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冬日随笔(二)
前段时间去了一次母亲的墓地。
父亲在挑选上下了些功夫,也下了不少本钱。所选陵园的风水、景色都颇为不错,如果外人初至,甚至可能会将这里误认为是装饰考究的园林。整个墓园依山临河(虽然河早就干了,但习惯上依旧算作是水),视野开阔,对于比较讲究的母亲来说,这样的地方应当是及格了。
园区的门口循环播放着赵忠祥老师朗诵的作品,语气安详温柔,或许是设计者希望有安魂的效用,所选用的诗也是温柔、祥和的。想到赵老师前段时间也已经离开人世,不得不喟叹无常。这首安魂诗,也希望能够念给他自己了。
这里墓穴的叫法颇为讲究,全按照小区公寓式的方法称呼,也是给讲究人家多一些安慰。像母亲就在“吉祥苑”里长眠着,乍听起来仿佛逝者犹存,魂灵依旧。可见园区取名这里是有想法功夫在的。
从园区门口走进去,是一个长长的上坡,沿路上能看到零星点缀的生肖雕像,还有北方特有的柿子树,树上则落着零零星星几只麻雀。当然也能看到些特殊的树——有选择树葬的人,委托后人将骨灰撒在墓园中特定的树下,生于自然、归于自然。沿着坡一直上去,走没一会儿便能看到一个地藏菩萨像,作为有信仰者的精神安慰存在。随后朝南走,下数级台阶,便是母亲墓前了。
我总会想起母亲病重的最后那段日子,究竟是以何等坚定的意志抵抗着身体的苦痛。在床榻前,相比我时而闪念而过的暴躁懦弱,母亲反而如同被寒冰包裹住的火焰一般,在冰冷的躯壳中依旧散发着摄人的光芒与热力,不吵不闹,微笑对人,温柔的理解。两相比较,我反倒更像是需要在病床上躺着的人。
可火焰终归是熄灭了,永恒的冰冷终归笼罩了她。一如现在,在墓碑前,石碑的散发的冰冷气息无时无刻提醒着我,何谓阴阳两隔,何谓生离死别。
生与死终归都是在一个人身上的,倒不如说,死亡本来就是生命的一部分,生命因为死亡而得到完整。道理是明白的,可彻底分别的肝肠寸断,心脏绞痛,终归是忘不了。
抬起头环目望向四周,无数的墓碑安静矗立,一排排,一列列。地藏菩萨前点燃的沉香烟气飘忽着,沉寂忽然间打断了墓园少有的响动,连远处的朗诵声也渐不可闻。
我忽然感受到了一种格外沉重的东西——这里是逝者埋骨处,亦是生者葬心处。从今而后世上不再有墓碑上这样一个人,从今而后世上多了一个背负死者生命前行的人。人人如此,家家如此,代代如此,这是生命的传承地。
想见人间事,去医院的重病房,去殡仪馆,看看人情世故,看看命运无常;想了解生命的沉重,来墓园,想想逝者埋骨,想想生者埋心,负重前行。
这一刻,对生命,我肃然起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