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枝江宇宙-珈乐后篇-第三十五章
第二天下午，地下基地，员工宿舍楼。
扎起了马尾的贝拉表情严肃地坐在书桌前，身后一高一矮站着两个身影。正是被她紧急召唤来一起看日记的小伙伴，嘉然和向晚。
“哭哭，对不起了。”贝拉双手合十举在头顶拜了拜，打开了麒麟发来的文档。
一篇漂亮的文字出现在书桌正对的墙面屏幕上。
“这是……大哥手写的？”向晚眯着眼睛扫了一眼，皱眉问道：“用那些机械臂？”
贝拉沉默不语。
她们知道珈乐一直在使用那些勉强能称得上仿生的机械臂，也知道用那些手臂来写字需要付出多少时间与努力。
“9月20日，周三，阴。
今天超开心捏~
第一次在空间站开了茶会，第一次看到那么大个月亮，还见到了然然和晚叽(≧ω≦)
然然好像也是第一次上空间站，往椅子上爬的时候差点儿摔着。拉姐说是因为月球环还不够大，有个什么科里奥力的影响，和地球不大一样。
晚上基地在大食堂开了庆功宴，不记名的自助餐，感觉演习是十拿九稳了？
参与过项目的贾叔、小青、小费都来了，没跟过项目的小陈和小白老师也来了。按照小陈的说法，他们不是为了蹭吃蹭喝，只是想沾沾人气。
其他人就不说了，只有小费，胡吃海塞之余还一个劲儿叹气，说我们这是半场开香槟，不可取，哼~
把微醺的拉姐送回宿舍，瞧见了不知道啥时候落在旮旯里的监控。绕了个路收拾掉，回来打开一看，没想到居然发现了拉姐的小秘密~”
“那个监控！”贝拉记起来了，那是半年前珈乐调皮胡乱装的。当时花了点儿时间都给拆了，只有个位置太偏，懒了一下，想着她会自己收拾，没想到她居然也给忘了。
“拉姐每周都会偷偷去一个方向，那里有个孤零零的奇怪建筑，我的权限居然打不开，肯定有猫腻！
问了小费一嘴，说小陈是负责安全的，指不定有办法，果然换到了一把万能钥匙……”
贝拉关上了屏幕。
“拉姐，那个小陈是谁？”向晚皱眉道：“你们基地在外面神神秘秘，里面松得不像话，居然还有什么万能钥匙。”
“小陈是安全部门的人，和哭哭很熟，有事没事就会聚一聚。”贝拉捂着额头叹了口气。“我记得他是网络安全岗的，熟悉基地的电子系统，能搞出这种东西倒不奇怪。”她摇了摇头。“回头我跟上面反映一下，基地里确实有些懈怠了。”
“小哭哭现在一定很难受……”嘉然圆圆的小脸担心得皱成了个包子。“她那么喜欢唱歌跳舞……”
“别担心然然，别担心。”贝拉转身握着小姑娘的手拍了拍，安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锦城界，乐山城外，一处陡峭的山崖上坐着一位短发姑娘。姑娘双手撑在身后，仰着头眺望远方的地平线，两条小腿一甩一甩，似乎风再大一些就能把她吹下去。
忽然，一阵淅淅索索的响动从山下传来。没一会儿，一个提着大包的身影分开茂盛的草木，出现在短发姑娘的身后。
“你们随时都在监视我吧。”珈乐头也不回地说道：“在什么地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甚至。”她顿了顿。“甚至想了什么，都是你们的研究素材，就像现在这样。”
对抗情绪相当强烈。麒麟苦恼地挠了挠头，放下手里的口袋，拉开拉链，笑道：“珈乐小姐，那些先不说，我们给您准备了一件礼物，您要不转过来看看？”
“礼物，呵呵……”珈乐无动于衷，直到一阵爪子踩在坚硬地面发出的响声从身后传来。
“汪~汪~”
珈乐心头一跳，回头看去。一只身材修长，眉毛顶角有两个黄色斑点的成年四眼狗正缓缓朝她靠近。“富贵儿？”她从崖边站了起来，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汪汪汪！”听到熟悉的声音，四眼狗顿时大叫着扑了过去。它人立起来近一米高，两只前爪在短发姑娘的腿上来回推搡。
“真的是富贵儿？”珈乐伸手一捞便握住了那对前爪，凑到长长的狗脸前仔细打量。“还是ai？”
熟悉的动作让狗子愈发激动。它呜咽一声，两条粗壮的后腿用力一蹬，埋头就往短发姑娘的怀里钻去。
珈乐熟练地抱住狗子，重心后移，退了一步，脚下顿时踩空。
“啊~~~~~~~~~~”一人一狗尖叫着摔下悬崖。
麒麟一巴掌拍在额上，重重叹了口气。他走到崖边朝下望了望，眼睛一闭，往旁边迈出一步，跟着跳了下去。
悬崖底部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土地。
珈乐抱着富贵，坐在一个人型凹陷旁。狗子显然没有过经历过这么刺激的跳崖体验，把头埋在主人怀里瑟瑟发抖。
“啪！”
一声像是饼子摔在煎锅上的声音响起，一个人影砸进了一米外的地里。
“富贵儿~”珈乐目不斜视，一个劲地逗弄怀里的狗子。“这么多年还这么大点儿啊~麻麻不在有没有被阿姨们欺负？她们有没有送你去上大学啊？学会说话了吗？嘻嘻~”
麒麟慢慢爬起身，拍掉身上的泥土，见短发姑娘的脸上已经冰消冻释，暗自松了口气。他保持两米左右的距离，慢慢绕到侧前方，脸上露出了真诚的笑容。“珈乐小姐，在您心目中，是如何看待水母人这样一种存在的呢？”
“什么水母人。”珈乐不看他，手搓狗头，哼道：“不就是缸中脑吗，讲得真跟人似的。”
“小姐此言差矣。”麒麟摆了摆手，认真解释道：“人造缸是放置大脑的容器，人类的头颅同样也是放置大脑的容器，两者没有本质上的差别，大家都是人。”
“可我的身体呢！”珈乐陡然激动了起来。“我可以唱歌，可以跳舞，可以喝奶茶，可以吃火锅，可以回家，现在你告诉什么都没有了，变成了一个只有大脑的所谓水母人？！”
富贵似乎被吓到，“嗷呜”一声退出好几步。它紧张地看着手舞足蹈的主人，尾巴也搭耸了下来。
麒麟蹲下揉了揉狗头，等短发姑娘的情绪释放了一些，才意味深长地笑道：“珈乐小姐，您也说了，那是您的身体，并不是您。”
珈乐被他话里的逻辑绕住，愣了一下。
麒麟忽然站直，面色肃然地鞠了个躬。“人类的身体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财产，没有经过本人同意就剥夺了您的财产，鄙人代表整个项目组向您致以最诚挚的歉意。”
珈乐皱眉看着他。一想到今后将永远失去的那些生而为人的快乐，一股股怨气便止不住地涌上心头。
麒麟明白问题的根源，项目组也早已分析过了水母人的生存模式，以及随之而来的观念变化，甚至由此诞生了不下十篇论文。他清了清嗓子，笑道：“珈乐小姐，作为剥夺您财产的赔偿，我们将为您提供无限期的仿生人使用权限，今后您也可以唱歌跳舞吃喝玩乐，在项目结束后，也能回家，和过去没有多少差别……”
“不要把我的身体说得好像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一样！”仿佛被激怒了，珈乐涨红了脸跳脚大喊：“我要的是现实里的自由！！”
“现实里也可以……”
“可以个屁！”
“十分抱歉，珈乐小姐，这里我需要解释一下。”麒麟深深地弯下腰，再次鞠了一躬。
对方莫名其妙的道歉让她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珈乐暂时按捺住了怒火，哼道：“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为了彻底地研究水母人在各个方面的适应性，项目组为您准备的仿生人只提供了最基础的活动能力，也因此让您对现代仿生人产生了一些误解。”麒麟缓缓解释。
“我知道真正的仿生人是什么样的。”珈乐哼了一声。“我有仿生手臂。”
“项目组为您提供的那几条仿生手臂只具备了最初级的知觉感应，并不能代表现今的仿生人技术。”麒麟的声音里满含歉意。“事实上真正高性能的仿生人在某些方面已经具备了远超人类的感知能力。”
珈乐不明所以，心里的火气倒是渐渐压住了。基地里很多走廊尽头都放置着免费供人使用的仿生人，她也一直以为，仿生人就是一种普通的懒人工具。
麒麟在身前投出一块屏幕，播放起了视频。“简单地说，高性能的仿生人，可以看得更远、听得更清、触觉更细腻、嗅觉更灵敏等等，可以让人获得超过肉体所能得到的体验。”他顿了顿。“如果再加上外置部件，经过一定训练，甚至可以上天入海无所不能。”
看着视频画面里背生双翅的仿生人，珈乐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就跟以前的名牌飞行汽车一样，很贵的是吧。”那仿生人不光容貌肢体与人类别无二致，面部还能做出生动的表情。
“是只有真正的有钱人才用得起的高级货。”麒麟笑道：“不过现在很多城市、景区、度假村都有出租仿生人的服务，从中级到高级，每小时几百到几万不等。普通人只要花一些钱，就可以瞬息降临到千里之外，体验一把有钱人的快乐。”说到这里他又清了清嗓子。“而我们为您提供的，无限期仿生人使用权限，便包含高级仿生人在内。在项目结束后，您可以使用最顶级的仿生人，以完成国家机密项目的名义回到家中，与家人团聚，唱歌跳舞当然也不在话下。”
大致相当于开着豪车回家吧。珈乐在脑海里置换一下，忽然没那么抗拒了。“高级仿生人真有那么好，我怎么从来没在基地里见到过？”她蹲下抱住再次凑近的狗子，问道：“别说你们这么大个基地，连台高级仿生人都没有。”她平时没少在基地里溜达，入眼的除了肉体凡胎，都是些看起来就不怎么高级的仿生人。
“小姐有所不知。”麒麟笑道：“就因为高级仿生人实在太好用了，为了大家的健康着想，基地才会进行严格限制。”
“严格限制？”珈乐拍了拍狗头，看着黑发青年，等待他的解释。
“为了大家的健康，基地设计了一套健康管理制度，有每月健身房打卡这样的鼓励性条款，也有限制高级仿生人使用时间的强制性条款。”麒麟认真道：“小姐别看工程部那班人喜欢定制花里胡哨的仿生人，内部使用的电子感受器都是严格按照规定低于人体标准。”
“低于人体标准？”珈乐把下巴放在狗头上蹭了蹭。“是为了避免对仿生人产生依赖？”
“小姐见微知著。”麒麟点头道：“实际上世界范围内都出现了高级仿生人依赖症。因为各种原因沉迷于超人感官的刺激，逐渐对迟钝的肉体产生了厌弃的群体，被称为厌弃者。”说着他又打开了一个投屏。
新展开的屏幕画面里是一个阴暗的巨大空间，放置了数排绿油油的液体罐，相距不过一两米。
那罐子外形看上去和水母人的罐子差不多，只是里面的漂浮物要大上不少。珈乐盯着那漂浮物打量两眼，猛地一弯腰干呕了起来。
“呕~~~这什么鬼玩意儿！呕~~~”
“我关了我关了。”麒麟连忙关闭了屏幕。
珈乐干呕了一阵，终于缓过劲来。她抬起头，恶狠狠地看向黑发青年。“这也是你们的实验项目？你们去哪儿抓了那么多人做实验！”
“这可不是我们的项目，我们也高攀不上。”麒麟满脸无辜地摊了摊手。“这是一家专为厌弃者服务的机构，主营一种新型业务，叫做肉体托管服务。”
“肉体托管？”
“没错，将迟钝的身体托管在这样的机构里，换取如同水母人一样的生存方式。”麒麟介绍道：“这里面有身家亿万的富翁、有杀人不眨眼的雇佣兵、也有精忠报国的军人，都是各行各业的翘楚。”
“厌弃者……”珈乐闭上眼。绿油油的罐子里，一个个没有肢体，人棍一样的物体再次浮现在眼前。
“呕~”
麒麟摸出一瓶蓝颜色的果汁递了过去。等短发姑娘喝了两口，喘匀了气，他才接着道：“托管肉体这种方式过于粗暴，需要不断更换衰竭的器官，不光费用巨大，每一次手术都有失败的可能，风险也巨大。”他看向短发姑娘笑道：“相比之下，水母人明显更加自由。”
“自由？”珈乐擦了擦嘴，冷笑道：“你在跟一个罐子里的大脑谈自由？”
富贵感受到主人再次升起的怒气，朝着对面的黑发青年露出牙齿，发出低声的威胁。
麒麟耸了耸肩，决定换个说法。“珈乐小姐，您应该学习过贝武机的操作系统设计原理吧。”
“设计原理是学过。”珈乐皱眉想了想。“复用肉体操作系统那套理论？”
“没错，就是那个。”麒麟笑着点了点头。“肉体是我们与生俱来的工具，我们一出生便在不停学习以及使用肉体这套操作系统。”他指了指珈乐，笑道：“可您现在没有肉体了。”
珈乐看了看自己的手脚，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我从这套操作系统里解脱出来了？”
“是的，肉体既是我们生存的工具，同样也是将我们束缚在地表的枷锁。”麒麟握拳用力扬了扬。“即便是厌弃者那样的存在，在摆脱了肉体的束缚后，展现出来的潜力也让世人瞩目。而水母人，拥有的是无限的可能性！”
“人类就不行吗？”珈乐忽然回想起演唱会时嘉然说的话。人类如果在虚拟世界中刻意压制呼吸，回到现实后可能导致神经紊乱，影响呼吸习惯，甚至窒息。“人类好像确实不行。”
“没错，人类不行，但水母人可以！”麒麟似乎进入了亢奋状态。“这就是人类从地表生物进化为宇宙生物的契机！”
珈乐摇了摇头，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握起狗子的前爪，一边前后走动一边问道：“那富贵儿呢，你们怎么把富贵儿弄进来的？”
“大概三年前，虚拟人实验室推出了一个虚拟宠物项目。”麒麟掏出一瓶水，闷了一口。代表着清凉液体的电子信号被转为神经信号，给他激动的大脑降了降温。“那时候富贵已经快不行了，拉姐就带它去生成了现在这只虚拟富贵。”他喘了口气，解释道：“虚拟动物不像虚拟人有安装了脑芯的人类数据作为对比，要接入虚拟世界需要重新积累试验，富贵还是我们偷偷给弄上来的。”
珈乐蹲下抱住了狗子，沉默不语。自从知道自己睡了16年，许多事她已经有所预料，所以看到富贵时才会那么惊喜。
“富贵在现实里的身体已经准备好了，您下线就能看到。”麒麟接着道：“另外，还有件事需要通知您。项目组决定将项目提前，推进到下个阶段，这期间的课程也都停止了。”
“推进到下个阶段？”珈乐愣了愣。“不折腾我了？”
“不敢不敢，大家对小姐那是极为尊重的。”麒麟连连摇手，笑道：“下个阶段是小规模推广，一共十人，都是主动申请转生的知情者，大概一周后会陆续到达。”
“第二批……水母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