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舞蝶死终 其贰
人间之里，寺子屋。
“这么说，你可能是我二哥的后代，不会死的原因居然是近千年前家族的一场灾祸？”
“正是。”
“诶，真稀奇呢。”得到了男人的肯定，此时此刻的妹红打起了十二分的兴致。细细端详面前之人，与其说是男子，不如称他为少年更加贴切。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虽年轻，他那略带青涩的脸庞却透露出一丝饱经风霜之感。粉发的少年一身黑衣，腰间挂着两把上了年头的刀，他以手抱胸，同为与妖怪搏杀近千年的不死者，相比起妹红，少年整个人好似一柄天成之刃，双瞳中的冷芒更衬其凌厉的气质。
“所以您是在追杀一只妖怪时误闯入幻想乡，然后在竹林里迷了路，碰巧又撞上了外出采冬笋的妹红吗，还真是场奇妙的邂逅呢。”一边开口一边观察着少年的容颜，上白泽慧音沉思片刻，转向了一旁的白发少女，“妹红，有没有觉得他的容貌似曾相识呢？”
“好像是有些印象，不过大概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藤原妹红眉头微皱思索了一会儿，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这样。说起来，还没能请问您的名字？”
“名字什么的也不是很重要吧，失礼了。”稍稍犹豫，少年婉言回避了慧音的问题，“幻想乡，人与妖怪共存的乐土，吗……真是片不可思议的土地呢。”
“是啊，对于我们这样无法重归人世的存在而言，或许此处才是梦中的净土吧。”妹红冲少年笑笑，伸出了手，“怎么样？可以考虑把这儿当成不错的归宿哦。”
“……”领会着藤原妹红冲自己传达的善意，沉默片刻，少年终是摇了摇头，“非常感谢您有这份心，但是我，必须不断追寻自己穷极一生也要知晓的答案。这样的我，决不能留于安逸之中。”
“这样啊，真可惜。”叹了口气，藤原妹红垂下了头，语气中满是遗憾，“没办法，我待会儿带你去一趟博丽神社吧，那儿的巫女小姐应该能帮助你离开幻想乡。”
“非常感谢您，承蒙您照顾了。”
“等等，妹红。”上白泽慧音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正欲起身离开的藤原妹红说道，“现在去打扰灵梦小姐是不是不太好？毕竟人间之里刚发生这样的异变，她此时应该正为这事焦头烂额才对。”
“……好像也是，八云紫那家伙好像也许久不曾出现在幻想乡内了，麻烦事真是一桩接一桩呐。”回归坐席之上，藤原妹红看向了少年，“抱歉啦，巫女小姐现在正忙，可能得等这阵风波平息了才能……”
“请稍等一下……二位刚刚提到的那个名字，能否为我，重复一遍？”
“灵梦，八云紫……”
“这个八云紫，是个一头金发打着顶伞，身披道袍的家伙？”
“是啊，怎么了，难不成你认识她吗？”
不自觉地将手搭在了腰间，捏住剑柄的手指因激动而不住地颤抖着，少年紧咬着牙瞪大了双眼，嘴角却无意识地微微上扬：“啊……是的，我认识。不但认识，我，已经找了那家伙将近一千年了……”
“终于，终于！”
感受到慧音与妹红投来的异样目光，意识到了自己失态的他定了定神，恢复了一贯的冷厉模样：“如果可以的话，能否请二位带我去见一趟八云紫？我，有一些话想要和她谈一谈。”
“可那家伙向来都是居无定所的，若是实在想见，只能先带你去博丽神社碰碰运气了。”
“哈啊？紫？不知道！”
瞥了眼有些尴尬的三人，博丽的巫女没好气地接着说：“虽然那家伙不见人影已经见惯不怪了，但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居然连喊式神帮忙传个信都没！这样不负责任的家伙爱上哪儿去上哪儿去吧！”
“这样啊。”松开了搭在剑柄上的手，少年有些失望。
“说起来，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两眼，灵梦放下了扛在肩上的御币道，“出现的时机真巧妙啊，该不会，这次异变的源头就是你吧？”
“虽然和事情的真相很接近，但很遗憾，你猜错了哟。”
风携来者的气息吹过，少年转过身，若有所感的目光正对上了那人的视线：“有点意思，原来你就是那个传闻中不会死的男人啊。”
“该说，初次见面，好久不见？”
“你认识我？”
“末代栋梁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呢，这才千年不到就把我忘了？”随风而落的少女挑眉道，娇俏的容颜随着熟悉的称呼一同唤醒了少年尘封的记忆。收敛了戏谑的神情，她摘下了头上的六角帽正色道，“嘛，不开玩笑了。是我，射命丸文啦。”
“文……难不成？”
“和你所想的一样哦。只不过如你所见，现在已经成为幻想乡的天狗了就是。”记忆中的身影与面前之人重合在了一起，少年以不可思议的目光注视着射命丸文，一时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后者重新戴上六角帽，对着不明所以的博丽灵梦开口道，“劳灵梦小姐费心了，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就好。”
“你的意思是？”
“刚才不是说过了么，关于这次异变的一切我已经得到了答案。所以，您请交给我即可。”再度转向了愣在原地的男子，她伸出手，慢慢地说，“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想问，但现在终究不是叙旧的时候。”
“跟我来吧，时间不等人。”
“喂，喂！”只瞬间，射命丸文就带着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的少年消失在了博丽神社，留下了原地完全不能理解现状的博丽巫女，“一个两个都不把话说清楚，什么意思嘛！”
“既然天狗小姐都这么说了，顺着她的意思来也无妨吧？”上白泽慧音连忙帮着打圆场。
“不过既然是那位射命丸文的旧识，那他们俩应该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吧。平安末期，看起来也和这次异变有关系的男人，不合常理的死亡与永远无法死亡……”
“之前，究竟是在哪儿见过他呢？”
——
“父亲，等等我！”
无视了跪地女孩的哀求，迈步前行的男人消失在了樱花林中，独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为什么……”
“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毕竟……”
将女孩慢慢牵起，少年将她紧紧抱住，仿佛自己怀中的少女便是整个世界。
刹那间天崩地裂，瞬间反应过来的少年一把拉住了将跌落深渊少女的手。黑暗之底拥出无数扭曲的骸骨缠住了少女的下半身，即便如此，少年依然紧咬牙关不肯退让半步。
花开十分咲，鲜红的墨染樱花瓣如雨落。眼眶中淌下点滴血泪，嘴角悄然勾起的少女轻挽住了少年的脖子，终是化为了无比灿烂的笑容。
隙间光芒一闪而过，缓缓松开了手，少女无视少年的呼喊与无数骸骨一同坠入了黄泉之底。芳华尽散，佳人香消玉殒。想一头栽下却被自己背在身后的双剑挂住，少年呆望着残留丝缕余温的指尖，唇齿微启却道出了三个声音。
“西行寺无余涅槃……”
猛地从梦中惊醒，粉发的亡灵少女擦擦额上的冷汗呼出了一口气。晃了晃头整理混沌的思绪，略一苦笑再次躺倒，她望着白玉楼无比熟悉的天顶有些出神。
“已经是第二次梦见同样的东西了呢。”
有些在意呢，一次都没能看清的三人的长相，不明其意的话语与经过，以及女孩堕入深渊前那一瞬间闪过的隙间光芒。紫或许知道些什么，这样说来，好像已经有段时间没见到她了呢。
“置身彼岸的我将为你献上祈祷……”
微微一愣，亡灵少女有所反应时，回荡在空中的声音已是消散无踪。细细思索着这一切却终于放弃，着衣起身，庭中樱花烂漫。抬头仰望，少女少年那一拥仍是历历在目；无奈笑笑，叹息声随落花瓣一道飘散风中。
“……不知为何，有些羡慕呢。”
“哥哥！”
伴随着一声惊呼，粉发少女猛然睁开了眼。环顾四周，映入眼帘的赫然为一片不曾见过的奇异景象。淡紫色的天幕下是琉璃般通透的大地，并无半点生者的气息，不远处辉煌而幽深的城塞肃穆而立，古旧的参道上留下了无数逝者的足迹。此处即地府，生者最后的归宿，亦象征着逝去之人命数的终结。
然而少女却惊讶地发现，行于此间的亡魂中只有自己具备完整的躯体。死前见到的最后景象浮现，她焦急地四下转头寻觅那人的踪迹。但，一无所获。
“若想找那个男人，很遗憾，这是不可能的。”
转过身，少女只一眼就找到了声音的源头：“为什么？”
“很简单啊，他还没有死，并且——”
“并且什么？”原本松了一口气的少女敏锐地读到了来人话语中的隐意。
“没什么，当我多嘴就好。”向着少女微微躬身，这位双臂系着红白丝带的人一字一句地说，“您就是西行寺幽幽子小姐吧。”
“是的，请问您是？”
“在下只是一位普通的阎魔而已，在此等候多时，只为代替事务繁忙无法亲自前来的十殿阎王们传达他们的提议罢了。”
“你，愿意成为统管整个冥界的主人吗？”
“我？为什么……”闻言，少女显得有些惊讶。但看到眼前人瞳孔中流露那抹意味深长的色彩，明白了个中含义的她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苦笑。
“可我要是不肯同意你们的请求，届时您又要如何交差呢。”
“嘛，那就没什么办法了。但传承了那位歌圣意志的你，理应希望救赎那些逝者，指引他们踏上轮回转世吧？”
“以及——”
“你愿意就这么成佛，错失与他可能的最后一面么。”
仿佛察觉到面前少女漏了一拍的心跳，来人笑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
一度恍惚，记忆中的画面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抛妻弃子的男人无情的话语，满脸是血的少年绝望的呼喊。嘴角已是不觉翘起，欣然昂首，明秀瞳间灯火闪烁。
“无论生者或是死者皆无区别，走在路上的芸芸众生终将得到属于自己的报偿。”
“吾愿祈祷，直至尽头。”
将所着衣物悉数褪去，少女注视着池上自己的倒影，再无犹豫步入其中。洗净人世尘埃，披上那身水蓝色的丧服。她缓缓戴上最后的天冠，随后双手接过阎魔递来的器皿，仰起头，一饮而尽。
“您是冥界的公主，永远的亡灵西行寺幽幽子。在此白玉楼阁之上操纵死亡，指引彷徨的逝者步入轮回。”
“于是，请起舞吧，如那随风飘散的樱花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