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瓶仔邪仔大婚时③三日涅槃
文by君别云辞兮
本文挺猛的,小心食用
晨光熹微,清清浅浅透过窗棂投下影子落到软绵绵的床被上,吴邪窝在被子里留出一头乌黑蓬蓬的发。
“吴邪。”张起灵手里摩挲着小巧的瓷罐子,踌躇不决地盯着被窝里熟睡的人看了许久,方才下定决心轻声唤他,温温柔柔地抚摸顺着他一头软发。
“嗯?”吴邪睡眼惺忪地从被子里钻出头,奶声奶气应了声,揉揉眼微微看他一眼,从善如流地靠在他腿上继续合上眼。
张起灵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情不自禁抚摸吴邪的脸颊,低头瞧他睡颜乖巧温顺便愈发喜欢起来,手指一下一下摸过他的鬓角、脸颊、鼻侧。
“麒麟竭,已经准备好了。”如此让他搭在腿上睡了一会,张起灵才温柔道。
“好。”吴邪没骨头似的黏在他身上,一路蹭蹭上来,脑袋复而舒舒服服地窝在他颈窝处,依旧闭着眼,似是困意未消。
“还想睡?”张起灵眸中有诉不尽的爱意,像是甜奶的糖一寸寸化掉溢散开来能腻死人,他微微侧下头吻在吴邪额上,声音如溪流潺潺。
“想你抱着睡。”吴邪说着勾住他脖子,撒娇的尾音如同往常狗崽崽用奶牙叼住张起灵衣服下摆般,闹得他无奈,又没有办法,只得抱起宛如狗狗似的吴邪,陪着躺下去掖好被子。
顺手将盛着麒麟竭的小瓷罐放在床头柜上,吴邪极其亲密地窝在闷油瓶怀里,舒舒服服又陷入粉红色泡泡的梦。
日光一寸寸溢过长白山山头,随着莹莹白雪消融,丝丝缕缕沿着崎岖山路潺潺流下,落入张家本部后院内的一池塘水中,荡起涟漪一圈圈散开于清澈水面,光点也随之漾开,整个水面波光粼粼,锦鲤闪闪反着熠熠的光。
吴邪仿佛听见白雪消融声,万物受到滋养后生发的蓬勃生机声,他揉了揉眼,发现自己仍然窝在张起灵怀里,他抬头软软一笑,对上闷油瓶含情眉目。
哥微微低头想要轻轻吻他,却被他蒙住嘴,哼哼唧唧笑着道:“嗯,不要,我先去洗漱。”
张起灵静静坐在床沿边,把玩着手中的瓷罐,目光深沉晦暗,闭上眼深深呼吸后,睁开眼侧头视线透过窗棂,看向屋外斜阳,薄雾消弭于层层林间,心里深深浅浅的浮上愁绪。草木不语,光影投到张起灵半边脸和部分上身,他像踩着铺阳光莹雪自遥远的过去走下来的神祗。
手里握着的,是他下凡而来迎吴邪与他回到神坛的天梯。
吴邪收拾利索从浴室里走出来,便看见闷油瓶半边身子沐浴在日光下,猛觉心脏狂跳,张起灵实在出尘得不可方物,绝色到难以言说。
“小哥。”吴邪慢步走向他,生怕惊扰了这份岁月静好,轻声唤道。
张起灵抬眸,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吴邪坐下。待吴邪坐过去,他抬手搂着人亲昵地蹭了蹭,举手投足间尽是柔情万种,一寸寸地细细吻过吴邪滑软的侧脸肌肤,轻柔地,包裹了万千爱意,不带任何情欲,像是吻着他最珍贵的宝物。
吴邪眯着眼享受着哥柔软的唇蹭过肌肤的触感,伸手抚上闷油瓶的脸颊,温软得像四月和风,“把麒麟竭给我吧。”
张起灵停下亲吻的动作,看向吴邪笑意化开的眼眸,像抹开残雪的艳阳。思虑良久方才开口道:“吴邪,你真的愿意吗?”
“我们走了太久的弯路,历经风雪,我最想的事情就是挽着你,看繁盛的春枝,圆润的夏月,还有残美的秋叶以及清列的白雪,我想在所有的浮华世事里和你天长地久。”
吴邪目光悠远,回忆起十多年来的往事,如今想起那些苦痛已经不重要了,只有一件事情,从一切的开头到目前当下,乃至遥远的未来,都是自己永恒的执念——陪张起灵走过万水千山,与他共享人世安宁。
自从他回来后,吴邪最担心的事便是自己没办法陪他走太久。自己的寿命太短太快,吴邪怕张起灵忘不掉,怕他抵抗天授后的心神不能忘记天真,怕自己撒手人寰后留他一人重新回到孤寂,如今终于有了可解之法,无论如何吴邪都要试试。
胖子曾经问过自己——“你遇上一个人,你喜欢他,他需要的一切你都有,你给不给。”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给。张起灵要的吴邪不要命都给,对方亦然。
这颗赤诚的心早已属于张起灵。
张起灵轻轻眨眼,落入眸中的日光微微闪烁着,倒映吴邪清清落落温和柔软的面容,薄唇微启,“好。”
他打开瓷罐,血腥味瞬间喷发出来,溢散在空气间隙中,他用镊子夹出被血液浸泡成暗红色的麒麟竭递给吴邪。
吴邪深深吸了一口气,张嘴叼住麒麟竭和着哥递过来的水咽了下去,浓厚的血腥味立即上涌于口腔食道里迅速蔓延散开,那味道令人想吐,难受得吴邪皱起眉头。
张起灵面容紧绷,捧着吴邪的脸仔细端详,“可有事?”
“除了血腥味,暂时没什么感觉。”吴邪微微有些头晕,或许是血腥味太上头了。
“全喝了。”哥把水递给他。
“嗯。”吴邪端起水杯咕嘟咕嘟咽下水,总算冲散了些许的腥味。
之前接待他们的那位张家人敲了敲房门,得到张起灵允许后走了进来,“婚礼举办地点定在山下小城镇里,那里住的基本上都是家族的人。”
张起灵轻轻点了点头。
“为什么不在这里呢?”吴邪悄悄问老张。
不想那人听力极好,微微一笑,“依照族长的意思,是要用婚轿迎娶您,也就是要从您的本家将您接到张家。”他缓了缓,“但是由于您的本家在杭州,距离长白过远,便安排在山下的城镇里。”
吴邪低低笑了,握着张起灵的手摩挲着他手背。
“婚礼的日期定在一个月后,我们已经联系了您的父母,和您的朋友们,他们将会在半个月后过来。”
“我想去看看那个小镇。”吴邪看着张起灵笑意盈盈道。
“好。”张起灵点了点头。
吴邪感觉自胃里向上爬升直到食管都在隐隐约约发烫,越来越严重,逐渐有灼烧感,并且逐渐蔓延,好似肌理皮层也开始像被火焰一遍遍地燎过般。
他只是皱了皱眉,依旧强装淡定地走着,渐渐却开始有了头晕的迹象,随着眼前景象愈发模糊,吴邪感到双腿发软,还未出张家本部的大门,便眼前一黑。张起灵眼疾手快将人搂紧怀里,这才避免他栽到地上。
“吴邪?吴邪?”,张起灵揽过他窄瘦的腰,一手把他腿弯轻轻一弯,将人打横抱起来便冲回房间。
怀中人的体温高到将他身上的麒麟晕得显现出来,张起灵稳稳地将人轻轻放在床上,他为吴邪掖好被子,手背贴上吴邪火燎燎的额头,语气里有难得的焦急,“吴邪,吴邪,你怎么样?”
“热,好热。”吴邪紧锁眉头,难耐地扯着自己的衣领,薄薄一件白短袖被他攥得领口大面积的起皱,嗓子低低地唤道:“小哥,我好热,好晕。小哥……小哥……起灵……”,愈喊声音愈发弱了去,似是哭了般呢喃着张起灵的名字。
张起灵掀开被子见他汗液浸湿了衣服,只得将他全身衣物褪去再轻轻拢着被子。
眼见吴邪皮肤慢慢泛上红,由额头开始层层红下去,蔓延至了全身,汗珠一粒粒从皮肤里钻出滑下,未几,床单被罩也全被浸得湿了。
太阳斜挂山头,火红的颜色像极了吴邪现在的皮肤,他依旧昏迷不醒,不时弱弱唤几声张起灵便又昏昏沉沉,他全身像是被汗洗过般湿漉漉的,滚烫的温度未曾降下来过。
张起灵一直紧锁着眉头,医生也无法判断这是什么情况,只得告诉他:吴邪此刻气血虚弱,开了张补气血的方子便离开了。
吴邪大脑一片混乱,晕晕乎乎的,他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像烧起来般,浑身热得难受,比发烧还要令人痛苦,每一个细胞都好像有成千上万只蚂蚁同时咬噬,每一口都锋利无比,整个皮肤密密麻麻绵里藏针似的疼,汗液过度排出的原因,他嘴唇干裂得犹如龟裂的大地。
睡魇中,吴邪脑子里闪过无数过往,尤其揪心的是仿佛回到墨脱自己掉下悬崖时,落入巨大的绝望感,真实得心慌。
那时吴邪捂着喉咙,想的是这辈子没法再说话了,掉下悬崖时他盯着湛蓝的天空,墨脱的天空空旷依旧,像长白山上的一样,只是那次不会有人跳下三十米拉起他的手,他问那人为什么来,那人说他听见了吴邪的声音。
吴邪嗓子全哑了下去,每一次呼唤每一次忍耐至极的吼叫,都嘶哑着痛楚着。他蜷缩着,像是受了伤的孩童将自己缩成团,躲在被里不停地抖动。
张起灵坐在床沿边,被他攥紧的被角不停地颤抖着,心脏也如同被人死死攥住而后用小刀一点一点给他切下来般,钻了心的疼,疼得他闭眼浑身颤栗,疼得他喘不过气。
“小哥……”吴邪混沌中又微弱地唤他。
“吴邪。”张起灵猛地睁开眼,急忙俯身察看吴邪的情况,发现人依然处于昏迷状态,皮肤纹理都刻着滚烫。
夜色下,晚风拂过窗外树梢,皎皎月光随着树影花绰晃动。
张起灵温了水替吴邪擦干净身子,而后片刻不离地守在床前,定点定时地给他喂药。药不苦,仅仅是黄芪、党参、甘草等罢了。
吴邪却仍然讨厌药的味道,排斥抗拒着,一碗药能吐出半碗,哥只得自己喝一口药然后贴上他干裂的唇缓缓将药喂进去,这才勉勉强强让他喝下。
鸟啼声划破寂静,天光自深山中迸射到天际中,太阳翻过山头。
第二日,吴邪试图睁眼,他试探地伸手在空中寻找着,低沉着嗓子:“小哥?”
张起灵急忙握上他在空中挥舞的手,“我在。”
“小哥,现在是,几点?”
“早上八点。”
吴邪忽然发出一声极其自嘲无奈的笑,“我看不见了。”他拼命瞪眼,眼白的红血丝暴露无遗,眼前一片灰暗,那些光明都与自己隔绝,体内灼烧感不减反增,又疼得他止不住蜷缩起来。
“小哥……我看不见了。”吴邪蜷缩着,十分痛苦地颤抖道,声音微弱无比。
“吴邪。”闷油瓶不忍看向吴邪,他俯下身搂住发烫的人,抱着,感受怀中人因为剧烈强劲的痛楚又渐渐昏迷了去。
像有什么在脑中炸开般,张起灵感到头痛欲裂,他心脏抽痛得几乎要将他生生窒息了似的。
当张起灵出房间亲自去熬药时,吴邪于苦痛中辗转醒来,体表汗涔涔的,迷糊中尽管张起灵已经给自己擦拭过许多次,床单也随着更换,却依旧又浸得湿了。
他尽可能忽略体内的剧热,艰难地撑着自己起来倚靠在床沿上,摸索着床头的水杯,瑟瑟地端起来如同久旱逢甘霖般急急咽下去,冰凉瞬间浇在体内火焰,没有丝毫缓解反而兀的加剧了疼痛,水杯“哐当”砸在地面上,水溅散一地,簌簌地填满木质地板纹路,吴邪复而蜷起身子,几乎快掉下床。
张起灵听见声响跑了进来,看见吴邪裸露着身子挂在床沿几欲掉下来,他跑过去将人捧着扶回正位。
盖上被子时他捕捉到吴邪的嘴唇在微微开合,于是俯下身,听见吴邪声音微弱地响起“小哥,我好累。”语气里缱绻着无尽的爱恋和无可奈何,悲伤失落又绝望。那声音如秋风中叶子将落时的悲响,如飞蛾扑火时羽翅折断的脆声。
落日是那样浑圆,殷红地滴落,滴落江水之中,半江瑟瑟半江红,而后沉沉地隐没在长白山的背后,最后一丝明亮的殷红也收敛光彩变成夜幕中灰黑色的透明,环绕在月亮周边的云朵依旧轻柔,好似升腾的雾气一般,被突然释放出来,托着那清寂的月色尽数涌出。
张起灵的心也一点点沉下去,“好好休息”,他声音低低的,宛若从山体最深处发出的声响般。
月明星稀,清辉穿透云层泼洒千里,风声如浪,山间不闻鸟鸣。
夜半。
“起灵!”吴邪梦魇拼命地寻找着哥,摸索着,沙哑地唤他,像是看见了那年长白送别张起灵决绝离开的背影,他要紧紧拽住闷油瓶,拽回来,不许再离开第二次。葬于心底远古的思念和不舍蓦地爆发出来。
梅花雪,梨花月,总相思。自是春来不觉去偏知。
“我在。”
张起灵颤抖着握住吴邪发烫的手,贴上自己微凉的唇,他闭上眼,周遭寂寥得能听见风穿过山间的声音,能听见雪化了又积的声音,他听见吴邪心跳的声音,听见吴邪血液流动的声音,听见吴邪喘息的声音。
他听见了好多好多声音,夹杂着,嘈杂纷乱,听不清,理不清,乱七八糟裹成一团,堵得张起灵喘不上气,他另一只手狠狠摁在胸前,摁住那颗紧得发疼的心脏。
半晌,他才低沉着,嗓音有些沙哑,语气里皆是跌宕,“吴邪……我后悔了。”
我后悔了。我宁可后半生依旧孤寂,依旧活在风雪里,我也不要你受这般苦。
是我太自私,是我剥夺了你做平凡人的机会,是我害你现在这般。
我坐夜听风,昼眠听雨,悟得日如何缺,天如何老,可我害怕抓不住你这世间唯一的美好。
若得你平生无恙。岁月枯荣,山陵浸远,寂寥余生我也爱每一寸山土。
“我后悔了,吴邪。”张起灵愈发用力握着吴邪的手,唇部紧紧地贴着他滚烫的手背,十分痛苦地又道。
张起灵神色透着极致的苍凉之感,他目光空洞地盯着暗处,惨白的月光大片洒进他眸子里,像是铺了一层冰霜,随即冰霜融化于水,幽深的眸子水波颤动,清辉光亮亮的随着眼里泪水浮动,盈满溢出,自眼中滴落沿着脸颊滑下。
他就是哭,也哭得安静,哭得无声无息,息声内敛。
“我后悔了。”
昏暗深沉的夜幕里,张起灵的嗓音再次响起,空灵,冰冷。他两眼放空地,又吻了吻吴邪手背。
因为孤独是张起灵生命的常态,所以吴邪的陪伴显得格外珍贵。
吴邪是这喧杂人世间,唯一的春生。
月亮西斜了,一副兴意阑珊的样子。有鸟啼,粗嘎嘶哑,是乌鸦。那月亮被它一声声叫得更黯淡了。长白山顶,想已雪落千年。
空山寂寂,洒落枝条里的几近透明的月光是树的皓袖,晚风起时飒飒林音如衣袂翻飞,树枝正拨弄一片凄清。
日升月落,月落日升。
张起灵神色低沉,坐在床边已经第三天了。
直到天光渐白,熹微撒进屋里时吴邪体温有渐弱的迹象,他挣扎着睁开眼,眼里布满红血丝。隐隐约约依着白昼,发现闷油瓶端正地坐着,合着眼,老张眼下有乌青,自己的手正被他松松握着。
定是两日未眠,吴邪心疼地柔柔动着试图抚开他紧皱的眉头,张起灵却突然睁眼,吴邪模糊看见哥的眼眶也是红的。
“吴邪,你怎么样?”张起灵见他醒来,急忙俯下身,抚上他的脸颊,倒不似前昨两日那般滚烫,悬了三天两夜的心此刻不可避免地松了些。
“想喝水。”吴邪依旧哑着嗓子,弱弱道。
张起灵端过早些时候熬好的中药,还温着,轻轻抬起吴邪的头,便要喂给他。不想那人却轻轻摇摇头,“水。”
“昨天的药你就喝一半吐一半了。”张起灵端着药,目光温柔地看着他,“乖,补气血的。”
“先喝水好不好。”吴邪眼圈湿漉漉的,惹人怜的狗狗眼盈满疲倦,他强撑着笑轻声撒娇道。
张起灵见他这般心立马软了,轻手轻脚地喂了他一杯温水。吴邪迫不可待地捧着水杯汲取着甘甜温热的清水。
哥的容貌愈发清晰起来,周遭的一切都越来越清晰,吴邪轻轻眨了眨眼,看见洒进屋内的第一缕光束。
“小哥……我好像又能看见了。”吴邪有些涣散地,扫视了一下屋内,而后欣喜看着闷油瓶。
视力失而复得就仿佛从绝望里打了个滚,深刻体会之后又被绝望挥挥手赶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喜悦和愈发重视的珍爱。
“那便好。”张起灵清清浅浅有些疲倦地笑了笑,吴邪没事就好。想着就低下头轻轻在他额头上啾了一口。
“这药不好喝。”吴邪躺在闷油瓶臂弯里,眯上眼抗拒递过来的药。
“只是补气血的,不苦。”张起灵柔声哄着。
“不苦,但是不好喝。”吴邪咳了咳,虽然这两天哥给自己喂药时虽然昏迷着,但味觉和感官依旧提醒他,整个胃都在抗拒。
“吴邪……”,张起灵放下药,吻了吻他干裂的嘴唇,“听话。”
半亲半哄地吴邪才乖乖喝下药,闹着要哥抱去洗澡,张起灵搂着浑身虚软无力的崽崽无奈地笑了笑,抱着人去了浴室,顺便吩咐人换套干净的床单被套。
吴邪虚脱地又沉沉睡去,迷糊前还微弱呢喃要他好好睡觉,听得哥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张起灵将他放进浴缸里,温热的水柔柔地抚慰他每一寸肌肤,绵软的毛巾随着闷油瓶轻缓的力道宛若猫儿甩甩尾巴轻轻滑过白皙的皮肤。
张起灵有些发愣,他发丘指轻轻滑过吴邪手臂上的愈发白嫩如玉的肌肤,浅浅隐约透着桃花瓣的粉色,好似只要微微一蹭便立马会留下红色的印记那般,不像四十几岁的皮肤,倒是……倒是像二十刚出头的。
他捧起吴邪的脸,仔细端详吴邪的睡颜,原本眼角的鱼尾纹仿佛被熨平了,脸部肤泽光感都鲜嫩无比,宛如所有细胞都喝足了水般,润润弹弹的,两颊恰到好处的嫩粉像果冻一样诱人。
这是十多年前的吴邪该有的模样。
是初见的模样。
张起灵喉结滚动,二十岁的他竟是如此可口诱人,自己当是错过他最好的青春年华。
这具躯体,无论是四十岁还是二十岁,老张都爱不释手,因为他爱的是内里干净清透的灵魂和那颗诚挚永怀善意的心。只是,这程度的鲜嫩,像是从牛奶里捞出来的鲜嫩,更加让人移不开眼。
然而手臂上的十七道伤痕,以及颈间那道狰狞可怖,还有身上零零碎碎的伤,仅仅是淡化了些,甚至在这般白嫩的肌肤上更显突兀,张起灵心下也愈发疼了。
十七道伤痕,道道是对张起灵深入骨髓的思念。
十年。
惊觉相思不露,原来只因已入骨。
张起灵爱意愈发浓烈,炽烈如火,他抱起吴邪,仿佛抱起了只属于自己的整个人间,他将人又轻轻放置已经更换完毕的床上,盖好被子,也躺了下去,动作温柔到了极致,眷恋地在吴邪眉心落下一吻。
他终于松下紧绷的心,搂着人安然睡着。
张起灵睡眠清浅,约摸午后他便醒了,轻手轻脚地为依旧沉沉陷入梦乡的吴邪掖好被角,捧了把清水拍到脸上,转身去处理婚礼准备情况。
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
吴邪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悠悠转醒,浑身无力,四肢瘫软,他皱着眉头强撑着自己坐起,倚在靠枕上坐了会,扯过身旁张起灵留给自己的睡袍拢在身上,一步步扶着墙走向浴室。
双手撑在洗與台上,任由水龙头里清水哗哗流淌,他紧盯着镜子中映射出的自己的脸,面色苍白,却年轻得俨然是十多年前的容貌,多么钟灵毓秀的人啊。他愣愣地伸手,指腹轻轻划过脸颊,瞬间从指尖传来细嫩的触感。
手无力地垂下去,像是断了般悬在空中。
发狠了般突然用力撑在台沿上,眼里俱是狠戾和冷绝,哪有半分少年心性和清风明月!吴邪猛地拍在瓷台上,咬牙切齿地叹了一声。
即使返老还童了又能怎样呢?他不再是十年前的天真无邪了,他的心不再玲珑剔透,他的眼睛不再清澈明亮,曾经的恣意洒脱,都随风散了。身上每一处伤痕都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物是心非。
吴邪突然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俯下身急切地粗喘着气,心底阵阵战栗着,他浑身都在颤抖,他抬起头红了眼眶,愈发凑近镜子,死死地盯住这张脸。
想哭,特别想哭,可泪酝在心里,随着血液循环于体内,眼睛却还干涩着。
这种感觉就很像离开故乡很久,在外面闯荡漂泊数十年,分明早已遗忘回乡的路,忽然有人为自己指明方向。某一天踏上返程路途,到达阔别许久的家乡,试图寻找记忆中的事物,却发现一切都陌生得不可思议。物是人非,熟悉而又陌生。而自己格格不入,甚至觉得自身腌臜不堪,被岁月锈蚀禁锢的灵魂,如何配得上这芝兰玉树的故境。
吴邪关掉喧闹的水龙头,无力地瘫坐在身后的凳子上,放空自己靠在冰冷的墙上,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
他闭上眼睛,忽然就理解了张起灵所说的长生之苦。
人心暗暗,历经太久也累了。说是悲哀,也可以说吧,事物的味道张起灵尝得太多了。自己也将踏上此途。
亲眼看着家人朋友生命慢慢消逝,像是庙会里燃烧着的香,烟气缭绕在空气中,越来越短变成灰烬碎在香炉中,一次又一次,在心上凌迟一遍又一遍。吴邪揉了揉自己麻木的脸,长长叹息。
他明白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什么——奶奶会死,父母会死,二叔会死,胖子会死,小花会死,黑瞎子会死,身边的亲人朋友会一个个当着自己的面死去,亲手为他们埋葬筑坟,最后只留下自己和小哥。
孤独吗?寂寥吗?熬到最后已经无人再可交心,无人再可嬉闹。
这就是长生吗?
过往所经的苦难,所有的提心吊胆,担惊受怕,都化为了山一样的灰烬,埋藏在遥远的过去,这么些年在突然拉长的生命线面前显得如此渺小,不堪一击。
四十多年的记忆走马灯般行过,饱含血泪的往事聚起又消弭,最终落到了无人知的地界。
像是被时间遗忘。
江水生了寒波,分明是盛夏晴天,却渐渐凉了起来,风也愈发冷了。
张起灵回到房间,注意到床上空空如也,转而看向紧闭的浴室,他目光深深地盯着那扇门,走了过去。
试着开门,却发现门被从里锁住。
他轻声唤:“吴邪?”
吴邪依旧闭着眼,他的心脏像是被束缚着,挣扎却脱不开,漫野的虫鸣声造出特殊的寂静里,他倾听着山顶风雪的声音,星斗灼灼,摇摇欲坠。
浙沪一带海上远处的锚响如断续的钟声悠悠地回荡在脑海中,云像小鱼浮进那柔动的圆浑。骄阳落下,白云从海平面尽兴涌起,像任性的花瓣,月亮是幽隐的花心。
南方真美啊,吴邪想起小时候和父母站在海湾,海风拂面而过的柔软,他看向远方的船,隐在了难忘的落日里。看月如何爬升,看云如何沉浮。
那些时光,忽然远了去,那次难忘的落日再也见不着了。
也许……不,不是也许。以后,未来,陪自己看日落的人是张起灵,也只有张起灵了。
为了张起灵,放弃其他的一切,值得吗?
质疑的声音突然在脑中响起,吴邪微微睁开眼,侧了侧头,目光淡淡的,有些悲凉,看向那扇紧闭着的门。
他的爱人站在门外。
长白山底黑金古刀的背影,惊鸿入心的回眸一笑,张起灵柔柔一声再见。
“我是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人,在我漫长的生命中,消失了,也没有任何人会发现。”
“如果你消失了,至少我会发现。”
“还好,我没害死你。”
“吴邪,带我回家。”
“如果你需要有一个人陪你走下去的话,我是不会拒绝的。”
“如果你还记得我,十年之后带着这枚鬼玺来长白山。”
……
爱一个人总是简单,无非心念所至,生万千欢喜,陪伴一个人却需要漫长岁月里的温柔耐心,聚沙成塔,滴水石穿。
张起灵站在门外,他随时可以撬开这门,但他没有选择强行破开。
吴邪需要时间去接受这一切。
长生是道枷锁,锁住了张起灵,张起灵是吴邪的枷锁,锁住了吴邪。
张起灵微微垂着头,抿着唇,安静地盯着紧闭的门。
像极了那年青铜门,他在门内,门外是吴邪哭喊着求他开门。哭了三天喊了他三天,最后倚靠在青铜门上,沿着门滑坐下来,贴着紧闭的门缝小声弱弱地道:“小哥,你再不出来,我就真走了,我才不来接你,才不来。”
张起灵在门内倚靠在同样的位置,他听见吴邪的声音,空灵回响。
那是自己第一次如此锥心刺骨地感到疼。张起灵未曾料到自己竟抵抗了天授,强行不曾忘记吴邪,以及与他有关的所有感受。
“我开玩笑的,你等我,等我来接你回家啊。小哥,你在里面别怕,我……我一定会来的。”说着吴邪便埋头于膝间啜泣起来。
别哭。张起灵指尖死死抓着门,门上的垢陷入浅浅平滑的指甲里,安慰的话语说不出口,眼眸含着水光像是有什么要夺眶而出,终究没能掉落。
我等你。
如今张起灵站在门前耐心等着,这次换他等吴邪出来。
“吴邪。”
张起灵的声音再次轻轻响起,吴邪站起身,颤抖着手扶上把手,深呼吸后打开了门,看见站在门口的闷油瓶。
他们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中看见无所有,于无希望中得救。
他们相互救赎。
值得。
张起灵,值得。
吴邪撒开手扑进张起灵怀里,像慕着火光的虫一样,扑进那灯火明亮的家里,果然被他稳稳接在怀中。
他捧起闷油瓶的脸,强牵出一个笑容,“小哥,我又是二十多岁的样子了,好像回到了我们初见那会,是不是?”
张起灵看出他的牵强,目光缱绻地流连在他脸上,点了点头。
吴邪越说越激动,声音止不住的发抖,晶莹莹的水铺满了瞳眶,他捧住哥柔软的脸颊的力道略微加大,嘴角似笑非哭的道,“小哥,小哥,回来了,一切都回来了……”他哽咽了一下,眼里滟澜,哭着笑了声,“一切都回不来了。”
他一下抱住张起灵,头埋进他颈窝里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一切都回来了,他的容颜,他的生命。一切都回不来了,他的天真,他的纯心。
回不来了,三叔、潘子、云彩都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张起灵心疼地抱着他,拍拍他因为哭泣而抖动的背部,哄孩子般一下一下顺着。
在我面前,你永远都是我的天真无邪,不怕了,不怕了。从此山河万顷,月落星沉,我都再不会,只丢下你一人。
我们会携手行于千山万水间,与霞光清风为伴。
待吴邪缓过劲来,依旧窝在张起灵怀里啜泣,哥搂着人坐下抚摸着他的脸颊,此时吴邪的电话铃声响起,张起灵拿过来一看,备注“月半”,接通了电话。
“喂,天真。”
……
(未完待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