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瓦达姆堡垒的山门位于窄箱形峡谷的腹地，深藏在一片流纹岩山体的下方，从表面上来看，与其说它是一道服务门，倒不如说它是一座地堡的入口。山门前方的通道是一段蜿蜒曲折，宽度仅能容下两辆小型载具的峡谷，通道的两侧还布满了只有从堡垒内部才能进入的射击阵地。至于山门本身，则是一块覆有能量护盾、足以抵挡一切小型武器的纳米板，在两盏遮天灯的微弱绿光之中，只能隐约看到山门的大致轮廓。

       就目前来说，这反倒成了一件好事。

       在离开旧行政区之前，瓦达姆和他手无寸铁的同伴们又经过了两座检查站，当车辆抵达寇拉山的山麓时，他们又在瓦达姆山谷中发现了另外十五座分布各处的检查站。不仅如此，一路上塔哈姆还发现有一队暴君的埃特拉号始终高悬在漆黑的天空之上，即使是现在也仍有一架飞机远远地跟在克拉夫号的屁股后面。它是在护送克拉夫号安全回家呢，还是在监视他们的动向呢，瓦达姆根本无从得知。但有一件事他可以肯定：不管那些扈从想抓的人是谁，他们都绝不是普普通通的地痞流氓。

       当山门在克拉夫号前缓缓升起时，瓦达姆转向塔哈姆。“我们向斐力族的骨子里总是充满了傲气，这让我们变得骁勇善战。但也因此惹出了不少麻烦。”

       “这是我们的力量源泉，”塔哈姆回答道。“但同时也是我们的致命弱点。您还在想大族长们的事？”

       瓦达姆将下颌骨摆向右上方以示同意。“至高集会已经变成了怨气的宣泄口。不少人更是将矛头直指我个人。”他顿了顿。“血腥年代虽然已经过去，但其影响依然深入人心。再这样下去，我害怕昔日的惨剧会再度重演。”

       塔哈姆将目光重新转向瓦达姆山谷。“您是担心一场新的叛乱正在暗中酝酿？而这就是扈从大规模出动的原因？”

       “正是如此。”星盟瓦解后没多久，那些帝国死忠与狂热僧侣们便组成了一个个危险教派，这些人无一例外，全都不服从神风烈士瓦达姆的管治。反对者们曾对瓦达姆堡垒发起过猛烈攻势，要不是瓦达姆及时接受了人类的援助，他的家族堡垒如今已改换他姓，向斐力与人类也将再次陷入大战。可别看瓦达姆嘴上总说他接受人类援助是因为他与人类是团结共进的盟友，但其实他心里很清楚，那不过是身处绝境时的无奈之举，即便是到了今天，当时的决定也仍在削弱着他在大族长中的影响力。“我们的探子暂时还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些人真是靠不住。”

       “但暴君却能抢先洞悉一切。”塔哈姆指的是科塔娜为监视各星际文明的通讯流量而打造的人工智能网络。在这个网络的助力下，科塔娜就算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但也称得上千里眼顺风耳了。除非你能赤身裸体地逃进荒原，不然的话，你的一言一行将始终暴露在电子设备网络的监视之下。“可要是她真知道了此事，她肯定会派管理员来警告我们的吧？”

       “不见得，”巴奥斯打断道。“暴君可不是傻子，她知道要是神风烈士得知有新的叛乱将起，他根本别无选择，必须主动出击。”

       “正是如此，”瓦达姆说道。“我绝不能再一次依靠人类。就算人类还有余力提供帮助，可一旦我接受援助，势必会让更多的堡垒投向敌方阵营。”

       “所以她不会给我们任何警告，”塔哈姆说道。“相反，她会用她的机器大军来维系向斐力社会的稳定。”

       “在第一处检查站的时候，扈从说的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巴奥斯说道。“什么神风烈士的人身安全将由执政官负责？”

       瓦达姆紧咬牙关，不发一言。现在无论他说什么，都无法改变他在别人眼中的软弱形象。身为领袖，给予下属希望本该是他的职责，但塔哈姆和巴奥斯跟着他这么久以来，见到的却是希望一次次化为绝望。他必须拿出一个可行的行动方案，即便这个方案注定是十死无生……可即便是这样的计划，他的脑中也没有任何头绪。

       克拉夫号穿过山门，进入了停满多功能载具的地下停车场。克拉夫号没有继续驶向族长住所，而是在车道中间停了下来。一时间，瓦达姆还以为是有部下想要谋逆，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本该挂有能量剑的腰带。紧接着，载具的一扇侧门打开，他忠诚的堡垒大师查鲁特·库瓦达米爬进了车内。

       在瓦达姆成为堡垒的族长之前，库瓦达米一直是瓦达姆堡垒的管理者，如今这名向斐力的年事已高，双眼浑浊无光，皮肤也变成了红色，枯朽得像鳞片一样。瓦达姆刚要开口，询问堡垒大师为何不在族长宫廷等待克拉夫号，库瓦达米却示意众人稍安勿躁，然后从他的长袍口袋里拿出了一根探测杖。

       他将客舱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个遍，又依次关闭了用于与操作员舱、外部频道，及监控设备通信的三部麦克风。接着，他取走瓦达姆与护卫身上的通讯圆碟，并让斯拉奥姆对圆碟的驱动分区进行隔离。最后，库瓦达米启动了一台全频段干扰仪，从理论上来说，这台正发出低沉嗡嗡声的机器能够防止暴君的手下们偷听到他们之间的谈话。

       “我们来了位客人。”库瓦达米说道。

       “是薇儿吗？”瓦达姆说道。斯巴达战士奥林匹娅·薇儿作为瓦达姆与人类盟友之间的联络人，常年居住在宫廷附近的一座小镇里。毫无疑问，瓦达姆山谷内的种种变化一定也引起了她的注意。“让她去冥思之地等我。”

       “不是薇儿。是誓言守护者，克里·阿尤姆。”

       “阿尤姆？”瓦达姆重复道。誓言守护者是一个雇佣兵性质的组织，其成员尽是些冷酷无情的赏金猎人，时常受人雇佣去教训一些不守约定的客户。在这群人当中，克里·阿尤姆以调查时事无巨细，不放跑任何一名违约者而声名远扬，被他盯上的猎物最后不是乖乖履行约定，就是落得身首分家的下场。“他来找我做什么？”

       “他没说，只说了事情紧急……而且与山谷内的骚乱有关。”

       瓦达姆不知道自己是该感到好奇还是担忧，但他的心里却是实实在在产生了怀疑。誓言守护者受教规约束，其成员不得直接参与暗杀行动，但那些诡计多端的敌对族长们说不定会以瓦达姆破坏协议为由说服阿尤姆。神风烈士身为各方势力的调停人，本身就是一个充满争议的角色，想要在其身上捏造事实简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但誓言守护者真的会为了接近目标而摧毁整座公寓岛吗？若阿尤姆的目标真是神风烈士，而且是在无法近身的情况下……他确实干得出这种事。

       “让他去大画廊等我，”瓦达姆说道。他转向塔哈姆。“除了他的能量剑，其余装备和盔甲一概没收。”

       塔哈姆点了点头，然后便和巴奥斯离开克拉夫号，跟随堡垒大师一起朝瓦达姆堡垒地上接待大厅后面的古代大厅走去。瓦达姆依然坐在车内，等着斯拉奥姆将他送回住所。到家后，瓦达姆从冥思之地的储藏室里取出一柄能量剑，然后沿一段长坡走向大画廊。

       大画廊有着高耸的地下拱顶，如此设计是为了给来访的长老和族长们造成心理压力。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张用来举办宴会和会议的大桌子。房间的角落还有供人私下交谈的谈话区。四周的墙壁上饰有各式各样的浮雕与诗节，记载着瓦达姆家族史中的各项重大事件。

       瓦达姆也用了一段墙壁来记载他的过往人生。墙上详细描绘着他是如何在星盟里步步高升，成为特殊正义舰队的最高指挥官，后又因没能阻止圣环被毁而遭废黜。为了以示惩戒，祭司们在他的胸口烙上了醒目的耻辱标记，并给了他神风烈士这个新的身份——瓦达姆欣然接受了这个安排，有了神风烈士这层身份，就意味着他能通过执行一次又一次自杀式任务来重拾失去的荣誉。再往后是雕刻师刚刚完工的一段诗文，其内容是瓦达姆所执行的最后一次任务，当时瓦达姆已经得知了祭司们对星盟教众所撒下的弥天大谎，以及人类与先行者之间的真实关系。穿插在这段诗文中的浮雕是瓦达姆最喜欢的几幅之一：画中他正与斯巴达战士约翰-117——他被人类称为士官长，星盟则称他为恶魔——并肩作战，为拯救全银河系的知觉生命而竭力阻止真相先知启动光环阵列。

       瓦达姆在画前驻足片刻，一边追忆着他与士官长之间的战友情谊，一边思考着下一步的雕刻工作。组建向斐力欧之剑和与人类结盟这两件大事也该记录下来。至于最后一块区域，他不禁想知道到时候上面会刻上什么内容：是他成功说服人类及其他种族，各族人民组成世界大联盟并最终实现宇宙和平？还是这个计划以悲剧收场，大族长们不再认可他的身份，向斐力族大一统的美好愿景由此破灭？

       瓦达姆曾做过一个极为可怕的噩梦，梦中他看到自己像一只受伤的动物趔趄着走过堡垒的废墟，跪倒在一片火光、血泊和沙尘之中，眼睁睁看着他亲手建立起来的一切化为灰烬，然后向着厄斯的暮光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但就目前的这个房间来说，唯一的灰尘只能在最古老浮雕像的某些角落里找到。

       画廊巨型双开门的金色门闩开始发光，表明塔哈姆、巴奥斯和誓言守护者克里·阿尤姆都已候在门外。瓦达姆长呼了一口气，然后迈步走向门口。他看了看玻璃板上的日志，确保画廊刚刚经过检查，屋内没有任何能被暴君的人工智能用来窃听的电子设备，然后他解开门锁，并退回到他私人入口附近的一个谈话区。

       “进来吧。”他的声音很大，以至于在屋内都产生了回声。由于大画廊内严禁使用电子设备，因此瓦达姆必须足够大声才能让门外的人听到。“欢迎各位。”

       大门隆隆开启，塔哈姆和巴奥斯走了进来，一起护送着一名弯腰驼背、脸色灰白、骨瘦如柴的向斐力。克里·阿尤姆的脑袋较为扁长，下颌骨像匕首一样尖锐，四肢也颇为修长。他的身上只穿了件布制连体衣，腰带上也没有挂着能量剑。这种不携带传统武器的行为，究竟是因为他要有求于人而特意放低姿态，还是因为他自认强大，即便手无寸铁也能获胜呢？誓言守护者本身便象征着一种秩序，其内部的神秘教规与致命技艺至今尚不为外人所知。

       阿尤姆在房间里刚走十步便停了下来，驻足观察起周围的每一个角落，好似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庄严肃穆的房间，于是想要将这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收入眼中。最终，誓言守护者将目光锁定了在传奇之壁的第一幅浮雕上，他大步走了过去，仔细打量起早已故去的瑟尔·瓦达姆的雄伟形象。

       提尔·瓦达姆自始至终都站在谈话区内。按照向斐力传统，求助者必须主动靠近被求助者，瓦达姆可不想在这场无声争锋中丢了气势。要是瓦达姆在这时候放下身段，只会让阿尤姆觉得雇佣兵在向斐力社会中已经拥有不亚于剑术大师和庄稼管家的地位——再不济也能和医师相提并论。

       瓦达姆继续沉默地站在原地，直到誓言守护者转过来看向他。

       “你祖先的这些丰功伟绩，当真无人能出其右，”阿尤姆说道。“难怪你要冒那么多不必要的风险来提升自身的地位呢。”

       阿尤姆的这番讽刺远比瓦达姆预想中的还要伤人。他如此渴望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将各向斐力世界联合起来的神风烈士，其中一部分原因自然是为了自己能够名垂千史，瓦达姆堡垒能够永远繁荣昌盛。但他的主要目的可不是虚荣心这般简单。身为星盟海军的前最高指挥官，他亲眼目睹过宇宙文明联合起来是何等盛况，各族人民齐聚一堂，为开拓新的世界集思广益，各殖民地互通有无，互帮互助。就拿人类来说，这个种族内部也是党派林立，内斗不断，但当面对外部威胁的时候，这个种族却总能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然而，就算向斐力也曾拥有过这样的凝聚力，如今也已被山塞姆先知的谎言消磨殆尽。那些元帅和大族长们，整天不是做着自己能成为一方大陆统治者的美梦，就是守着一亩三分地不思进取。这些人对权力的渴望已经病态到连吉拉汉尼都难以望其项背，用来对付自己人的手段更是无所不用其极，恐怕连齐格亚尔女船长在他们面前都是小巫见大巫。瓦达姆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将这些人团结起来，但他必须想出办法。再这样内耗下去，向斐力文明终有一日会沦为其他势力的附庸，被迫向他人称臣进贡。

       瓦达姆继续默默地站在原地，直到誓言守护者从大画廊走到他的跟前。

       “但神风烈士的遗产可不光是一个个脍炙人口的传奇故事，”阿尤姆说道。“神风烈士更肩扛着让向斐力人民秉持荣誉，推崇诚信，严守祖律的重责大任。”

       阿尤姆停在了谈话区的边缘，等着瓦达姆挥手招呼他坐进一张软垫躺椅内。事实恰恰相反，瓦达姆主动走到了阿尤姆身前，此举乃是在告诉这名誓言守护者，无论他的本事有多么高强，他的身份也依然无法与一名武士平起平坐。

       “推崇诚信，”瓦达姆重复道。“这种事应该是你们誓言守护者的责任吧。”

       “如果你我能达成合作，那这个责任不也就落在你的身上了吗？”

       “那是自然。但你为什么要找上我？你该不会是以为你的那点酬金真的能打动我吧？”

       阿尤姆张开了下颚。“有意思的想法。事情其实没你想得那么……复杂。我来只是出于礼貌。我新接的这单生意有些特殊，其内容和你多少有些关系，所以我便想先给你打声招呼，以免事后造成一些不好的误会。”

       瓦达姆朝塔哈姆和巴奥斯瞥了一眼，两人都是一脸的警惕和疑惑。他们都被阿尤姆的话给搞糊涂了。

       “那你就来说说，我跟你的生意到底有何牵扯？”瓦达姆说道。“还有，是你告诉库瓦达米，事情与山谷里的骚乱有关？”

       “没错。只有这么说他才会同意放我进来。”

       “事情到底和骚乱有没有关系？”瓦达姆怒不可遏道，以前就曾有许多人带着各种各样的蹩脚借口跑上门，想要寻求他的帮助……瓦达姆真是被这种人搞得烦不胜烦。“我对你想说的其它事情没有任何兴趣。”

       阿尤姆顿了顿。“我可以向你解释事情的经过。但这并不是说我就是造成——”

       “我对骗子的厌恶程度不比暴君轻多少，”瓦达姆打断道。“要是让我知道你在骗我，我可不会将你交给暴君，我一定会亲自给你大刑伺候。”

       “那我便没什么好怕的了。你和我的老板其实也算是同一类人。”

       瓦达姆当然知道他说这些话不过是想让他产生猜忌，他垂下头，默默地打量着这名誓言守护者。

       片刻之后，阿尤姆继续说道：“我的老板曾雇人前往安博，而受雇者是一名人类女性，一名异种考古学家。”

       “我从未听说过这个地方。”瓦达姆只知道“安博”一词在向斐力语中意指“死亡之地”，所以那个地方一定不是什么宜居世界。“不管你的老板和人类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都与我无关。”

       “这事还真与你有关系，因为那个异种考古学家现在就藏在瓦达姆山谷，因为我的老板也同样是人类背叛之举的受害者。”

       “也？”

       瓦达姆曾听到传闻，人类通过挑拨他与不朽真相之仆教团之间的关系，从而促使了血腥年代的爆发，联合国太空司令部超级航母无尽号以维护他的利益为由出手干预战事，然而其真实目的不过是为了左右向斐力的政治平衡。这种流言蜚语自然是有一定的真实性，但实际情况却远比那些最疯狂的阴谋家所能想象到的情况还要复杂得多。

       和向斐力一样，人类的内部也存在着各种不同的派系。有些人认为，保护人类的唯一办法便是让向斐力永远虚弱下去。另一些人认为，唯有友谊和团结才能实现真正的宇宙和平。还有一些人仅仅是想避开向斐力，从此不再与他们有任何瓜葛——人类有这些想法也实属正常。在漫长的星盟灭族战争中，数十亿人类惨遭屠戮，此等国仇家恨可不是说忘就能忘掉。

       瓦达姆和这些派系都曾达成过协议。这是为向斐力族争取时间的唯一办法。他必须将所有向斐力团结起来，以此实现向斐力族的伟大复兴，唯有众志成城，向斐力才有能力对抗正在步步逼近的各方敌人。

       “受我允许生活在瓦达姆山谷的人类均是和我一样的荣誉志士。”瓦达姆首先想到的是斯巴达战士奥林匹娅·薇儿，他几乎每天都会与她交谈片刻。但山谷内还生活着少量的人类工程师和技术顾问，他们曾帮助寇拉制造厂设计过一些要供应给UNSC的小批量武器装甲，当暴君席卷银河后，这些人类便滞留在了向斐力欧。“无论你在追捕何人，都一定与他们无关。”

       “我可没说我的目标定居于此，”阿尤姆说道。“我只是说她逃到了这里。为了证明山谷内其他人类定居者的清白，你应该会协助我将她抓捕归案吧。”

       “我想知道的是，你那目标的出现为何会引起扈从的大规模出动，以及此事为何会导致整座公寓岛被毁。”

       “这实在是情势所迫。当时她逃进了克列切聚居区，我派出的侦察之眼机群惊扰了正在孵蛋中的妇女。一群生气的雄性跑出来用枪对我的机群一顿乱射，混乱之中我跟丢了目标。不多时，第一批扈从便赶到了现场，当时我已来不及召回机群，只好将它们尽数舍弃。”

       “公寓岛被毁也是因为你吧？”

       “我可是连一枪都没开过，”阿尤姆反驳道。“当第一批扈从出现后，我便立即撤出了现场。无论接下来又发生过什么……那都是当地居民和扈从之间的事。”

       塔哈姆张开下颚，以示对阿尤姆这番话的疑惑。瓦达姆也注意到了阿尤姆的描述与他在第一道检查站时被告知的情况有些许出入。这或许是因为那名扈从指挥官根本就没有去过事故现场，又或者是它刻意隐瞒了扈从军队的一些所作所为。但瓦达姆觉得，这更可能是因为扈从们根本就不在乎事故的起因。自古以来，占领军都喜欢将暴力事件怪罪在受害者身上，事实证明，这一点在暴君的扈从军队身上也不例外。

       “你还没告诉我那名人类到底在向斐力欧上做了什么，”瓦达姆说道。“以及你为何要追捕她。”

       “该说的我都说了。我抓她是因为她违背了约定。”

       “如果你还想得到我的帮助，就将细节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别再整那些没用的废话，否则你这条命就留在瓦达姆堡垒吧。”

       “我会尽可能地讲述实情。如果你仍觉得那是在浪费时间的话……”阿尤姆摊开他的双手。“你尽管出手，至于我能不能活着离开瓦达姆堡垒，那还得等交了手才知道。”

       瓦达姆唯一的回应便是将目光落向阿尤姆身上那条没挂武器的腰带。

       阿尤姆的眼中闪过一丝愉悦，然后他说道：“那个人类是原生文明领域的研究专家。”

       “原生文明？”

       “早在先行者之前的那个时代。这名异种考古学家一直在根据UNSC的无人星球军事调查档案来确定考古目标。”

       听到这个消息，塔哈姆和巴奥斯全都低头陷入了沉思，瓦达姆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如果她能接触到军事调查档案，那她就绝不是普通的研究人员。“她是ONI的人？”

       “现在哪还有什么ONI，”阿尤姆说道。“早就不复存在啦。而且，如果她真是ONI探员，当初又何必去找我的老板资助她前往安博呢。”

       “或许吧，”瓦达姆说道。海军情报局可是一个视玩弄计谋为家常便饭的组织，要说它已经在暴君的统治下彻底瓦解，瓦达姆可是一点儿也不相信。ONI肯定是躲到了什么地方，正在休养生息，为反击做着准备。从一名没脑子的向斐力族长身上骗取行动资金，这很可能是为了其它计划而打的幌子。“再跟我说说‘安博’的事情吧。”

       “那是一个位于外围星区的不宜居世界；人类将其称为涅瑟普星。它能引起异种考古学家的关注，是因为在灭族战争初期，星球的地表上曾发生过一次小规模战斗，UNSC在事后报告中提到了一条上古道路，一座被掩埋的城市，以及一种利用机械腿而非车轮移动的奇怪载具。这些奇怪之处引起了异种考古学家的兴趣，于是她便将那颗星球列为了她的考察对象。不幸的是，暴君横空出世，她的计划只能半路夭折。”

       “直到你的老板向她伸出了援手。”瓦达姆猜测道。

       “他对异种考古学也有着十分浓厚的兴趣。在得知了那名人类的工作后，他便预感到此事一旦成功，势必会对当代原生文明研究工作有着推波助澜的作用。他只是想在这份事业中贡献出他的一份绵薄之力。”

       “这种废话就免了吧，”瓦达姆说道。“你我都知道事情绝不像你说的这么简单。我可从未听说过有谁雇佣誓言守护者，只是为了从探险家那儿获得宝物。”

       “啊，她已经从我的老板那儿得到了行动资金。作为条件，她同意让我的老板从她找到的任何制品中随意挑走一批。我只不过是想敦促她履行约定。”

       “交接时间应该是她从安博回来之后吧？”瓦达姆询问道。“她现在不是还没出发吗？”

       “正是如此。”

       “那你现在就去找她岂不是蛮不讲理。她总不能凭空将制品变出来吧。”

       “话虽如此，但种种迹象已经表明，她根本就不打算履行约定，”阿尤姆说道。“本来她应该和我的老板先见上一面，但她却来到了瓦达姆堡垒，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她本该去什么地方？”

       “这我可不能说，要不然你就会知道我老板的身份了。”

       “我还是不明白你说的这些和我到底有什么关系，”瓦达姆说道。“乌瑟、科拉，送他去堡垒门口吧。”

       两名武士走上前来，分别站在誓言守护者的两边，然后朝大画廊的出口伸出双臂。

       阿尤姆沮丧地猛咬下颚。“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她来这儿是为了找谁——”

       “是奥林匹娅·薇儿吧？”提尔猜测道。“斯巴达战士奥林匹娅·薇儿——瓦达姆领地内唯一一名连誓言守护者都不敢招惹的人类。”

       “比起斯巴达战士，我更担心这件事会带来的风波。”阿尤姆没有理会塔哈姆和巴奥斯伸来的双臂，缓缓地呼了口气。“我再给你多透露一些吧。我的老板已经开始怀疑伊尤斯卡另有图谋——”

       “这个伊尤斯卡是何人？”

       “姬莉·伊尤斯卡，”阿尤姆说道。“这是那个人类的名字。她是地球爱丁堡大学异种考古学的初级讲师。在同意了我老板提出的条件后，伊尤斯卡找到了一份上古文件，上面记载着安博文明曾遭受过先行者守护者的攻击。”

       “她得知了这个文明消亡的原因，于是便不想再去安博了？”

       “没这回事。安博文明不仅幸存了下来，还至少延续了一段时间。守护者被他们打败了。”

       这则消息让瓦达姆如遭雷击，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据瓦达姆及其他人所知，当代军队在守护者面前可谓是毫无还手之力。然而，某个早已失落的原生文明却找到了打败它的方法？

       这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要不是他亲眼看到扈从大军出动，瓦达姆绝对会认为这是胡言乱语。眼下，扈从正在山谷各地设置检查站，架设战斗用重型武器，还派出了大量的埃特拉号追踪战机，而就在前不久，仅仅是怀疑有目标躲藏其中，他们竟直接炸毁了整座公寓岛。暴君派兵追捕人类异种考古学家很可能也是为了她了解到的惊天秘闻。

       如今一切都说得通了——怪不得阿尤姆的老板想要拿走一批伊尤斯卡找到的宝物。谁能掌握那件可以打败守护者的宝物，谁就能成为整个银河系的救世主——成为能够号令所有向斐力世界的领导者。

       伊尤斯卡自然是想将她的关键发现告诉给她的人类同胞们。无论是哪一个种族掌握了打败守护者的秘密，他们都将成为银河系里唯一的主宰，可以随心所欲地对盟友发号施令，任意从敌人的手中索要领土。如今向斐力尚能与人类相安无事……但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两个种族都已元气大伤，要是有其中一方恢复元气，眼下的局面绝对会大不一样。若是让人类抢先得到了打败守护者的秘密，以后的日子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具体情况还得视秘密被人类的哪个派系所得……但就凭提尔·瓦达姆对ONI的了解，要是秘密落入了他们的手中，那向斐力可就真没有好日子过了。

       “我大抵明白你的意思了，誓言守护者。”瓦达姆示意阿尤姆走向谈话区中央的一张躺椅。“请坐。此事我们可得好好谋划一番。”