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春天的来的那样迟缓又迅猛。

树枝迟迟不绿，天永远是晴两天就要开始连绵的阴雨，玉兰花的花苞看了一天两天，一星期两星期，还是不见开。可是突然之间，地上就多出一片嫩黄的草尖，芥菜在草间亭亭，捧出白色的小花在风中摇曳，日光一日比一日长，走几步都感觉到燥热。

某天夜里翻身把被子掀掉，起床喝水时突然感受到春天的燥热。那天早上，有云雀在窗外叫。像多年前故乡的春天，鸟雀声声把睡梦中的你惊醒。屋外一片大雾，废旧的房屋前有一株桃树。每天上学你都要折一朵花，不为什么，只为你的喜欢。多年以后你在同样的清晨醒来，云雀的声音让你想起那颗桃树，于是春天扑面而来。

多年以前你不知道这个季节叫春天，所以你还没意识到春天是一个怎样的奇迹。你学到燕子这一课，苦苦背诵，剪刀似的尾巴，乌黑的羽毛凑成了那样活泼可爱的燕子时，你不知道头上叽叽喳喳的小鸟就是燕子。你望着还没有被雨水洗干净的天空看，想着，今天的天好亮啊。等着妈妈喊你去吃饭，那时你并不知道这是春天。你只知道马上就要割油菜，插秧，种棉花，你可以吃油桃，运气好的话还有荔枝，妈妈最近喜欢做一种很奇怪的菜叫藜蒿炒腊肉，你的朋友最近都在养蚕，上学的时候会去采桑叶，可是你不喜欢，你更想等桑树结桑葚，最好是青红色，又脆又酸又甜。

只到有一天，星期五放学回来，看到妈妈在点蒜子。桃花被风吹在田里，阳光那么明朗。土地蓬松到踩下去甚至能印出一个完整的鞋印，远处的田野里开了一片又一片的油菜花。终于第一次模糊的认识到这是春天。

而春天又一次沉寂下去，周一到周五的太阳，周六周天的阴雨。早晚的自习，家和学校间，春天在空气里弥漫，在夜里映出通红的火光，在晚风吹拂中河水的与花香混合的气息铺面而来，蛙鸣了整个春天。而你并未见识过春光，你只是用晚上满天的火光拼凑出漫天金黄色的画面。你见的春天里，树叶已长到能投下一片阴凉，金银花初初绽放，秧苗已经立在田里，水面倒映出白色的光来，晃得人一阵空虚，你知道夏天要来了，童话一般的夏天，漫长到永恒的夏天，而春天呢？你走在这片绿意中的时候并没有答案。

很久很久以后，你离开了家乡，你记得那朵孱弱的玉兰，你记得从正月十五起田间不断涌现的绿意，你记得铺天盖地的金黄色，直到你收起相机走下山看着在水里捞蝌蚪的小孩，耳畔仿佛听见那一声声蛙鸣，那一刻春天扑面而来，那一刻无数个片段凝聚成一个春天。

在那个春天里，你折下带露水的桃花，你看田里的油菜拼出金黄色的奇迹，阳光热烈又温和，无数的生命涌现奔涌向你，故乡一点点离你而去，但又在无数个春天里奔你而来。

现在你知道了春天是怎样的奇迹，它从寒冬开始孕育，在惊雷中苏醒，在太阳下勃发，在雨水里生长，你的故乡里无数的春天也随着它的生长而生长，成为你记忆里的奇迹。在每个春天，你都能听见故乡遥远的呼唤，来自于你的血脉的记忆让那个春天永远崭新，永远成为你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