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徒
作者:露闽
世界观:量化情绪
使用角色:韦尔赫姆.谢灵顿/莎娜/鲁道夫.哈克/蒋司长/Cain
【能得到救赎的,唯有自救】
Chapter1.交易
这是一个由钢铁与混凝土组成的庞大而整齐的都市丛林。
或贫贱或富贵,形形色色的人在街道中穿梭,散布城市各个角落的云流塔,供应着许许多多篮球大小,竹蜻蜓般漂浮着的机械哨兵巡逻在城市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角落,维护着这个城市,使其表面上看起来十分稳定,和谐。
其中一栋整体色调呈白色的建筑物的正门上方有一个巨大的,暗灰色大写且倾斜了十五度的字母E标识,字母两侧从上到下分别有同样为暗灰色且长度递减的三条横杠。
似乎象征了某种机构。
完全由玻璃打造的感应门往内,是一个还算宽阔的大厅,几个扫地机器人不知厌烦的一遍遍清理着来往人员留下的脚印与垃圾,还有的似乎专门为一些进来的人提供指导或引领。大厅的正中央挂着一个巨大的电子屏幕,上面标注着喜悦,忧伤等奇怪的词汇,并且在这些词汇后面,明码标价注明了售卖或收购价格,并跟着一些红色或绿色的数字,似乎代表了近期价位的变动。
大厅的里侧是一排窗口,或许是时间已晚的缘故,只有零星的窗口前有人。
“一共五十三点五。”男人娴熟的打开抽屉,点出相应数额的钞票,从面前的窗口处递了出去。
送走面前的一家三口,男人伸展了一下双肢,打了一个长长的哈哈。
他留着黑色杂乱似鸟窝的短发,穿着略正式的工作制服式正装,然而领带却打地歪歪斜斜,胸前挂着一个同样歪歪斜斜的塑料工牌——
联合情绪交易所
交易员:Cain(凯恩)
工牌的右侧画着一个与大楼外侧一模一样的E字图标。
坐在这里,服务各种各样来到此处或出售或购买情绪的人,是他的工作,更准确一点,他只负责零散的出售与收购。
大单子往往通过其他途径进行。
凯恩拿起桌前的保温杯,缓缓地拧开瓶盖,将里面剩余的枸杞水连带枸杞一口气倒进嘴里。
似乎是因为枸杞泡得太久与太多遍的原因,咀嚼起来已经没有一丝甜味,并且最后一口枸杞水里混杂着许许多多的渣滓,这让口感变得并不那么优良。
味道寡淡,甚至有点磨嗓子。
凯恩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但随即就舒展了开来。
口感无所谓,养生就好。
他看了一眼空荡大厅里正在进行清洁工作的机器人,又左右看向同样在这工作的同事,其他的同事大多都已经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该下班了。
想到这里,他略微有些自得。
虽然薪水微薄,但自己在一个正规的公立公司中上班,能够每天按时下班,甚至能够享受年假,这已经是许许多多人羡慕的地方了。
正当他也准备收拾东西时,大门处又进来一个人,左右张望着,似乎在寻找什么。
然后径直地朝着凯恩所在的窗口快步走来。
看不清楚,凯恩内心嘀咕起来,同时抬手推了一下自己的半框眼睛,眯起了眼。
对方已经在窗口前的座位上坐下,从头上摘下一个简陋的机械头罩。
深棕色杂乱的短发,凡戴克样式的略显油腻的胡子,穿着一件黄色的夹克衫,呃——还有补丁......凯恩认出了这人,“鲁道夫,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在下班的时候过来。”
很显然,这是一个常客,以至于凯恩已经记住了他,甚至相熟。
并且对方总是会来自己这个窗口交易。
被称作鲁道夫的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胳膊撑在窗口的台子上,一只布满老茧与裂纹的手将头发抓挠的更加杂乱,同时用略嘶哑的声音回复,“这时候人少。”接着将那个简陋的机械头罩从窗口处递了进来,“要现金。”
握在手里的现金往往比虚拟的数字更能让人踏实。
头罩上印着天国科技四个字,凯恩知道这个科技公司,自己公司里的设备几乎也都是这个公司提供的。
当然质量都要比这个头罩好几个档次,这个头罩的款式属于低质量量产,专门面向社会底层,出卖情绪为生的人。
鲁道夫·哈克便是典型的这样的人。
凯恩在头罩上操作了一番,从头罩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装有半透明液体的塑料盒,然后将塑料盒放入桌上的一个机器中,等待分离,分析。
“焦虑,失落,一点快乐......”凯恩的眉头皱了一下,“都不值钱呀,而且......你这次的量又比以前少了。”凯恩顿了顿露出了一丝严肃的表情,“甚至焦虑也少了。”
这是很可怕的。
鲁道夫身体前倾着,目光一寸不离的看着机器显示屏,喉咙咕哝了一声,然后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一样,用带有疑惑地声音问,“快乐也不值钱?”
“降价了,上面的有要求,好像是最近有人到城里调查,居民生活辛福度普遍较低,所以城里领导要求下来了,大屏幕上标注的你没看到吗?”
鲁道夫沉默了半响。
然后仿佛发狠一般的说:“我不卖了。”
凯恩看着鲁道夫深陷的眼眶里浑浊的双眼,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一样,摊了摊手,“你这丁点量,还有这质量,黑市可不稀罕收。”
黑市里面对情绪的交易更加肆无忌惮,同时价格也相对更高。
但是凯恩说的很对,黑市里的人根本看不上这一点点“次品”.
同时,鲁道夫自己也害怕跟黑市的人扯上关系。
鲁道夫厚厚的嘴唇蠕动了一下。
“等价格回升了我再来。”
凯恩无奈的笑了笑,“会变质的,而且......都已经放进去了。”
鲁道夫再一次沉默。
凯恩从机器中取出空盒,装回机械头罩,然后从抽屉里点出几张纸币,与头罩一起从窗口处递送出去,“一共十六。”
鲁道夫的手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将这些接了过来。
凯恩同情且略带悲哀的看了他一眼,“听我一句劝,不要再天天用这个头罩了,有的时候,你也得重新体验一下,那些情感是什么样的,不然,等你越来越麻木,早晚有一天,你会什么情绪都榨不出来。更何况,你本身还有一份工作,若不是......”
鲁道夫本来生活不至于如此窘迫,但凯恩很明智的没有继续提及那一件事,避免气氛彻底僵硬。
鲁道夫鼻翼翕动,将钞票仔细地卷了起来,揣进兜里,然后转过身。
“谢谢。”鲁道夫客套一般地回了一句,径直朝外走去。
凯恩看着鲁道夫颤颤巍巍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拧开保温杯盖,送到嘴边才想起来,刚才已经喝完了......
但他并不在乎这些不重要的事情,将沾在杯底的最后一点水也抖到嘴里,匆忙的收拾起东西来。
重点是,下班已经三分钟了。
......
玻璃门自动打开,鲁道夫低着头走出联合情绪交易所,心情有些低落。
夕阳使整个城市都蒙上了一层淡黄的色调,鲁道夫摸了一下兜里为数不多的纸币,飞快的打消了乘坐电车的想法,准备徒步赶往并不近的目的地。
“没有情绪的人不伤心,没有情绪的人不快乐……”鲁道夫看到一个老乞丐快乐的哼唱着不明意义的词语,老乞丐衣衫褴褛,骨瘦如柴,浑身上下都灰扑扑的,面容因经常吃不饱饭而显得肌黄,鲁道夫有些迷惑,无法将这样一个生活状况不堪的人与他表现出来的快乐相匹配。
鲁道夫回忆着,似乎自己经常在交易中心的门口见到这个乞丐,大部分时间乞丐都在忙于向其他同样从联合情绪交易所里走出的且衣着更加得体的人乞讨,鲁道夫也就装作没有看到。
那个乞丐似乎发现了刚刚从联合情绪交易所里走出来的鲁道夫,开始向这里靠过来。
鲁道夫摸了一下口袋里皱巴巴的纸币,转身就要走。
然而一只脏兮兮皱巴巴的手已经伸到了鲁道夫的身前,那只手抓着一只同样脏兮兮且皱巴巴的黑色软呢帽,帽口朝上,意思显而易见。
老乞丐跪坐在地上,正对着自己露出讨好的笑容,并抖了抖手中的帽子,用虚弱的不大的声音说着,“先生,好人会得到救赎。”
鲁道夫无法想象这样一个孱弱的身躯是怎样这么快就靠过来的,脸部肌肉轻微抽搐,似乎是想要拒绝这个乞丐的请求直接离开,然而他却又犹豫了一下,还是用手紧紧地捏出兜里的几张纸币,从中挑出了一张面额最小的,放进了帽子里。
老乞丐露出了惊喜的表情,似乎是十分高兴的样子,连忙对鲁道夫鞠了一躬,“先生,希望您每天得到快乐!”
快乐......鲁道夫的脸部肌肉猛烈地抽动了一下,回想着快乐的感觉究竟是什么样子,同时心中生出不解,这个乞丐似乎很容易就能产生快乐等各种情感,如果他卖掉自己的情绪的话......
似乎就不需要继续乞讨了吧。
鲁道夫思考着,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先生,情绪怎么可以随便出卖呢?”老乞丐看了一眼鲁道夫手中提着的简陋的机械头罩,“情绪是神圣的,没有情绪的生活,是没有意义的。”
老乞丐又缩着脑袋,朝四周看去,似乎是确认了周围暂时没有机械哨兵看向这里,又面向鲁道夫,抬起右手,将掌心印在额头上,身体前倾,微微仰起,脸上露出几分狂热的情色,用激动而颤抖地声音祷告,“本性至上!”
鲁道夫喉结滚动,声音沙哑而缓慢地吐出两个字。
“异教。”
旋即不再搭理乞丐,快步离开的同时,将机械头罩安装在自己的脑袋上。
刚才的低落,同情,及一点点的愤怒飞快的消失,似乎是被头罩一下子吸走。
身后又传来老乞丐略显愉快的哼唱。
“没有情绪的人不伤心,没有情绪的人不快乐……”
Chapter2、麻木
路途确实不短.
当鲁道夫临近目的地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周围的行人开始逐渐变得稀少,而机械哨兵的数量似乎变得多了一些。
一辆跑车从他的身边飞驰而过,优雅的线条、橙红色的镀层体现着它的华美,彰显着它的魅力,引擎咆哮的轰鸣,向周围宣告着它的尊贵,它的地位。
鲁道夫对此没有什么感觉,甚至没有抬眼看一下。
鲁道夫一路走来,像这样的跑车并不少见。街上有不少衣冠楚楚举止优雅的人,谈论着衣着的品味,红酒与女人。
但也有许许多多衣冠褴褛的流浪者,双眼无神,情感麻木的人。
就像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群,虽然同时存在在一个城市里,但却没有一点交集。
只有有的时候,前者看到后者,会微微皱眉,似乎是担心对方蹭脏了自己新买的礼服。后者看到前者,会下意识的畏缩,下意识的远离。
鲁道夫离开马路,拐进了一个巷子里,这里远离城市中心,多是贫穷人落脚的地方。
最终鲁道夫来到一个略有锈迹的银灰色一人高的铁门之前,左右看了一眼,然后在门上敲了三下。
铁门右上角的一个电子狗将镜头对准了鲁道夫的脸,过了两秒,铁门缓缓打开。
一个穿着淡灰色长袍,头戴银灰色面具的人站在门的后面。
面具上用黑线画着简约的几道花纹,从眼睛处延伸出来。
此外,这个人头上也同样带着一个机械头罩,只不过没有鲁道夫的那个头罩一样简陋,两者并非同一款式。
不过也能看出,这也是一个平时会出卖自己情绪的人。
“哈克先生,情绪弄人,理性至上。”面前的人双手交叉,轻轻放至胸前,虔诚地说。
由于对方戴着面具,且声音过于平淡,鲁道夫没能认出这是哪一位传教士,但还是同样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双眼微闭,“情绪弄人,理性至上。”
鲁道夫也是一位信教之人,而且,是与之前那个乞丐截然不同的教派。
乞丐信奉的教派崇尚情绪自由,本性至上,而鲁道夫所信奉的教派则认为情绪弄人,理性至上,这也是鲁道夫称呼乞丐为异教的原因。
当然,无论是“情绪自由”教派还是“理性至上”教派,对这座城市来说,都是不被律法所承认的邪教。
面前的传教士深深地看了鲁道夫一眼,侧过身子,露出身后的过道,以及一条向下的楼梯。
“哈克先生,请尽快在走廊尽头领取圣餐,然后进入地下。”佩戴面具的传教士说着,“祷告已经开始了。”
鲁道夫进入被昏黄灯光照耀着但仍略显昏暗的走廊之中,这里同样有机器人在进行卫生的清扫,这种氛围似乎是刻意营造出来的。
鲁道夫走到走廊尽头,发放圣餐的人同样佩戴者与门口的人相同的面具,似乎是看到鲁道夫走了过来,那人已经将一份准备好的圣餐拿了出来。
一碗白粥,一杯清茶。
很寡淡,但是不重要,对鲁道夫来说,重要的是,这是免费的,而且,分量很足。
这似乎应该是鲁道夫一天里唯一能感到高兴的时刻,但是并没有,高兴的情绪一诞生出来就会被头上的机械头罩抽走,变成可以交易的物品,而且鲁道夫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鲁道夫端着圣餐,折返回去,进入向下的走廊。
下面是一个不小的教堂,冷白色的灯光使教堂内部十分明亮,与走廊的昏暗形成强烈的反差。最前方的墙上挂着巨大的圣徽,一个简约的状似眼睛的符号。
教堂里坐着数量不少的信徒,每个人都端着白粥与清茶,从不整的衣物上可以看出,这都是一些生活窘迫的的人。
并且,几乎每一个人头上都戴着型号与鲁道夫相同的,最廉价的情绪汲取器。
穿着长袍的主教站在圣徽之下的高台上,虔诚地诵说着祷词。
脸上佩戴者银灰色面具,只不过花纹更加繁冗一些。
“生活使我们抛弃了情绪,这是神的谕示,不要疑虑,情绪是干扰凡人的污秽之物,抛弃情绪,我们就离神更进一步,不要疑虑,拥抱纯粹的理性,神会救赎我们......”
鲁道夫倾听者,端着圣餐,小心翼翼地走着,防止自己弄出一点声响。
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到教堂的某个位置时,他忽然停了下来。
那个位置应该坐着一个人的,但是他并没有看到那个人,他去哪儿了?
头罩吸走了他即将涌上的惊慌。
......
深夜总是静谧的,大街上几乎没有还在游荡着的人,只剩下了二十四小时不会怠工,巡视着城市的机械哨兵们。
一切皆有例外。
比如这一条不夜之街。
或者说,这条街直到晚上才算真正的活了过来,直冲云霄摇晃着的光柱,炫彩耀眼的霓虹灯,醉醺醺且疯狂的人们,整条街都是混乱的,狂热的,无序的。
然而机械哨兵在巡逻时却会刻意的绕开这条街,仿佛这种无序得到了默许。
男人女人在这里尽情的发泄,释放压力。
然而无序的地方,自然也是灰色或黑色势力的乐园。
埃尔肯酒馆。
霓虹灯牌上闪烁着这样五个字。
酒馆里面,有人握着酒瓶,开怀大笑着;有人趴在桌子上,放声痛哭着;有人一下子砸碎了酒瓶,愤怒地踢翻了桌子,随即被人强行拖了出去......
吧台的前方,站着一个女人,踩着一双洁白的高跟鞋,一身酒红色露肩缀花礼服长裙,身材凹凸有致,金黄色卷曲的短发下面是一张鹅蛋形标准美女的脸庞,修饰着精致的妆容,睫毛长而微曲,肌肤白皙,红唇娇艳欲滴。
此刻她正轻轻斜倚在吧台上,手中端着一个盛有红色酒液的玻璃杯子,轻咬着另一只手的小拇指,眼神迷离的看着周围沉浸在各种情绪里的人。
周围也有许多男人将视线投了过来,并对着这曼妙的美人展开美妙的幻想。
凡是埃尔肯酒馆的老顾客,都知道这是酒馆老板,缪斯的女友——莎娜。
一个被酒馆老板包养的无业游女。
想到酒馆的老板,是那位呆在吧台里兼任调酒师的机器人,这些对莎娜曾展开过幻想的老男人脸上就会漏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这样曼妙的美人,却跟一个机器人......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没错,酒馆的老板是一个智能机器人。
一个智能化程度极高的机器人,外形上也与人类十分相仿。
拥有人的四肢结构,模仿人手的机械爪,眼睛处是两个长方形可以散发着淡淡白光的镜头,鼻子处以凸起来表示。嘴巴的位置,则是一个扬声器。整体上要比正常人类魁梧许多,涂装以银灰色和白色为主。
似乎是为了让自己更像一个人,缪斯还穿着加肥的白衬衫黑色西装,西裤,以及棕色皮鞋。
“亲爱的,你又在我没同意的情况下拿情绪调节剂出去了。”缪斯略带合成感的男低音响起,眼中的白光变暗,象征着他的不满。
“对你而言,我难道没有你那些情绪调节剂重要吗?”莎娜毫不在意的反问道,眼神依旧迷离。
爱人应当是比这些重要的。
缪斯飞速运算之后得出结论,“你当然是最重要的。”
“那你就不要管这么多。”
“可是你连把那些调节剂带出去做了什么都不告诉我。”
莎娜转过头,轻轻地在缪斯金属质感的脸上吻了一下,“如果你爱我,就不要问这么多。”说罢,漫不经心的从吧台上拿走了一瓶让人感到愉悦与兴奋的混合情绪调节剂,迈着优雅的步伐朝酒馆外走去。
缪斯的中央核心模块运算着,此时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他不是第一次被吻,但是他并不知道被吻是什么感觉,他没有皮肤,没有相应的感受器。
数据显示应该表现出快乐......
缪斯眼中的光柔和了一些,带了些暖色。
Chapter3、麻木
不同往日,凯恩办公桌的一角多了一个小小的方片镜子。
凯恩坐在座位上,时不时的调整一下自己的坐姿,使自己看起来更加端正。
好像屁股上长痱子了一样。
同时眼睛时不时的瞟向桌脚上的小镜子,然后捋一捋自己的头发。
凯恩看上去也与往日大不一样了。
头顶上杂乱的鸟窝变成了滑顺的背头,脸蛋也更加的干净了,不见了以往探头出来的鼻毛和懒加打理的胡渣,胸前的领结和工牌也工工整整的。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太阳会不会有一天从西边出来凯恩不知道,但他知道有领导要从上面下来督促工作了。
凯恩深吸一口气,探手摸了摸右边口袋里的一盒香烟。
他平时以养生为主,从他的保温杯里总是装着枸杞水就能看出来,甚至每天都要做一套健身操。他是从来不抽烟的,但他口袋里总会揣着一盒,以便随时随地可以讨好领导。
这次领导的位置好像挺高,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起这种普通的香烟。凯恩嘀咕着,听同事说,这次要来公司视察指导工作的人貌似叫什么蒋司长。
情绪调控监管中心的主任。
正是因为这么大的领导要来,凯恩才会如此一反常态的整理起自己的仪容仪表,以便在领导面前留下好的印象。
让自己表现得尽职尽责一点,谁能说的准会不会就能因此得到领导的赏识了呢?
凯恩也不指望就真的能因此得到领导赏识,毕竟每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尽职尽力。但是不得到赏识,总不能留下坏的印象吧。
凯恩回想了一下平时自己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上进的员工。
如果给领导留下了坏的印象,顺手换了自己......
这种可以摸鱼划水,固定假期,有三险一金的工作可不好找。
想到这里,凯恩的腰背挺得更直了一些。
最终,凯恩只在中午时的公司员工合照阶段才见到了那个大名鼎鼎的蒋司长。
跟所有的领导一样,黑色的公务夹克,白衬衫,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但一定很贵的西裤。他的身材却十分协调,不像其他领导那样大腹便便,他的脸上能看到岁月留下来的皱纹,但是依旧白皙的皮肤显示着这个男人优渥的生活以及远超他人的地位。
凯恩撇撇嘴,心想真是白白地尽职尽责的工作一上午了,自己早就应该想到,这种级别的人怎么可能真的关系这种底层工作人员的工作情况,人家来视察,也不过是视察自己的上司而已。
凯恩以为这只是一次形式主义的视察,并不会带来什么改变。
然而等到最后欢送蒋司长结束,自己的上司便紧接着下达了一个惊人指示——
停止所有快乐情绪的收购!
……
傍晚,一直佩戴着简陋机械头罩的鲁道夫又一次压着联合情绪交易所下班的最后时间来交易自己一天的情绪。
这一路上他遇到了许许多多的机械哨兵,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些机械哨兵的尾部都在喷出一些淡黄色的薄雾。
不过鲁道夫并不在乎这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他再次看到联合情绪交易所门口的那个老乞丐,老乞丐笑着对他挥了挥帽子。
鲁道夫连忙躲进交易所内,心想出门的时候一定要尽快避开那个老乞丐。
鲁道夫首先看向大厅中央显示每日情绪价格的电子荧屏,紧接着便发现了不对之处——快乐的后方并没有标明价格,而是跟着一条横线。
显示出问题了?鲁道夫心想着,四下望去,找到了凯恩所在的窗口,快步走去。
仅仅是一下午的时间,凯恩就已经将他的头发再次挠成了鸟窝状,领带也已经歪歪斜斜,恢复正常了。
“又压着点来……”凯恩嘟囔着,心想这次又要晚下班几分钟,同时接过鲁道夫递过来的机械头罩,熟练地取出里面的小盒,放进一旁的机器里。
“今日快乐的价格怎么样?我看显示屏上好像显示错误了。”鲁道夫问出了他关心的问题。
凯恩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显示没错,我们已经停止了对快乐的收购。”
“今天中午刚刚更改的政策。”凯恩又补了一句。
“为什么?”鲁道夫感到不解,快乐几乎是如今交易量最多的情绪,而经过昨天的降价后,今天居然直接停止对快乐的收购!
“为什么?资本家可不会傻到收购自己免费投放出去的东西。”
“免费投放?”
“还不是因为现在公民生活辛福度普遍过低吗,现在在往城市里投放一种从天国科技研究所研发的廉价的人工合成的快乐情绪,企图以此来提高公民生活幸福度。对于他们来说,这种方式是最廉价,而且成效最快的。”凯恩哼哼唧唧的解释着。“他们想打造一个充满快乐的天国?哼哼……”
在今天收到停止收购快乐情绪的指示之后,凯恩也十分惊讶,但是这并不会影响他的生活,毕竟他拿的是固定薪水,并且不需要出卖自己的情绪。
不过怀着好奇与不解,凯恩还是跟周围的人打听了一下,不过他们众说纷纭,没有一个靠谱的说法,最后还是以一根烟的代价在自己的上司嘴里得到了零星的信息。
情绪调控监管中心将会通过饮用水以及向城市街道空气中喷洒雾气的方式调节人们的情绪。
“投放……”鲁道夫回想起了一直在喷洒淡黄色雾气的机械哨兵,有了一些猜测。
“也好啊,想你们这种一直出卖情绪的人,也可以偶尔摘下头罩,感受一下久违的快乐的感觉。嗯……虽然这种人工合成的快乐会显得有些生硬。”
鲁道夫并没有回应什么,只是在考虑着今后的收入又少了一部分。
凯恩看了一眼运行完毕的仪器屏幕,“你今天的忧虑,悲伤似乎格外的多,遇到什么事情了?”凯恩随口问着,开始点出相应价格钱币。
“悲伤……”鲁道夫喃喃。
“一共32.5。”凯恩将点好的钱币与情绪提取头罩一同递出窗口,便看到了神情呆滞的鲁道夫,机械的重复着同一个词语。
“悲伤……”
唯一的变化之处,便是凯恩看到鲁道夫的眼睛逐渐睁大,瞳孔微缩。
“嘿!你怎么了?”凯恩在鲁道夫眼前挥了挥手。
“我,我儿子失踪了……”
鲁道夫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惊恐。
昨晚他在理性至上教堂中所没有找到的人,便是他仅仅十二岁,尚在上学的儿子,米尔希·哈克。
他因为一直佩戴情绪提取仪,无法感受到相应的担忧与痛苦。在告知了当地的治安官,并且得到了尽快处理的承诺之后,便逐渐将此事抛之脑后。鲁道夫一把抓起窗口处的钱与头罩,也不顾掉落在地面上的几张,向外奔去。
……
鲁道夫没有再戴着情绪提取头罩。
他已经再一次找到了治安官,并且从治安官那里得到了米尔希在一个街道拐角被人拐走的录像。
这个录像来自当时经过那里的一个机械哨兵。
当鲁道夫质问机械哨兵为什么没有对这种绑架拐卖儿童的行为做出应有的反应并制止的时候。
治安官给出的答案是机械哨兵临时紧急加装了新的模块,可能导致了原本功能的障碍,并承诺机械哨兵的问题会尽快修复,并且他们会尽快找回米尔希并逮捕凶手。
当鲁道夫继续追问,便得知线索已经断了,凶手之后的撤离十分谨慎,并不能确认他们躲去了哪里,并且凶手都做了一定程度的伪装,无法判断其外貌与公民信息。
治安官一再承诺会努力解决此事,然而鲁道夫已经近乎丧失理智。
在多次劝慰无果后,鲁道夫最终被撵了出去。
天早就黑了,鲁道夫在清冷的街道上有气无力的慢步走着,周围行人渐少,更多的是巡逻着的机械哨兵,喷洒着淡黄色的雾气。他没有向往常一样去理性至上的教堂里领取圣餐,而是直接走回自己狭小的居所。
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带着愉悦的心情。即便是睡在桥洞中的流浪汉,脸部也挂着微笑,仿佛做了极好的美梦,平时食不饱腹的,也高兴地哼着小曲。
鲁道夫也不例外。
本该失魂落魄的鲁道夫,或者悲痛欲绝的他,脸上却也挂着淡淡的笑容。
看上去经历了高兴的一天。
但它的双眼通红,布满血丝,与笑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看上去十分惊悚。
鲁道夫回想着在治安官说的一切。
只是套话而已,鲁道夫都明白,他的米尔希很可能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应该愤怒,愤怒治安官的无能,应该担忧,担忧米尔希的处境,应该悲伤,应该痛苦。
但是他只能感受到高兴。
我为什么会感到高兴?
米尔希被拐走了啊,这很值得高兴吗!
鲁道夫努力的回想着与米尔希生活时的点滴,努力的想让自己悲伤一点。
可是没用,只有高兴。
城市中黄色的雾气已经剥夺了他其他情绪的权利。
求求了,不要这样了。
我应该担忧应该伤心的啊!
我为什么会高兴!
我疯了吗?
鲁道夫,那可是你的儿子啊!
求求了……求求了……
啪!
清脆的一声,鲁道夫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脸上。
火辣辣的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但愉快的感觉却退之不去。
“求求了,别笑了!”鲁道夫笑着。
啪!
又是一巴掌。
一个机械哨兵从鲁道夫身旁经过,将镜头对准这个举止怪异的人,最终判断其没有出线行为,于是继续向前巡逻,留下淡淡的黄色雾气围绕在鲁道夫周围。
“哈哈哈哈!”
“别笑了!”鲁道夫高叫了一声,红着眼睛,带着笑容狂奔了起来。
“别笑了……别笑了……”
鲁道夫一边跑,一边扇着自己巴掌。
一个重心不稳,人整个摔在地上。
带着微笑爬起,继续狂奔起来,像极了一个疯子。
路上的人看见他,都像是看到了十分好笑的事情,也哈哈的笑了起来。
鲁道夫冲进一栋楼中,冲进楼顶的阁楼,砰得关上门。
这个狭小的阁楼便是他租住的居所,屋内仅仅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架,还有一个小灶台。这一切挤在这不足四十平米的空间里,显得十分拥挤。
鲁道夫红着双眼坐在床上,扇出血肿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
这张床本应该躺着他和米尔希两个人。
多谢于他住所位于楼顶,街道上的空气尚且没法影响到屋内,他的笑容开始褪去,愉快的感觉也开始消失。
他瘫倒在床上,血红的双眼已经失去了神采。良久,他终于平复了心情,站了起来,感受到身心的双重疲惫。他打开门,从租客统一的接水点提了一壶热水回来。
他的住所并没有供水。
他到了一杯水,然后坐在床上,从床底掏出来一个袋子。
里面装着大把的钞票,什么面额的都有,数不清究竟有多少钱。
很难想象,一个生活如此窘迫的人,床下居然放了这么多钱。
凯恩也对他说过,他不用活得如此窘迫,毕竟他本身有一份工作,一份维修电器的工作,此外还在出卖自己的情绪。
然而他还是为每一张钞票所斤斤计较,每天都去理性之上教堂蹭免费的圣餐。
钱都去哪了?
毫无疑问,都在这里了。
袋子里除了这些钱,还有一份病例。
米尔希·哈克的病例。
米尔希有先天的残疾,脑部的边缘结构存在着一定的缺陷,致使米尔希天生,就体会不到快乐,痛苦等各种情绪。
鲁道夫出售情绪,加入理性至上教会,攒钱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与米尔希感同身受。
在如今这个情绪都能被随意提取的时代,脑部手术是一件可以信任的事情,但凭借鲁道夫社会底层的收入,筹集手术费要很久。
这袋钱,便是他积攒许久的手术费用。
鲁道夫看着这一切,眼泪滴落下来,他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然后抱住脑袋,痛苦的哭泣。
愉快的感觉再次爬上心头。
哭泣的声音渐渐变成了嘿嘿的笑声……
Chapter4:默许
凌晨。
吧台之中,缪斯眼睛中的光芒闪烁了几下,似乎在模拟运算全城范围快乐情绪的投放究竟会给情绪酒馆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他一开始还没有得知饮用水中被投放了人造快乐情绪调节剂,这使得情绪酒馆蒙受了一定的损失,现在已经急忙改用了以前储备的瓶装或桶装密封饮用水,同时联系好了新的用水来源。
缪斯知道,他将失去很多来酒馆消费获取快乐情绪的顾客,但并不是完全失去。
毕竟精心调制的与人造廉价量产存在感受上的区别。
得幸于所有的机械哨兵都避开了这条不夜之街,这里的人受到影响相比其他地方要更加微弱一点,而在得知情况后便开始保持门窗关闭的情绪酒馆内,影响就更加微弱了,即使有,也会被饮用的情绪调节饮品所压制下去。
但缪斯知道,这样并不能长久,如果酒馆内的空气也充满了快乐的话,他的酒馆就可以倒闭了。
就在缪斯高速运算,策划如何在通风口安装空气净化过滤器,以保持酒馆内空气洁净的时候。
一个顾客来到了他面前。
带着米白色平顶大沿礼帽,两撇成八字的小胡子,叼着一根香烟。
缪斯认出了这个人,本地比较有名的私人侦探,沐·博格,同样也是熟面孔了。
只是缪斯不太喜欢这个熟面孔,因为对方来酒馆总是为了找人交谈,来套消息的,很少消费。
“这里禁止抽烟。”缪斯略带合成感的男中音响起。
沐显然愣了一下,差点没叼住嘴里的香烟。
“哪有酒馆不让抽烟的啊。”沐用手夹住香烟,疑惑地反问,“以前来也没有这个规定。”
“刚加的。”缪斯看着沐说。
沐也定定的看着缪斯,半响,才不满的嚷嚷起来,“现在机器人都这么幽默了吗?”同时重新把香烟叼在了嘴里。
“现在出了这样的政策,洁净的空气多珍贵,要是这里真的禁止抽烟了也不奇怪。”缪斯眼睛的光芒变成了粉红色,表示自己的不满。“你每次来都不消费点什么?”
“酒精会影响我思考,情绪也会影响我的思考。”沐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酒馆内各个角落的顾客。
“那你真应该加入理性至上那个邪教,戴上情绪提取头罩。”
“没有情绪同样会影响我正常思考。”沐显然不赞同缪斯的说法。
“那你可真事多。”缪斯语气不屑。
“算了,老是不消费点什么我也不好意思,给我来一杯白兰地,不加情绪调节剂的那种。”
“我这里不卖没有情绪调节剂的饮品。”
沐再次明显呆滞了一下,随即又嚷嚷起来,“哪有酒馆连酒都买不到的……”
“那你还买不买?”缪斯调出了不耐烦的语气。
“算了算了,下次一定。我本来就是为了躲避外面的快乐雾气才到你这来的。”沐说着,奇怪的看向缪斯,“你真的能体会到各种情绪吗。”
缪斯眼睛中的光芒闪烁了一下,“不能。”
这是缪斯运算后得出的答案,他认为,做出相应情绪的表现与体会到该情绪并不能划等号。
“我的主控模块会在我遇到相应的事件之后,调取人类遇到该类情况下的反应数据,然后控制我进行模仿,以做出相应情绪下所可能的表现。”
“换句话说,我只能做出相应情绪的表现,但是并不能体会到相应情绪的感受。”
“这样啊……”沐若有所思。“那你为什么要模仿这些表现呢?”
“我是一个人,对于人来说这不是正常的吗?”
“呃——”沐看着缪斯认真的样子,决定还是不提出机器人与人之间的差别了。
“你真的只是为了躲避外面的投放的快乐,而不是又来找人打探消息吗?”缪斯当然看出来沐刚刚一直在打量其他的顾客。
“哈哈,都有,都有。”沐毫不在意的打着哈哈。
“是又接了什么委托吗?”缪斯本着闲着也是闲着的想法,主动询问了起来。
沐表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跟拐卖儿童有关。”
“前一段时间,我接到一个主顾的委托,帮忙寻找他失踪的孩子,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我发现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起丢失儿童的案件,我去找这里的治安官探取信息的时候,发现他们也几乎没有进展,并且甚至有几起是没有登记在案的。”
“这说明作案人员十分谨慎,手法娴熟?躲过了治安官的追查?”缪斯经过运算,得出结论。
“不,行多必失,丢失案件发生这么多起,他们不可能一点信息都查不到,除非——”沐故意拉长音节,微抬嘴角,做出神秘状。
“你怀疑?”
“不,我也不知道。”沐摊了摊手。
缪斯找不到动作代替人类嘴角抽搐来做出对沐这种幼稚行为的相应反应。
“只有雇佣我的那个人说机械哨兵拍下了现场,但是对方团伙对面容等特征的遮掩很好,治安官无法根据录像锁定他们的公民信息。他信不过治安官的办事效率,所以又雇佣了我。”
“机械哨兵看到了?那不应该会调动周围的机械哨兵一同制止凶手吗?”缪斯调整出疑惑地语气。
“治安官给出的说法是:机械哨兵紧急临时加装了喷雾模块,不当的操作导致了这个机械哨兵的某些功能出现了故障。”
“我得到的信息太少了,没有线索能继续追查下去,只能到处碰碰运气,干我这一行,运气很重要的。”沐指着情绪酒吧的门口,“你来了一位很有意思的顾客呢。”
缪斯顺着看向酒吧门口,一位头发杂乱,胡子油腻,黄色夹克衫上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大叔走了进来。
充满着底层公民的气息。
那人走到吧台前方,直接趴在了吧台上,充满血丝的眼睛空洞而呆滞的看着某处,“给我悲伤……我要悲伤……”
缪斯模拟不出皱眉的动作,只能把语气调整的严肃,“先生,我这的饮品可不便宜。”
“我有钱!不就是钱么!”那人嚷嚷着,从口袋里抓出一把乱糟糟的纸币,拍在吧台上。“不就是钱么……钱有什么用……”
沐看了一眼,那把纸币里几乎什么面额的都有,混在一起。
“首先排除抢了银行。”沐对缪斯说。
缪斯点点头,对于那一把乱糟糟的纸币还是有不小的意见,但仍旧将语气调整缓和,“那么先生,您要什么种类的——”
“什么种类都行,我要悲伤……”那人打断了缪斯的询问,然后又重复起小声的呢喃。
“那就随便给他一杯吧。”沐在一边提议。
缪斯再次点点头。
……
鲁道夫端起吧台上调好的饮品,失了魂一般,歪歪扭扭的走到酒馆的角落位置坐下。
除了情绪酒馆,几乎没有其他地方能让他发泄心中的情绪了。
“他忘了拿他多给的钱。”缪斯看着坐在角落的鲁道夫的身影。
“我去给他。”沐抓起桌台上剩余的钱,积极地说。
缪斯看着他。
“你知道的,像这种人,尤其是经常出卖情绪的人,是根本不可能到你这里消费的。”沐解释着,朝着鲁道夫的位置走去。
鲁道夫长期佩戴头罩,即使摘下了头罩,头发乱糟糟的,但仍旧能在头发形状上看到明显的头罩拘束出来的痕迹,并且额头明显有一道比脸部的其他皮肤都白,这也是头罩长期遮罩的结果。
沐便是通过这一特征来判断鲁道夫长期佩戴头罩。
缪斯思考了一下,见暂时没有新顾客,也从吧台里走出来,跟了过去。
沐刚走到鲁道夫的旁边,便看见鲁道夫将杯子里的酒水一口气吞下,然后埋头趴在了桌子上。
“嘿,兄弟,酒可不能这么喝啊。”沐一方面吐槽,一方面试图打开话题。
鲁道夫发出了呜咽的声音,并没有抬头。
“你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或许我能够帮到你,我可是这里数一数二的侦探。”
旁边的缪斯眼睛闪烁了一下,显然是对“数一数二”这个说法有一些意见。
鲁道夫抬起脸,红着眼睛看向沐,脸上尽是眼泪,以及鼻涕。
“我,我儿子被拐走了。”鲁道夫嘴里尽是口水,含混不清的说道。
沐跟缪斯对视了一眼,沐的面色微微有些得意,仿佛在说,看,运气这不就来了?
“详细说说?”沐耐心地问。
“就是昨晚,不,前晚,在他放学到理性至上教堂路上的一个路口,被三个戴口罩的人拐走了……他才十二岁啊……他……”
“停,你怎么知道歹徒蒙面,而且是三个。”沐敏锐的把握住信息,打断鲁道夫无意识的碎碎念。
“机械哨兵看到了。”说到这里,鲁道夫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愤怒的表情。
巧合?不……缪斯否认了这个念头。
“我想我知道‘除非’什么了。”沐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
“除非什么?”
“除非,这一切,就像机械哨兵远离这条街一样,是得到某种默许的。”沐笑着说。
缪斯还是找不到动作来代替皱眉。
“我会帮你找你的儿子,这些就当给我的雇佣金如何?”沐扬了扬手中乱糟糟的纸币。
“好。”鲁道夫含混的说。
即便是死马也要当活马医不是?
沐已经没法在鲁道夫口中获取更多有用的信息,在留下联系方式之后,便不再打扰这位不幸的老父亲抒发丢失儿子的痛楚。
“我可不知道你的收价这么低。”缪斯指沐仅仅收了一把乱糟糟的纸币就承诺了帮忙寻找鲁道夫儿子这件事。
“反正也是顺便的,何况我已经在雇主那里拿到合适的雇佣费了。”沐将食指竖到嘴边,“嘘,这事你可不要给别人说,不然我的生意就不好做了。”
“那我也委托你一件小事吧。”
“咳咳。”沐一下子严肃起来,“我收费可是很贵的!”
缪斯眼中的光芒闪烁,对沐这种行为表示不能理解。
chapter5:此处乐,不思家
这是孤儿院吗?
这是孤儿院吧。
可是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拿着玩具枪,米尔希躲到一棵树后面。
他记得自己像往常一样,放学后走在前往理性至上教堂的路上,好像被人捂住口鼻,迷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过来,就已经在这个孤儿院里了,到现在已经是孤儿院里的第二天了。
跟他在一个房间里,前前后后醒过来的孩子还有几个,一开始除了米尔希都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迷茫和惊恐。
之后便有人进来安抚他们,告知他们的处境。
治安官抓捕了一批外地逃窜过来的人贩子,从人贩子手上救下了他们,当时他们仍旧处在昏迷状态。
这个孤儿院是统一临时安置他们这种孩子的地方,那人告诉他们这几天可以放松的在孤儿院里生活玩耍,等联系到他们的家人,到时候就会来接他们出去。
不过,既然在孤儿院里,就要遵守孤儿院的规矩。
米尔希清晰的说出了他家的住址,希望能对方能送他回家。
父亲会担心的,虽然米尔希体会不到担心的感受,但是他明白这一定是不好的东西。
对方没有答应他的请求,说只有家长在孤儿院办理完相应的手续后才能送米尔希离开,这个他也不能随便做主。
于是米尔希便提供了鲁道夫的联系方式。
爸爸应该很快就会来接我吧,米尔希想着。
“32号躲在树后面!”忽然有一个孩子大喊了一声,然后橡胶子弹便朝着米尔希倾泻过来。
米尔希试图还击未果,抱头鼠窜。
32号是米尔希的编号,这个编号来自他头上佩戴的黄色头带,上面用白色的字体写着32号。
孤儿院里的每一个孩子都带着一个黄色头带,拥有各自的编号。
要遵守孤儿院的规矩……
孤儿院没有很特别的规矩,不能欺负其他孩子,注意安全,规定时间内吃饭睡觉,吃饭要洗手,睡觉的时候把黄色头带放在门外的篮子里,早上必须要戴自己编号的头带……
头带放在篮子里的原因是,会有人拿去清洗,保持卫生。
米尔希承受不住枪林弹雨,只好投降淘汰出局。
那些孩子欢呼着,继续追击米尔希的队友。
这里的孩子们都很快乐,玩玩具的,捉迷藏的,踢皮球的,还有打玩具枪的……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带有发自内心的笑容。
米尔希羡慕他们的快乐,他不知道快乐是什么感觉,他没法在这些娱乐中获得快乐,他跟着他们一起枪战,也只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合群一些罢了。
不合群的人总会被欺负,会被排挤,会让爸爸更累。这是米尔希从之前的生活中总结出来的。
不过,除了自己以外,他也看到了几个看上去不是那么快乐的人。
年龄相对更小正在玩玩具的9号,表情僵硬,跟周围天真的笑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年龄相对较大正在踢皮球的18号,看上去一点也不积极,总是停下来呆滞的看着球。
这导致他漏了好几次球。
还有21号,30号。
他们也像我一样情绪缺陷吗?米尔希摇摇头,学校里那么多孩子,没有一个像自己一样,怎么可能一下子遇到这么多。
很快便到了午饭的时间,排队走向食堂的孩子们大多都带着还没完玩够意犹未尽的神情,同时脸上又对美味晚餐的憧憬。
他们的伙食很好,总是有各种各样小孩子们爱吃的东西,也提供各种零食,薯片,糖果,巧克力,似乎孤儿院从不担心小孩子们蛀牙,或者肥胖等健康问题。
米尔希领取到自己的食物,端着餐盘有序就坐,这也是米尔希比较期待的时候。
毕竟他只是情绪缺陷,味觉没有缺陷。
正在米尔希享用美食的时候,食堂里的广播响了。
“9号,18号,21号,30号,你们的家长来接你们了,请跟随我们的孤儿院老师出去。”
“啊,18号骗我,他说他没有家长的……”米尔希旁边的一个孩子惊讶出声。
没有家长?米尔希一边吃饭,一边偷偷观察,9号,21号,30号都很顺从的跟着孤儿院老师走出食堂。只有18号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孤儿院老师回头喊了一句,“18号,愣着干什么,快点走了。”
那老师看18号依旧愣在原地,便走回来拉住18号的胳膊。
18号一下子甩脱,大叫了一声,“我不走!”
老师愣了一下,“听话!”便要再次去抓18号的胳膊。
“你们骗人!我不走!”18号抓起餐盘,一下子拍在了孤儿院老师的脸上。
几个保安一下子从门外冲了进来,架住18号便要强行拖走。
“骗人!骗子!放开我!我家长都死了!放开我!我看到他们为了保护我给歹徒拼命了的!放开我!”18号大叫着,挣扎着,被保安拖了出去。
食堂里顿时乱成一片,有小孩子被吓哭的,也有七嘴八舌讨论着的,还有看着孤儿院老师和18号狼狈样感到好笑的。
“切,明明有家长还跟我们吹牛皮说自己没有家长,害得我羡慕了好久,活该被带走。”米尔希旁边的孩子不满的嚷嚷。
米尔希看过去,那是编号26的一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孩子。
“诶,千万别联系到我的家长啊。”26号还在嚷嚷,脸上除了不满还带着些庆幸。
“你不想家吗?”米尔希奇怪的问。
“想家?家有什么好想的。”26像看一个神经病一样看着米尔希,似乎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的问题,紧接着反问,“你家长会给你买这么多好吃的吗,你家长会给你这么多好玩的吗?”
“不会。”米尔希如实回答。
“那不就得了,这里这么快乐,为什么要想家呢,祈祷家长晚一天找到你才对。”
“可是家长会担心啊。”
“哼,担心,打我屁股的时候怎么不担心把我打死?”26号不再理睬米尔希。
那些被吓哭的孩子也都被带出去哄了,食堂的喧闹也在保安放出打屁股略带威胁和玩笑的狠话之后平复,只是仍旧有窃窃私语讨论着这件事,估计这件事会成为孩子们一天的谈资,孩子们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估计能给出很多个版本的故事。
这时候,食堂的喇叭又响了起来。
“18号同学的行径恶劣,希望大家不要向其学习,父母养育我们,付出了大量的心血,我们应该像父母爱我们一样去爱我们的父母,不能因为孤儿院优渥的物质生活条件而将父母的爱抛之脑后,甚至恶毒的诅咒父母……”
“切。”米尔希旁边的26号对广播内容十分不屑。
……
“即便是换了新的头带,也没有从32号身上提取出情绪来。”孤儿院老师拿着32号头带,对一个身穿黑色皮夹克,戴金边眼睛,梳有背头的人说,“不如就跟那四个榨干的货一起送到实验室处理掉吧。”
“我已经跟那边沟通过了,他们的意思是,留下来继续观察,而且他们还要送一个孩子过来让我们观察。”男人的手里夹着一根雪茄,慢条斯理的说。
“真是麻烦。”孤儿院老师转着手中的头带,有些不满。
这黄色的头带显然是一种更加高级的情绪提取仪。
每次只提取一半的情绪,但这并不代表这会降低产量。
毕竟只有能够感受到快乐,快乐才能持续下去,源源不断的产生。
儿童的快乐往往更加纯粹,能够以极高的价格卖给某些人。
“现在外面都在喷洒快乐喷雾,我们这批‘童乐’,要不要适当的下调一下价格。”
男人推了一下金边眼睛,略一思索,“不用,价格调高,当生硬的廉价快乐充斥了各个角落,才愈发凸显我们“童乐”的价值啊!”男人的神情玩昧,似乎在回忆享受童乐时的感觉,“把送给蒋司长的那一盒里的童乐拿出两瓶来给我,给他换个小点的盒子。”
“你又要去城里潇洒?”
男人笑了笑,“干我们这行,不就为了能尽情潇洒吗?”
……在沐·博格的帮助下,鲁道夫哈克买到了一个呼吸面罩。
这可以帮助他在外出的时候,免受快乐雾气的影响。
至于饮用水,鲁道夫只能选择去商店购买瓶装矿泉水。
矿泉水涨价了,由此看出并不是所有人都乐意接受充斥整个城市的快乐。
现在鲁道夫站在一条巷子里,一扇银灰色略有锈迹的铁门之前——理性至上教会隐蔽教堂的入口处。
鲁道夫没有再佩戴那个简陋的机械头罩,而是拿在手上。
这个情绪提取仪是当初鲁道夫·哈克加入理性至上教会时,教会发放的。
鲁道夫回想着,回想着自己因为感受不到悲哀,而将米尔希失踪的事情抛之脑后。回想着自己想要为失去米尔希而悲伤时,却只能开心的笑。
鲁道夫攥紧了手中的情绪提取仪,他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鲁道夫深吸一口气,抬起手另一只手,在生锈的铁门上敲了三下。
铁门右上角的电子狗对准鲁道夫的脸,大概是因为鲁道夫此时佩戴着面罩,并且没有佩戴情绪提取仪的缘故,那边的人不能确定他的身份。
铁门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而是电子狗处发出一个声音,“你是谁?”
正常来说,鲁道夫应该双手交叉,放于胸前,眼睛微闭的说出:情绪弄人,理性至上。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但鲁道夫却沉吟了几秒,然后直接说,“我是鲁道夫·哈克,我是来退出理性至上教会的。”
他明白了,他要掌握住自己的情绪!
……
在退出理性至上教会之后,鲁道夫忽然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
因为鲁道夫迫切的关心,沐现在已经拒接鲁道夫的电话了。
鲁道夫也接到了几个电器维修的电话,但是他全部推掉了。
怎么可能还有心情工作?
鲁道夫就这样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一栋整体色调呈白色的建筑物进入了鲁道夫的视线。
不知不觉间,鲁道夫又习惯性的走到了联合情绪交易所所在的地方。
鲁道夫忽然想起了那个哼着歌的老乞丐,便朝着交易所门口快步走去。
令鲁道夫失望的是,他这次并没有看到那个老乞丐。
不过他在门口看到了另一个熟人。
凯恩还是那样邋里邋遢的,站在联合情绪交易所的门口,舒展着肢体,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
“你儿子找到了没?”凯恩先问到。
“没有。”鲁道夫低落的摇摇头。
“我很抱歉。”凯恩欢快的说,“抱歉,我不是故意用这种语气说的。”
“你怎么没在里面工作?”鲁道夫问。
“哦,那都要怪这该死的快乐了,人们几乎很少能有快乐之外的其他感情,你看看里面,全都是来售卖窗口购买情绪的,收购窗口一个人都没有,其他情绪的价格一天就涨了好几倍。”
凯恩是收购窗口的,故而没什么事情做。
“那你今天还是来出售你的情绪的吗?”凯恩的眼神中带有期望。
“你应该看得出来,我已经不在出售情绪了。”鲁道夫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情绪提取仪已经还给理性至上教会了。
“那你不害怕你会失业吗?”鲁道夫转而问。
“哈哈,我怕极了。”凯恩笑着回应。
害怕失业还这么高兴,鲁道夫腹诽,接着便想起凯恩正在遭受快乐的影响,变不足为奇了,“你怎么不买一个呼吸面罩,以便脱离这种影响?”
凯恩乐了,“那可是要钱啊,我可是濒临失业的人。”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老乞丐啊?”鲁道夫问起自己关心的问题。
“啊,你说那个老乞丐啊。”作为联合情绪交易所的员工显然知道这个每天都在交易所门口乞讨的老乞丐。
“他今天还找我乞讨来着。”凯恩更乐了,“你知道吗,他一个衣着破烂的老乞丐上街乞讨,居然还带着呼吸面罩,买得起呼吸面罩还上街乞讨,我理都没理他。”
“后来他自己发现没人给他施舍,就识趣地离开了。”凯恩像在讲一个好笑的笑话,看着鲁道夫脸上的呼吸面罩,眼神变得异样。
Chapter6:情绪至上
“我们要哭,就要尽情的哭。”
“我们要高兴,就要尽情的高兴。”
“感到愤怒,那就砸烂面前的一切!”
“任何有碍情绪的行为都是对神明的亵渎!”
“情绪是神明给予我们的恩赐。”
“尽情的发泄吧,取悦神的唯一方式。”
……
这个人一点也不像一个教会的主教。鲁道夫哈克这样想着。
他认为主教至少应该都是年迈而沉稳的。
至少是年迈的。
而站在高台上宣讲的人穿着燕尾服,戴高礼帽,举着一根银灰色的铁手杖,言辞狂热激昂,并且一点也不年迈。
更像一个魔术师。
高台之后的墙壁之上,挂着一个七翼天使。
根据情绪至上教派的教义,这是神的化身,携带着喜、怒、哀、恶、忧、惊、惧七中情绪降临人间。
这是情绪至上教派的隐蔽教堂。
鲁道夫告别了理性至上教会,在明白了一些道理的同时,也失去了一直以来的精神寄托,陷入了一定程度的迷茫。
这使他开始试着接触一直与理性至上教会理念水火不容的异教,在寻求老乞丐无果之后,他又通过一小笔雇佣金在沐的帮助进入了情绪之上教派。
在主教的宣讲结束后,信徒们便会无所顾忌的陷入各自的情绪中,享受并发泄,无论是快乐,悲伤,还是愤怒……
当然也这些发泄也受到教会的约束,比如不得伤害教会成员,不得损害教会财产。
鲁道夫幸运的在教堂中发现了之前经常在联合情绪交易所乞讨的老乞丐。
老乞丐看到鲁道夫,微微有些惊讶,然后抬起右手,将掌心印在额头上,身体前倾微微仰起,“情绪至上。”
这便是情绪至上
鲁道夫犹豫了一下,以相同的动作回应。
“欢迎加入情绪至上教会,先生,您很明智。”乞丐永远都是一副高兴的样子,“以后我们就是同教了。”
情绪教会给信徒们发放了呼吸面罩,以抵御外面的机械哨兵喷洒在街道上的快乐。由于情绪至上教会一时间难以筹集到足够数量的呼吸面罩,所以拥有呼吸面罩的信徒还只是一部分。
老乞丐几乎无时无刻不是高兴的样子,鲁道夫认为街上的快乐雾气并不能对他的生活产生多大的干扰,甚至老乞丐应该乐得接受这一现象,为何在外面的时候还要佩戴呼吸面罩,以至于无人愿意给一个“假乞丐”赋以施舍。
“不,先生,这是不一样的,情绪是神圣的,怎么能坦然接受这种玷污呢?”
情绪是神圣的……鲁道夫依旧不解,如果是神圣的不容玷污,教派为何还会允许信徒使用情绪调节用品。
甚至,情绪至上教会的圣餐,便是让信徒选择一种情绪调节剂。
“那只是为了让我们更好的发泄自己的情绪,取悦神明,并不是对情绪的玷污。与外面那种强制污染并不相同。”
情绪至上叫派认为外面充斥着的快乐是情绪污染。
鲁道夫也是这样认为的。
主动的选择和被动的承受的区别吗?鲁道夫思考着,这的确是正确的,在经过这几天的经历之后,鲁道夫愈发意识到掌控自己情绪的重要性,他希望自己能够主动的选择。
情绪至上教派也是这样的理念,这一刻,鲁道夫似乎找到了新的精神寄托。
但鲁道夫身处教堂中,总是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鲁道夫抓了抓杂乱的头发,转而关心起乞丐的生活问题。
毕竟情绪至上教会的圣餐是情绪调节剂,不能像理性至上教会的白粥一样使人饱腹。
“虽然外面很少有人愿意施舍给我。”老乞丐毫不在意的样子,“但是这里不一样,当一些人沉浸于自己的情绪的时候,你很容易就能在他们那里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就比如,当你很高兴的时候,你会介意给一个老乞丐微不足道的几枚硬币吗?”
鲁道夫看向周围的人,教堂内早就喧闹成一片了,哭的笑的,歇斯底里的,杯子破碎的声音,桌椅碰撞的声音,每个人都在尽情的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鲁道夫也可以加入进去,发泄儿子失踪的悲痛。
这时候,他透过混乱的人群,看到教堂的角落里,一个被捆绑起来的人,被几个人围绕着,有人恶狠狠地用刀子在那人的身上留下一道道伤口,发泄着自己的愤怒,有人抓着那人的头发,开心地欣赏着那人的惨状。
而那人的哀求和惨叫声,甚至无法穿透混乱的人群,只能激起周围几个人兴奋的眼神。
其他人陶醉在自己的情绪中,不予理睬。
发泄情绪时不得伤害教会成员……
这并不包括非教会成员。
老乞丐注意到了鲁道夫的目光所在,“你也可以把他当成绑架你儿子的绑匪,发泄你的愤怒。”老乞丐抛出了诱惑的果实。
鲁道夫眼皮跳动,明白了让自己感到不舒服的地方。
主动选择自己的情绪吗?
并不是。
发泄才是情绪至上教派真正的精神内核。
老乞丐将手中的玻璃瓶递到鲁道夫的手中,“只是哭并不能真正的抒发你的情绪,去啊,把这个拍到那个人的头上。”
不,这太残忍了,没有人性……鲁道夫如此想着,但内心无处抒发的对绑匪的痛恨,却让他紧紧地握住了玻璃瓶。
“你觉得他可怜吗?那你想想被绑匪绑走的儿子,你同情他,谁能同情失去儿子的你,谁能同情你的儿子?”老乞丐歪着头,似乎看鲁道夫做出选择也是一件有趣,好玩的事情。
不,绑架我儿子的人不是他,不能将自己的恨迁移到他人身上……
“你觉得他无辜吗?你觉得他是一个好人吗?他为了他讨债,切下来别人的手指头,睡过别人的老婆,买过别人的孩子,你还觉得他无辜吗?”
鲁道夫在乞丐的怂恿下,一步一步的走到那个人的旁边,颤抖着举起了手里的玻璃杯。
鲁道夫只觉得这一下用尽了毕生的的力气。
……
缪斯总觉得沐·博格看自己的表情十分玩昧。
似笑非笑。
“遇到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了?”缪斯用上升的疑惑音调问。
“呃——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高兴。”沐·博格犹豫着说。
“绑架案有进展了?”
“有。”
“你查到了谁是劫匪的靠山?”缪斯调出了惊讶的音调。
因为上次沐在鲁道夫提供的信息结合以前的信息得出了绑架案得到了某种程度的默许,往这个经过主控模块计算得出的最有可能的方向想。
这可不简单。
“那可没有,去查最近都有谁受过贿赂吗?”沐哼哼唧唧的说,“那些人都鬼机灵的很,拿到他们受贿的证据难度不亚于侦破这个案子。”
“而且,你根本不知道哪一件受贿跟这个案子有关。”
缪斯无法反驳,转而问,“那你怎么取得进展的?”
“这几天我陆陆续续完成了一些小委托,包括你交代给我的那件事。”
“嗯?有结果了?”缪斯眼中灯光闪烁,接着又问,“这和绑架案有进展有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待会再说,先说你的事情。”沐·博格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似乎在犹豫怎么样跟缪斯说明这件事情。
“你让我留意一下莎娜的行踪,这可简单多了,于是我就找机会跟踪她。”
缪斯作为一个智能机器人,当然不傻,莎娜总是频繁地顺走酒馆内的情绪调节剂,终日在外面游荡,缪斯表面上给与莎娜爱人之间应有的信任,但私下里已经调取过很多人类爱恋时相关的事件数据了,为了能得到确定的答案,并且不让莎娜觉得自己怀疑过她,他委托沐留意沙娜的行踪。
“怎么样?”缪斯加快了语速,因为主控模块告诉他这时候应该做出关心此事的表现,而加快语速便是举措之一,并且将询问绑架案的优先级调低。
“其实……呃……她拿走那些情绪调节剂确实只是为了享受,只不过……她是情绪至上教派的一员,这是我中间帮助鲁道夫接触情绪教派的时候发现的。经过后续跟踪,呃……我发现她跟呃……好几个男性有暧昧关系。”
“有证据吗?”缪斯看着沐,眼睛中亮起了危险的红光。
“啊、啊——证据当然有,不然我怎么敢这么跟你说。”沐吓了一哆嗦,嘟嘟囔囔的说着,拿出了几张照片,都是莎娜跟不同的男人亲昵的照片。
“我知道了。”缪斯眼中的红光更盛。
“你——”
“等她回来,我会自己处理这件事的。”缪斯模拟出带有怒意的声音,“那么,这又和你调查的绑架案有什么关系?”
“你等一下。”沐·博格从包里掏出一个透明密封袋,里面装着一个小瓶子。
“这是我从她跟某个男人在酒店的房间的垃圾桶里翻出来的。”沐将密封袋放在桌子上,“‘童乐’情绪调节剂。”
这是瓶子上就写着的。
“这可不是正规厂家生产的情绪调节剂,上面什么安全标识都没有。”
“我这里的情绪调节剂都是正规安全的,她没必要使用这种黑产品。”缪斯眼中的红光暂时平复了下来,主控模块告诉他他对莎娜应该表现愤怒,但不包括帮忙调查的沐·博格。
“没错,这是不知道生产在哪里的黑产品,但这可不是一般的黑产品。”沐夹着香烟,“我之前就听说过这个‘童趣’,在黑市中的价格高昂,是只有上流群体能享受的起的产品。”
“所以?”
“所以,那个人要么有地位,要么有钱。”
“那跟拐卖儿童有什么关系?”缪斯依旧不能理解。
“一开始是这个瓶子引起了我的联想。”沐指着密封袋里的“童趣”,“‘童趣’,‘儿童’,这两个词在一起的时候自然而然的引起了我的联想。”
“这也能联想到一起?”
“哈哈,这就是为什么我能做私家侦探,而一般人做不了的原因。”沐得意的笑了笑,“要敢于联想,敢于猜测,其次才是搜集证据,仔细推理。”
“然后我去黑市又了解了一下“童趣”这个东西,详细的东西肯定问不出来,但是他们的推销言辞却很值得思考。让你体验到只有儿童才能产生的最纯真的快乐。我们大胆猜测,之所以这款产品能让人体会到只有儿童才能体会到的快乐,是因为这些快乐是从儿童身上提取出来的。而这又是一款黑产品,他们又是在哪里找到儿童来提取‘童趣’呢?”
“拐卖。”缪斯不用通过模拟运算就很容易得出这个答案,尤其是在刻意引导之下。
“答对了,这是一款流入上层社会的黑产品,但是我了解到情绪监管中心对此并没有采取什么措施,这也很容易跟绑架儿童的行为遭到默许联系在一起,由此我可以断定,这款‘童趣’与儿童失踪案件有着必然的关系,我们只需要顺着‘童趣’的线索一路找过去,找到生产‘童趣’的地方,就能救出那些失踪的儿童。”沐打了一个响指,笑着说,“快夸我。”
缪斯看着沐,毫不留情的说,“追踪这么一款黑产品可不容易,如你说的牵扯那么多人的利益,等你查下去,我估计很快就能听见你横尸街头的新闻了。”
“收钱办事,我都收了钱了……诚信可是很重要的,危险就危险呗,怕死还当个屁侦探。”
“而且,就不能让我在虚假的快乐里多沉浸一会吗?”沐嚷嚷,闷闷的抽了口烟。
缪斯歪歪脑袋,不能理解这样的意义何在。
主控模块储存的信息表明,人类经常会有类似的欺骗自己来逃避现实的无意义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