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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伶

2022-08-30 09:57 作者:轻雨凌霄  | 我要投稿

    这数百载梨园光景,你方唱罢我登场。戏幕起,戏幕落,谁晓台客,谁晓听客。


 

到底是第几次身着这一袭凤冠霞帔登台,她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只晓得这朱纱是祖师婆婆留给她唯一的礼物,更是当下百花戏园的名伶每每出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清雅自小便随师傅学艺,从歌曲到戏曲,情挚如玉揉花,意烈似风嘲鸣,是十里八乡少有的名伶。而今也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这身红衣刚好称了几分身姿,更添了几分女角神韵,以至于现下给乡亲们义演的时候,什么张家二狗,李家老小,许家猫剩,挤在前排抢着一睹清雅芳容,两眼瞪得直楞。


清雅看着这台下形形色色的听客,念着心里古今巷堂的词本。纵是除了义演未曾踏出过梨园一步,却也是素来能晓何人举止所缘为何。


台下人潮熙熙,台上曲声绕梁。清雅双目渐朦情生渐远,这近台乡夫吵吵嚷嚷不识阳春白雪。她清晨,真正的听众是搬来板凳坐在后排微目细品的雅士与老者。


情至深处,便也真有懂行的听众识她这出神入化的声,自然向外靠了靠,凑在跟前的最后便也只剩下了一众青年,缓过神来一看周围无人,愣是只空出台前一片仅有他们的空当,便也羞愧的退至一边假装认真听起曲来。


而到此时也才终会有神女之音生于这鲁镇之外,乡野之间。


 

是夜,清雅自幼体虚,此时本应早早休息,却孤身伫于小院之中望月出神。梨园里的人关切清雅,自然也了解她的脾性,皆以为这是今天演完有所感思,此时正进一步体悟曲中人情,便也没去打扰。


而清雅眼中的月此刻正朦胧为光点,化成那人手边茶盏上的反光。


今回的演出仍是同往日相仿,只是到了那曲压轴的《无情戏》时,来了个奇怪的人。


若是形容来人,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八字足以。而像这也不知哪家少爷模样的人,她平日也是没少见的。唯独这人不同,以往不问青郎才俊抑或凡夫俗子均是为一睹名伶芳容而来,听曲在后。唯独今日此人扇开扇合,盏起盏落,只是闭目细听,听罢一行人便撤了茶椅径直离场。


伶人身份低微,清雅至今在这梨园圣地未被世俗所扰一来是声名在外,梨园内外自然有的是维护之人。二来清雅独善其身,未曾因人动容,尤其是这各家王府少爷便争着出头,倒也是互相牵制省了不少麻烦。


虽说每一曲清雅都遵着祖师之令尽心演出,可芳龄至此总会有对戏本曲中些许情愫的向往。这每每演出也是察言观色。此番此人着实前所未有,那个在人潮之中闭目聆听的人影亦是久驻清雅心头。


“陈词唱穿又如何,亦是无人知我”清雅想着,对月清唱一句,不觉此番情深更切。




“公子今日想听什么?我早些准备”清雅一早在花园遇到那公子时,已是一年之后。


这一年,外族来犯,梨园旧址也早已为铁蹄踏过。此时的花园,不是梨园内的花园,而是在梨园为清雅找的下家庭院之中。而清雅,名上成是几里外一所新戏院的头牌,却已寄人篱下,算是被先前那位公子收留。说清雅命不好家破人亡,倒是寻了个好人家接济,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清雅此刻问完公子,行了半礼正欲起身。二人高山流水,言谈事识颇为相合,私下早已不拘礼节,方才自然是做给管家外人看的。毕竟,他为公子,她为伶。


“不了,梨园的住处也空了许久,以后你搬过去吧。”


 “公子这是为何?清雅——”


“眼见敌军来犯,我府竟闲养伶人在此歌舞升平,是何体统?”


她明明看到他眼角流过一丝不舍。可又怀疑那是她自作多情。“好,公子既然这样说,清雅便回戏园。望公子——”


“红颜祸水。”他这次不再有任何犹豫,纵然他们一同品诗论画谈天下风云,他依然坚决“敌军欺压至此竟还有闲心取乐,一介伶人,此后不见也罢。”


“你——”清雅深知伶人低微却从未被他如此羞辱,更者他竟言不见也罢,着实气愤。


 “大胆!竟然对公子指指点点!”


 “罢了,送清雅姑娘回园,不要再派人去戏园安排事宜了。这曲,不听也罢,靡靡之音,毁人于下。”


清雅从未听他说过此番言论。乐曲是一个伶人的全部,今日忽然受此羞辱却也发作不得,已然忘了今日少爷来的异常,便被送回了戏园。


 

新戏园叫一清,毫无特色的名字,也无百花戏园位置优越,听起来倒像是尼姑打坐清新的地方。清雅靠在窗边望着衣橱出神。那衣橱里也只有她视如生命的那身凤冠霞帔。


“听说明日外族会去你看上的那啥公子府上做客。没事吧?”戏园的姐妹听闻一些坊间传言,问到。


 “谁管他,无情之人,当以无情相对。”清雅心头一紧,却是应的毫不关切。


 

 

 “这几里穷乡僻壤无粒可夺,不如让贵军明日在此歇脚,之后再做考量?”公子正在客庭与敌军军阀交涉,谁也不希望自己的家乡沦为沙场。


“对对,到时候公子定然携乡亲们好好招待贵军,此地也非进军必经之路,我们以和为贵,何必大动干戈”管家在一旁附和。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显然对方也无甚滥杀之欲,尚在犹豫之中。


“对对,还有,小镇还有个叫清雅的名伶,到时候让她给将士们献唱一曲,振奋军心。”管家一看事情有转机,想起好处便连忙补充。


“哦?还有这事?”显然此话正中敌使下怀。管家一见契机便介绍起那曲压轴的《无情戏》。


 最后,不知是不是一介伶人的缘故,抑或许此地的确贫瘠无禄,敌军果然未曾绕路搜刮至此,但倒也真约了公子听曲。


敌使离府时,举府上下一片欣慰,唯独公子手边的茶水流了满桌,仆人上去细看,竟是那青花茶碗不知为何多了几条裂缝。明明除了公子喝茶端过外并无磕碰,不过茶盏坏了再配一副便是,这种小事谁会在意呢。

 

 

 “好,好!”今夜一清戏园里敌使的叫好声不绝于耳,听到后面更是如痴如醉,甚至忘了出声。少爷在为首的敌将身旁看着压轴这一曲《无情戏》。


没有茶盏,只是看着。在刻意装点之后的戏台边。


夜愈发的浓了,他看着不知何时点起的满天孔明灯下俏丽的身影出神。她不知何时学会了舞水袖,是为了他曾经开玩笑说如果她不止善歌还善舞就不止听还要认真看了嘛。


虽然这白色的水袖和她穿的这身凤冠霞帔不是很搭,但依然好美。


不对!这《无情戏》不对!


她居然紧张了,还变了调式。她向来不会的,还有她的声音为何变得脂粉气如此之重。


此时敌军中有起哄带走清雅的,少爷很清楚那是什么意思,从一开始让她离府就是不想看到这一幕发生。


他不愿听下去了,他不能因为这个破坏了气氛,更不能因为这个破坏了今晚的“孔明灯”围剿计划。


此刻敌方大军群龙无首,正在乡外驻扎休息。梨园虽然位置不好但偏偏在早已埋伏好的我方将士与正在休息的敌方军队之间。只待孔明灯为信,戏园歌舞升平浑然不觉,乡外奇袭敌方大获全胜再一举歼灭园内首党。他们如此计划好的,他不能此刻慌了神。


但他还是听不下去那些人的言辞,更听不下去她现在的声音,这不是她本来的声音。这声音是外面戏楼妓院的伶人才有的,靡靡之音。


他后悔那天说的过分难听,踏出了梨园,在门口不顾身份的蹲下,靠在那里。那《无情戏》的声音,依然浅浅的在他耳边缭绕。


“悲欢离合,戏幕起落,谁人唱客,谁人听客——”


 “那水袖——”他猛然起身,他该观察出的。


但是来不及了,戏园内门的锁被动了手脚,他出来的时候礼貌的一掩,此刻正死死被吊在上梁的木片卡住。院内浇了散神香料与豆油的灯笼、墙壁、桌椅,一切能燃烧的建筑摆设被飞出的水袖引燃。顷刻之间梨园内火光满天,惨叫声连绵不绝。


“位卑未敢忘忧国——曲中曲外谁人评说——”


他终于听到了她本来的声音,是那种,天籁之音。


大火烧了一夜,待众人砸开戏园残破的门时已是次日清晨。此时的梨园中已然多了几扑黄土,但那身凤冠霞帔却依然静静的等在戏台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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