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之子 第三章

永恒之夜
原体入眠
火星来讯
自他踏足泰拉已经过去三个月了,罗保特·基里曼终于第一次真正的休息了。当原体入眠时,仿佛黑暗笼罩了一切。一盏短暂回归宇宙的灯火被熄灭了,事实上很多人甚至担心它可能永远不会重新点燃。罗保特·基里曼不需要经常休息,但当他每次这样休息的时候,帝国政府的中心也随之陷入了可怕的沉默。整个晚上,梅西尼乌斯(Messinius)都忍不住时不时查看他的基因之父是否还在呼吸。
原体的休息室是一个圆形结构房间。由奶油白和金色交加装饰,除此之外房间并不过分奢侈。罗保特·基里曼本可以选择更舒适的住处使用。毕竟,他个人的宫殿在泰拉上所占面积,相当于一个小国,在其中大可以找到各种可以想象的房间形式,但他对奢华的享受没有兴趣,对财富的表象更不为所动。但另一方面,基里曼也必须满足大众的期望。基里曼必须证明他是一个有权势的人,而对许多人来说权势就意味着财富。他不能让自己表现得如同虔诚的教徒一般简朴,这会疏远一部分有权势的人。
通过选择这个特定的房间,他向泰拉的掌权者中目前态度还较为微妙的成员展示了他理解财富对人性的激励,他也尊重这一点,但他凌驾于这种欲望之上。他的房间绝对远不如泰拉高领主议会中大多数领主的房间那么令人印象深刻。尽管那些由内政部强加给原体的仆人尽了最大的努力让它尽可能的富丽堂皇,但基里曼对威严的放纵也仅此而已。
这座宫殿内含指挥中心、图书馆、拥有独立生态系统的巨大花园、游乐区、古老的宏伟大厅、目的不明的实验室,以及在厚实的基础下挺立高耸的新尖顶,直达星空。没有凡人可以在短暂的一生走遍每一个房间,而且,也没人知道它到底有多少房间。某扇锁了数千年的门后可能隐藏着自帝国诞生以来一直就关闭的整个未知区域,亦或者通向因不堪上方建筑物的重量而被夷为平地的区域。从豪华到简陋,基里曼的宫殿应有尽有,而它也只是围绕皇宫中的数百个建筑中的一个。基里曼可以随便选任何一个作为自己在泰拉的居所,他是神皇之子,谁敢质疑?
眼下这座它靠近帝皇的王座,既人类权威的源泉,但又没有太近,不至于显得像他似乎想篡夺他父亲的地位。同样,宫殿本身也为随时发动战争而装备精良,包括位于其核心的教区至高卫队( Praefectura Astra Superba),他们是这颗星球上最优秀的战略部队之一,但同时他现在身处离泰拉皇宫足够近的宫殿中,也表明他并没有想要摆脱文官管理的体系。
梅西尼乌斯连长理解原体的这一整套手段,并感到敬畏。他的战团也是基里曼的基因子嗣,将治理的职责视为战士的生命。他们统治着萨巴廷星上的一个小王国,可以说的上是原体本人的奥特拉玛的缩影。他们的战团充当了那些萨巴庭上凡人的统治者,作为对他们父亲的效仿,并取得了令人钦佩的成功。
但他们也要投身战争。一如所有星际战士。无论白色执政官战团有多么希望成为政治家,但本质上他们是为战争而生的。而最终他们的命运并不顺利,萨巴廷沦陷了。
梅西尼乌斯想知道如果泰拉的人们能看到基里曼也会入眠,他们会如何看待他,因为在这一刻,他一直精心展示出的外在被搁置一旁,而令人不安的真相浮出水面。即使是现在,在他身边这么久之后,梅西尼乌斯也很难接受原体已经死而复生,在帝国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归来。对亿万万人来说,原体就是重生的神,在很多方面他也确实是神,但他也很脆弱。
在原体的命令下,二十名不同战团的二十名星际战士连长站在他身边,十名朝外,十名朝内,这让梅西尼乌斯感觉基里曼甚至无法完全相信自身,以至于他要将自己与整个世界隔离开来。他没有睡在床上,而是僵硬地站着,身着无法脱下的盔甲入睡。一个超大的辅助框架使他保持直立,这种框架在一般的时候是用于协助进行着甲仪式,而眼下这个足有标准两倍大小,用以支撑原体的巨大身形。机械爪子锁定在他的肋骨、腰部、腿和脚踝部分的铠甲上,使他能在入睡中固定站立在原地,但他下意识同时用力抓着扶手,仿佛在害怕机器给予的支撑不够,只要一松手,他又会陷入黑暗。
梅西尼乌斯意识到自己的想法竟然如此不敬。基里曼无所畏惧。他尽力平息自己的想法,但这个念头仍然存在。基里曼并不是外界想象的那样。他不是圣人。梅西尼乌斯见到过神格背后的脆弱。辅助框架固定在命运之铠的大背包上。尽管命运之铠的运作方式很神秘,但它的目的却很简单:让原体活着。
他继续凝视着这个被他如此依赖的人。梅西尼乌斯崇拜他的基因之父所代表的一切。白色执政官战团对帝皇的崇拜异常严格,以至于一些外人认为他们是将帝皇当作神来崇拜。但这实际上是一个错误。白色执政官不是黑色圣堂,但他们知道自己身负何物。帝皇所做出的这种牺牲所要求的回报,是任何一个战士尽其一生都无法偿还的。
基里曼曾经付出了一切。当他入睡时,他看起来总是很疲倦。当他活跃时,充满他的力量是沉没于余烬的火焰。当他清醒时,他显得容光焕发,强大,比所有人都更伟大,但现在他看起来变得平凡,他的人性在他的灵魂之火中燃烧。梅西尼乌斯在步入老年的凡人的脸上经常看到了同样的死亡阴影。衰老总是让他着迷,因为他从来没有在自己的兄弟们的脸上看到过,无论他们活了多久。活的很久的星际战士也只是变得粗糙而不是衰老,哪怕他们的动作因此变慢,他们也会变得更加好战作为补偿。基里曼是一位原体,远在星际战士之上,就像星际战士远在普通人之上一样。他本不应该表现出这种影响,但他确实有。
许多世纪前,梅西尼乌斯曾前往马库拉格朝圣,亲眼面见原体沉睡的身躯。第一次在惩戒神殿见到基里曼时,他记得那么清楚。基里曼在闪闪发光的静止力场中端坐于宝座之上,帝皇之剑横在他的膝盖上,虽然在他脖子上几乎置他于死地的伤口依然鲜红,但他的表情和他站在帝国圣殿各处的雕像一样威严。
此刻归来的基里曼似乎陷入了困境。他在睡梦中皱起眉头。帝国的意象师和雕刻家在万年来已经塑造了他无数完美的形象,但他们的努力只展示了一个神,而不是人。白天,他是复仇之子。而当他入睡时,他是一个人,梅西尼乌斯亲眼看到过,带着人的不完美和缺点。
梅西尼乌斯的胸膛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欲望。他的双心脏砰砰直跳。那就是他不会让任何人利用这一点,无论是人类、异形、神灵还是恶魔。弱点虽使原体人性化。这也是他的本质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帝国对原体的回归而狂热,而他们想要一个神。梅西尼乌斯担心如果他们意识到他们新发现的救世主是多么人性化时,他们会转而攻击他。
原体做了很多事来装饰自己的外在。有时,基里曼会设法装出没有穿戴盔甲的样子,利用隐藏的三维投影仪将他伪装成身披长袍的样子。象征着找回过去军事荣耀的远征的盛大宣布,对高领主高桌的对抗,原体之灾的血腥事务,在那一天他与自己父亲密谈后在永恒之门上现身的盛大游行——在某种程度上,全都是表演,都是些人们渴望看到而不是真实的。
即便是诡计,也都是必需之物,梅西尼乌斯等人也心甘情愿地配合,但他害怕诡计被揭穿的那一天。他不知道人类灵魂中的野兽会做什么。
他以为他知道,他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他是基里曼的卫兵,一心要恪守他的每一个誓言。
在朝圣泰拉远征期间,梅西尼乌斯已经建立起了他对基里曼的看法,就如同一座建筑。而回到泰拉就是打开大门的钥匙。
当他们到达时,泰拉正被暴力起义所笼罩。王座世界因大裂缝而陷入混乱。归来的原体飞过燃烧的塔楼和奔跑的战斗。这座令世界窒息的城市的整个地区都因权利斗争而陷入黑暗。然后他们翻过城墙进入了皇宫,里面与外界完全不同。肮脏的巢都之间挤满了人。无数面孔涌向他们的炮艇,表情散发着希望。梅西尼乌斯和他的爆弹枪时刻保持着警惕,但他能感觉到人群中充斥着赞美和希望。
他们是怎么知道基里曼要来的,他不知道,但事已至此。当帝皇的守护者从月球上护送他最后一个忠诚的儿子返回时,泰拉的人民已经摆脱了许多困境,他们都在仰望天空。
当他们降落时,嘈杂的声音比他们经历过的战斗还要响亮。禁军和内宫军团试图组成阅兵式,毫无疑问,这一事件将被记录为帝国史册上最庄严的事件之一,但没办法做到平静或有序的。人群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如果没有跟随基里曼朝圣泰拉远征的禁军和星际战士用盔甲围住他,回归泰拉的伟大希望将在汹涌的人群中被掩埋,所有人都在为他的祝福而大声疾呼,哭泣,向天空呼喊赞美词。只有当原体一行人走进皇宫,图拉真·瓦洛里斯选择的小门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时,人群们才恢复了一些理智,但他们仍能隔着几码厚的墙壁听到人们的声音,感受到他们虔诚的炽热。
他们当然预料到了这一点。除了帝皇本人从他的黄金王座上走下来,原体的回归是泰拉上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最神奇的事件。
让维特里安·梅西尼乌斯没预料的是基里曼看到泰拉的反应。当他们穿过泰拉令人窒息的烟雾时,他们都能清楚地看到泰拉。而基里曼透过视窗冷漠地注视着它,维特里安看到了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在人群中,他一直保持着完全的镇定,但当他的目光越过遍布的对帝皇和他的儿子们忠诚的象征时,他的眼中却是有一种神色。梅西尼乌斯很久没有像正常人那样感受到情绪——很久很久了——但他回忆起来足以认出那是失望的表情。
在去泰拉的路上迷失在亚空间的漫长岁月里,梅西尼乌斯亲眼目睹了基里曼的战斗,他亲眼目睹了基里曼的计划,他亲眼目睹了他的统治,并意识到那些关于他的传说中的伟绩,甚至都几乎没有触及他能力的边缘。他曾见过基里曼用几句精选的词来重新集结残破的军队。他看到他吞下了实用主义的苦涩,并允许自己受到崇拜,尽管他从未参加过任何仪式。但是泰拉,泰拉触动了他。也许他一直都感到绝望。或许自从他的生命被重新唤回那具早已死去万载的尸体时,他就一直隐藏着。可在泰拉,他无法隐藏,无法完全隐藏,而梅西尼乌斯看到了。
梅西尼乌斯强烈的感情困扰着他。他需要提醒自己,他不是学者。一番艰难的思考之后,他将思绪从过去和他没有能力回答的问题上移开,转而看向他的显示器,小心翼翼地穿过这个最重要的地方周围的多层次安全保障。
威胁可能来自任何地方。而许多就来自帝国内部。随便喘口气,基里曼都可能为自己树立一个新的敌人。在帝国复杂的政治中,所谓的保守派的追随者与改革派的追随者竞争。有足够多位高权重的人对原体的回归感到恐惧,以至于暗杀是一个真正的风险。考虑到这一点,梅西尼乌斯第一百次对他身边的连长同伴运行评估协议。没有人是不容置疑的。
他的通讯珠里响起了一声钟声,外面的世界闯入了他的思绪。
“谁?”梅西尼乌斯说。他让他的外部通讯器离线。他的头盔将他的声音局限在只有他能听到。
一个凡人的声音回答了他,声音低沉而有力。他的内心想着这些人类。他们是如此的脆弱,但他们尽其所能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人类才是帝国真正的英雄,梅西尼乌斯想到。当一个人拥有强大的力量时,很容易成为英雄,但如果没有,依然这样做才更令人印象深刻。
“请原谅我,守护者连长,”那人说。“我有一条最高优先级别信息要送给原体,最高密码许可。”
梅西尼乌斯看着基里曼。他是那么苍白,那么憔悴。
‘原体有要事,不希望被打扰。把信息给我,我稍后会传递。”
“我不能,”那人说。“它是加密的,无法被我们的机器读取。它来自火星。只有原体才能看。”
这可能是某种危险,梅西尼乌斯想。攻击并不总是需要爆弹或刀刃。只要在原体装甲系统内引入某种的沉思噬菌体可以造成与子弹一样多的伤害。
“给我看看印章。”
一个数据印章在他的头盔里响亮地传来。头盔显示器上出现了一个图像,使用视觉展示技术一个标志漂浮在他面前几英尺的地方。梅西尼乌斯的脸色不悦。火星人的把戏。标志是机械教头骨和齿轮的变体。
“贝利撒留考尔,”梅西尼乌斯说。
“这是他的私人印章,大人。”
“还有别的吗?”
“我收到了禁军的通知,正在前往原体宫殿的途中。”
“他们现在在哪里?”
“他们昨天被允许进入下层,在 泰拉Skhallax 飞地的轨道上运行并降落在那里,然后经过陆路。他们目前滞留在在狮门附近的永恒环路边界。守护者们等待着原体下一步的命令。
“允许他们通过,”梅西尼乌斯回答道,“我将作为代表出面。基里曼大人一直在等待消息。我将在一小时内先与他们会面。准备把他们留在外围地区等待原体方便会见的时候。确保消息不要走漏。稍后再由原体决定正式会面。”
“没必要,我的儿子。”基里曼优美而完美的声音结束了夜晚的寂静。他听到了谈话。他当然能听到了。
“遵命,大人,那我就——”凡人开口道。
“稍等,原体醒了。”
梅西尼乌斯转身面向他的主人。每当基里曼称他为“我的儿子”时,他都会感到自豪。数千年的奉献,昔日的神话,变得真实而有价值。
连长们都转身面向原体,单膝跪地。支撑框架的爪子嘶嘶地张开并缩回。一名技术牧师和他的机仆上前将管道从盔甲的端口上分离。基里曼耐心地等待他们完成。他的气色和活力恢复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梅西尼乌斯都不敢相信自己之前所看到的,对自己关于对原体脆弱的一面想法产生了怀疑。
当最后一根管子被拔掉时,基里曼从框架上走了下来。命运之铠的巨靴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微弱的咔哒声。基里曼自信满满地走着,就像他知道每一步都会让他更接近命运的目标。
“我会亲自会见大贤者的使者,”他说。“我等了好几个星期才等到这个消息,我不会耽搁,也不会按照惯例等待。我预计,在我见过他之后,我们将需要立即离开泰拉。为会议准备好荣誉卫队。会议之后选择五名战士和我们同去,还有五名连长。你--梅西尼乌斯和陶辛要去——其余的人选你们可以自行选择。召唤我的议会。通知高领主的办公室,并告诉他们如果不能亲自到场就派代表。联系图拉真,禁军代表团必须陪我们同去。”
“是的,大人,”梅西尼乌斯说。“可我们要去哪里?”
“火星,也可能是他的一艘船,”基里曼说。“考尔喜欢搞戏剧化的花样。他会希望以他认为我可以忍受的华丽方式来展示他的作品。这道信息和这位使者就是他小戏的开场。等待或假装他可能会做其他事情并没有任何好处,不过也有这个可能,因为考尔也喜欢误导别人。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我怀疑他不会玩这个把戏。 ”
“是的,大人,”梅西尼乌斯说。
“维特里安,”基里曼说,“你之前分心了。”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说了出来。对梅西尼乌斯来说,基里曼就像可以深入到他的灵魂深处。
“没什么,”梅西尼乌斯说。他集中精神,不想表现出任何形式的软弱。“我会执行我的命令。”
“那就起身,我的儿子们,”基里曼举起双臂说道。“我们一起去见考尔的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