什么呀？”
“谢谢您！请问，您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叫做生平町的小镇？可能……就在这附近往北一点的地方，镇子周围还有大片的山？”
IA试探地问着。
“呀……‘生平町’，这样……”老奶奶听到这个名字，脸上也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我在这附近也住了大半辈子了，可确实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很抱歉。”
说着，老奶奶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啊、是这样……”IA有些失望，但还不肯放弃，“那，北海道十年前发生了一次地震，地震完全毁掉了一个小镇，这事请问您有印象吗？”
“地震……啊，我想起来了，大概十年前确实有过一场严重的地震……”老奶奶终于想起来了，“但毁掉小镇这回事，我就真的没印象啦。不好意思啊，孩子，人老了，很多事就记不清了……”
“哎呀，没事没事，谢谢您！”IA赶忙道谢。正当她失落地打算往回走时，老奶奶却又叫住了她。
“你和你的朋友是第一次来函馆吧？我的妹妹在市区开了一家小旅店，她可能对附近的事情更了解一些……”老奶奶慢慢地说道。即使在老年人里面，这位老太太的语速也算是特别慢的：“两个小姑娘……出远门也很辛苦吧？如果没有别的安排的话，欢迎去我妹妹的店下榻噢……我会跟她联系的，你到之后，只要说‘是三花婆婆指导我们来的’，就好……”
听到三花婆婆这话，IA只觉得鼻子酸溜溜的。婆婆这一句话，可是在情报、饮食和住宿方面，都解了IA的燃眉之急啊……
“可是、这怎么好意思……”
“小姑娘，谦让讲礼貌，是乖孩子呢……从你上车的时候就发现这一点了……”三花婆婆笑得更开心了，用手拍了拍IA的肩膀，“但在婆婆这里，不用客气噢……我看你还带着一副轮椅呀。待会儿到站了之后，我会给你指路的，旅店离站台并不远……”
到站后。
“不好意思，耽误大家时间了！”
IA再次向好心的司机和车上的乘客致歉。车门关上，小客车又颠簸着驶向远处去了。夏天的午后，在毫无遮蔽的街道上，温度可并不那么适宜。又是搬轮椅又是抱人，IA的额头上立刻冒起了阵阵白汽。
“小缘，这是三花婆婆，快说婆婆好！”IA向缘介绍着。她其实有点惊讶，三花婆婆竟然比不高的自己还要更矮一些。
“三花婆婆好！”缘知道这是帮助了她们的好人，即使自己因为晕车而有点难受，也依然热情地向三花婆婆问好。
“你好，小姑娘！”三花婆婆回应着，“是不是腿受了伤呀……希望你能早日康复呀……”
“嗯，谢谢婆婆！”
IA抢着回答道。如果真的只是腿受了伤，那就太好了。
“旅店不远，从这里往那个方向走，在红房子的路口向右转，再走到底然后左转就可以了……店面招牌叫做‘五之前旅舍’，很好认的……”三花说道，“我还有些别的事要做，很抱歉不能陪两位过去啦……祝你们旅途愉快哦……”
IA刚想道谢，但婆婆却轻轻地拉住了她的手臂，把IA带到一边。
“小姑娘……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问下……你的旅伴……”三花婆婆攥着IA的袖子，小声地说道，“真的只是腿受伤吗？”
“诶、啊、啊？当、当然只是腿受伤了……婆婆，为什么这么问呢？”
IA被问得，一下子就慌了神，但还是故作镇定地回答了。
“噢，是这样啊……那是我多虑了……”婆婆扶了扶眼镜，继续道，“刚才从这孩子身上，感觉到了熟悉而又不同寻常的气息呢……”
IA在不停地出汗，她没有回答。
“啊，请不要见怪，婆婆闻东西，一直比较准……那么，我们就在这里道别吧，四花会好好照顾你们的噢，有什么需求尽管跟她提就好……我妹妹也很喜欢小孩子……”婆婆挥手，向IA道别，“你也要照顾好你的朋友噢……希望我们还能再见。”
“啊、谢、谢谢你，三花婆婆！”
IA努力地笑着，向三花婆婆道了别。
“IA酱……婆婆说了些什么呀？”
片刻，缘转过头来，好奇地问道。
“没、没什么，就说让我们在店里不用拘谨这样子……”
IA搪塞了过去，只低头推着轮椅。
- 4 -
五之前旅舍的门很快就被叩响了，从里面走出来一位和三花婆婆长得根本就一模一样的老奶奶来。想必这就是四花婆婆了。
“欢迎光临五之前旅社！两位小姑娘，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四花婆婆热情地说道。和三花婆婆相反，她的语速非常快，再加上北海道的本地口音，差点让IA没能跟上。
“您好！您一定是四花婆婆……我们两个……是三花婆婆指导我们来的！”IA回答道，观察着四花婆婆的神色。
“噢！原来是你们俩呀！快请进快请进！”四花听闻，热情地将两人请进店面内，“是很有礼貌的小妹和腿脚不方便的小妹呀！快来，我给两位腾好了一楼最好的客房。”
这随口说出的外号，实在是让IA有点忍俊不禁。
“谢谢四花婆婆！”缘礼貌地向婆婆道着谢。
“太感谢您和三花婆婆了！如果没有两位的帮助……诶，那个，住宿费我先给您——”
“不用不用！一日三餐也是，这次不收你们的钱噢。两个小姑娘，孤零零的，出门在外不容易，不要计较这么多啦！”
其实，IA身上带着的资金，确实也已经所剩无几。这时，婆婆的好意就如雪中送炭一般。因此，IA也不再推辞，感谢道：
“对、对不起！等我们把……把事情办完之后，一定会把钱一分不差地补给您的！”
“真是有礼貌的孩子呢！来吧，让我来帮你推轮椅……”
两人一阵忙活，总算把缘安稳地放到了客房的床上。IA让缘小憩一下恢复体力——这几乎已经成了她到一个安顿点后必做的事。料理好缘的事情后，两人又回到前堂。
“四花婆婆……那个……请问您知不知道，这附近有一座周围有很多山的，名叫‘生平町’的小镇？十年前那里发生了一场地震，整个小镇都被毁掉了……”
四花婆婆一看就是个见多识广，无所不知的本地人。然而，也许是生平町人口少、发展欠佳、地处偏僻的缘故，就连四花婆婆也不知道这样一处所在。听到这里，IA的心已经几乎难受得扭作一团。这时，她突然想到了最后一个可以用来描述生平町的事物。
“据说每个十一年，生平町的山上就会迎来极光……就是那种、挂在夜空中的、像窗帘一样的、一大块一大块的光！”IA越说越急促，语速都快要赶上四花婆婆了，“这个……这个婆婆也不知道吗……”
IA并不指望婆婆知道极光的事。
“唔，是天象吗……虽然我对那种东西没有什么了解，但我之前有个认识的小伙子，倒是自称什么‘天文爱好者’。如果是什么属于他们那种人的观景圣地的话，他应该不会不知道的。”婆婆回想道，“那个小伙子叫做辉，住在街角的那幢小公寓里，不过他白天总会去他老爸在海边的水产店里干活，所以，得晚上才能找到他。虽然他全身都是肌肉，不苟言笑的，一眼看去还以为是什么不良少年呢，但辉这小子啊，人意外的不错呢，也很喜欢帮助别人，跟附近的人们关系都不错。所以啊，如果有什么只有他才能做到的事，请不要拘束，他总会乐意帮忙的……”
“谢谢您！我一定会去找他的！”听到这个消息，IA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濒临绝望的内心又重新燃起了希望！这份希望，让IA顿时忘却了饥饿和疲惫，感觉全身充满了力量。
“另外、那个、我现在就打算再向本地人打听一下生平町的消息，请问——”
“我当然会照顾好你的伙伴的！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呢？”还没等IA问出来，婆婆就爽朗地答了出来。
“谢、谢谢您！”想说的话被预判，又让IA吃了一惊，“真是太麻烦您了！不好意思，我真的有不得不分秒必争的理由……”
婆婆没有回应，而是仔细地品着IA的最后这句话。
“我叫做IA，我的伙伴叫做缘！如果我在晚饭时间还没有回来……”IA从口袋里掏出了装着缘最后一枚药片的药瓶，“请您帮助缘在吃饭的时候服下这一片药……小缘现在身体有点虚弱，还请您千万要注意缘的安全，拜托了！”
看到药瓶的时候，婆婆的眼神突然变了，但仅仅片刻之后就恢复了正常。
“好的，当然可以！放心吧，婆婆会亲自下厨，给小缘和小IA做好多好吃的噢！”婆婆给了IA一个令人放心的微笑，又扶了扶她的眼镜，这副眼镜和三花婆婆的一模一样，“放心地去问吧，这一片的人脾气大多还不错，哈哈！虽然在北海道，但夏天确实还挺热的，受不了的话，记得回店里吹电风扇噢！”
IA忍住眼泪，向四花婆婆深深地鞠了一躬，小跑着走出了店门。望着IA远去的背影，回想着从进来开始就显得有些急切的行动，还有姐姐电话里的讯息……四花婆婆眨了眨眼，向里屋走去了。
太阳，慢慢地偏向西边。这个下午，除了望不穿的“您好，请问……”和“不好意思啊，没有听说过……”之外，IA完全没有任何收获。接二连三的挫败，让IA变得非常沮丧。可以说，如果没有四花婆婆提供的有关辉的消息，IA或许会在这里坚持不住……
但是，那个天文爱好者就一定知道生平町的位置吗？如果连他也不知道的话，IA又能去哪里？她想过去当地政府或者新闻媒体来查阅十年前那场地震的档案来帮助定位，但那样的话，对方会不会允许IA查阅另说，光是需要耗费的时间，IA就无法接受。再加上从函馆到生平町的不确定的路程……想到这里，IA只能祈祷辉足够见多识广了。
这时，她又想起镇子上那个告诉了IA极光的存在的大哥哥。如果他也活过了那场地震的话，现在一定已经成家立业，成为一个称职的丈夫或者父亲了吧？可惜……这给了IA和缘美好回忆的引路人，自己却如同易逝的极光一样，消散在了夜空之中。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IA却一直没有忘记他。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又会怎么样呢？”
IA靠在一根并不明亮的路灯柱旁，望着眼前这幢街角的小公寓。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从傍晚开始，IA就在这附近守着。然而，别说是辉了，就连走进这幢公寓楼的人都没有一个。焦急在IA心中肆意地生长。
如果今晚就能得知生平町的所在的话，明天就可以动身前往了！越早到达，缘的愿望……两人的约定就越有实现的可能！IA不是没有想过，就算能够找到那片回忆之地的所在，可天公不作美的话，一切都成为空谈的可能性，但如果连尝试都不尝试的话，那又怎么可能会成事呢？
“……再等下去的话，缘……”
IA开始担心缘的身体状况。倒真不是不放心四花婆婆，只是，离开缘的身边太久了而已。
究竟是再等一会儿，还是先回去看看缘的状况？IA一时有些举棋不定。就在这时，从路灯光线没有照到的地方，突然传出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喂！那边的小妞！”
听到这粗鲁声音的同时，一股浓重的酒气也逼近了IA。从街边的阴影里窜出来一个拿着酒瓶的男人，面色醺红，眼神迷离。他在离IA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打量起了IA。
“你、请问……”IA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醉汉，立刻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神经紧张起来，“请问有什么事吗！”
从思考中被粗暴地打断的IA，突然感觉一股寒意直上脊髓。
“你、你知不知道这条街是我的地盘啊！”醉汉似乎被IA的问话激怒了，他粗暴地吼叫道，“你这外地来的生面孔，还不快拿出点钞票来孝敬老子！”
“什么！怎么可能！”IA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如果换作普通的女孩子，一定已经哭喊着转身跑走了，但这可是IA呀！
“我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说到这里时，IA突然顿了一下，因为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好像有失偏颇，“——额，钱，凭什么要给你！你再靠近的话，我就要找巡警了！”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看打——”醉汉举起手中的酒瓶，照着IA的脑门就要砸！IA可没想到，这醉汉出手竟然如此毫不犹豫，一点反应时间都没有留给自己！不好，大意了！如果现在才开始闪躲的话，根本躲不过……
然而，黑暗之中，一只大手突然从后方伸出，精准地捏住了醉汉高举的手腕！
“什么？谁？是什么人？”醉汉一惊，但刚要向后转身，就感觉身体失去了重心，一阵天旋地转，接着就是脸着地火辣辣的痛感，最后，是婴儿般的睡眠。
世界又安静了，只有IA，和一个正用脚踩着醉汉背脊的男子，尴尬地面面相觑着。
“背……背背背背负投！”IA望着眼前这位从天而降，使出柔道投技秒杀了醉汉，为自己解围的壮硕青年，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好、好厉害……”
“你没有受伤吧？”青年拍了拍手，似乎在除去手上的灰尘，除此之外，便是泰然自若甚至是漫不经心的态度，仿佛刚才教训这个混混只是他分内一件易如反掌的事，“这家伙是隔壁镇出了名的酒疯子，不知道今天怎么会游荡到函馆这边来……”
“没有！谢谢您及时出现！”IA为刚才的绝处逢生，向青年诚恳地道谢，“唉，如果没有您的话……”
青年摆了摆手，用肢体语言道了句“不用谢”，随后说道：“虽然函馆这边的治安不错，可是啊，像你这样的小姑娘，也不应该在大晚上一个人出来。”
借着路灯的光，IA更清楚地看清了青年的样貌——宽阔而方正的脸庞上没有笑容，面相有那么一丝凶狠，身上全都是壮硕的肌肉，另外……还有淡淡的大海的味道？
“快回去吧，你可不会每一次都这么幸运。”说罢，青年转身就要上楼。
“请等一下！请问——”
IA
“您是不是、辉先生？”
……
“原来如此，你在找生平町啊！”
辉抱臂站着，说道。
“在我们这群观星者当中，那可是相当有名的地方啊……在生平町北边的高山上……”
“每隔十一年就可以看到美丽的极光，对不对！”
IA激动地抢答到，那语速和语音，几乎把辉都吓了一跳。终于，终于找到了！IA欣喜若狂，一颗心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唔，没想到你也知道呢。小姑娘，你也是天文爱好者吗？”
“啊、那个……不，并不是，只是偶然得知这个情报，所以……”IA想了个理由搪塞过去，并问，“我和我的朋友必须尽快赶到那边去！请问，辉先生知道如何才能到达生平町吗？如果有地图的话也可以……”
“知道是知道，虽然我并没有去过那里观看极光。不过……第一，你也知道，生平町已经被十年前的那场大地震夷为平地了，附近荒无人烟的；第二，虽然说按照周期，今年确实是极光回归的一年，但就以往的经验来看……”
“确实都是夏天没错，但这几天还是太早了，是看不到极光的。想看到的话，我估计你们至少还要整整一个月。”
什么？一个月？听到这话的IA，如同挨了一记晴天霹雳。
“也就是说，这几天完全看不到是吗？”
“对。”辉点点头，“完全看不到。”
可是，缘已经一天都不能再拖下去了……明天开始就停药了，更何况，哪怕在医院的护理环境下，缘的身体状况都一直在反复，有时前一天还状况良好，后一天就会陷入一整天的昏迷……在这种情况下，IA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更何况整整一个月！
“……”IA陷入了混乱，神情木然的地站着，双眼空洞无神。
“无论如何都想立刻去生平町吗？”辉看着IA的表现，露出了“没办法”这样的神情，“明天，我去札幌有点紧急事务要办，开车顺路，倒是可以把你们捎去……就是我动身会比较早，你看怎么样？”
辉的提议，宛如IA黑暗的世界中摇曳的一盏烛火，但辉有关极光在一个月之后才会来临的情报，也在折磨着IA的意志……究竟该如何抉择？沉思片刻后，IA决定，她要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最后机会……
“小缘！小缘！”IA走进房间，跪在缘的床边，兴奋地说道，“找到了，我找到去生平町的方法了！”
“是这样啊、IA酱……”
缘的身体，隐藏在宽阔的被子之中。她的语气，似乎有些虚弱。
“那真是、太好了……”
“请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附近有一位很可靠的先生——还是叫大哥哥更好，他可没那么老呀——明天会让我们搭顺风车呢！今晚缘只要好好地休息，明天的一切都交给我吧！抱歉回来得晚了，让小缘担心了……”
她隐瞒了有关极光一个月之后才会来的情报。从IA现在察觉的缘的状况来看……她们剩下的时间，也许比IA之前猜想的要短得多。
“真是太好了呀……谢谢你，IA酱……”
缘剩余的体力和精力，让她只能做出简单的回答。随后，缘支撑不住地合上了双眼，沉沉睡去。房间里，又只剩下时钟指针走动的滴答声。
“……”
“请一定要出现啊，极光……”
- 5 -
在逐渐清晰的意识中，汽车引擎的轰鸣声，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从完全的寂静中慢慢变响。缘首先感受到了脑袋的存在，然后是脖子和双肩。接着，对身体的感知和控制，缓缓地传播到了手指和躯干。直到现在，缘才能够下意识地抖动自己的手指。
“唔……”
缘努力举起沉重的眼睑，让一缕光明得以造访她清澈的双目。现在她能完全感受到自己的十个手指了，不仅如此，缘终于能够感知到，自己现在是坐着的姿势，还有一种名叫安全带的东西正紧紧地拉着自己的身体。
腿麻了，有种像针扎一样的感觉。但幸运的是，缘已经从昏沉中夺回了双目、十指和声带的完全控制权。她轻轻地转头，发现了一摸让人安心的颜色。
“缘，你醒了！”
IA热情地向缘问好，伸出双手握住了缘的左手。IA的手，摸起来很热，甚至到了有点烫的程度，但缘并没有将其放开，而是下意识地握得更紧了。
“睡得还香吗，我的小缘？”IA笑道，“多亏了辉先生，我们已经快到啦！”
“嗯，托大家的福……”缘回应道，努力让自己更加清醒。透过车窗看外面的景色，缘惊讶地发现，周围的一切，似乎开始对应自己对生平町附近的破碎记忆。IA，也有这样的感觉——特别是当她看到公路右手边的田地里那一座白墙的独栋小屋之后，一种真切得有些异样的熟悉感也涌上了IA的心头。她能感觉到：近了，她们离此行的目的地生平町已经越来越近了！
“还有十五分钟车程，快了。”辉稳稳地把控着车子，把它拐进了一条小路，“从这条岔路往里，你们就不会再遇到人类了，不过如果想搭顺风车的话，只要来这主干道的路口等候就行了，总会有车开过的。”
“当然，今晚大概十二点左右我会开回到这附近，如果你们想搭我的车回去，请务必在那之前回到这个路口。”辉继续道，“很抱歉，去札幌有急事，实在没办法陪你们进山。”
辉的语气一直很平稳，甚至平稳得有些单调。但就是这份单调，让IA觉得无比安心。
“没关系！辉先生已经帮我们大忙了！”
IA回应道。望着窗外逐渐熟悉的风景，IA回忆起早上的事情……
“我开动啦！”
四花婆婆准备的丰盛的早餐，让IA和缘打起了今日的第一份精神。婆婆的厨艺实属一绝，就连食欲并不怎么好的缘也打起了精神，努力地吃了不少。
“今天要做长途跋涉呢，不好好吃饭怎么能行呢？”四花婆婆笑道，“乖孩子就要把早饭干干净净地吃完噢！”
“谢谢婆婆！您的手艺真是太完美了！”
IA赞叹道，试图用积极的气氛带动缘的情绪。遗憾的是，效果似乎有限。但缘还在努力地吃着早饭，这已经是件好事了。
用完早饭，是最后的物资整理。IA把婆婆准备好的三天干粮仔细地打包放进背包里，又拾掇好了所有的随身物品。在她整理的同时，缘就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这份静谧的美好，如果能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
但是，她们必须继续前进。
“再见了，四花婆婆！”IA推着轮椅，背着大背包，挥手向旅店门口的四花婆婆道别，“感谢您的照顾！我们一定会把费用都补给您的！”
“谢谢您，四花婆婆！”缘也挤出力气，向四花婆婆表达了自己最真诚的谢意。
“不用谢，孩子们！祝你们旅途愉快！”四花婆婆露出慈祥的微笑，但她那比年轻人还快的语速，总让这亲切的表情显得有些诙谐，“希望我们还能再见！”
那表情，除了慈祥之外，也有一丝惋惜，以及怜悯。在看到那个药瓶时，四花婆婆就已经了解了一切。毕竟……
她认识那种药，她的眼睛和身体都认识。
IA推着轮椅，向辉居住的公寓楼前进。这一别……马上就会再见的！等完成了和缘的约定，马上就可以和缘一起回来向两位婆婆道谢的！然后再回青森的医院，把缘彻底治好！
刹车带来的制动感，把IA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透过前挡往外看去，那片景象映入眼帘的同时，IA和缘，非常同步地深吸了一口气。
支离破碎的地面上，点缀着早已爬满青苔和草叶的残垣断壁。这便是……生平町的废墟，是被时光埋葬的实体记忆。目力所及的一切都充斥着矛盾的混乱和死寂，仿佛一块巨石，压抑在IA和缘的心头。相比之下，辉的车能够开进来，也全是仰赖当年应急救援力量为了进入小镇，快速修缮了这条连接外界唯一的道路。如若不然，他们都会被尖刺一般隆起又凹陷的地面和山体滑坡滚落的沙土和巨石远远地拦在外面。
也许对其他人来说，这只是一幅比较震撼的灾难绘卷而已；但对灾难的亲历者和幸存者来说，眼前的一切就是鲜活的梦魇。不自觉地，IA和缘的手悄悄地握在了一起。只有两人的力量凝聚在一起，她们，特别是缘，才能抵抗这可怕的心灵冲击。
“就是这了。”他打量着眼前的景象，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唉，可惜啊……”
辉的语气里，难得体现出一点情感来。这说明他动了很大的感情。
“两位，真的确定要向前吗？”辉回过头，望着后座的两位少女。
“当然！”
IA响亮地回答道，深吸一口气，把那些负担全都抛诸脑后。她握紧了缘的手，脸上燃起彩霞一般的微笑！
“我们有……一定要完成的约定噢……”
缘虚弱地笑笑，但这笑容之中却又充满了无法阻挡的生命力量。那是缘完成约定的执念……是IA和缘之间无法斩断的羁绊。
“……我明白了……”辉看着两人，心中大概有了答案，方正的脸上，有了表情的痕迹，“那么，祝你们好运。晚上十二点，就在路口。”
……
“害怕吗，缘？”IA推着载着缘的轮椅，行走在这崎岖的废土之上。回忆中的群山，就在眼前。
“IA酱……要听实话吗？”缘把宽檐帽撩了起来，转身望着IA，脸上是一点不好意思的笑容，“其实……有点怕啦，IA酱是懂我的……”
缘坦率的发言，倒确实把IA逗乐了。“噢，还是害怕吗？”IA笑道，“那不如……和上次一样，开一段摩托车，给小缘壮壮胆？”说着，IA就要把轮椅翘起来。
“哈哈、谢谢IA酱……但、还是下次再说吧……”缘眯着眼，摇了摇头，“现在……有点累呢……”
“好、好的……我会推稳一点的，小缘。”
IA强忍着心中的疼痛，继续推动着轮椅。相比于平地，受到地震破坏的山路就要更难走了。除去这些困难不说，推着轮椅走上坡路，就算对男子来说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IA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在维持轮椅稳定的同时全力推进。
“哈啊、哈啊，小缘，小时候，有些什么梦想呢？长大之后，做什么工作，去哪里旅行，这样的……”IA一边喘着气，一边跟缘说着话。
“呀啊……那种事情，还真没有仔细想过呢……”缘略有所思，缓缓道，“如果……如果可能的话，想当一个歌手呢！”
“诶~原来是歌手嘛！”IA惊喜道，“小缘，我也想成为歌手噢！”
“等我们看完极光回去，就一起出道成为歌手吧！连我们组合第一首歌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你的夜空哨戒班》——怎么样，名字是不是很好听！”
“嘻嘻，是IA风格的起名呢……第一眼看起来很帅，但是光看题目完全猜不出曲子内容的类型……”缘默契地笑笑，回答道。但回答就到此为止了。
“来，小缘，扶手抓稳了，前面会有点颠簸嗷。”
IA，似乎在有意地把轮椅推得慢一点，再慢一点。已经长大成人的IA，寻路根本不成问题，再加上时间尚早，她完全有把握在日落前登上山顶。可IA之前不一直是分秒必争吗？那么……她这么做，是因为感受到了什么吗？
在半山腰一片小小的空地，两人停下来稍作休整，用了午餐。但缘非常艰难地勉强吃了一点，就不得不停下。
透过树梢，斑驳的阳光洒在缘的白色连衣裙上，像给裙子镌绣上缤纷的碎花。那一刻，IA眼中的缘，仿佛拥有了让这个世界都黯然失色的美丽。
但是……IA再也不想用虚假的希望来欺骗自己了。她知道，自己最好的朋友，相伴着一起走过两个十年的缘，多半已经撑不过这个夜晚……如果缘连夜晚都没有撑到呢？如果像辉说的那样，今晚根本就不会有极光呢？那些残酷的可能性折磨着IA，但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在这个时刻倒下……
“约定好了的……那片蔚蓝……”IA，望着缘被宽檐帽遮住的脸，在心中痛苦地默念着，“在看到前、请不要死去……”
“IA酱！”突然，缘从昏沉中抬起头，呼唤着IA，“来，请不要沮丧……让我们继续前进吧……”
“只有前行……才能创造回忆噢！”
缘的微笑，让IA的心中，涌起一股融合了酸楚和力量的复杂感觉。她无法形容。
“好、好……坐稳了，小缘！”IA握紧了把手，“我绝不会停下来的！”
太阳，绕着它亘古不变的轨迹，如时针一般，在天空中划动，注视着大地上的生灵。不知何时，这片天地已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
“呼、哈啊——”
少女推着轮椅，后脚用力一蹬。终于，她们踏上了山顶的林间空地。这里，正是IA和缘幼时曾观赏过极光的地方。
“辛苦了，IA酱……”
上山的路程，不仅让IA累得七荤八素，也让体力严重降低的缘几乎筋疲力尽。但现在，一切都是值得的。壮美的夕阳，正在遥远的天边向两人挥手。落照带来了壮观的火烧云，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染成了脉搏的颜色。
“啊……夕阳真美呀……”
夕阳温暖的热量，和柔和的光线，轻轻地拂过缘的脸颊。这舒适的触感，几乎要让缘满足地合上双眼……
是啊，她实在是太累了……
“不！不可以！缘、现在还不可以睡呀！”IA见状，立刻大声呼喊起缘的名字，双手轻轻摇动着IA的身体，“请、请别忘记我们的约定呀！极光马上就要来了，马上！”
“IA酱……”
缘把目光从夕阳移到了IA的脸上，伸出手，放在IA的脸颊上。她连抚摸的力气也失去了……
“其实……我知道的……今天……”
“今天不会有极光的……对吧……”
“诶？什么？”
听到这话，IA又一次吃了一惊。这件事，明明辉只告诉了IA一个人，可为什么缘也知道？
“比起小时候那次……现在还是初夏……实在是太早了……我能感觉到这一点、IA酱……”
“不、不！不是这样的！极光马上就会来了！一定是的！”
“IA酱……我一直没跟你说……”
缘没有理会IA的话，浅浅地笑着，自顾说道。
“虽然……我真的很想……完成我们的约定……”
“但IA酱给我的友情……和IA酱……一路不离不弃的陪伴……”
缘努力地，把涣散的目光聚焦在IA的脸上。
“才是这世界上……最最美丽的极光噢……所以……没有天上的极光……也没关系啦……很抱歉……身体、真的坚持不到极光归来的时节了……但是……又真的想和IA一起旅行……所以才提出来……”
“什、什么？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啊！”听到这里，IA再也无法忍住数月以来一直堵在心中的泪水。即使做过心理准备，她也不想接受眼前发生的一切！为了完成这个约定，IA和缘一起经历了多少酸甜苦辣，可现在却在最后一步——不……IA再也忍不住了！她跪倒在缘的轮椅前，身体一软，伏在缘的腿上，痛哭了起来。为了穿过茂密的树林，登上陡峭的山路，IA已经遍体鳞伤，从双腿到脸庞都被植物划伤……喷涌而出的眼泪渗进了新鲜的伤口，让IA再次体会到直击灵魂的剧痛。可这份疼痛，又怎能与IA心中的痛苦和悔恨相比！这一切……不该是这样的！明明……明明已经做到这一步了！可是，为什么还！
“他们说……旅程本身才是最精彩的……不是吗？”
缘把手放在了IA的肩膀上，轻声安慰道。
“一直以来，真的谢谢你……IA……”
不会有极光了……但缘想让IA知道，即使没有极光，她也由衷地感谢IA这位挚友一直以来不离不弃的陪伴。IA因自责而痛苦的样子，缘真的不忍心看到……
最后的夕阳也沉入了地平线，晚霞在夜色的催促下四散而去。夜幕，轻轻地笼罩了大地，悄无声息。也许，一切都该结束了……
“……诶？”
在炫目的黑暗之中，听见缘疑问的语气和深呼吸的声音，几近崩溃的IA本能地察觉到了异样，突然下意识地猛抬起头。映入她眼帘的景象，竟然是——
缘用惊讶的眼神望着天空。一种有些熟悉的，跃动着的绿色光影，投射在缘白色的连衣裙上，将其渐染成印花布的模样。IA倒吸了一口气，条件反射式地转过身——
映入眼帘的是蔚蓝色的天空，和镌绣于星空之上的窗帘似的绚丽极光。它宛如落在巨幅画布上的精美油画，填满了点缀着繁星的整片夜空……
极光有着复杂而优雅的形状，像火焰，像峡湾，像孩子们记忆中最美的梦。从底部带着浅蓝的绿色开始，梦幻的紫色逐渐从天幕洇出，星空泼洒下的五光十色在极光的顶端汇成了色彩的漩涡，仿佛将这个世界的一切璀璨都收入了囊中……
“什么……哈啊……什么……”IA急促地呼吸着，大脑完全空白，身体一动不动地呆住了。然后，来不及思考原因和对错，她立刻意识到——
“小缘！小缘！你快看呀！快看天上！”IA握住缘的手，语无伦次地哭喊道，“是极光！是极光啊！我们做到了！我们做到了呀！！！”
“啊……真的是……极光……”缘的眼神，已如清晨的薄雾一般朦胧而迷离，但她依旧可以看见，闪耀于夜空之上的璀璨极光，“我们……真的做到了呀……”
IA的心被绝处逢生一般的狂喜填满。是幻觉吗？是IA赤诚的心意扭转了物理定律吗？还是说，纯粹只是辉的情报有误呢？IA，不再追问这一切的因果。在这一刻，她只想紧紧地贴在缘的身边，和她一起欣赏这约定的极光，陪着她走过人生之旅的最后一程。
“是呀！缘！终于做到了！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啊！缘！”IA紧紧地拥抱着轮椅上的缘，拼命地感受缘的最后一丝温度，“我们的约定！我们的约定终于完成了呀！”
“是呢……谢谢你……IA酱……”缘，说到这里时，IA松开了双手，不舍地望着缘的面容，看着缘的眼睛……缘那如夜空一般深邃而美丽的瞳孔中，辉映着只属于她们的极光……
“这之后……就拜托你了……”
晚风，轻轻地吹拂着她们的脸颊和发丝。世界如此安静，静得仿佛它生来如此一样。
缘的双眼，在最后一次反射来自这个世界的光芒之后，轻轻地合上了，就如她来时，曾把这双眼睛轻轻地睁开。
“缘……”
IA的声音凝固了。但她……并未悲伤，因为多亏了IA和缘的努力，这世上已经再没有两位少女的未竟之事。
“祝福你，我的小缘……”
IA转过身来，最后一次，望向深空中闪耀的极光。这片天空，写满了IA和缘的的全部回忆。IA呆呆地望着天空，久久驻足。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还是决定要离开了吗？
IA，也许会就此放下所有的执念……那个瞬间，她的心脏传来一阵剧痛。这阵剧痛，让IA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倒，向轮椅的方向倒去……
IA感觉到，一双手，一双温柔的手，从背后托起了自己的身体。缓缓地，自己被扶到了轮椅上，轻轻地坐下。她意识到这一切似乎不该发生，困惑而迷茫地四处张望起来。那一刻，她看到了，站在极光之下的那位少女，不是别人……
“缘……缘？原来是你……”
少女梳着紫色的下双马尾，戴着一顶柔软的米黄宽檐帽，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连衣裙。她微笑着，对IA说道：
“好久不见了，IA酱……”
“诶……可是……为什么……”
直到这时，IA才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有那么一点虚弱……她想伸出手去，握住缘的手腕，但却完全无法做到……
“想起来了吗，IA酱？”缘继续站定在原地，没有一点动作，只是继续道，“从那天开始的一切……”
缘在说些什么？IA不解，但却不由自主地，顺着记忆去回想，去发掘……
可是，怎么会？IA仔细地搜寻着陌生却又熟悉的回忆，心脏沉重地搏动着。
IA的瞳孔缩小了，表情也变得复杂，仿佛正在消化什么难以接受的事。她开始在记忆中绝望地搜寻一切可以推翻这个事实的细节。可是，无论IA怎么努力，她每想起一个细节，这个事实就越真实，直到IA自己也被哑口无言地彻底说服。
“真的吗……你在那天，就已经……”
IA用疲惫而痛苦的眼神，望着眼前的缘。
“所以，十年来的这一切……”
“对不起啦，IA酱……是我不负责任地离开了你，让你不得不孤独地在这世间奔走十载……”缘点点头，确认着IA所说的一切，“真的很抱歉，一直没能亲口向你道歉……”
“……”
IA费力地低下头，望向地面。
“该道歉的明明是我……明明说过‘会一直守护着小缘’那样的漂亮话……到头来，在小缘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
“我却不在小缘的身边啊！”IA悔恨地呼喊了出来，泪水滚落在脸颊和衣襟。突然，她的身前传来了温暖的触感。是缘，温柔地抱住了轮椅上的IA，轻轻地抚摩她柔顺的长发。
“IA酱，你已经做得够好了……”缘轻声道，“你无需自责……”
“可是！”
“谢谢你，IA酱……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的约定……”缘紧紧地抱着痛哭的IA，安慰着已然饱经风霜的她，“拖着病躯，一个人赶到这里，真是辛苦了……”
“可是、小缘！小缘……你不讨厌我吗？你难道不讨厌一直逃避着的我吗！”
“不讨厌噢……”缘，含蓄地笑着，说道，“明明最喜欢IA酱了……不需要任何理由噢……”
晚风，吹动着芳草和树叶，却再也不能吹拂起IA的衣角和秀发。慢慢地，在缘温柔的声音中，IA止住了泪水。再也没有苦痛、离别和幻影。这个世界赠与她的，短短的二十余年人生，少女终于与之握手言和。
IA的脸上，久违地，绽放出释然的微笑。
“是呀……”缘轻声道，“这才是小缘熟悉的IA酱噢……”
那一刻，所有的话语都已完毕。两人守护着彼此，静静地望着天上绚烂的极光。
“极光真美，是吧……”
“是呀……极光真美……”
IA和缘，相视一笑。
“等来世转生的时候……我们两个人再一起来吧……”
“约定的场所……就选在这里了噢……”
少女，紧紧地相拥在一起，融化在璀璨的极光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