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学生
晚自习放学后的大家都各自离校了,就像笼中之鸟归于青天,网中之鱼飞跃入海。轰轰隆隆的将木头椅子放在桌子上的声音和一阵嬉闹的说笑之后。
教室里寂静了,完全的寂静了。除了窗外的树枝与风。
早春的天气有着融冰的余冷,站在走廊上的我一哆嗦,将脖子缩进了卫衣里。东西朝向的走廊被幽冷的月光打了一个通透,奇怪的树枝影子偶尔敲打我的影子。在地板砖上。
“好!收拾完了,等我把这个拖把放回楼下去……百里冰?你不回去?”
“卢蛋,你看那月亮。”
走出来的卢风朝着冰指着的那个地方看了过去,漆黑的幕布衬着微白的紫,紫云的旁边是橙色的巨大圆月,似是西落的太阳。
“哟,是啊。大伙!出来看月亮啊!”
屋子里留下值日的同学一听卢风的这一声吆喝就都跟着出来了,提着书包顺带关上了教室里的灯与门。
一伙人站在走廊上朝着那月亮看过去,一群十四五的孩子。
“是阿冰告诉你的吧?”
“除了她谁会在意月亮?”
“也是,都这时候了是该照顾眼睛的,困啊……看得也够了,卢蛋,咱走。”
两个男生先提着拖把下去了,他们要将拖把放回没有灯的厕所旁边,其实这个时候走廊里也没有灯,因为时间太晚,走廊的灯都早已断了电了。
那天只顾着看月亮了,反而没注意是否有人在盯着我看。只是忽然有谁用说笑的语气来了一声“湖心亭看雪……”
“行了行了别拿阿冰打趣了,那……你自己看会儿月亮再走吧,我们先撤了。”
余下的值日生一同离去,寂静的楼道里传来了踏步声和嬉笑的回响。我站在原地,放空思绪的紧盯着月亮。
其实只有那月亮景色给我带来的舒适感,我想是不足以让我停留那么久的。就像是入口的甜味甜的久了容易发腻一样。
我在借着清幽月色与贯穿走廊的冷风来整理我的思绪。
三个月,再过三个月左右就是中考,那么我这个样子能考得上吗?考得上还好,考不上……不,还有家里的那几位,他们真的就非得天天吵才行吗?数学老师布置的作业有些多……还有,被物理老师批评了。今天白天的时候课都没有听光在那里因为成绩而哭属实是丢人啊……
回忆的越多便越是无用,因为回忆永远只属于上一刻。
我清晰的知道我现在在盯着月亮的时刻会成为触不可及的下一秒,而在我思索的时候新的下一秒就已经来到了。
我总会坐在家里的书桌旁回忆此时此刻,可这只能是回忆却再无机会复原此时此刻了,永远只在回忆之中慢慢的沉淀却触不可及,这不显得再在这里停留的时间是十分奢侈的吗?
静静的站着,直到楼下保安的手电打过来告诉我说再不下来他就要关校门把我锁在教学楼里了,我才肯下来。
就此一过,沐浴在那般月光下的那年的我,那年所被风吹起的马尾辫,一切……都成了昨日,不复存在的粉碎。
紧盯着现今眼前的浮标,想着两年前还是初中生时的事,这是不是有些太怀旧了?
漂浮在水面上的浮标总是不沉,鱼儿总是不会咬钩。可是粉末状的鱼食总是要隔段时间更换的,就只能将吊杆提起。
浮标沉下去了……手里沉甸甸的提不上来连竿头都给压弯了。
“花哥!你看你看!”
我向表哥炫耀着我那不大正常的鱼竿,他只是不耐烦的回了一句:“那是钩到水草了,赶紧扯上来吧。”
听了他的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是羞愧还是沮丧,只是猛的向上提用尽全身力气才总算把钓钩给提起来甩到了身后的土地上。
我扶着膝盖在那里喘气,身边传来一声声“你这不行啊你”之类的调侃。
看了看花哥桶里的三条鱼,又看了看他同学桶里的,甚至连他同学家的跟我同岁的妹妹都钓上了一条。
我干脆将鱼竿撑在那里,望着眼前的这条河。
夏天的天气,由于来的急并没有穿防晒衣。只是一个白衬衫,一条牛仔长裤和一双白运动鞋。也因为这身打扮,我与这自然景观撞了个满怀。
蒸腾的水汽与流动奔波着的几十个操场大小的水域使人开阔了不少,还有迎风飞起的白色水鸟与跃出水面的鱼。
它们在我的眼前飞跃,各种杂耍就是不会咬钩。似是诚心气我。
我们坐在岸边朝着河内突出的一小块土地上,是一个三面水一面土的宽阔地方。
表哥和他的两个同学坐在靠北的地方边聊边钓,我们两个则是……
突然,坐在我右边的那个表哥同学家的妹妹朝我笑了笑,这让羞耻感瞬间占满了我的思绪。我很怕生,这是第一次见面,又是同龄人……
“阿冰你照着这样就好了。”
我看着她,她将右脚边用来装鱼饵的圆盘朝我身边放了下去,那圆盘像是桶盖一样,中间有着一块金属质感的圆形区域。
她将鱼钩放在金属区域那里,再将用水沾湿过面团一样的鱼饵压在鱼钩上,将鱼钩用力向上一提,鱼钩上就结结实实的挂上了鱼饵。
“这中间是磁铁,让鱼钩吸在上面,再提起来,小心别勾到手。”
听是听了,但奈何手笨。那钩子锐利的很,多都勾在了我的手上,好在只破了薄薄一层表皮。
“谢谢……”
“这么害羞啊?”
她开始说笑,总之渐渐的我开始回复,反正一上午都坐在一起嘛……又是同龄人自然是有话题对不对?
莫名的,我们熟起来了。
“我跟你说,我们那个数学老师布置的一堆作业,下午到校的时候我可还要交呢。”
“你作业都写完了吧?”
“你这话说的那要没写完我敢出来?你的呢?”
我的脸瞬间僵了下去,只是回过了头盯着漂浮在水面上的浮标。
“这可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看着我这反映,她一腔同情的说出了句。我控制住想要哑笑的嗓子,只是面容上更是一股难过的不适,似乎也更滑稽了。
“笑死!她根本不去学!”
表哥的同学用欢快和故意放大过的声音说道,紧跟着的还有一声“花奎你踩我脚干嘛!”
“哥哥他同学说什么?”
“没什么……”
我将鱼竿向上拉起,却发现和刚刚的情况一模一样,钩子又勾中了水草。这次怎么拉都拉不上来了,似乎是勾中了根茎。
“我来帮你吧。”
她走过来拉着那个鱼竿,结果发现也拉扯不动。我将双手放在了鱼竿上,两个人费着劲儿,心想着哪怕线断掉也好啊。
最终,一根硕大的水草被连根拉扯了上来,携带起来的水花像是下了雨一样溅到了表哥那里。
“你们两个好力气啊。”
“你钓你的鱼去吧!”
“我钓了五条了!”
“咦——哟——看谁稀罕吧?”
兄妹俩一边打着嘴炮一边帮我收拾起了鱼线,最后收拾好了重新投进水里。
我能感觉到视线,亦能感觉到……她在盯着我看,我连头都不敢回了,只敢紧紧地盯着水面上的浮标。
“阿冰,我这样叫你你不奇怪吧?我看我哥那么叫你。”
“嗯。”
“哦……”她似乎在为我的回答苦恼,“你还真好啊,皮肤白的和雪一样……你不会贫血吧?”
“当然不。”
她朝我凑近了过来……对,虽然很奇怪但她凑的很近我就更不敢动了。
“这头发好多好软啊,你文科生吧?要不分我点?”
根本没心情注意她在说些什么,只是脑袋里一片混乱的盯着浮标。
“黑眼睛,好少见啊,和煤炭一样。”
就此一句话,她才远离了开来,我才能重新将头扭过去。
“你知道吗?我在视频上看的,说是我们实际上都是棕黄色眼瞳的,真正的纯黑眼瞳是很少有的。”
“不,我的眼睛也是棕黄色的。”
“嗯……”
似乎是她玩心比较大,拿着手机开了手电筒朝我走了过来。不如说她就是个自来熟的性格。毫不忌讳地扶着我的脸打量我的瞳孔。
“啊,真的是棕黄的?”
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又退了回去。
之后的话题又转变了,我们各自交换了能让自己背后一惊的事物。她说的是站在窗外的老班,我说的是背后的嘈杂。
她一脸迷惑的看着我,我知道我终究是个假学生。
之后收了鱼竿各回各家,晚上再到表哥家提烤炉来烤鱼和事先买来的肉。
我们两个在远离炉火的地方拿着装满可乐的玻璃杯干杯,一声脆响然后果然没有一个能干的下去的,都仅是喝了一口。
说了那么久的话题,我很庆幸她没有讲解一些高中的专业知识于我,我可是一点都没有听过的。
“你上次考试考了多少分?”
我是个不能撒谎的人,上次去学校考试那也是一年之前的事了,没记错的话似乎是往年十一月的期末考。
“三百五十左右吧。”
“那你可得加把劲了。”
晚上十点放学后的她身上穿着绿黑配色的高中校服,那是市重点高中十一中的,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三中学生……按理说应该穿着蓝白配色的校服?
不得不说三中的校服还是很好看的,有小翻领、配色也精神,也比较贴身款,不像是麻袋一样,当然……除了冬天的大衣。
“你是来看老师的?”
又是过了许久的某日,我去了母校初中的门口购买些会考要用的文具时,一个孩子向我问道。
“不,我只是来买些文具……”
“你认识三中的人吗?我有一个同学考到三中了,说好今天来看老师……你们三中放几天假?”
“我……不知道。”
“嗯?”
“我是说我也不清楚。”
“好嘛,三中的还能不清楚三中放几天假?”
她似乎是觉得我是明知道的却故意不告诉她,所以生了气。打了胭脂一样红的孩子气的双颊鼓了起来,背对着我走开了。
我是个学生?是的,我还是个学生。
只不过名义上的高二学姐,实际上连一学期的学校都没有去过,只是在家自学……是……
这是个让人尴尬的问题,倘诺是辍学的学生我大可可以说一句“我不上了,现在在干活。”,但是……我是个休学的学生,既不能像往常学生一样说是在上学,又不能像辍学的学生一样说不上了。
这才是让人苦恼的地方,身为一个学生却没有尽到学生的义务,这种失落感时常围绕着我。这是很难感同身受的。要知道在我上了那么多年学的记忆中可是没有几个人会如此这样的休学的。
“你在家还读书吗?”
我摇了摇头,就这样回复了老师。
总之是因疾病而落魄至此,具体是何我总是难以启齿的,就像刚开始发现时一样,我只敢在初中的晚自习下课后找班主任去说……说我觉得人生很没意思,一直在考虑怎样的死法比较合适,但那肯定是不正常的。
老师找了家长约谈,家长再回去找我约谈。
想来也是,自己投资了十余年的牲畜就怕是头猪落得个血本无归也是会让人肉疼的吧?
我曾这样极端不理智的想过,后来才发现并没有那么的极端,也没有那么的无情。他们会担心仅仅只是……他是我的老师,他是我的家长。
出门在外最怕遇到的是同学,他们很羡慕我自由兵的身份。想想他们在早晨六点站在操场放声早读的时候我一定是还没有睡醒,他们在上课的时候我就可以去打游戏去了。让人羡慕不是?
似乎的确。
因此以玩笑语气倾诉出的羡慕感居然使我的心感到刺痛,决然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鬼。
每次考试的时候我都会去一趟学校,在班里的我简直就是关底出现的隐藏角色,或是口袋里突然发现的一块钱。
“你……走错班了吧?”
“这是咱班的?”
总之在高一分班时和他们一起拍了张集体照,像毕业照一样。
这种极端的讽刺令人不适。
“再忍忍,上了大学就轻松了。”
不知道有谁说过的这句?我只是在说我现在现在,就是现在的我特别忍受不了,并没有说未来。
就好似说我口渴,你说前方一定有着一片梅林。
不知道望梅止渴的故事还好,知道后却看不见的前方只会令人更加恐惧。但不是看不见,而是蒙了雾。
看看周边的那些比我高上许多的大人吧……他们也比我高尚许多似乎。哪怕是碰瓷的老头他也努力活到了那个岁数,我却给遇见过我的每一个人都留下了“我可能活不过二十”的这句话。
别二十了,想想明天的太阳我就觉得可怖。
但是无论我走到哪里,他们看到我时都会知道我是一学生。可能是因为长得有些过矮……
在家歇息的这段时间,体重减轻了二十斤,身高都矮了两厘米……这让我感到了一股诧异。
眼睛蒙着层雾气,我向着前走,只是一步一踉跄,一步一回头,之后更加的悲叹。
过往与昨天反而是更让人喜爱的,它们比今天要好的多,比明天要好的多。
历经三次搬迁,我走到了原先的家里。
先是南水北调桥的那里,家后的那颗大槐树被围了起来挂了名牌,美其名曰“国槐”。
……怎么想到了狸猫换太子里的郭槐?
我想着在这房里的我大概就是0到5岁的年纪,我当时特别喜欢迪迦和泰罗……嗯,是有这么回事。
之后又去了第二次搬迁的地方,原先的家变成了一个土堆,那里的我大概是5到14岁的……嗯……
站在那里,周边长满了杂草,微风也从迎面长了过来抚摸着我。
不知为何,我想哭。我发现了,那土堆是一个坟包,它埋葬了那时的我,还有那时的家人、回忆及一切……
我不知道我身处何处,归宿何方,所做之事是否令人鄙夷或是赞美。
只是被迫的随着时间向前跨步。
一步……两步……逐渐的就数不清了。
坐在家里读了不少的小说也写了不少的东西,但似乎也没什么大的进步。只是因为今天读了太宰治的《女生徒》,发现在那么多年前就有人把我想写的给写了尽了。因此才起了要写些什么的念头。
现今的我是个不上学的假学生,以后的我呢?
……
我不知道,只是一步一踉跄,缝合着的双腿勉强着被推着向前走动,等待着有一天的彻底崩坏……或是到达终点。
不过当一切放大的思绪回归原点的时候才发现,我还很年轻,是吗?
是吧……
我想在这篇的最后一句结尾之后,我该乖乖把药吃了,之后再去背上一些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