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克萨斯:放逐于你]第十七章 流动的玫瑰(四)

她回过头,眼神平静,只是脸上覆了一层名为忠诚和信任的光泽:“他当然也有预估失误的时候。只是我不会怀疑他,仅此而已。而如果因为他的计划失败,我受伤了,或者直接一些,死了,他只会比我更痛苦,也只会比我更强烈地诘责他自己。”
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嘴狗粮的拉普兰德表情扭曲了一瞬,随后叹道:“这样的信任太盲目了,我理解不了。”
德克萨斯头也不回,走进前方的黑暗中,语气更加轻松:“你理解不了很正常。毕竟只有一只狼主跟在你身边。”
“啧……”拉普兰德看了看自己侧后方逐渐升起的一团黑色烟雾,眼神顿时有些嫌弃,便跟上了德克萨斯的脚步。
通道里很黑,而且不时还有些诡异的声响,但是德克萨斯并不怎么担忧。
这里通风很好,能感觉到有细微的气流从自己要前往的方向吹来,可以判断前方应该有开放的场地通往别处。更胜往昔的嗅觉、听觉,还有在强光手电下亮如白昼的视野。最重要的是,仗着自己的战斗技巧,配上前些日子博士和几位短暂驻留的精英干员设计制作的作战装束和附属设备,哪怕是西西里夫人来了……呃,不,可能还是有些难度。但无论如何,这身耗费大量心血的战斗服的确大大提升作战综合能力,甚至可以短暂应用博士刻印下来的简单法术。
不过拉普兰德倒是不知道现在德克萨斯的所思所想,她只是单纯认为德克萨斯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希望走这边,她也不会为跟上她这件事迟疑就是了。
一段时间后,白狼身后的黑色云雾凝出狼首,低吼一样的声音中多了些不可置信的焦躁。
“加快脚步,狼崽子们。没有来自其他方向的味道,直走就行。前面好像有东西。我闻到了……那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别命令我们。”拉普兰德翻了个白眼,“为什么你说什么我就要相信你?你坑我们不是一次两次了。要不是你撺掇我赶紧动手,我能这么着急?”
三言两语之间,小白狼振振有词,把自己的责任往扎罗身上推了个一干二净。
德克萨斯自然听得出拉普兰德好像小孩子斗气一样的推卸,嘴角一撇,不过感觉心情也好了一点儿:“的确。谁也不能保证你不会关键时刻坑我们一手。”
“你们在戏弄我!?”扎罗彻底显形,变成一只巨狼,双目闪着红光,对两个姑娘露出獠牙。
“好,好,我道歉。开个玩笑嘛。”拉普兰德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摸了摸扎罗的下颌,手法意外地轻柔,几下就让扎罗眼里的凶恶软了下去。
德克萨斯回过头,看着扎罗如今软塌塌地不思进取的模样,叹了口气:“我的意思是,你得说清楚。前面到底有什么。总不能你说一句我们就急吼吼地跑上去吧。”
“……的确。你们可以不听,前提是在你们眼里那个博士的任务无足轻重。”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闻到了某个同类的味道,但是……味道很奇怪。”
扎罗重新直起身,回过头对她们露出一个类似于人类的“凝重”表情,随后飞快上前为她们开路。
她们两个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里的无奈,耸了耸肩,也提起武器向前加速奔跑。
德克萨斯猜的不错。
她们跟着扎罗的蹄爪左转右突,属于狭窄密道的部分很快就结束了,在一处四五米高的地方轻松跳下,便转进了更为开阔的地下通道。
这里一般是检修人员才会走的通路,而从墙上的标志来看,恐怕属于城中某个家族名下食品企业的领域之内。恐怕他们也不会想到,就在头顶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居然还容下了一条几乎贴着开掘的密道。
扎罗的脚步仍不停歇,反而因为场地的开阔越发迅速;而她们两个也逐渐意识到,狼主与这件事似乎也有着分不开的关联,在任务目标和好奇心态并存的驱使下,即便狂奔会增加一些负担,也没办法了。
最终,扎罗一爪子拍开上了三道锁的坚实铁门,用一个类似于漂移的动作降下速度,站在水道旁回首望去。而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也在即将“入水殉情”的瞬间,擦着水道边缘停了下来。
“好久没跑过这么长的距离了……”德克萨斯抱怨了一声,喘着粗气,额头也慢慢渗出一层薄汗。
这些天来自己的嗅觉明显有些过于敏感,这里的气味也实在让人有些难以忍受,再加上劳累,偶尔会有的微弱恶心感在此时几乎达到了顶峰,努力向下干咽了几次才压下那种感觉。
拉普兰德看到德克萨斯身上的装备,再看了看自己身上轻便的装束,虽然也有些微微喘息,但还是露出一个好似幸灾乐祸的怪笑:“我就说嘛,你往常都不会穿戴这种华而不实的装备。现在可好,难道连长跑都追不上我了吗?还是说爱情让人发胖是真的?”
德克萨斯闻言,用袖子擦掉额头上的汗水,直起身体,看着拉普兰德的眼神十分复杂:“首先,我这段时间的确有点儿缺乏锻炼,不过和他生活在一起,的确很容易沉溺在幸福里。其次,这衣服很轻便,不比你这身公务员的衣服沉多少。再次,这是那家伙给我的,你想要也没有。”
拉普兰德变了脸色,声音微微提高:“哎,你怎么这样!”
但不等她话说完,德克萨斯抬手捂住她的嘴,“呵”了一声:“别挣扎了,我说话不多,但堵住你的嘴没什么问题。而且……你这扎罗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她向身侧一看,狼主已经跳到那团黄黑相间的水里,只能看到它弓着身子在里面缓缓游动。
看到白狼的脸有些扭曲,德克萨斯开始有些猜测:“看来的确有些我们意料之外的事。”
拉普兰德拽下德克萨斯捂嘴的手,也回头看着扎罗没入水中,嘲讽地笑出声来:“还能是什么事?总不能那个里纳已经被淹死在水里了吧?哈哈哈……”
但话还没说完,她的笑声就被卡在了嗓子眼里——
潜入水中多时的狼主化为一团云雾迅速飞到空中,随后又像一阵黑色的旋风卷着什么东西飞到不远处,拉普兰德和德克萨斯退地远了一些才终于没有被那脏水溅在身上。
等到黑色旋风重新凝结成飘在空中的狼首,两人定睛一看,发现横在那边地上的,是一条像巨大猎狗尸体一样的东西。
不,其实当她们看到那东西的那一刻,就已经知道它是什么。
来自血脉深处的悲意和恐惧此时不受控制地涌出。
德克萨斯摇了摇头,努力摆脱那种感受,回头看着飘在空中的扎罗。
扎罗并不打算落回地面上和她们解释什么。
如果能用人类的表情描述现在扎罗的样貌,那一定是惊怒。
狼主死了。
拉普兰德沉默着上前,用剑把那皮肉挑到一边。
一道狰狞的伤口在它的腹部。
可以杀死一只普通野兽的裂伤几乎把这狼主分成了两半。
伤口里空空荡荡,也没有任何血气。
不管那里面原来是什么,但现在,已经有什么东西把它的内容物吞吃干净,可以说只剩下一张狼皮。
但这怎么可能?
狼主明明不会被杀死。
它们自己甚至都无法杀死自己。
“德克萨斯,这是我活了近三十年经历过最邪门的事了。”拉普兰德眼睛微眯,继续用剑慢慢翻着尸体,想从它身上找出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扎罗,你嗅觉好。能查出它为何而死吗?”德克萨斯也终于感觉到,某些事情似乎已经超出了自己甚至博士的掌控。
不,也不一定。
而直觉告诉她,这只狼主的死,很可能与博士、西西里女士的计划有关。
她已经不指望自己能在这里解决萨尔瓦多·里纳,但或许这才是博士希望发生的事。
“……西尔维娅。”
扎罗放弃了缄默,从它的口齿中艰难地挤出这个名字。
“这狼皮地毯的名字?”拉普兰德回头看向凝结成实质的扎罗。
“……嗯。”狼主罕见地没有因为拉普兰德的态度生气,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对它造成的冲击实在太大。
年轻的双狼都感觉到一向傲慢骄横的扎罗向前行走这几步居然有些畏缩。
“你知道它是怎么死的吗?”拉普兰德问道。
扎罗沉默半晌,又仔细观察过这尸体后,眼里红光闪烁,缓缓开口道:“……狼主不可能被杀死。即使现在的西尔维娅也没被真正杀死。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它里面的内容物都没有了。是不是和这个有关系?”德克萨斯眼神一凝,回想起自己家里那个企鹅玩偶,沉声道。
“按道理说,西尔维娅不会任由别人破开她的身体。更不会放任自己身体的各部分开这么久。但我不知道有什么力量可以让西尔维娅毫无反抗的交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更不知道有什么能力可以让这分开的两部分久久不能合在一起。”
拉普兰德随口说出一个她自己都不相信的答案:“空间。有没有可能?在西尔维娅凝出狼型的一瞬间,用某种手段,把她的内容物以某种方式剥离出来,存放在某个空间里,这样既能制成这个狼皮地毯,又能趁人不备,刚好符合这个条件。”
说罢,她正准备和往常一样开怀大笑一番,但没想到,剩下的一人一狼都露出认真的神色,仿佛在仔细思考这件事的可行性。她的笑意也顿时被打消了大半。
“的确,排除其他的答案,这个再怎么不靠谱,也的确是合理的推测。”扎罗低吼一声。
德克萨斯展颜一笑,对拉普兰德竖起大拇指以示鼓励:“果然博士的说法很有道理,傻得冒烟的人的愚蠢想法有时候也意外地不那么傻呢。”
白狼当场就炸毛了:“你说谁傻瓜呢!”
…………
赫伯特看着那边的餐桌上不断送来的美味佳肴,一时间有些恍惚。
而如今,他脱下了外面那身黑色的大衣,只是穿着普通白色的礼服,与面前同样身着叙拉古传统女性家族成员服饰的金发少女翩然起舞。
林德注意到他虽然眼睛对着自己,但视线始终始终放在餐桌那边,哑然失笑:“我早就了解过你在出席的会议里都是最先奔着餐桌去,没想到不是伪装,是真喜欢啊。”
“喜欢吃有什么错?而且……”他的目光转向那边几个正在聊天的哥伦比亚人,又不着痕迹地在整个大厅里的众人脸上移过,声音细若蚊蝇,“只要你们不说,就没人知道我和‘博士’是一个人。”
进来之后,有四件事让他感觉事情朝着棘手的方向进行。
其一,是主持这里会议的人,果然是那位萨卢佐家的老好人,博格斯·莫兰先生。
只是,他的真实姓名是博格斯·卢西安诺。
至于,萨尔瓦多·卢西安诺·里纳,赫伯特早就调查出来了。他的名字变成如今这样是在十五年前。而那之前,他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家族成员。
第二件事,是他感觉到天花板上方隐隐有些熟悉的气息,仿佛是来自——万年前的产物。
第三件事,是这个轻松的“学术会议”的表演者之一居然是自己。除了卢西安诺和这位朱莉安娜·林德,自己是这场会议已经准备好登场的主角。
而第四件事……
观察、交谈许久,抛去那些言辞上的矫饰与陷阱,他发现这位林德小姐对自己的热情居然无比真诚。
不是所谓的恋情或者依赖,反倒像是崇拜和追索——一种对志趣相投的前辈的情绪。
在她看来,无论是杀人也好,还是在一字一句之间给彼此设下圈套,都不过是和前辈交流人生经验的方式罢了。
只是对他来说,这样的博弈从一开始就占据了绝对的优势——他对这位素昧平生的林德小姐撒了个不大不小的谎,而且从很久以前就可以追溯到这个谎言的合理性。
毕竟这位林德小姐也并没有将她的计划对自己和盘托出。
他扶着她的腰轻盈地转了个圈,把场上所有人脸上的神色尽收眼底。
不过有一件事他是不屑于掩饰的。
他向来对人们努力掩藏在心底的贪欲和邪念嗤之以鼻。
只要他想,有无数种办法可以把他们的欲念彻底勾引出来,在掌中如提线木偶般轻松操纵。
他的手中牵住的丝线习惯于纠缠着晦暗难明的未来。
这次也不例外。
而林德松开赫伯特的手,理顺自己本来束在脑后但在刚才扭转身体的一瞬间松开的长发,对他表现出一丝少女情窦初开的羞怯:“你觉得,我们今天一见,是否有种一下子散去眼前迷雾的感觉?”
——你觉得这些人,能完美承载我们想象中的世界吗?
他请她坐到另一边的墙角位置休憩,脸上露出未经世事的纯洁腼腆:“是啊,的确见识了很多以前从来没有想要考虑的乐趣,还有美食。真是太棒了。”
——指望他们做出贡献,我还不如想想怎么专心享受这顿来之不易的美食。
他们对彼此露出会心的微笑。
清明的目光下,已经是一片被鲜血浸染的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